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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16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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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

    子干归,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齊肃;不藏贿,不从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好学而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归楚而不逆,何以冀国?”(《昭十三年传》(p 1350)(10130210))(108、114)

    这里有两个成语,一个是“同恶相求”(tóng wù xiāng qiú),还有一个是“从善如流”(cóng shàn rú li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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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恶相求”杨伯峻先生有注:

    服虔谓“国人共恶灵王者如市贾之人求利也”,则同恶泛指恶灵王之人。顾炎武《补正》引傅逊曰:“同恶谓同谋造乱之人,如薳居、蔓成然之属。”此又一说。杜《注》谓“弃疾亲恃子干,共同好恶”。然召子干者非弃疾,其说更不足信。召子干者乃蔡之观从,从求子干、子皙以复蔡。同恶固泛指恶灵王者,亦包括子干。(诸说皆不合《传》意,仍以服虔说较近。)。

    在《昭二十五年传》还有:“众怒不可蓄也,蓄而弗治,将蕰。蕰蓄,民将生心。生心,同求将合。君必悔之!”((p 1463)(10250605))(116)。此“同求将合”之“同求”正“同恶相求”之“同恶”也。

    另外,在《成二年传》中有“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p 0796)(08020308))(069),在《成六年传》中有“圣人与众同欲,是以济事,子盍从众?”((p 0830)(08061102))(074),在《襄二十年传》中有“书曰“蔡杀其大夫公子燮”,言不与民同欲也;“陈侯之弟黄出奔楚”,言非其罪也。”((p 1053)(09200403))(109),在《昭二十五年传》中有“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p 1248)(10040103))(108、111),这些所谓“同欲”,与“同恶”也有接近之处。

    总之,这是当时“君子”经常会遇到的一类问题,就是要办成一件事所需要的“人心”方面的条件,所以《左传》中多次提及。

    不但如此,其他典籍中还有:

    《论语卫灵公第十五》记述的孔子之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

    《齊語》1中管子有言:“人與人相疇,家與家相疇,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戰聲相聞,足以不乖;晝戰目相見,足以相識。其歡欣足以相死。居同樂,行同和,死同哀。是故守則同固,戰則同強。”。

    孙子亦有言:“上下同欲者胜。”(《孙子译注》(p 023)李零(030500)《谋攻第三》)。“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孙子译注》(p 002)李零(010200)《(始)计第一》)。

    后人说《易》则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以上都是古人对类似情景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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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从善如流”,其下还有互相联系的“下善齊肃”一句,杨伯峻先生在此亦有注云:

    古有上善、下善。《老子》:“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下善”似指一般行动。齊、肃并有疾速之义,故《传》以齊肃连文。《国语楚语下》曰,“敬不可久,民力不堪,故齊肃以承之”,韦《注》云:“肃,疾也。”王引之云“齊亦当为疾”,是也。《礼记玉藻》云:“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齊遫。”齊肃、齊遫义并同。说详杨树达先生《读》。

    如此,则有“流”才有“下”,水流就下而飞流直下。下可以是方位词也可以是动词,在我的理解,“下善齊肃”之“下”是动词。

    联系起来,大体上“从善如流,下善齊肃”意谓:向善就像水流就下一样自然而然,因此向善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就会十分迅速。

    自然而然地向善,自然而然地迅速行动。这叔向对齐桓公的评价可够高的。

    另外,在《成八年传》中也提到“从善如流”:

    楚师之还也,晋侵沈,获沈子-揖初,从知、范、韩也。君子曰:“从善如流,宜哉!《诗》曰:‘恺悌君子,遐不作人?’求善也夫!作人,斯有功绩矣。”((p 0838)(08080202))(074)

    还有《成六年传》:

    于是军帅之欲战者众。或谓栾武子曰:“圣人与众同欲,是以济事,子盍从众?子为大政,将酌于民者也。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战者,三人而已。欲战者可谓众矣。《商书》曰,‘三人占,从二人’,众故也。”武子曰:“善钧从众。夫善,众之主也。三卿为主,可谓众矣。从之,不亦可乎?”((p 0830)(08061102))(074)

    这里的“善钧从众。夫善,众之主也”也是“从善如流”的另一个方面。

    上面这两段《左传》说的是同一件事:晋国的十二位军帅——卿之中除中军元帅栾武子之外有八人“欲战”,只有三人“不欲战”,但由于“从善如流”——向善就像水流就下一样自然而然,所以栾武子之决定不开战就“宜哉”了,甚至不从八人而从三人也可以算是“从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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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通宝推: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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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10

      《昭二十八年传》:

      晋-祁胜与邬臧(zāng)通室。祁盈将执之,访于司马叔游。叔游曰:“《郑书》有之:‘恶直丑正,实蕃(fán)有徒。’无道立矣,子惧不免。《诗》曰:‘民之多辟(pì),无自立辟(bì)。’姑已(yǐ止),若何?”盈曰:“祁氏私有讨,国何有焉?”遂执之。祁胜赂(lù)荀跞,荀跞为之言于晋侯。晋侯执祁盈。祁盈之臣曰:“钧将皆死,慭(yìn)使吾君闻胜与臧之死也以为快。”乃杀之。夏六月,晋杀祁盈及杨食我。食我,祁盈之党也,而助乱,故杀之。遂灭祁氏、羊舌氏。((p 1491)(10280201))(114)

      我的粗译:

      又过了十三年,我们的昭公二十八年(公元前五一四年,晋顷公十二年),晋国的祁胜与邬臧玩起了互换老婆,而他们俩都是祁家的家臣。结果祁家的家长祁盈得知此事,准备把这俩人抓起来。

      事先,祁盈去咨询司马叔游,叔游告诉他:“《郑书》有之:‘恶直丑正,实蕃有徒。’无道立矣,子惧不免。《诗》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姑已,若何?”叔游是说:《郑书》上说:“嫉恨正直者的人,也会有很多同党。”现在是无道小人得势,怕连累大人。《诗》里说:“‘民’已经一盘散沙,自己就别去立规矩。”大人还是先等等看,怎么样?

      但祁盈不服气,他说:“祁氏私有讨,国何有焉?(这是我们祁家自家在整顿内部,和‘国’有什么关系?)”

      祁盈到底把那两个家伙抓了起来。结果祁胜贿赂了六大家族之一——知家的家长、卿、下军佐荀跞(知伯),荀跞就在晋侯(晋顷公)那里帮着祁胜告状。晋侯反而把祁盈抓了起来。于是祁盈的臣下们说:“钧将皆死,慭使吾君闻胜与臧之死也以为快。(反正都会死,不如让我们的主上得知‘胜’和‘臧’也死了,高兴一下。)”他们就把祁胜和邬臧杀了。

      最终在这年的夏六月,晋国杀掉了祁盈以及杨食我。食我(伯石,叔向的儿子)和祁盈是一党的,帮着他作乱,所以也被杀了。跟着晋国就灭掉了祁氏和羊舌氏这两个家族。

      一些补充:

      祁家和羊舌家是世交,祁盈的祖父祁奚和杨食我的祖父羊舌职是同事,据《成十八年传》:“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佐之。”((p 0908)(08180301))(083)。

      就在这年秋天,叔向的老上司,宽和的晋国中军元帅韩起去世了,晋国执政易人,立刻就“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分羊舌氏之田以为三县”,挖掉了这两族的根,叔向的羊舌家再无翻身机会。

      祁家和羊舌家都可说是公族,祁家的世系:晋献侯——公子某——公孙某——高粱伯——祁奚——祁午——祁盈;羊舌的世系:晋武公——伯侨——公孙某——羊舌突——羊舌职——羊舌肸。

      “实蕃有徒”(shí fán yǒu tú)就是后来的成语“实繁有徒”(shí fán yǒu tú)的出处,这句话其实就是同类很多的意思,现在只在拽文的时候用得着。杨伯峻先生在此有注:

      恶、丑同义,直、正同义,恶直即丑正,同义复语。言嫉害正直者,实多有也。蕃,多也,盛也。伪古文《尚书仲虺之诰》采“实繁有徒”。徒,党类也。

      那句诗出自《诗大雅生民之什板六章》:

      天之牖民,如埙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携无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无自立辟。

      高亨先生注此章曰:

      牖,通诱,诱导。

      壎(xūn勳,埙),古代一种陶制圆形吹奏乐器。篪(chí池),古管乐器。

      璋、圭,均是古代玉制礼器。此二句言上帝之教导人民如何利用土而制成壎,利用竹而制成篪,利用玉而制成璋与圭,都是因其材质,使其成器。

      取,犹提也。此句言上帝教导人民似提之、携之,防止他们出错。

      益,借为搤(同扼)。《说文》:“搤,捉也。”此句指提携人民,不是说捉住他,加以强迫,而是因势利导。

      孔易,很容易。

      辟,借为僻,邪也。

      无自立辟,指掌权者自己不要做邪僻之事。(牖民所以孔易,即在于以身作则。)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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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二十八年传》:

      初,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党。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其母曰:“子灵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可无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是郑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昔有仍氏生女,黰黑,而甚美,光可以鉴,名曰玄妻。乐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实有豕心,贪惏无餍,忿纇无期,谓之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以不祀。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女何以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叔向惧,不敢取。平公强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谒诸姑,曰:“长叔姒生男。”姑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遂弗视。((p 1492)(10280202))(068、114)

      我的粗译:

      当初,叔向想要娶申公巫臣家的女儿,但叔向的母亲想让他娶自己娘家的女儿。叔向反对说:“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他是说:舅舅家的女儿有嫉妒的传统,所以尽管我有很多庶母,可我们家没有多少庶子,我可不敢再招惹她们了。但是他母亲就告诉他:

