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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魔幻现实《朱理想今年夏天的初恋》 -- 洛阳城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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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魔幻现实《朱理想今年夏天的初恋》

    朱理想如今已经是个很帅的青春期男孩,比李宇春还帅。

       这个夏天的天气变得越来越火热,升温的同时,本市的知了们在各个院子里面扯着嗓子叫得也越来越疯狂,但对于朱理想来说,这可是比什么都宝贵的一个可以喘口气的暑假。

       因为这个暑假不一般,一切尽在他掌握中。

       在之前硝烟弥漫死者众多的中考大战中他终于血战到了底,一来本人成绩还行,二来通过父母的一些关系,录取结果出来后,他算是属于幸运者之列,暑假完了他就可以带着无比牛叉加自豪的心情去到本市一所无比牛掰加骄傲的学校开始他高一的生涯。虽然仍然有无尽的考试仍然在前面等着他,但这是每个中国学生逃不掉的宿命,既然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面对这个痛苦,那么这也就不算是什么痛苦了,因此朱理想从来没有过辍学去做什么比尔盖茨的想法。

       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朱理想吃了睡睡了吃一个礼拜以后又连着打了一个礼拜的网游,重新混熟悉了自家附近各家网吧的网管们和常客们,并在某次通宵时被某个无良的孙子把手机偷走了,这一事件虽然严重阻碍了他和战队的兄弟们的联系,但并不妨碍他在网游中继续战斗下去。战斗了这么些日子,装备也置得差不多了,怪也打腻了,恋爱结婚离婚无数次,级别也已经充分以及足够威武和剽悍,终于在第三个礼拜第一天的早上,朱理想在床上睁开眼睛后突然感觉茫然,剩下这些天还能干点啥?

       他想了又想,毫无成果,沉浸在绝望和失望之间的地带,直到窗外有些人骑自行车经过,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些花季中的少男少女,欢声笑语的其间,忽地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仿佛穿金裂石般无可阻挡地传来,在这银笑声逐渐消逝的时候,朱理想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立刻尝到了一种自己的灵魂摸到了电门的感觉,剧烈疼痛却又有点剧烈的爽快,本来遗失在他心底某个很深很深地方的一段回忆就像体验了高压电一样被唤醒了。

       她现在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该什么时候去找她?现在难道不正是时候吗?

       是啊,找到她,我要找到她,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她大概早已经把我忘记了,就像忘记路边一兜偶然向她点头哈腰的狗尾巴草。

       他的心此时很是纷乱,思绪翻腾,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高而远的青天,朱理想发出一声比他的年龄大得多的叹息,他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在黝黯的时空隧道里垂头丧气地走回了自己曾经刺激、曾经黯淡、曾经愤怒、永远难忘的十二岁。

    • 家园 【原创】魔幻现实《朱理想今年夏天的初恋》 二

      第二节 七月初七燕子会

       

        四面山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群山在雨后还是那么的青翠欲滴,白燕溪依旧清澈,拜山还愿的人群还是那么多。

        对于朱理想而言,和当年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区别是:那个妙人儿却不在这里了。

        朱理想在网上特意高价定了神山宾馆上他原来住过的那个房间,现在他躺在原来躺过的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真希望方妙然那有礼貌的敲门声此时能够再次响起,如果可能,他真愿意折去自己的十年寿命来换取。

        朱理想首先去朝拜的就是四面山神,可是无论他走了多少遍,念了多少遍,四面山神连一点点要给他启示的迹象没有。失望之余,随后的几天里朱理想按照当年他们第四组的路线一一旧地重游,看到的越多,他的心里就越失落,终极寂寞的感觉产生、扩散、最后逐渐深入骨髓。

        这天,他登上了四面山的北峰,站在山顶的巨岩上,面对着奔涌壮观的云海,朱理想甚至有了一种想法,那就是跳下这悬崖,也许才能够放下这铭心刻骨的思念。

        傍晚,回到神山宾馆,随便吃了些东西,疲累了的朱理想倒头便睡。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惊雷弄醒了他,推窗一看已是深夜。朱理想无论如何再睡不着,他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天方妙然来敲门约莫也是这个时候,不由得心念一动,他穿上外衣,出门缓步走向白燕溪。

        抬头望那高崖上的兰花仍在,潺潺的溪水声中,正有风来,那花舒放摇曳着枝条,仿佛是认出来了他。朱理想坐在溪边望着那花,一动不动,魂飞天外,似是痴了。

        朱理想竟然在溪边睡着了,直到他被一阵喧闹吵醒。

        不知道啥时他的身边坐满了四十多个黑衣服男子,他们还燃起了一堆很大的篝火,在歌舞和笑语中大吃痛饮。

        “你醒了?我叫燕十三,你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还有你的外婆,她可对你真好。后来你们家的平房拆了,我们就再没见面了。”离朱理想最近的一个黑衣老年男子看到他醒了,向他招呼道。朱理想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这个中年是亲戚朋友里面的何方神圣,笑笑也就算了。燕十三也不在意,叹道:“今秋为何添霜鬓,飞鸟入流云。这次相遇,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虽然心里极不愿意服老,但也实在是不能不承认自己老了。浮生若寄,说长也长,说短也很短的。我们这次白燕溪聚会的四十八个人每二十年才能有机会见一次,久别重逢,就是这么高兴,但是过了今晚,我们又要分别,再过二十年的聚会,也许不少人已经死掉,就是新人换旧人了。”说罢,燕十三倒满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想到芳踪杳然的方妙然,朱理想心下也是一片惨然,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燕十三仿佛能读懂他的心,兀地说道:“你们一定能重逢的”。