      “子灵的老婆(夏姬)杀了三夫、一君、一子,还亡了一国、两卿,怎么可能没有报应?我听说‘甚美必有甚恶’,她是郑穆公少妃姚子之子,也是子貉之妹。子貉早死,无后,所以老天爷就把‘美’都给了她,是要用这个‘美’狠狠惩罚什么人。当初有仍氏生女,头发长得很黑又非常‘美’,光亮的像镜子,被人叫做玄妻。乐正后夔娶了她,生下伯封,长了颗猪的心,贪惏无餍,非常暴虐,被人称为封豕。最终被有穷-后羿灭掉了,从此夔的祭祀无人延续。何况三代的灭亡、共子之所以被废,都是由于这种美色。你为啥非得娶她不可?特别美丽的女子,能让所有人都晕头转向。要是自身没有足够的‘德义’,娶了这样的女子必定会招灾惹祸。”

      叔向害怕了,不敢娶那个女子。但这时平公(晋平公)听说了此事,坚持让叔向娶了夏姬的女儿,娶了以后生了伯石。伯石刚生下来,子容的母亲(杨注:子容母,叔向嫂,伯华妻也。)就去报告自家的婆婆(也就是叔向的母亲),说:“长叔姒生男。”叔向的母亲去探视。她走到堂跟前,听到了这孩子的声音之后马上就回来了,说:“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她是说:这就是“豺狼之声”啊,“狼子野心”,要不出这么个有“野心”的人,也灭不了我们羊舌氏。她就此不去探视那对母子。

      一些补充:

      这一段前面已经提到过,但我想原来的《左传》就如《系年》一样,同一事件会在不同的段落中重复提到,说明不同的意思,这里就是一个例子。类似的还有一些。

      杨伯峻先生注“忿纇无期”曰:

      纇,亦作類,戾也。《说文》段《注》:“凡人之愆尤皆曰纇。”无期,期通綦,极也。

      杨伯峻先生注“共子”曰:“共子即晋-太子申生,以晋献公宠骊姬废。”

      杨伯峻先生注“长叔姒”曰:“长叔谓叔向,伯华之长弟。兄弟之妻为娣姒,年长者为姒,稚者为娣,以妇之年龄言,不以兄弟之年言。夏姬女是弟妇,而其嫂称之为姒,明其年大于伯华之妻。”

      杨伯峻先生又于《成十一年传》注“吾不以妾为姒”云:

      姒,据《尔雅释亲》,有二义。《释亲》云:“女子同出,谓先生为姒,后生为娣。”“同出”,同父所生也,孙炎、郭璞解为“俱嫁事一夫”,误。“姒娣”第一义相当于“姊妹”。据《尔雅》,“姊妹”为兄弟对女兄弟之称呼,“姒娣”则是女兄弟间相互之称呼。其实,女兄弟间亦可称“姊妹”,《诗邶风泉水》“遂及伯姊”可以为证。男子于女兄亦可不称“姊”而称“姒”,《列女仁智传》“鲁-公乘姒者,鲁-公乘子皮之姒也”可以为证。由此义引申,《释亲》又云:“长妇谓稚妇为娣妇,娣妇谓长妇为姒妇。”此“姒”即“姒妇”之省称。“娣姒”第二义即相当于“妯娌”。此处,穆姜为兄妻,声伯之母为弟妻,而穆姜称之为“姒”,与昭二十八年《传》叔向之嫂称叔向之妻为“姒”相同,故孔《疏》云,虽是弟妻,年长于兄妻,兄妻称之为“姒”。妯娌之间,年长者为姒,年幼者为娣。姒娣依妯娌本人年龄,不依其丈夫年龄。此说与“姒娣”之为“姊妹”本义相合,甚有理。然邵晋涵《尔雅正义》、王念孙《广雅疏证》、李贻德《辑述》、沈钦韩《补注》皆不主此说,强谓兄妻为姒,弟妻为娣,姒娣之别,依其夫之长幼,不依妯娌之长幼。邵晋涵谓“《左传》之称姒者,不过称谓之间偶从其省”,李贻德、沈钦韩则云,妯娌互相恭敬,可以互相称姒。是皆不明姒娣本意。((p 0852)(08110301))

      叔向(羊舌肸)虽然有儿子,但他的家族终于败在这个儿子手上,所以他对晏婴所说的“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祀?”还是很有预见性的。不过,他还是没能阻止悲剧发生,这就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吧。

      通宝推:上古神兵,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9

      《昭十五年传》:

      十二月,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既葬,除丧,以文伯宴,樽以鲁壶。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晋独无有,何也?”文伯揖籍谈。对曰:“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以镇抚其社稷,故能荐彝器于王。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王曰:“叔氏,而忘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无分乎?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其后襄之二路,鏚钺、秬鬯,彤弓、虎贲,文公受之,以有南阳之田,抚征东夏,非分而何?夫有勋而不废,有绩而载,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子孙不忘,所谓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晋,于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后也,何故忘之?”籍谈不能对。宾出,王曰:“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p 1371)(10150701))(125、129、114)

      我的粗译:

      我们昭公十五年(公元前五二七年,周景王十八年,晋昭公五年)十二月,晋国的荀跞(知文伯)前往周王室那里,为景王的王后穆后送葬,籍谈做他的副手。葬礼完成,除去丧服以后,“王”(周景王)设宴招待荀跞。在宴会上,用来斟酒的是鲁国进献的壶,于是“王”借机对荀跞提出:“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晋独无有,何也?”他是问:伯父家里的啊,各家诸侯都能进献一些彝器给我家,为什么只有晋国不来进献呢?

      荀跞没法回答,就对籍谈作揖,请他来回答。于是籍谈回答说:“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以镇抚其社稷,故能荐彝器于王。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他是说:当初这些诸侯受封的时候,天子都赐给他们镇国之宝,所以这些诸侯也会向王室进献彝器。只有晋国,远居深山,与戎人和狄人作邻居,远离王室,天王的威力到不了这里,我们对付那些野蛮人都来不及,还顾得上进献彝器吗?

      “王”生气了,就训斥他说:

      叔父家里的(叔氏)啊,你忘了吗?晋国的先祖——叔父唐叔,是成王的嫡亲弟弟,怎么会没得到镇国之宝?文王阅兵使用过的密须之鼓和大路(专车),武王战胜商人时所用的阙巩之甲,这都是唐叔受封时成王赏给他的镇国之宝啊。唐叔有了这些镇国之宝,才能镇住那些野蛮人,在那个上应“参宿”的地方站住脚。后来襄王又把自己的两辆专车赏赐给了文公,还赏给他鏚钺和秬鬯(酒)、彤弓和虎贲,文公得到了这些,还得到了南阳之田,以此成为东方的霸主,这不就是这些镇国之宝起了作用吗?

      对手下的那些臣子,天子会赏赐功勋,不忘劳绩,封给他们土地人民来奉养他们,送给他们祭祀的宝器帮助他们,赐给他们车辆服饰以表彰他们,赏给他们旌旗标帜以荣耀他们,这些诸侯子子孙孙都不忘记天子的赏赐,这就是所谓“福”啊。如果没有这些天子赏赐的“福”和“祚”,哪还有晋国的叔父啊?

      而且,叔父家里的,你的先祖孙伯-黡就曾负责总管晋国的典籍,以此帮助治理晋国,所以才有你“籍”这个“氏”。一直到辛有的第二个儿子叫‘董’的去了晋国,晋国才有专门的史官‘董史’。你的先祖既然总管典籍,你怎么能忘记这些呢?

      籍谈听了这番话,完全被镇住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等这些客人走了以后,“王”还不依不饶,说:“籍父(籍谈)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一些补充:

      这里的“伯父家里的”(伯氏)是指荀跞,周天子管所有的同姓诸侯都叫伯父或者叔父,管所有的异姓诸侯都叫舅父,突出了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进而对这些诸侯的代表也称之为伯氏、叔氏、乃至舅氏。荀跞代表晋昭公前来,所以周景王称他为伯氏。类似的,“叔父家里的”(叔氏)是指籍谈。当时的“氏”字大体意为“那里”、“那些”。

      至于为何同出一家(晋国),荀跞就是伯氏,籍谈就是叔氏,我觉得可能是后人的混淆;当然也可能是周景王临时顺嘴那么一说,因为晋侯显然既不是周景王真正的“伯父”也不是周景王真正的“叔父”,称叔称伯均无不可,他总不能把那两个人都称作伯氏或都称作叔氏吧,所以就顺嘴把看着岁数大的叫成“伯氏”,把看着岁数小的叫成“叔氏”。

      “数典而忘其祖”(shǔ diǎn ér wàng qí zǔ),显然是成语“数典忘祖”(shǔ diǎn wàng zǔ)的来源。

      上面“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晋,于是乎有董史”我觉得反映了各诸侯国的行政机构是逐步完善起来的,也有赖于人才的引进。

      《昭十五年传》:

      籍谈归,以告叔向。叔向曰:“王其不终乎!吾闻之:‘所乐必卒焉。’今王乐忧,若卒以忧,不可谓终。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于是乎以丧宾宴,又求彝器,乐忧甚矣,且非礼也。彝器之来,嘉功之由,非由丧也。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王虽弗遂,宴乐以早,亦非礼也。礼,王之大经也。一动而失二礼,无大经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经。忘经而多言,举典,将焉用之?”((p 1374)(10150702))(125、129、114)

      我的粗译:

      籍谈回国以后,把这事告诉了叔向,叔向评论说:

      当今天子看来下场不会好!我听说:“所乐必卒焉。”当今天子以忧为乐,难保会以忧收场,不会是好下场。今年周王室那里出了两件大丧事,都是当今天子应该服丧三年的大丧事,当今天子居然还能设宴款待吊丧的客人,又向客人求取彝器,真是过于以忧为乐了,而且不合于“礼”。

      彝器是用来表彰功勋的,不是用于吊丧的。现在这种大丧,不论多么高贵的人都应该服丧,这才合于“礼”。天子虽然不必服丧三年,但这时候就宴乐,还是太早了,同样不合乎“礼”。“礼”是天子施政的原则,当今天子这一件事就有两处违反了“礼”,大大偏离了施政的原则。而且在朝堂上说的话都会记入典籍,典籍就是要记录施政原则的。偏离这个原则随便乱说,就算引用了过去的典籍,又有什么意义?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曰:

      指太子寿卒与穆后死。王为太子服三年丧,今《仪礼丧服》有明文;然夫于妻,则期而已矣,无服三年之文。唯《墨子》《节葬下》、《非儒下》、《公孟篇》俱有夫为妻丧之三年之文,与《仪礼》异,与《左传》合。惠栋《补注》引《墨子》而不得其说,顾颉刚《史林杂识》则谓“《丧服》一经当有二本,甲本如《墨子》及《左传》作者之所见,乙本则汉以来诵习者也。”

      杨伯峻先生注“言以考典”曰:

      杜《注》:“考,成也。”典谓典则。

      杨伯峻先生注“举典,将焉用之?”曰:

      举典,即数举典籍。与上文“考典”之“典”相应而义不同。

      这是叔向在《左传》中出现最晚的年份,他已经是风烛残年,甚至有认为他在去年(公元前五二八年)就已经死了,看来叔向应该就死在这一年(公元前五二七年,鲁昭公十五年,晋昭公五年),大约享年六十六岁。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8

      《昭十三年传》:

      邾人、莒人愬于晋曰:“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共,鲁故之以。”晋侯不见公。使叔向来辞曰:“诸侯将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请君无勤。”子服惠伯对曰:“君信蛮夷之诉,以绝兄弟之国,弃周公之后,亦唯君。寡君闻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车四千乘(shèng)在,虽以无道行之,必可畏也。况其率道,其何敌之有?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忧,其庸可弃乎?若奉晋之众,用诸侯之师,因邾、莒、杞、鄫之怒,以讨鲁罪,间其二忧,何求而弗克?”鲁人惧,听命。((p 1357)(10130305))(118、114)

      我的粗译:

      邾人和莒人向晋国告状说:“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共,鲁故之以。”这话的大意是:鲁国天天进攻我们,我们快要被灭掉了,我们之所以不能好好侍奉贵国,都是因为鲁国。

      这样一来,晋侯(晋平公)就不肯接见我们的主上,派了叔向来阻拦我们主上说:“诸侯将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请君无勤。”这话的大意是:各家诸侯已准备在甲戌那天(杨注:甲戌,七日。)盟誓,寡君知道来不及侍奉主上了,就请主上不必辛苦了。

      我们的大夫子服惠伯(子服椒)回应说:“君信蛮夷之诉,以绝兄弟之国,弃周公之后,亦唯君。寡君闻命矣。”这话的大意是:主上相信蛮夷告状,不理睬兄弟之国,抛弃了周公之后,主上要这么干,我们也没办法,寡君知道主上的意思了。

      可叔向回答说:“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就算不遵循天道,也是可怕的,何况现在我们遵循天道,谁能抵挡?牛就算再瘦,倒下来压在猪身上,你还怕压不死吗?当初南蒯和子仲的事情,你们怎么就忘了呢?要是我们派出我们的大军,加上各家诸侯的部队,以邾国、莒国、杞国、鄫国的名义,讨伐你们鲁国对他们犯下的罪过,再利用你们内部像那俩人一样的内奸,什么目标达不到?”

      我们鲁人害怕了,只好服从他们的要求。

      一些补充:

      去年,季家的家臣、季家主要采邑“费”的“宰”南蒯曾联合子仲(公子慭)发动叛乱,占据了“费”,到今年才好不容易平定。\n瘦牛倒下来能把猪压死?要是象还差不多,看来当时的牛和猪之间形体的比例与现在不大一样。

      所谓“甲车”,应该是指车舆的围栏用皮甲围护起来的战车,当然相应的人和马也都会披上皮甲。

      另外,当时已出现了用青铜甲片围护的战车,但这种青铜甲片那时不叫甲而应该叫铠,所以这种战车并非“甲车”,也许是所谓“金路”,多半不用于实战,主要意义在炫耀。

      下面是河南淮阳瓦房店马鞍冢战国时期2号车马坑4号车复原示意图,出自《车之五兵》。这辆战车车栏上钉装了80片青铜甲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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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北赵晋侯墓地11号车后栏青铜甲片的图片,出自博文《2800年前的青铜马铠披甲片战车——北赵晋侯墓车马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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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十三年传》:

      季孙犹在晋,子服惠伯私于中行穆子曰:“鲁事晋,何以不如夷之小国?鲁,兄弟也,土地犹大,所命能具。若为夷弃之,使事齐、楚,其何瘳于晋?亲亲、与大,赏共、罚否,所以为盟主也。子其图之!谚曰:‘臣一主二。’吾岂无大国?”穆子告韩宣子,且曰:“楚灭陈、蔡,不能救,而为夷执亲,将焉用之?”乃归季孙。惠伯曰:“寡君未知其罪,合诸侯而执其老。若犹有罪,死命可也。若曰无罪而惠免之,诸侯不闻,是逃命也,何免之为?请从君惠于会。”宣子患之,谓叔向曰:“子能归季孙乎?”对曰:“不能。鲋也能。”乃使叔鱼。叔鱼见季孙,曰:“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微武子之赐,不至于今。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敢不尽情?归子而不归,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其若之何?”且泣。平子惧,先归。惠伯待礼。((p 1361)(10130901))(118、114)

      我的粗译:

      这时候,我们的(首席执政大臣)季孙(季平子、季孙意如)因为邾人和莒人告状仍然被扣押在晋国,我们的大夫子服惠伯(子服椒)就去私下对晋国的卿、上军将中行穆子(荀吴)抱怨:

      鲁国如此侍奉晋国,为什么你们认为还不如夷之小国?鲁国是晋国的兄弟之国,土地也比较大,更能满足晋国的要求,要是因为夷人就抛弃兄弟之国,让我们去侍奉齐国和楚国,对晋国有什么好处?作为盟主,就是要亲近自家的亲族,支持那些比较大的诸侯,奖赏那些对自己恭敬的人,惩罚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大人考虑考虑吧!有谚语说:“臣一主二。”我们还愁找不到别的大国吗?

      穆子(荀吴)把这话告诉了晋国的首席执政大臣韩宣子(韩起),并且抱怨说:“楚灭陈、蔡,不能救,而为夷执亲,将焉用之?”他是说:楚国攻灭了陈国和蔡国,我们不能救,却为了夷人把自家的亲族抓起来,有什么意思?

      于是晋国把季孙放了回来。

      但我们的惠伯还不依不饶,提出:“寡君不知我们有什么罪过,为什么贵国召集各家诸侯集会,却把自家诸侯的大臣扣了起来,要是真有罪,我们来受死也没话说,要是无罪,承贵方的好意释放了我们,却不知会各家诸侯,那我们就成了不遵奉盟主的命令而逃跑,那能算是真正洗清我们的罪过了吗?请让我们跟着大人也去参加这次集会。”

      宣子(韩起)为这事很头疼,就问叔向:“子能归季孙乎?(大人能想办法让季孙意如自己回去吗?)”叔向回答说:“不能。鲋也能。(我不能,但我弟弟‘鲋’能。)”于是韩起就派出了叔鱼(羊舌鲋)。

      叔鱼来见了季孙(季孙意如),对他说:“过去‘鲋’曾经得罪于晋君,只好投奔鲁君,要不是武子(季孙宿,季孙意如的祖父)的恩德,就没有今天。我这把骨头现在虽然已经回到晋国,但骨头上的肉却是大人赐予的,怎敢不尽力报答大人的恩情?‘鲋’听那些管事的说,要给大人在西河那里盖行馆,把您关在那里,要是这次大人被赦免却最终回不去,可怎么办呐?”他边说边哭,把平子(季孙意如)吓坏了,赶紧自己先溜回鲁国来,留惠伯(子服椒)在那里等待正式的赦免。

      一些补充:

      《国语吴语》中有“起死人而肉白骨”(qǐ sǐ rén ér ròu bái gǔ),后来成为成语,而从这里的“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看,这是当时人经常提到的意象,应该说,“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这段话与那个成语是有些渊源的。

      ————————————————————

      《昭十四年传》:

      晋-邢侯与雍子争鄐田,久而无成。士景伯如楚,叔鱼摄理。韩宣子命断旧狱,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蔽罪邢侯。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宣子问其罪于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赂以买直;鲋也鬻狱;邢侯专杀,其罪一也。己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败官为墨,杀人不忌为贼。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请从之。”乃施邢侯而尸雍子与叔鱼于市。((p 1366)(10140701))(114)

      我的粗译:

      下一年,晋国的邢侯与雍子争夺鄐那里的田地,上告到晋国的“理”(略似后来的法院)那里裁决,但长期结不了案。这时,原来的“理”(这个“理”是指“理”那个机构的长官)士景伯被派往楚国,由叔鱼(羊舌鲋)代理“理”,正赶上首席执政大臣韩宣子(韩起)下令清理未结的旧案,“理”那里的职能部门认为罪在雍子。

      于是雍子赶紧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叔鱼,叔鱼就把罪过归给了邢侯。邢侯一怒之下,在朝廷之上杀掉了叔鱼和雍子。韩起征询叔向的意见,该如何判罪,叔向说:

      三人同罪,没死的应该杀掉,已死的要示众:雍子自知其罪,却通过贿赂得到对自己有利的判决;鲋(羊舌鲋,叔鱼)出卖判决权;邢侯擅自杀人;他们的罪过相等。自家的东西不好就去抢别人的好东西,这是“昏”;为了贪财而渎职,这是“墨”;任意杀人而不畏惧王法,这是“贼”。 夏书上说,“昏、墨、贼,杀”,这是皋陶处理刑罚的规矩。请照这样办。