        朱理想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他明白了燕十三说的意思,仿佛一记重锤打在他的胸上,惊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他靠过去一把抓住燕十三的双臂,急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十三的脸上露出非常温暖的笑容,道:“你不会记得我的,我是你小时候救过的一只燕子。当年我从窝里掉下来,如果不是你好心让你外婆送我回到窝里去,我不会活到今天,还能当上燕子世界的联合国秘书长。今天是七月初七,我们燕子的世界每二十年的这一天就会召开一次换届选举的燕子会,偏偏会场选在这里,我也就遇上了你,这大概是天意。我知道你的烦恼是什么,就让我报答你吧,拿着这根燕子的尾羽,等到满月升起的那天,到那崖上去,那朵二十年才开放一次的兰花在满月中天的时候会开放,守护金蛇七步倒是我的老朋友,它吃了兰花之后,就能得到足够的法力通晓过去未来,用来回答你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的答案,记住,它只能回答一个问题!我提醒你一句,有这个机会的人最好是问二十年才能结出一颗的阎浮果出现的确切地点,吃了阎浮果,凡人就可以长生不死了,但是我相信你不会问这个问题的,但是如果找不到自己爱的人,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义?”

        说罢,燕十三昂然起立,把手中的酒碗摔在地上,然后中气十足地向其他的黑衣人喊道:“各位代表,我的事情办完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宣布,本届燕子会到此结束,二十年后如果还活着,就能再见!”

        黑衣人们齐声应道:“能再见!”

        话音未落,他们已重新化作一只只燕子,冲上云霄,就此各自东西,篝火也同时熄灭了。

        要不是手里还握着那根燕子的尾羽,朱理想会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可这是真的,只要等到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他就有机会知道方妙然的下落了,想到了这一节,朱理想不禁欣喜若狂,他跳啊,蹦啊,叫着回了宾馆,一路上看到他的人都以为他被狗咬发了狂犬病。

        七月十五。

        云淡月明。

        朱理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了那高崖,来到了那株曾经被方妙然看上的兰花旁边,他依稀记得胡来法师就是在这个地方坐着弹过琴。一阵冷风,吹得他瑟瑟缩缩的,远处山中一只夜枭惨叫了几声,搞得现场气氛恐怖而压抑。朱理想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

        这时他身边传来两声突如其来的怪笑,就像是钢锯在铁坨上使劲切割一样刺耳,吓得朱理想差点尿了裤子。他转头一看,跳崖的心都有了,一条三十多米长、全身闪着淡金色光芒的水桶粗巨蛇,正在他身旁两米处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不断吐着信子,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你别怕,身上带着燕十三的羽毛做介绍信的人就是我七步倒的贵宾,如果不是这样,你今天晚上根本进不了这崖周围200米以内就挂了。”说是什么贵宾,这条叫做七步倒的金蛇仍然不是非常客气,但至少它也没有什么恶意,朱理想总算魂魄归位。

        “我们等着吧,金盏兰花就要开了,二十年才能等到这么一次奇观,我的生活就是四个字,‘等待’,和‘希望’。每次二十年漫长的等待中我也有厌倦的时候,但是每当等到这一刻,看到那人世间无与伦比的娇娆绽放时,我又会觉得这等待和忍耐是非常有价值的。”七步倒自言自语道。朱理想于这条蛇的这种生涯毫无共鸣之处,也不知道如何对答,于是沉默。

        七步倒估计也很寂寞,难得今天有个称得上客人的在一起,所以又开始没话找话:“那么,你找这朵花想问我什么问题?”

        “我想见一个人,找你问她的下落。”

        “我擦,又是找初恋的,唉,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这样的,一点创意都没有。”

        “那么剩下两个又是怎么样的?难道很有创意?”

        “剩下两个肯定是得了肠子出血什么的绝症之类想知道怎么治的,仅此而已。”

        “靠。这么几百上千年,就没有个把有追求的?”

        “嗯,二十年前的那一个倒是有点不一样的追求,快别提这家伙了,想起他来都要吐,长得丑死了,又矮又肥,但是特别喜欢唱歌,他的问题是怎么样他才能成为一个空前绝后的名歌手。答案是吃了我炼的蛇珠就能唱好歌了,我虽然舍不得,还是把自己辛辛苦苦炼的两颗蛇珠分了他一颗,只要他能早点从我面前消失,我实在怕看到他那张丑脸,咬死他都嫌丑。据说他后来红得不得了,唱片还被神舟几号带到外太空去和外星人沟通什么的。”

        “你说的难道是那个丑到人类巅峰的少数民族男高音歌王怕瓦落地?!原来他是这么红起来的?”朱理想这时候倒真的有些犹豫了,蝙蝠电饭锅快乐男生、蛤蟆电风扇超级男孩、红孩儿唱红歌、雷神乌鸦霹雳火摇滚新一代等等等等活动正在海选、即将海选或者肯定会海选,自己要不要走个歌星或者舞星道路?进了娱乐圈,每天走个穴拍个广告轻轻松松就是几十万那,吃香的喝辣的还到处有狂热的粉丝肆虐地追杀,还读个什么球屁的书,什么物理化学牛顿一定律二定律还不是为了以后吃饭?这辈子过了这村没那店了。一时间朱理想心动不已,跃跃欲试,那金蛇心里也是极为惴惴不安,痛骂自己不止,奶奶的一时管不住自己这张大嘴巴,眼看着又要祸从口出,这蛇珠炼了这么几百年才两颗,上次已经给了一颗,剩下一颗搞不好又要完蛋,别人还好说,燕十三介绍过来的人,这个面子怎么能不卖他?

        金蛇七步倒的脑子高速运转,急中生智,赶紧使出美人计,扯开话题道:“那姑娘一定内外俱美,是个风华绝代的妙人儿吧?”

        朱理想闻言一怔,那月儿般的脸庞,优雅无双的举止和气质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还有那举世无双的歌声……是啊,也许这是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机会能找到她了。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抉择是很难的。

        仅仅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朱理想就在歌坛偶像派杂交实力派歌手的道路上走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走下来了。七步倒也终于放了心,从朱理想的表情上看他显然打消了做歌坛新好男儿的打算。

        终于月亮升起到了中天。

        金盏兰花也终于开放了。

        七步倒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这盛放的花朵上,二十年积聚的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释放,那可不是盖的。朱理想手心冒汗,他就要知道方妙然的下落了。

        七步倒慢慢地游到了兰花旁边,最后再欣赏几眼,就得把花吃下去了,吃下了这灵花,除了能够在一阵子之内有足够的法力感知过去未来,还能帮助这条稀有的金蛇回复青春,继续活到下一次的花开。

        七步倒终于下嘴了,但是一嘴咬了个空,一个诡异的灰影旋风一般,抢在七步倒前面将盛开的金盏兰花摘了下来,然后旋风般跑开了五十多米。七步倒和朱理想都傻了,七步倒尤其傻,竟然有不明生物侵入而他感知不到被钻了空子,这个脸可丢大发了,更要命的是,今天晚上不吃花的话,太阳出来他就得和这个世界bye bye了。

        “你是谁?想干啥?”七步倒明白这个灰影子很牛叉,自己来硬的估计搞不定,赶紧尽量搞清楚状况。

        “别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就发誓吃了花以后告诉我阎浮果在哪里!你还有30秒钟考虑。”那个灰影子横得不得了,屌得不得了。

        “可是我已经答应这位小兄弟了啊,我吃了花,但只能回答一个问题的答案。”七步倒威风不起来了,猥琐地补充道:“我不吃这花就会死的。”

        “不答应,你就没有花吃,你就会死掉,变成花肥。你还有20秒时间考虑。”灰影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七步倒在7秒钟之内就完成了郑重宣誓,吃花后保证回答灰影子的问题。朱理想除了根燕子毛,一点办法没有,打铁还须自身硬,没实力就别提要求,这形势,能保命就不错了,朱理想不傻。

        交易成功,吃了灵花的七步倒松了口大气,总算是活下来了,他全身的金光愈来愈强,远远地咋一看还以为是条金龙盘在地上。只见他一下子盘成“S”,一下子又首尾相连盘成一个正圆,一下子又盘成个“B”,一刻也不消停。过了好一刻,七步倒身上的金光终于褪尽,他睁开双眼,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灰影一动不动,等着七步倒的答案。

        “南瓜山铜矿是你的灰衣社最挣钱的生意,你在那里会找到阎浮果,记住,要小心挖掘,否则在阎浮果成熟之前挖断了它的藤你就没指望了。”七步倒说道。

        灰影子在七步倒最后一个“了“字的音还没落,就已经消失了。他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就像一个无影无踪的梦。

        七步倒转头看着朱理想,好像有很为难的事情想不清楚。

        朱理想:“你不用不好意思,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七步倒:“这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我现在虽然活着,虽然很庆幸,但是觉得活着很没有尊严。”

        朱理想:“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我不会对你有看法,就算我对你有看法也不会妨碍你happy地活下去。”

        七步倒:“你不懂。我是一条有尊严的蛇。”

        朱理想直接无语。

        七步倒:“如果我透露第二个问题的话,会出事的。”

        朱理想:“那么你不用透露。”

        七步倒吐出一颗绿色的珠子,让朱理想吃掉,朱理想知道是蛇珠,连忙吞了下去,心里想这七步倒还算是仗义,给自己个蛇珠也算是交代吧,至少还可以搞搞演艺事业,不至于自己半夜欢天喜地白跑到这里,抽疯一样一场空欢喜。

        七步倒:“蛇珠并不是我给你的补偿,而是因为我马上就用不着这蛇珠了。我既然同意了燕十三要告诉你问题的答案,我现在还是告诉你。算你走了狗屎运,你要找的那个人,和阎浮果在同一个地方,你可以在铜安城里找见她。”

        话音还没落,一个暴雷就已经打了下来,劈得金蛇七步倒立刻变成一条癞皮煤黑蛇,垂死倒地不起。

        然后天上遥遥地传来一阵语声:“我是雷公,七步倒违反保密规定,非法泄露天机,现代表宇宙公平正义维持管理委员会予以惩处。念尔尚知尊严二字,由死刑立即执行改判死刑缓期一个月执行。”

        朱理想目瞪口呆,宇宙公平正义维持管理委员会?还有这种组织?