      于是就杀掉了邢侯并把雍子和叔鱼的尸首陈放在“市”那里示众。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在此有注:

      杜《注》:“邢侯,楚-申公巫臣之子也。雍子,亦故楚人。”马宗琏《补注》云:“襄二十六年《传》,‘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说文》:‘鄐,晋邢侯邑。’是雍子、邢侯共有鄐田,故二人争其田界。”下文又言‘罪在雍子’,是邢侯兼有鄐田之证。

      后世有成语“掠美”(lüè měi),应该就来源于这里的“己恶而掠美”(jǐ è ér lüè měi)。

      后世有成语“贪墨”(tān mò),应该就来源于这里的“贪以败官为墨”(tān yǐ bài guān wéi mò)。

      杨伯峻先生又注“夏书曰,‘昏、墨、贼,杀’”曰:“所引《夏书》自晋即已亡逸。”

      “鄐”(杨注:昭十四年《传》“邢侯与雍子争鄐田”,则鄐乃近邢之地。在今河南-温县附近。#杜《注》:“邢侯,楚-申公巫臣之子也。雍子,亦故楚人。”马宗琏《补注》云:“襄二十六年《传》,‘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说文》:‘鄐,晋邢侯邑。’是雍子、邢侯共有鄐田,故二人争其田界。”下文又言‘罪在雍子’,是邢侯兼有鄐田之证。),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3,北纬35(今沁水下游温县一带)。

      《昭十四年传》:

      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恶,不为末减。曰义也夫,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贿也,以宽卫国,晋不为暴。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犹义也夫!”((p 1367)(10140702))(114)

      我的粗译:

      仲尼(孔子)评论说:

      叔向,是继承了古人“直”的风气的好人。治理国家,掌握刑罚,不会偏向自己的亲族。三次指出叔鱼(羊舌鲋)的罪过,不为他开脱,完全遵照“义”的要求行事,这就是“直”啊!在平丘之会那次,谴责了叔鱼的贪婪,并且解决了卫国的困难,使晋国不会陷于贪暴。遣返鲁国的季孙那次,指出了叔鱼的狡猾,因之解决了鲁国的困难,使晋国不会陷于残虐。邢侯之狱这次,讲明了叔鱼的贪渎,从而宣传了刑书上的正确做法,使晋国不会陷于偏颇。三句话就能除三恶而加三利,虽然自己的亲人被杀,但荣耀了自家的“氏”族,这就是遵照“义”的要求行事啊!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曰义也夫”曰:

      王引之《述闻》谓“‘曰’字当为‘由’字之脱误,《家语正论篇》载此正作‘由’,则‘曰’字亦当作‘由’,写者脱一直画耳。由义,行义也。”

      杨伯峻先生注“犹义也夫!”曰:“犹读为由。由义,行义也。”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7

      《昭十三年传》:

      次于卫地,叔鲋求货于卫,淫芻荛者。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qiè)锦,曰:“诸侯事晋,未敢携贰;况卫在君之宇下,而敢有异志?芻荛者异于他日,敢请之。”叔向受羹反锦,曰:“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亦将及矣。为此役也,子若以君命赐之,其已。”客从之,未退而禁之。((p 1354)(10130303))(114)

      我的粗译:

      我们的昭公十三年(公元前五二九年,晋昭公三年),从属于晋国的各家诸侯在一起会盟,阅兵,大家在卫地驻扎了两天,当时叔向的弟弟叔鲋担任晋军中负责军法的司马,他为了向卫人勒索贿赂,就放纵晋军樵采的士兵在当地胡作非为。

      卫人赶紧派了屠伯送给叔向好吃的羹和一箧锦,并对叔向请求说:“诸侯事晋,未敢携贰;况卫在君之宇下,而敢有异志?芻荛者异于他日,敢请之。”这话的大意是:各家诸侯侍奉晋国,从来不敢叛离,何况我们卫国,就在主上的屋檐底下,还敢有二心吗?现在晋军樵采士兵的行动和过去不一样,我们斗胆请问这是为了什么?

      叔向接受了卫人送的羹,但把那一箧锦退了回去,并告诉屠伯说:“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亦将及矣。为此役也,子若以君命赐之,其已。”这话的大意是:我们晋国有一个叫羊舌鲋(叔鲋)的,贪得无厌,很快就会遭到报应了。至于眼前这事,大人只要以你们国君的名义把那一箧锦赐给他,他就会住手了。

      屠伯按照叔向的建议做了,还没等他离开叔鲋的住处,叔鲋已经发布禁令停止了晋军中放纵樵采的行为。

      一些补充:

      “渎货无厌”(dú huò wú yàn)与成语“贪得无厌”(tān dé wú yàn)应该很有渊源。

      箧,小箱。

      《昭十三年传》:

      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厎(dǐ)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nì),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请帅王赋,‘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迟速唯君。”叔向告于齐,曰:“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为请。”对曰:“诸侯讨贰,则有寻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寻?”叔向曰:“国家之败,有事而无业,事则不经;有业而无礼,经则不序;有礼而无威,序则不共(gōng);有威而不昭,共则不明。不明弃共,百事不终,所由倾覆也。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间朝以讲礼,再朝而会以示威,再会而盟以显昭明。志业于好,讲礼于等,示威于众,昭明于神。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恒由是兴。晋礼主盟,惧有不治;奉承齊(zhāi斋)犠(牺),而布诸君,求终事也。君曰‘余必废之’,何齊(zhāi)之有?唯君图之。寡君闻命矣。”齐人惧,对曰:“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敢不听从?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叔向曰:“诸侯有间矣,不可以不示众。”八月辛未,治兵,建而不旆(pèi)。壬申,复旆之。诸侯畏之。((p 1354)(10130304))(118、114)

      我的粗译:

      晋人打算按过去的盟约再度盟誓,但齐人不同意。于是晋侯(晋昭公)就派叔向去请教周天子的卿士刘献公说:“抑齐人不盟,若之何?(要是齐人不肯盟誓,拿他们怎么办呢?)”

      刘献公说:“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请帅王赋,‘元戎十乘,以先启行’,迟速唯君。”这话的大意是:盟誓是为了加强诸侯间的“信”,主上如果有“信”,诸侯就不会叛离,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对他们好好讲道理,再用武力为后盾加以督促,就算齐国不肯答应,主上也已经大获成功。我这个“天子之老”也愿意率领天王的军队出动,带领十辆冲锋战车,当先开路,随时听从主上的调遣。

      叔向就把这些话都告诉了齐方,并且说:“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为请。”这话的大意是:各家诸侯都想重申过去的盟约,已经在此聚会,主上却不同意,现在我代表寡君在此请求主上。

      齐人回答说:“诸侯讨贰,则有寻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寻?”这话的大意是:只有当各家诸侯讨伐叛乱时,才需要重申过去的盟约,现在大家都同心协力,有什么好重申的?

      于是叔向说:

      一个国或家的败落,有很多原因:要想办事却没有贡赋支持,事就办不下去;虽有贡赋支持,但没有“礼”的规范,虽然能办事但办不好;虽有“礼”的规范,但没有威严,则“民”就不会恭谨;虽有威严但不能显示出来,则“民”虽然恭谨但不能了解主上的意向;不能了解主上的意向,虽然恭谨也没有意义,各种事也就不能贯彻到底,国或家就是这样垮掉的。

      所以贤明的天王定下了规矩,让那些诸侯每年互相访问,以检查军力;隔一年朝见天王,以讲求规矩;两次朝见之后会举行集会,以展示威严;两次集会以后会举行盟誓,以表达坦诚。

      与友好诸侯互相核查军力,在朝廷之上讲求规矩,向大众展示威严,对神灵表达坦诚。自古以来,一直如此。根据存亡之道,只有靠这些才能兴起。

      现在晋国依“礼”主盟,害怕不能妥善地完成,所以虔诚地向上天奉献了牺牲,又把祭品分散给诸位主上,就是祈求能够圆满地完成此次盟会。现在主上却说“余必废之(我一定不让它实现)”,那就是虔诚也没用了吗?请主上好好掂量掂量。寡君已经知道主上的意图了。

      齐人害怕了,赶紧答复说:“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敢不听从?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这话的大意是:别管小国说些什么,还得大国做决定,小国还敢不听吗?我们已经了解大国的意思了,一定会恭恭敬敬的前去,听从主上的调遣。

      但叔向还是提出:“诸侯有间矣,不可以不示众。”这话的大意是:各家诸侯已经有二心了,不能不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强大武力。

      于是在八月辛未那天(杨注:辛未,四日。),晋人首先检阅部队,立起了个大旗但没有系上飘带;第二天,壬申那天(杨注:壬申,五日。),再次阅兵,把大旗上的那些飘带全都系了上去,表示晋国即将用兵。

      各家诸侯都被吓住了。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在此注曰:

      此种聘、朝、会、盟之数,据《礼记王制》孔《疏》,贾逵、服虔以为朝天子之法,郑玄则谓不知何代之礼,崔灵恩以为朝霸主之法。此文及杜《注》与《周礼大行人》、《礼记王制》等文俱不合,张聪咸《杜注辩证》云:“叔向之语盖举文、襄时法而托言明王之制耳。”然又与三年《传》所言文、襄霸时之制不合。《尚书周官》孔《疏》则云:“叔向盛陈此法以惧齐人使盟,若周无此礼,叔向妄说,齐人当以辞以拒之,何所畏惧而敬以从命乎?”但《周官》为伪古文,《左传疏》及《尚书疏》皆孔颖达所主编,其言未必尽是,而叔向此言也未必尽妄,惟古代文献缺佚,不足确证之耳。