        七步倒挣扎着说:“靠,你以为举头三尺有青天这话白说的啊?我现在被雷到重度烧伤,外焦里嫩,还能活一个月,你要是能拿到阎浮果给我吃了,我还能活,但是你这肉眼凡胎,哪搞的定黑社会,我也不指望了。”

        “什么黑社会?”

        “那个灰影子你以为是谁?反正死缓了,告诉你也不打紧,那家伙是灰衣社的老大苏来苏啊,手底下七千多兄弟,奇人异士数不胜数,黑道白道世界各国四大洋五大洲南北两极月球火星都有他的势力。你这小人物拉倒吧。”七步倒说着说着,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朱理想不忍:“尊严能比命值钱?”。

        “你懂个屁。”七步倒说。

        过了会,七步倒又说道:“去找你的初恋吧,去晚了人就走了。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好好看下这人间的山河。再见了。”

        说罢,七步倒从崖上爬了下去,消失了。

        朱理想看着七步倒消失,还没来得及冒出什么感想,就被身后的一闷棍彻底打晕,仰天倒地。

        朱理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扔在崖下面白燕溪边上一个泥塘里面,淤泥已经埋到自己胸口了,估计没多久自己就面临着没顶之灾。他挣了两下,沉得更快,这时泥塘旁边有人说话:“你老实呆着还能多活一会。”

        朱理想顺着话音看过去,看见一个灰衣服的瘦高丑男。

        “Hi,我叫黑头老六,苏老大让我留着干掉你。灰衣社之外的人见过苏老大的话,没有一个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的。”黑头老六停了停,给自己点了颗烟,美美抽了一口,潇洒地喷出一团烟雾之后,接着说道:“我觉得这个泥塘很适合活埋人用,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让人怎么死,今天你很荣幸地体验了泥塘活埋死,这种死法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实验,因此我的心情很好,给你唱首歌吧。顺便说一句,唱歌是我的第二大主要爱好。”

        朱理想直接泪奔,这个灰衣社真TMD邪门,出的都是极品,他只能挣扎着挤出点笑容,道:“Hi,Lao Liu,thank you very much,and please sing for me one last time。”

        老六见朱理想这么欣赏他,一张鞋拔子脸笑得和朵花似的,趁朱理想耳朵还没被埋住,赶紧地唱了起来,他唱得还挺陶醉,发声效果美声不是美声,通俗不是通俗,而是美声民族加通俗还有原生态什么的杂交产品:

        “茶山的阿妹俏模样,

        啊...耶...耶...俏模样,

        手指尖尖采茶忙,

        啊...耶...采茶忙。

        引得蝴蝶翩翩飞呀,

        引得蜜蜂嗡嗡唱,

        啊…哎...哎...

        耶...耶...耶...耶...”

        OMG!老六唱的竟然是甜妹子杨钰莹的《茶山情歌》,朱理想哭死了。

        一瞬间白燕溪上空都游荡着老六的麻婆豆腐嗓子发的歌不像歌嗥叫不像嗥叫的声音。

        这声音一直肆虐到黑头老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抛物轨迹,被人从泥塘边上扔到泥塘里面并且深深扎到塘底为止。

        黑头老六死在泥巴里面,这声音也成了绝唱。

        想博出位的人往往要付出代价,而且是很高的代价。

        “靠,尼玛唱什么不好,把老子喜欢听的歌唱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个声音,朱理想知道自己得救了,这不就是胡来法师的声音吗?

    • 家园 【原创】魔幻现实《朱理想今年夏天的初恋》 一

      第一节 四面山的夏天

      朱理想十二岁的时候,那也是一个夏天。

        但是那个夏天他最主要的记忆不是在早已满是尘灰、喧嚣和浮躁的这个都市,而是在邻省的名胜四面山上。

        四面山那叫一个牛掰啊!在临近几个省都是名声显赫。

        每座牛掰的山上都有座庙,正是四面山上的四面山神庙使得四面山这么牛掰。

        四面山极顶上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四面山神像,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分别是山神的喜怒哀乐四面,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心愿,只要登上四面山的极顶,从自己的来处方向开始,绕着四面山神的四面低头缓步,心中默诵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大悲神咒,每念完一遍就抬头开眼端详自己最近的山神那一面,在三百六十圈以内你就能获得神的启示,想到办法从而化难解忧。江湖传说,四面山神的昭示灵验无匹,有无数活灵活现的实例,因此上这个庙的香火炽盛自是毫无疑问,各地善男信女每天从四面八方汇集,许愿的还愿的将大量的真金白银美金人民币投入这座神庙,四面山神庙集团公司也因此成就了连续二十年雄踞中国财富五百强前列的经济奇迹。

        庙里的方丈为终身制,每次上一代方丈不幸挂掉以后,新方丈的海选场面那叫一个大气,别说什么超级女声快乐男人什么的,这场选战不要说我国台湾地区赶不上,比美国四年一次的总统竞选还要惨烈。发展到上一届,白道黑道都已经渗透到了活动当中,据说还惊动了北京城的某位爷爷,他被迫于国事繁忙中抽空批示了一把,这个方丈的位子才尘埃落地定了盘子。

        那已经是10多年前的往事,四面庙现任方丈胡来法师也已经从一朵黄花菜一样在怒放的三十岁进入了奔五的阶段,他开始厌烦了每天点钞票和数金条的生活,经常YY自己哪一天一口气上不来之后会导致的海选大战,YY阶段性结束以后又暗暗痛骂自己真的有点老了,开始想这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烂事。

        朱理想所在的夏令营来到四面山上正是胡来法师四十四岁那一年。

        朱理想所住的都市的老市长郭道礼年轻的时候是个诗人,因为诗人往往饿死,所以郭诗人很快地改邪归正考取公务员走上了官路。春风得意,青云直上之后,演绎官路风流的郭市长身上仍然残存了一些昔年诗人的细胞,除了不时广邀海内外名士来本市雅集,不定期开设百家讲坛之外,郭市长每年还会组织一届汇集本市少年精英的夏令营,往往礼聘平时难得一见四海知名的人士随营辅导,某年北京某知名大学校长赫然受邀,于营员中看中了几位苗子,不用高考直接就招收了进那所招牌金光闪闪的大学,从此本市家长对这夏令营是趋之若鹜,挤破了头也想办法送自己娃娃进去,就算碰不上大学特招这样天上掉饼子砸脑袋上的好事,只要孩子能进去,就能在亲朋同事中脸面有光,仿佛孩子进去能镀上24K的纯金。

        朱理想学习成绩中上,本来这辈子也无缘拿到入营资格的,但是他自小喜欢航模,这一年凭着自己做的航模直升机参加全国大赛得了二等奖,填补了本市空白,放一异彩,如做梦一般通过了教育局老大们组织的选拔,意外收到了入营通知,忝居其列,算是混入了一年一届汇集本市少年精英的夏令营。

        那一年的目的地就是四面山。

        营友都是来自本市各校的奇人异士,人数将近一百,分为八组,朱理想分在第四组,组里十三人,虽然这俩数都不太吉利,但是他看到十三个人里竟然有至少三个是秒杀级别的漂亮女孩时,顿时很唯物主义地觉得认为这俩数不吉利肯定是一种封建迷信思想。

        朱理想和秒杀们编在一个组上了路,和漂亮姑娘在一起总是时光飞逝,本来枯燥的火车上每一分钟仿佛都变得有滋有味。坐在一起的各组的人很快彼此间熟悉了起来,知道了各自的名字、学校、得以入营的本事、乃至老爹老妈的职业、亲戚有没有权贵和名人等等,文化大革命扫荡了我国以前可能有过也许从来就没有过的贵族,那之后绝大多数中国人骨子里面都是很市侩、俗气和现实的,再要有什么贵族那也是再三代以后的事情了。

        这个世界从来至今就不是平等的,绝对的公平也许尚未在我们这个星球出现过。

        大家彼此摸底之后,各个小组的头头就已经隐然确立了,市领导的孩子或者富二代宝宝们在这个夏令营和各自所在在小组里面取得了领导其他凡孩们的地位和一言九鼎的话语权,而各个学校拿过这赛那赛除了扑克牌之外金牌银牌铜牌什么牌都可以的尖子们也理所当然有资本获得尊重并获得自己相对超然的地位。朱理想这个玩航模的普通家庭的孩子自然属于被领导阶级。当时年纪尚小,他的外貌身材也还没有帅到后来他在青春期所达到的高度,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划入群众基础那一类,泯然众人,常被视为空气,虽然心中愤懑,甚至偶尔愤怒,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要改变也只能等到下一次投胎,也就算了,心中黯淡下来,在组里不再多嘴说话,只是冷眼旁观。

        好在没有人能切断他的视线,夺走他抓住每个不为人察觉的机会尽情欣赏秒杀们的权利。在如今网络普及、科技昌明的时代,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已经大大提前,朱理想也是先知先觉之辈,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虽不能至,心乡往之,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如果说姚咏华是毫秒级别,夏笑是微秒级别,那么方妙然一定是速度高达纳秒级别的秒杀。

        方妙然的声音真好听,朱理想一直这么认为。

        可惜她只和朱理想在初遇时说过一句“你好”,仅此而已,当然,还有她给他的一个明朗大方如夏日阳光的笑,那一刻朱理想真的以为自己碰见了仙女,他呆头鹅般地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她友好的招呼。方妙然可能见多了少年初见她时的痴样,再一微笑,点点头翩翩离去,留下朱理想沉醉在她的背影之后。