      杨伯峻先生在此还有注曰:

      杜《注》:“建立旌旗,不曳其旆。旆,游也。”游即旒,旌旗飘带。马衡《凡将斋金石丛稿金史学概要上》云:“余得一器,其体为筩形,长今尺一寸七分(营造尺),围径四分半,空其中以待冒。两旁有小穿,可以施丁(钉)。穿之上层,围以蝉翼纹。顶上平处有旋纹。颈间缀以长方形之铜格,可以旋转,格间又有一小键纵贯之,此盖斿饰也。盖古者旗旌之斿,可系可解。观此器铜键,一端缀于格间,而他端不相属。知斿末亦必有一键,贯于格间,而互相为固。”建而不旆者,建立旌旗而解其斿也。不复旆者,仅检阅也。

      复旆,即再系其飘带(斿)。此盖晋之先锋旗,示将用兵。参僖二十八年《传》“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注》。

      杨伯峻先生注《僖二十八年传》“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曰:

      刘书年《刘贵阳经说》曰:“设二旆,设前军之两队也。庄二十八年《传》,‘楚-子元、鬭禦疆、鬭梧、耿之不比为旆,鬭班、王孙游、王孙喜殿。’旆殿对文,而曰为旆,是旆必前军。楚前军名旆,晋制亦然。哀二年《传》晋-赵鞅禦郑师于戚,阳虎曰:‘吾军少,以兵车之旆(pèi)与罕、驷兵车先陈(zhèn阵)。’《注》:‘旆,先驱车也。以先驱车益其军以示众。’盖以兵车之先驱者为一军,故云兵车之旆,是晋前军名旆之确证。又襄十八年《传》,晋伐齐,‘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此旆亦是前军。张衡《东京赋》‘殿未出乎城阙,旆已返乎郊畛’,薛综注:‘旆,前军;殿,后军’,本《左氏》也。所以名旆者,以其载旆也。”旆本旌旗之旒,旌旗之有旒(飘带)者曰旆。互详昭十三年《传》“建而不旆”《注》。刘说是,杜《注》以旆为大旗,误。((p 0461)(05280309))

      其实叔向并非文弱书生,在《襄二十六年传》中就记载了他差点在朝堂上和晋国的一位大夫、行人子朱打起来的事((p 1111)(09260101))(095)。在《国语》中也记载了叔向(羊舌肸)自荐当趙簡子的“鬭臣”:趙簡子曰:“魯孟獻子有鬭臣五人。我無一,何也?”叔向曰:“子不欲也。若欲之,肸也待交捽可也。”(《晉語九》5)。

      “自古以来”(zì gǔ yǐ lái)算不算成语呢,如果算,就出自这里。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6

      《昭十三年传》:

      子干归,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齊肃;不藏贿,不从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好学而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归楚而不逆,何以冀国?”((p 1350)(10130210))(108、114)

      我的粗译:

      我们的昭公十三年(公元前五二九年,晋昭公三年,楚灵王十二年),楚国的王子子干从晋国回归楚国去争王位,晋国执政的韩宣子(韩起)就问叔向:“子干其济乎?(子干能成事吗?)”叔向回答说:“难。”

      宣子再问:“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他是说:那些人都反对楚灵王,应该像都去市场买东西一样,一拍即合,为什么还难呢?

      叔向又答道:

      没有共同的目标,能和谁来共同对敌呢?要想当上国君,如果遇到五种情况就很困难:第一,虽有先君的认可但没有人追随;第二,虽有人追随但没有内应;第三,虽有内应但没有谋略;第四,虽有谋略但没有“民”拥护;第五,虽有“民”的拥护但本人未能直接施恩于“民”。

      子干在晋国呆了十三年,在晋国和楚国追随他的人,没听说有什么能人,可以说是没有人追随。他的家族已经全被灭掉了,亲戚又都背叛了他,可以说是没有内应。现在楚国并没有什么破绽,他却开始行动,可以说是没有谋略。他长期在外客居,可以说是没有得到“民”的拥护。他被驱逐的时候没有人表现出爱戴他的意思,应该说他本人并没有直接施恩于“民”。现在的楚王虽然残暴,但心胸并不狭窄,要想让楚国以子干为君,就得克服那五道难关,还要杀掉原来的楚王,谁能办成?

      最后取得楚国的,应该是弃疾吧!弃疾统治着陈国和蔡国,而且方城之外都归他管。在这个区域中,没有苛刻繁重的负担,盗贼也都不敢嚣张,弃疾自身虽有私欲但都没有坏了规矩,“民”也就没有太大意见。这样一来,祖先和神灵都授命于他,“国”内的“民”也都信任他。而且过去芈姓(楚国王室所属的部族)有乱的时候,最后都是年纪最小的王子成为君主,这是楚国的惯例。

      这样来看弃疾:第一,他得到了神的支持;第二,他有“民”的拥护;第三,他通过管治已经普遍地直接施恩于“民”;第四,他曾经受先王的宠爱;第五,他继位符合惯例。有这五点优势,对比子干面临的五道难关,又有谁能够阻止弃疾成事呢?

      而且子干曾担任的职位,不过是右尹;在王子之中,他又只是庶子;根据神的意旨,他离王位又很远。他的身份既不显贵,又没得到君王的认可,“民”不怀念他,“国”内也没人支持他,他靠什么得到君位?

      宣子又问:“齐桓、晋文不亦是乎?”他是说:当初齐桓公和晋文公不也是这样吗?

      叔向答道:

      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有宠于齐僖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为他的辅佐;有莒国和卫国当他的靠山;有国氏和高氏两大家族作他的内应;他本人从善如流,办起好事来效率很高;而且他不贪图财物,不放纵私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这样的人得到齐国,不亦宜乎?

      再说我们的先君文公,那是狐季姬的儿子,有宠于献公;他既好学又专心致志,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五名“士”跟随他。他还有先大夫子馀和子犯作为他的腹心,有魏犨和贾佗当他的股肱,有齐国、宋国、秦国和楚国当他的靠山,有栾氏、郤氏、狐氏、先氏四大家族作他的内应。虽然他流亡了十九年,但回国为君的意志却越来越坚定。惠公和怀公不肯好好对待“民”,“民”也就转而拥护我们文公。何况献公已经没有别的公子,“民”也就只能指望我们文公。上天正庇佑晋国,除了我们文公还能支持谁呢?

      子干和这两位君主不同的地方有:楚共王另有宠子,“国”内已经有了实际的主宰,子干本身又没有直接施恩于“民”,在外部也没有靠山,离开晋国的时候晋国没有派兵相送,回到楚国的时候楚国没有人来迎接,他凭什么指望能得君位?

      一些补充:

      子干最终为弃疾火中取栗,成事后又被弃疾阴了一把,竟被假情报吓得自杀了。

      • 家园 那这个子干也很厉害了,叔向分析半天他不行,结果还“成事”
        • 家园 我觉得叔向从见识上来讲只是纸上谈兵的人,

          没有舞台让他锻炼。

          • 家园 百度之后,叔向说得还是对的

            不对也不至于放入左传嘛

            子干无非是因人成事,如果他真的“得民”或者有高人帮忙也不至于自杀。弃疾年龄小却掌握军事力量,枪杆子里出政权没啥可非议的。能用计逼死俩哥哥,自己手上不沾血也够阴的

            熊弃疾:告胜为败,惊死二兄

            连载:历史的心智 作者:冯立鳌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楚灵王曾亲率大军伐徐,他驻扎于乾豀(今安徽亳县东南),逾年不归。灵王的三个弟弟子干、子皙和弃疾乘灵王久离国都之机纠合力量,杀入国都,处死守国的太子,夺取了政权。他们立子干为王,子皙任令尹(最高行政长官),弃疾任司马(最高军事长官)

            ....

            子干为王后,向灵王手下的士兵传达了“先归者恢复其爵禄田屋,后归者受劓刑、遭流放”的王令,弃疾率大军赴乾豀迎战灵王时,灵王的军队已瓦解殆尽,弃疾几乎兵不血刃就解决了灵王的势力。为了回过头来收拾子干、子皙,弃疾采取了以胜告败的计策。他派人连续向国中报告战败的消息,郢都城中一夜数惊,人们都以为灵王军队取胜后会马上杀回,万分恐慌。灵王是一个极为狠毒残暴的君主,子干、子皙料难得到灵王饶恕,吓得六神无主。这时,弃疾手下之将曼成然自外跑回,对子干二人讲:“楚王马上就要进城了,他要讨伐你们的擅立之罪,你们应早作打算,免遭受辱。”说罢,假作逃命狂奔而去。这时宫外又有人高呼:“楚王已进城了!”子干、子皙为逃脱灵王的凌迟之刑,遂自刎而死。不久,弃疾在自己所率军队的护卫下徐徐入城,他自立为王,后被称为楚平王。

            ....