        话说夏令营大队人马下了火车,出站后坐上四辆性能剽悍如贴地飞行的凯兹鲍尔豪华大巴,一道烟浩浩荡荡就上了四面山,一路山景如画,盘山公路两旁还常能看见一步一磕头的回山还愿人马,看得众人唧唧喳喳地讨论个不停,一众男生为了在女生面前出风头,差点把车厢里面弄成国际大专辩论会的分赛场,有的引经据典痛斥封建迷信,有的引经据典阐述超自然力量,争得脸红脖子粗,热闹非凡。朱理想在第二辆车上,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何况也没听见方妙然的声音,于是就把众人的争论权当噪音全部从耳朵中滤掉,顾自看山景。一路无他,顺利抵达四面山神庙集团附属达到超五星级神山宾馆。

        这次的夏令营是四面山神庙赞助的,招待费用由庙里出了,胡来法师算盘精得很,这伙人尖子全程有市电视台跟踪报道,肯定能带来更多生意,放长线钓大鱼,比上团购网宣传还划得来,加之今年来山上还愿的行列中竟然还第一次出现了远自美欧发达国家的朋友,不但实现了四面山神庙的国际化突破,而且第一次实现了外汇收入翻番的大好形势,因此胡来法师心情大好之下,给夏令营的招待标准也是水涨船高,一人一个单间,吃得也上档次,海味虽少,山珍管够。

        安置好行李,洗漱罢,朱理想推开窗户饱览山色,往山下可以看出很远,山峦起伏,古树葱茏,溪流人家,就像富春山居图的现实版一样,心胸顿时为之一广。

        晚饭后会召开夏令营传统的开营晚会,朱理想被选中表演第四个节目,展示自己的直升机航模,他赶紧充好电池,按照想好的玩法试了两遍,他的直升机除了飞行特技,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就是装有一对机械手,是他在军工厂的小舅帮他一起设计制造的,灵活之极,可以在高速飞行中精确地探测和抓住飞行中的苍蝇。在本届全国航模大赛中,因为朱理想某晚无意中用这架直升机航模消灭了自己宿舍的苍蝇,被认为侮辱了航模这项高尚运动,于是被参赛选手一致鄙视,从而在航模圈子里面私下获得了该届航模大赛的“苍蝇之友”光荣称号,郁闷无极。

        晚宴毕,各人回宿舍稍微休息了会,有节目的各自准备,晚上八点开营晚会正式开始了,主持是本市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李二白,八面玲珑得很,话说得滴水不漏,声音也怪好听的。胡来法师和本市教育局王副局长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完成了开营致辞,让人期待的晚会节目表演开始了,这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也各自拿出了自己的绝活,有各种舞蹈、器乐、声乐、读心术、演讲、横练气功、气死刘谦的近距魔术、心算微积分、笑话、相声等等,各村有各村的高招,比什么春节联欢晚会好看多了。朱理想的航模特技并不出彩,淹没在各路高手的节目海洋中,连个泡泡也没翻起来,在台上的朱理想似乎还听到台下有几个声音在嘀咕什么“苍蝇之友”,心里一惊差点没控制好把直升机给摔了,弄了个大红脸,在七零八落的掌声中讪讪下台。

        离开舞台的时候,他在大幕边和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擦肩而过,羞惭中的他没有留意对方,只是觉得这是个女生,而且这个女生身上的淡淡香味似乎是自己认识的,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迎接他的是月儿般的脸庞和淡淡一笑,果然是方妙然,原来下一个就是方妙然的节目。那么自己刚才在台上的囧态肯定都被候场的她在舞台旁边一览无余,那一定是今天晚上最囧囧有神的一个节目,朱理想恨不得想掐死那个安排节目单顺序的老师。

        这时李二白已经讲完了下一个节目的串场辞,方妙然像一朵流云一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舞台上,这时朱理想才看清楚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剪裁简洁的淡绿色连衣裙,既没有化妆,也没有戴什么首饰,如李太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又如莎士比亚说,百合花是不用镀金的,朱理想恨不得把自己知道过的赞美的说辞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方妙然向伴奏的本市少年钢琴天才丁二胖子微笑着点了一点头(朱理想此时嫉妒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掐死这胖子),就像是百合花在微风中的轻轻一摇,钢琴前奏随之而起,丁二胖子虽然形容猥琐,手底下功夫却是名不虚传,弹得行云流水感情充沛一点毛病没有。

        方妙然垂下头,两手抱拳放在胸前,优雅之极,台下鸦雀无声,舞台两边也是无声鸦雀,全场都看得痴了。

        就像迎面吹来了一阵春天的杨柳风,方妙然的歌声在不知不觉中随风而起,象是在讲说,又象是在倾诉,整个会场,整个四面山,又或是整个大地都静了下来,天地运行、时辰转移也都仿佛停了下来,唯有这歌声才是天地间唯一活着、舞蹈着的精灵。

        歌声停了好久,但是却没有人有想动一下的样子,大家都听得魂灵出窍,朱理想的直升机掉在地板上了都浑然不知,他也不知道后来开营晚会是怎么样结束的,自己是怎么样回到宿舍的他也完全记不得了,他对那夜唯一的记忆,是那条淡绿色的裙子,那人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有那人间无匹的歌声。

        夏令营后面的日子稍显平淡,游山玩水间插着讲座和讨论会,尽管在同一组,但是朱理想费尽了心思也没有办法把自己和方妙然从“认识”进展到“熟识”的阶段,实在是朱理想太平平无奇了,想不被大家忽略都难,更不用说方妙然这个眼光远高于常人的明星级人物了。

        这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山行和晚饭后,是例行的讲座,今天是某教授的国学讲座,老先生学富五车,但是一口方言,听得大家云里雾里,加上爬了一天山,当场有几个就趴在角落睡着了。朱理想去的晚,不幸坐在第一排,只有猛掐自己大腿,猛挣双眼盯着老教授做认真状,其时的情况艰难之极,个中甘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发誓下次一定早到抢占边角隐蔽位置,再不偷懒导致受这个洋罪了。

        终于老教授喷过瘾了,宣布散场,走的时候还特意望了全场表现最认真的朱理想一眼,颔首表示赞许,朱理想全身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赶紧回屋。

        简单洗漱,朱理想火速倒在床上,眼一闭,手刚搭到台灯上准备关灯时,他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朱理想困得很,明明听到敲门的声音,但就是置之不理,敲门的人累了自然就不敲了,地球上缺了谁都能转,更何况是他朱理想这么个鸡毛蒜皮小人物。

        但是仅仅过了半秒钟朱理想就像屁股上被人插了一锥子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那人在门外轻声唤他的名字:“朱理想,你在吗?”

        那分明是方妙然的声音,烧成灰扬在十二月的北风里面朱理想也能听出来。所以他立刻跳了起来,赶紧地把衣服裤子套上,小心把门打开半扇,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探射出去。

        淡绿色的裙裾,淡淡的香味,月儿般明媚的笑脸,不是他心中的人儿,还能是谁?

        朱理想立刻像突然得了小脑瘫痪一样傻了,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大的魅力或者鬼力,能让方妙然这么晚了一个人来敲他的门。

        朱理想有这样的魅力吗?

        显然没有。

        方妙然又说了一句话,朱理想连大脑也瘫痪了。

        她浅笑着说的是:“苍蝇之友。”

        方妙然来找他是为了让他这个苍蝇之友帮忙的。

        原来神山宾馆西面不远有一处神泉,唤作不老泉,据说常饮这里的泉水,可以长葆青春。不老泉流出一条白燕溪,月夜的时候,在这附近的溪流和池塘会有一种稀有的弹琴蛙出没其间,奏出奇妙的曲调。小溪谷里遍生着兰芷等等香花香草,曼妙的兰科植物们生根在悬崖罅隙间,或蔓延到树枝桠上,长叶飘拂,花朵下垂成一长串,风致楚楚。花叶形体柔和,香味淡远。这些一丛丛幽香眩目的奇葩,有的伸手可及,若崖石过高,则可以用竹篙将花打下,尽它堕入清溪洄流里,再用手去清溪里把花捞起。

        而方妙然白天兴之所至在白燕溪漫游时,看到的一株最美的兰花就在溪流边的高崖上,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办法够到,正自难过。这天晚上她突然想起在演出时看到朱理想用直升机耍的宝,还有来四面山之前遇见三表哥时他和自己说起过的笑话:“你们这次的夏令营有个苍蝇之友,用直升机大力擒拿苍蝇蚊子的,教育局的头头们都疯了,选了这么个极品进去。”

        直升机连苍蝇都能抓到,去挖一株高崖上的兰草,又有什么难的?所以方妙然兴冲冲地来找朱理想帮忙。

        朱理想自然义不容情,友情出动,那叫一个两肋插刀。

        两人在月色下一前一后,向不老泉缓缓而行,方妙然终于找到办法得偿所愿,自是高兴,另外一头的朱理想呢,虽然仍然没有和方妙然说上什么话,但是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已经高兴地感觉腾云驾雾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今晚的月色真是好。

        到了地方,朱理想在方妙然的指点下,于分明的月光下往那高崖上看去,哎呀,好一株卓然独立飘逸出尘的兰花,一枝一蔓,一花一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线条的艺术,只有大自然才能有这样的绝技,创造出这样空前绝后的杰作。

        “尽这花在这里自然地生长不好么?看到了她的美,并不一定要拥有她的。”朱理想觉得这兰花美得不似人间之物,怕铁手铲花挖死了遭天谴,有些遗憾,有些踌躇,还有些迟疑。

        “请你帮帮我吧,你不知道,这株兰花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老师,他不仅教会我唱歌,还教会我如何有尊严、有意义地生活。他平生最爱的就是兰花,而他在这个人世间已经不会再有多少时间了,我希望带走这株兰花,能够换取他哪怕片刻的欢欣也好。我们这个民族在古代的时候总是用香草祭祀,天子用郁金,诸侯用熏草或蕙草,大夫用泽兰和白芷。如果实在来不及,我很希望用这一株特别的兰花来祭祀他高贵的灵魂,希望他能在我们所不能感知的时空里安息。”

        朱理想还是第一次听到方妙然的声音这么伤感,他心里涌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为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在她的泪水滴出来之前挽回她的哀愁。这时候别说让他挖一兜兰花,就是让他跳崖,他也没有什么犹豫的。