            弃疾此计的成功离不开两个条件,一是乾豀前线的战争消息未通郢都,二是子干、子皙懦弱无能。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楚平王当时是蔡公

              在蔡地掌握着楚国相当一批军事兵力,之前他奉命带着这支部队攻灭了蔡国,这是蔡国复兴分子选中他的主因,也是郢都留守部队迅速接受其调遣的原因。那两个过渡人选不仅是赶鸭子上架,手里没有足够筹码,就连楚灵王是否死去都不能确定,自然无法在激烈的角逐中最后胜出。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5

      《昭九年传》:

      周-甘人与晋-阎嘉争阎田。晋-梁丙、张趯率阴戎伐颍。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骀、芮、岐、毕,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迩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废队是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以禦螭魅,故允姓之姦居于瓜州。伯父惠公归自秦,而诱以来,使偪(逼)我诸姬,入我郊甸,则戎焉取之。戎有中国,谁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难乎?伯父图之!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拔本塞原,专弃谋主,虽戎狄,其何有余一人?”叔向谓宣子曰:“文之伯也,岂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德,而暴蔑宗周,以宣示其侈;诸侯之贰,不亦宜乎!且王辞直,子其图之。”宣子说。王有姻丧,使赵成如周吊,且致阎田与襚,反颍俘。王亦使宾滑执甘大夫襄以说于晋,晋人礼而归之。((p 1307)(10090301))(118、114)

      我的粗译:

      我们的昭公九年(公元前五三三年,周景王十二年,晋平公二十五年),周王室直属城邑“甘”的管理者“甘人”和晋国的阎嘉争夺“阎”那里的田地,结果晋国的梁丙和张趯就率领“阴”那里的戎人进攻“颍”来示威。惊动了天王,天王就派了詹桓伯前往晋国-,谴责说:

      我周家因为后稷的功劳,从夏代时就领有了魏、骀、芮、岐、毕,这是我周家西方的土地,等到武王克商以后,又领有了蒲姑、商奄,这是我周家东方的土地,还领有了巴、濮、楚、邓,是我周家南方的土地,以及肃慎、燕、亳,是我周家北方的土地,我周家在哪个方向的疆界会离这么近?文王、武王、成王、康王都封了的自己的亲弟弟作诸侯,在周边保卫我们周家,也是为了防止我们周家出什么意外情况,对待他们怎么能像帽子和假发那样,用旧了就扔呢?(其中很多都被晋国灭掉了。)

      先王让梼杌这样的凶人居于四裔,就是让他们抵御螭魅这些危险,所以才有允姓之姦居于瓜州。伯父惠公从秦国那里回来的时候,把允姓之姦也招来了,让他们靠近我们姬姓部族中各家的采邑居住,甚至进入到我周家的郊甸,而且那些戎人已经窃据了那里的土地。这些戎人窃据中国的土地,到底是谁的责任?我们的祖先后稷在天下推行农业,现在有些地方却又变回戎人的牧地,不是危险的趋势吗?请伯父考虑!

      伯父和我周家的关系,就像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现在伯父如果要裂冠毁冕,拔本塞原,专弃谋主,那些戎狄还会把余一人(周天子专用的自称,詹桓伯这是在代表周天子发言)放在眼里吗?

      于是叔向劝此时晋国执政的中军元帅宣子(韩起)说:“文之伯也,岂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德,而暴蔑宗周,以宣示其侈;诸侯之贰,不亦宜乎!且王辞直,子其图之。”他是说:即使当初我们文公做了“伯”(霸主),又能够改变自家的标帜了吗?(没有!)他还是拥护周天子,而且更加恭敬。文公以后,一代不如一代,反而不把宗周放在眼里,暴露出自家没有教养。要老是这样,各家诸侯不是肯定会背离我们吗!而且天王说的有理,大人必须要考虑。

      宣子听了以后心悦诚服。于是趁着王室的姻亲有丧事,派排在第三位的卿、上军将赵成前去吊唁,并把“阎”那里的那块田地交还给王室,同时向王室致送了“襚”,还遣返了颍之战的战俘。天王也派宾滑把负责管理“甘”的大夫“襄”抓起来送往晋国,以取悦于晋人。但晋人赶紧释放了“襄”,以礼相待,然后把他请回了王室那里。

      一些补充:

      韩起(韩宣子)和叔向的工作关系还是不错的,能让叔向发挥自己的才能。

      杨伯峻先生注“弁髦”曰:

      弁髦有二说,《小尔雅广服》云,“弁髦,太古布冠冠而蔽之者也”,则以弁髦即缁衣冠,为一物。另一说,大多数注家则以弁为缁布冠,古代男子行冠礼,先用缁布冠,次加皮弁,次加爵弁。三加之后,弃去缁布冠不复用矣。据《仪礼既夕礼》郑《注》,“儿生三月,剪发为鬌(留而不翦者)。”如此,则剪去者为髦。至《诗鄘风柏舟》“髧彼两髦”,此乃假发为之,父母死则取去者,非此之髦。则弁、髦为二物。敝,弃也,弃而不用也。《礼记郊特牲》“冠而敝之可也”,敝即弃义。

      杨伯峻先生注“襚”曰:“襚,送死者之衣。”

      “甘”(杨注:甘,在今河南省-洛阳市南。#甘人,据下文,指甘大夫襄。甘在今洛阳市西南,亦见僖二十四年《传注》。#甘即平公采邑,在今洛阳市南郊。),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19,北纬34.44(洛阳南郊偏西鹿蹄山古石城)。

      “阎”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4,北纬34.6(洛阳西南)。

      “阴戎”推测位置为:东经111.10,北纬34.10(卢氏县东北,祁村弯,据说有遗址。)。

      “颍”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7,北纬34.4(颍谷西)。

      “魏”推测位置为:东经110.69,北纬34.72(芮城永乐宫周围古魏城。有遗址,近方形城,周长4500。春秋至战国早期:晋)。

      “骀”推测位置为:东经108.00,北纬34.26(扶风县太子藏)。

      “芮”推测位置为:东经110.14,北纬34.69(洛汭),其后北迁至东经110.50,北纬35.51(韩城县昝村镇梁带村一带,据《史记》,与梁国同时亡于秦,以芮、梁近邻,后当亦同时入于晋)。

      “岐”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07.6,北纬34.45(岐山之阳)。

      “毕”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08.7,北纬34.4(咸阳北毕原)。

      “蒲姑”推测位置为:东经117.80,北纬37.07(陈庄、唐口村间小清河北岸,陈庄遗址)。

      陈庄遗址中的古代“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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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奄”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7.1,北纬35.6(曲阜东)。

      “巴”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1.2,北纬30.5(长阳县一带)。

      “濮”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北纬30(石首县附近)。

      “楚”推测位置为:东经110.63,北纬32.78(丹阳?淅川龙城,有遗址,方形城,东730,西915,南1030,北974。西周?至东周、汉:楚)。

      “邓”推测位置为:东经112.10,北纬32.08(襄樊团山镇邓城村南)。

      “肃慎”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7,北纬40(燕东)。

      “燕”推测位置为:东经116.06,北纬39.61(北燕,董家林古城,董家林村东)。

      “亳”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09,北纬35(亳夷)。

      “王城”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2,北纬34.67(王城)。

      “丰”推测位置为:东经108.73,北纬34.21(沣河西岸马王镇一带)。

      “镐”推测位置为:东经108.74,北纬34.24(沣河东岸斗门镇一带)。

      “瓜州”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09,北纬34(秦岭)。

      下面是詹桓伯发言相关诸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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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西土”、“东土”、“南土”、“北土”,当以“王城”为天下之中。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4

      《昭七年传》:

      单献公弃亲用羁。冬十月辛酉,襄、顷之族杀献公而立成公。((p 1296)(10071301))(114)

      《昭十一年传》:

      单子会韩宣子于戚,视下,言徐。叔向曰:“单子其将死乎!朝有著定,会有表;衣有禬,带有结。会朝之言必闻于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视不过结禬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容貌以明之,失则有阙。今单子为王官伯,而命事于会,视不登带,言不过步,貌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不昭,不从。无守气矣。”((p 1325)(10110601))(114)

      十二月,单成公卒。((p 1327)(10110901))(114)

      我的粗译:

      在我们的昭公七年(公元前五三五年,晋平公二十三年,楚灵王六年)那会儿,当时周王室的重臣单献公不重用自己的亲族却任用外来的人,结果到冬天,十月辛酉那天(杨注:辛酉,二十日。),他高祖单襄公和他祖父单顷公其他儿子的家族就杀掉单献公,拥立了他弟弟成公。

      四年以后,昭公十一年(公元前五三一年,晋昭公元年,楚灵王十年),单子(单成公)代表周天子在“戚”那里会见韩宣子(韩起),可他总是低着眼睛,说话也很慢。于是随从韩起的叔向就指出:

      单子恐怕快要去世了。大臣在朝廷上都有明确的排位,会盟时也会在各家参会使臣的位置上设立标帜。而礼服上都有“禬”(衣衿当胸交会之处),衣带上都有“结”。会朝时讲话,必须要让所有有确定排位的人或者有标帜的参会者都能听到,这样才能让大家都明白事情将要怎么办。而且主持会朝的人视线必须要高于“结”低于“禬”,这样才能表现出应有的表情和姿态。讲话是表达意向,表情和姿态则是加强这个意向,如果不能完美地把意向表现出来,就不能完美地达到目的。这次单子作为天王的代表,是要在会盟之时发布天王的指示的。结果他视线低到衣带以下,走路迈不开步,表情体现不出应有的威严,讲话也听不清楚。要是体现不出威严,就无法让人敬畏;要是传达不清楚意向,就无法让人服从。这样,也就无法保持自身的“气”了。

      这年十二月,单成公就去世了。

      一些补充:

      单家从单襄公的睿智明察到现在单成公的颟顸糊涂也就三代人,叔向可能是见过单襄公的,至少单襄公是在他成年以后才去世的。

      下面是一件古代服装的图像(截自网上),从中可以找到“结”与“禬”分别所在的位置(胸口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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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昭八年传》:

      八年春,石言于晋-魏榆。晋侯问于师旷曰:“石何故言?”对曰:“石不能言,或馮(píng)焉。不然,民听滥也。抑臣又闻之曰:‘作事不时,怨讟(dú)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侈(chǐ),民力彫尽,怨讟并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于是晋侯方筑虒(sī)祁之宫,叔向曰:“子野之言君子哉!君子之言,信而有徵,故怨远于其身。小人之言,僭(tiě)而无徵,故怨咎及之。《诗》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gě)矣能言,巧言如流,俾(bǐ)躬处休’,其是之谓乎!是宫也成,诸侯必叛,君必有咎,夫子知之矣。”((p 1300)(10080101))(118、114)

      我的粗译:

      (我们的昭公)八年春,在晋国的魏榆有一个石头居然说了话,晋平公就问师旷说:“石何故言?”师旷回答说:

      石不能言,是有什么东西附在它上面,它才说了话,要不是这样,“民”听到的东西不就太多了吗。而且臣下还听说:“作事不时,怨讟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意思是如果集合大量的“民”发动战争行动或劳役,却耽误了农时,“民”心怨愤,就会有原来不能说话的东西发声。

      现在我们这里宫殿修得又高大又宽敞,“民”的力量已经被用尽了,已经无法保障他们的生存,怨愤之心溢于言表,在这样的情况下,石言,不亦宜乎?