        航模直升机平稳飞升,旋翼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风的波纹,由这高山溪谷中慢慢地散发开去,仿佛能够一直一直传播到远得不能再远的宇宙边缘。

        到了兰花上空,机械手伸出机舱,正要动手,高崖上突地传来一声低喝:“且慢!”朱理想被吓得手一抖,遥控器几乎落地,直升机也差点失控自由落体报销。方妙然也是一愣。

        崖上出现了一个大袖飘飘的人影,月光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是谁,但穿得这么出位,肯定是庙里的人,夏令营的人虽然也有服装前卫的,但还没有前卫到这个地步。

        那人走到崖边的兰花近处,盘腿坐下,原来他的左臂还夹着一张古琴,他把琴打横放在腿上,试了几个音,竟然是一张高质量的雷琴,朴拙,迟钝,暗哑。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两位有眼力,这株兰花有个名堂叫做金盏兰花,不是有缘人,是拿不走的。你们既然来了,听听琴,然后走吧。”方妙然和朱理想对视一眼,从这中气十足、志得意满的话音上,很容易认出来崖上的人竟然是四面山的主宰——胡来法师,胡哥发了话,方妙然就是美上天,今天这花也带不走了。

        胡来法师说罢,再不理崖下的两个少年,顾自抚起琴来。

        虽然方、朱两人对胡来法师的雷琴演奏并不是太感冒,但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胡哥的四面山地盘上,他的话可不能不听,方妙然只好让朱理想收起直升机,两人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静静听着。

        没想到胡来法师的琴艺倒不是胡来的。

        不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机会在月夜里听到这样好的琴声。

        琴声里有一种回旋往复的缠绵,又有些心痛,曲调上似乎总氤氲着一种悠远的情绪,仿佛历史中的缕缕尘烟,恒久不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终于毕了,胡来法师陷入了沉思。

        又一阵夜风吹来,方妙然那飘逸婉转的歌声出现在了夜空之中,她唱的是一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几省的老百姓都耳熟能详的民间小调。辞曰:想当初,绿鬓婆娑。自归郎手,青少黄多。受尽几多折磨,历尽了几多风波。莫提起,提起珠泪洒江河!

        胡来法师浑身一震,闭上了眼睛,听着这熟悉的歌词,过往的回忆如潮水一样涌入他的思绪,奔腾,奔腾,无法停止。他仿佛又看到她那消逝在花丛中的身影,仿佛又听到她离去时轻轻的脚步声,闻到了那晚玫瑰花的香味,听到了她在诀别时和他说的话:“人要懂得怎样爱女人,才能懂得怎样爱智慧。不会爱或拒绝爱女人的,纵然他没有烦恼,他也是万灵中最愚蠢的人。”在这一刻,胡来法师终于有点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说这话的那个人,在二十四年前也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传来了她已经永别人间的消息。年年岁岁,玫瑰依然盛开,而在胡来法师而言,玫瑰之中玫瑰竟死了,那人既死,玫瑰还有开放的权利么?

        胡来法师睁开眼,往崖下看看方妙然,转头也看见了这美丽姑娘旁边有些畏畏缩缩的朱理想,他分明看见了当年强自抑制的自己。当年自己选择了做法师,而放弃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竟然是这个小姑娘听出了我的琴意。没想到这株二十年才开一次的金盏兰花,天下间独一无二,竟然在今夜被这小姑娘有缘能够得到。胡来法师想到这里,收起雷琴,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妙然看着崖上那个成功无比的男人落寞无比的背影,虽然知道自己现下可以得到这株珍贵的兰花了,但她的心里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哀伤和若隐若现的凄凉。

        良久,方妙然道:“我们走吧,这兰花不属于任何人,应该留在这里。”然后她似要转身就走。

        朱理想知道良机稍纵即逝,看了她一眼,猛一狠心,鼓足勇气说道:“方妙然,我……”

        但是方妙然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今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她说得很委婉,语气也尽可能的柔和。但是听到这温柔的话语,朱理想的心里却好像有一块地方突然碎了,他虽然转开头避开了方妙然的眼光,但还是直觉地感到她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他心想那必定是一种可怜他的眼神,每只天鹅在她的一生中都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去可怜不同的癞蛤蟆的。朱理想自嘲地笑笑,默默跟在方妙然身后,两人隔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回神山宾馆。

        他们并不知道,胡来法师就站在他的方丈小楼上远远看着他们两人,不发一语,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

        后来在夏令营里朱理想再没有和方妙然有什么来往,他只是偶尔远远的看看她,而她有时会向他微微笑笑,仅此而已。

        再后来夏令营结束,回到市里以后,再无方妙然消息,据说她不久之后就随她父母搬去了另外的一个城市。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后来每次看到有穿绿裙子的姑娘,朱理想的心底都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

        直到今天,他又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少年往事,他非常强烈想再见她一面。

        人海茫茫,从何找起?朱理想知道他这种情况有困难找警察是瞎掰的,他觉得去趟四面山神庙倒是个好办法,一来怀旧,二来求神,也许四面山神会告诉他,在哪里才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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