      当时晋侯(晋平公)正在建筑虒祁之宫。叔向评论说:

      子野(师旷)说的是“君子”才说得出的话。“君子”的话,就应该信而有徵(征),这样才不会给自身招来怨恨。而“小人”-的话,那就是僭而无徵(当时僭是信的反义词),所以经常招来麻烦。《诗》里说“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境吧!虒祁那座宫殿要是盖成了,各家诸侯一定会背叛我们,主上也会遇到灾祸,这位大人已经预见到了。

      一些补充:

      叔向所引的那段诗出自《小雅雨无正》,是该诗的第五章,高亨先生注“匪舌是出”曰:“出,当读为拙。”注“维躬是瘁”曰:“躬,自身。此句言:只是自身会受毁损。”注“哿矣能言”曰:“哿(kě可ɡě),嘉,乐。此句指会讲话的人真快乐。”注“俾躬处休”曰:“休,吉庆,福禄。此句言使自己享有高官厚禄。”(《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84)《小雅节南山之什雨无正》)

      “魏榆”(杨注:杜《注》:“魏榆,晋地。”战国时属赵,《史记秦纪》,庄襄王三年攻赵-榆次,即此魏榆,在今山西-榆次市西北。),但有指出魏榆当为雍榆——《榆次县志》:周春秋石言于晋魏榆,注家未尝明指为在此地。考晋有雝榆,亦曰魏榆,杜征南云朝歌东有雝榆城,石言当在其处。若六卿分晋时,榆地为魏,有因名魏榆,则非即春秋所纪之魏榆,盖在今辽州榆社县。则“魏榆”推测位置为:东经114.45,北纬35.63(浚县瓮城村遗址)。

      “虒祁之宫”(杨注:虒音斯。《水经汾水注》云:“汾水西逕虒祁宫北,横水有故梁截汾水中,凡有三十柱,柱径五尺,裁与水平,盖晋平公之故梁也。物在水,故能持久而不败也。”又《浍水注》云:“又西南过虒祁宫南,其宫也背汾面浍,西则两川之交会也。”则当在今侯马市附近。《韩非子十过篇》谓“晋平公觞之于施夷之台”,卢文弨谓施夷之台似即《左传》虒祁之宫。王先慎云:“《御览》引作虒祁之台。”),推测位置为:东经111.23,北纬35.60(新田西)。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3

      《昭五年传》:

      晋-韩宣子如楚送女,叔向为介。郑-子皮、子大叔劳诸索氏。大叔谓叔向曰:“楚王汏侈已甚,子其戒之!”叔向曰:“汏侈已甚,身之災也,焉能及人?若奉吾币帛,慎吾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敬始而思终,终无不复。从而不失仪,敬而不失威;道之以训辞,奉之以旧法,考之以先王,度之以二国,虽汏侈,若我何?”((p 1266)(10050401))(108、114)

      我的粗译:

      我们的昭公五年(公元前五三七年,晋平公二十一年,楚灵王四年),晋平公把女儿嫁给了楚灵王,晋国的韩宣子(韩起)前往楚国送亲,叔向是他的副手。半路上,郑国的卿子皮和子大叔在索氏那里慰劳他们,大叔(子大叔)就对叔向说:“楚王汏侈已甚,子其戒之!(楚王现在任性胡为,大人要小心!)”

      叔向回答说:

      任性胡为只会给他自身带来灾祸,哪有本事殃及别人?要是我们适时交换礼品,有尊严地与他们交往;始终保持信用,处处不失礼节;从一开始就怀着虔敬之心,并且考虑到所有的前景,那就没有实现不了的目标。我们虽然服从他们的意愿,但仍不会让他们对我们失礼,虽然尊敬他们,但也要保持我们的尊严。以我们的言辞引导他们,遵奉过去的成规,按照先王的规矩行事,也照顾到二国的平衡。就算任性胡为,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些补充:

      作为韩起的助手,叔向是干得很出色的,二人的关系大概也不错。

      “索氏”(杨注:索氏在今河南-荥阳县(属郑州市)稍西。),推测位置为:东经113.36,北纬34.79(大索荥阳老城)。

      ————————————————————

      《昭六年传》:

      三月,郑人铸刑书。叔向使诒(yí)子产书,曰:((p 1274)(10060301))(111、114)

      始吾有虞于子,今则已(yǐ)矣。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bì),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禦,是故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惧其未也,故诲(huì)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涖之以彊,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p 1274)(10060302))(111、114)

      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bì)之兴,皆叔世也。((p 1275)(10060303))(111、114)

      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xù),立谤(bàng)政,制参(sān)辟(bì),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fú)。”如是,何辟(bì)之有?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肸(xī)闻之,“国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谓乎!((p 1276)(10060304))(111、114)

      我的粗译:

      下年三月,郑人铸了刑书,公之于“民”。听说此事,叔向就派人给子产捎了封信,里面说:

      原来我是对大人抱有期望的,现在已经不抱希望了。过去先王是根据具体的形势来决定事情,不会订立刑律,是害怕在“民”之中产生争执之心。就这样还不够,又用“义”来规范,用“政”来纠正,用“礼”来引导,用“信”来保证,用“仁”来号召。而且制定出不同的禄和位以鼓励那些服从的人;推行严厉的刑罚以警诫那些出格的人。还生怕不够充分,就以“忠”来教育他们,以“行”来提醒他们,以“务”来训练他们,在使用他们时保证他们要“和”,在领导他们时保证他们要“敬”,还以强者做他们的榜样,以明断为他们立规矩。同时要为他们选任“圣哲”的统治者,“明察”的管理者,“忠信”的指挥者,“慈惠”的教导者。这样“民”才能用得上,不会生祸乱。如果“民”知道有定好的规则,就不会在乎统治者,就都会产生争执之心,自己了解“书”上的要求,照此行动,希望“徼幸”成事,那就没法办了。

      夏代出现乱政的时候,制订了《禹刑》,商代出现有乱政的时候,制订了《汤刑》;周代出现有乱政的时候,制订了《九刑》:这三种刑律开始通行的时候,都是盛世转向末世的时候。

      现在大人负责管理郑国,重新整治了田地的围墙和沟洫,推行了“民”所反对的政策,还制订出三种刑律,铸在了“刑书”上面,要靠这些来使“民”平定,不是适得其反吗?《诗》里面说:“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说“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按这样说,哪需要什么刑律?可照你这么做,“民”知道可以争执的根据了,就不会按照“礼”的要求去做,而是事事对照“书”里的要求,一点点小事,都会起争端。这样只会产生更多的各种官司,还会使贿赂更加泛滥,在大人这一代,郑国就会败落吧?“肸”(叔向自称名)听说,“国将亡,必多制”,就说的是您现在这种做法吧。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议事以制”曰:“议读为仪;仪,度也。制,断也。谓度量事之轻重,而据以断其罪。说详王引之《述闻》。”

      我在这里以“伯仲叔季”之“叔”解“叔世”之“叔”,则“叔世”就是“季世”之前那个世代。

      那两句诗头一句出自《周颂清庙之什我将》:“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饗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高亨先生注那句曰:仪式,即法度。刑,通型,效法。典,法则。又解:典,读为德。靖,平定。(《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480))。下一句出自《大雅文王之什文王卒章》:“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高亨先生注那句曰:仪刑,效法。作,始也。孚,信也。此句言万国才相信周王朝。(《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369))

      《昭六年传》:

      复书曰:((p 1276)(10060305))(111、114)

      若吾子之言——侨不才,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p 1277)(10060306))(111、114)

      我的粗译:

      子产回了信,信里说:

      要照大人您说的——我“侨”不成器,不能造福子孙,但我是在救急。不过虽然没能遵奉大人的教训,可也不敢忘记大人的好意。

      一些补充:

      叔向管得还真是宽呢,不过从拥戴公室的角度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来郑国的国君已经是傀儡了,大概还剩下法官的职能,再有了“刑书”,国君更失去了随心所欲扮演宽仁的裁判者的机会,也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

      《昭六年传》:

      韩宣子之适楚也,楚人弗逆。公子弃疾及晋竟,晋侯将亦弗逆。叔向曰:“楚辟(pì),我衷,若何效辟?《诗》曰:‘尔之教矣,民胥效矣。’从我而已,焉用效人之辟?《书》曰:‘圣作则。’无宁以善人为则,而则人之辟乎?匹夫为善,民犹则之,况国君乎?”晋侯说,乃逆之。((p 1279)(10060702))(114)

      我的粗译:

      也是在这一年,楚国的公子弃疾将要访问晋国。当初韩宣子(韩起)前往楚国送亲,楚人没有派人迎接。这次晋侯(晋平公)也打算不派人去迎接公子弃疾。但叔向劝晋侯说:

      尽管楚人不像话,我们可是有教养的人,为什么要跟他们学坏呢?《诗》里说:“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我们是要让人家向我们学好,怎么能学别人干坏事呢?《书》里说:“圣作则。”我们怎么可以不仿效善人,却去学别人的缺点呢?而且一个匹夫为善,“民”还会向他学习,主上是国君,您为善的行动不就更有号召力了吗?

      晋侯听了很高兴,就决定还是派人去迎接公子弃疾。

      一些补充:

      那句《诗》出自《小雅鱼藻之什角弓》:“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傚矣。”(《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350))高亨先生有注:

      胥,郑笺:“胥,相也。”

      胥,皆也,此胥字与上文胥字义不同。

      那句《书》杨伯峻先生注云:

      杜《注》:“逸书。则,法也。”作伪《古文尚书》者取入说命。

      我记得“圣作则”好像是朱元璋忌讳的话。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6附:叔向无子2

      《昭三年传》:

      既成昏,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四量,豆、區、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弗加于海。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国之诸市,屦(jù)贱踊(yǒng)贵。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齐矣。”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shèng)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如逃寇雠。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以乐慆忧。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铭》曰:‘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肸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室从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祀?”((p 1234)(10030302))(102、114)

      我的粗译:

      这是我们的昭公三年(公元前五三九年,晋平公十九年,齐景公九年),晋平公来自齐国的爱妾少齐去世,晋平公很悲伤,于是齐国提出从齐国的公主里再选一位给晋平公作继室,派晏婴(晏子)来晋国敲定此事,定婚仪式完成后,晋国按礼设宴招待晏婴,叔向参加了宴会,和晏婴交谈。交谈中,叔向问:“齐其何如?(齐国现在怎么样啊?)”晏婴回答说:

      现在已经是末世了,我说不好齐国会不会被陈家取代。反正主上根本不照顾那些“民”,都放弃给了陈家。

      我们齐国过去有四种量器,豆、區、釜、钟。四升为豆,以上也是每级四个,一直到釜。十釜为一钟。而陈氏则把前三种量器都增加了一个数,钟就变大了。陈家用自家的量器借出粮食,却用公家的量器回收。他们在山上砍了木材放到市场上,但只收山中的价格;他们在海上采来了鱼、盐、蜃、蛤放到市场上,但只收海边的价格。

      “民”尽力所得,三分之二交给了公家,用于自己衣食的只有三分之一。公家仓库中的粮食已经生了虫,其他物资也已经朽坏,但国中的“三老”却吃不饱穿不暖。国中的诸市上,鞋很便宜但“踊”却很贵。

      民人如果有痛苦,需要有人安抚,要是能爱之如父母,民人自然会归之如流水。能这样做的人,就算不想得到“民”的拥护,能躲得开吗?箕伯、直柄、虞遂、伯戏这些陈氏家的祖先已经辅佐着胡公和大姬来到齐国了。

      叔向也说:

      是啊,就是我们这里的公室,也已经是末世了。主上的指挥车没有合适的驾马,“卿”已经没有可以统领的属于公室的“军”或者“行”,主上直属部队的员额不足,公室部队的“卒”和“列”都没有适当的官长。同时,庶民的生活困难,劳役繁多,主上的宫室却越修越大。道路上隔不远就有饿死的人,主上宠爱的女子她们家却成了最富的家族。“民”听到主上的命令马上逃开,就像有仇人在追他们。栾、郤、胥、原、狐、续、庆、伯这些姬姓家族的人,不是在当“皂”就是当了“隶”。执政权全归了各大家族,“民”没有公室可以依靠。主上还不知悔改,以玩乐掩盖忧患。公室的衰亡,已经要不了几天了。《谗鼎之铭》上说:“昧旦丕显,后世犹怠。”何况现在主上还不知悔改,怎么能保持家族的长久呢?

      晏婴问:“子将若何?(大人准备怎么办呢?)”叔向回答说:“晋国的公族已经全都衰亡了。“肸”(叔向自称名)的同宗原来有十一个家族,现在只有我羊舌氏还在而已。“肸”的儿子没出息(狼子野心),公室又不靠谱,我如果能善终就很幸运了,还指望能有后人祭祀我吗?”

      一些补充:

      这里叔向公然以“公族”自居,恐怕也是忘记了前面季札建议的“当思自免于难”。

      而且,叔向所在的羊舌家并不比时任中军元帅韩起所在的韩家和晋国公室的关系亲近多少,韩家的始祖是曲沃桓叔的儿子,羊舌家的始祖是曲沃桓叔孙子曲沃武公(晋武公)的儿子,近两代而已,都已经出了五服(曲沃桓叔——曲沃庄伯——晋武公——晋献公——晋文公——晋襄公——公子捷——、孙谈——晋悼公——晋平公;曲沃桓叔——韩万——赇伯——韩简——子舆——韩厥——韩起;晋武公——伯侨——公孙某——羊舌突——羊舌职——羊舌肸)。

      杨伯峻先生注“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曰:

      杜《注》:“登,加也。加一谓加旧量之一也。以五升为豆,五豆为區,五區为釜。则區二豆,釜八斗,钟八斛。”《读左传》云:“《管子轻重丁篇》云:‘今齐西之粟釜百泉(钱),则鏂二十也;齐东之粟釜十泉,则鏂二泉也。’尹知章云:‘五鏂为釜。’鏂与區同。据《管子》五區为釜,与《传》文陈氏登一之说正合,此又足证明《管子书》晚出。”(《管子轻重》诸篇皆战国甚至西汉作,其证甚多,不仅此一例。)《积微居金文说余说子禾子釜再跋》有陈介祺所藏齐量器实测数。

      《中国古代度量衡器》:“1857年山东胶县灵山卫出土了3件齐国(战国田齐)量器,即子禾子铜釜、陈纯铜釜、左关铜鉌。铜釜铭文严格规定了量器的管理制度以及违反者所受的处罚,与两件右里铜量相佐证,可推知齐国容量单位1升约合205.8毫升,1釜合20580毫升。”

      央视有一个关于战国齐国量器的 视频,介绍的比较详细,您若感兴趣可以看看。

      《考工记》中关于齐国(春秋姜齐)官方量器“栗氏量”有如下记述:“栗氏为量,改煎金锡则不耗,不耗然后权之,权之然后准之,准之然后量之,量之以为鬴(fǔ,釜),深尺,内方尺而圜其外,其实一鬴。其臀一寸,其实一豆。其耳三寸,其实一升。重一钧。其声中黄钟之宫。概而不税。其铭曰:‘时文思索,允臻其极,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永启厥后,兹器维则’。”

      下面是依据“栗氏量”制造的“新莽铜嘉量”(右侧是铭文拓片)的图片,这里的铭文为:“黄帝初祖,德沛于虞。虞帝始祖,德沛于新。岁在大梁,龙集戊辰。戊辰直定,天命有民。据土德受,正号既真。改正建丑,长寿隆崇。同律度量衡,稽当前人。龙在己巳,岁次实沈。初班天下,万国永遵。子子孙孙,享传亿年。”图片截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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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伯峻先生注“三老”曰:

      三老旧有三解,杜《注》云:“三老谓上寿、中寿、下寿,皆八十以上,不见养遇。”孔《疏》引服虔云:“三老者,工老、商老、农老。”以上二说皆不足信。《礼记乐记》云:“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文王世子》云:“遂设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郑《注》:“三老五更各一人,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悌也。”诸侯亦养三老,即此三老之义。惠栋《补注》以三老即三寿,引晋姜鼎铭“保其孙子,三寿是利”,《鲁颂》“三寿作朋”为证。但三寿,宗周钟作“参寿”,犹高寿,郭沫若谓以参星之高比寿,后人更转变为山寿。因之不取。

      杨伯峻先生注“屦贱踊贵”曰:“屦,麻或革所制之鞋。踊,脚被断者所用,一说为假足,一说为挟持之杖。此言被刑者之多。”

      杨伯峻先生注“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曰:

      《释文》引贾逵云:“燠,厚也。”休,赐也,见杨树达先生《积微居金文说》。此谓陈氏于民人之痛苦,因厚赐之。杜《注》“燠休,痛念之声。”服虔谓“燠休,痛其痛而念之,若今时小儿痛,父母以口就之曰噢休,代其痛也。”皆不确。

      杨伯峻先生注“箕伯、直柄、虞遂、伯戏”曰:

      杜《注》:“四人皆舜后,陈氏之先。”遂见八年《传》,余人无可考。

      杨伯峻先生注《昭八年传》“舜重之以明德,寘德于遂”曰:

      杜《注》:“遂,舜后。盖殷之兴,存舜之后而封遂。言舜德乃至于遂。”遂亦见三年《传》,曰虞遂。((p 1305)(10080603))

      杨伯峻先生注“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曰:“此八氏之先,栾枝、郤缺、胥臣、先轸、狐偃五氏皆卿,续简伯、庆郑、伯宗皆大夫。本皆姬姓,王符《潜夫论志氏姓》曾略及之。”

      杨伯峻先生注“《谗鼎之铭》”曰:

      杨树达先生《读左传》云:“《说文》云:‘鬵,大鬴也。一曰鼎大上小下若甑曰鬵。读若岑。’谗鼎盖即鬵鼎,鬵、谗音近通假耳。”谗鼎本是鲁所有,《韩非子说林上》谓齐伐鲁,索谗鼎云云,《吕氏春秋审己篇》、《新序节士篇》皆作岑鼎,不知是此鼎否。然鲁之谗鼎早已在齐,叔向未必能暗诵其铭文,此或晋之鬵鼎铭也。

      杨伯峻先生注“昧旦丕显,后世犹怠”曰:“昧旦,欲明未明之时。言凌晨即起,可以大显赫,而后世犹懈怠不为。”

      “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qí ài zhī rú fù mǔ,guī zhī rú liú shuǐ)和“民闻公命,如逃寇雠”(mín wén gōng mìng,rú táo kòu chóu)据我的印象也是古代的某种成语。

    • 家园 能不能顺便问一下,左传的左字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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