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奶奶 -- 淡山客

奶奶是个小脚女人。个子不高，头上总是顶着一块干干净净的蓝色方格方巾，把头发罩住。一身灰色或蓝色的对襟上衣，肥大的扭裆裤，裤腿用绑带绑着，像八路军战士的绑腿一样。不过，奶奶的绑腿应该是从脚上绑起来的。对，就是裹脚布。

奶奶是个20年前的老年农村妇女的形象，不过总是收拾的很利落，很干净。虽然是小脚，走起路来不免摇摆，不过还是风风火火的。小时候看到大部分老太太邋遢的样子，我总是暗地里为有个体面的奶奶骄傲。

奶奶养了8个子女，每个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其中我最小的叔叔还考上了大学。我们这一辈，有男孩12个，女孩15个。不像现在四个老人守个独苗，我印象中，其实和奶奶并不是很亲近。毕竟，100份的爱，分到27个孙辈上，每个人也分不到多少。每到农忙的季节，奶奶就会到每个儿子家走走看看，帮把手，但不会固定的只帮一家。当然也有喜好，所以，儿媳妇们也会有不满。

家长里短一大堆，都不是促使我写这片文章的原因。之所以写这片文章，我是想说一下我奶奶的一些“特异功能”。现在想来，我奶奶应该算半个“巫医”了。之所以说是“巫”，是因为我奶奶治病的手段在我这个美国生化博士的眼里，全无科学道理可言；之所以说是“医”，是因为我奶奶的确能治好一些头疼脑热，还有一些类似眼涩，红眼之类的眼疾。至于说“半个”嘛，是因为我奶奶不以此为生，看病也不收钱，属于帮忙性质的。

关于这类的传说，我很小就知道。懵懵懂懂，也无所谓。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了，我妈会说，让你奶奶给你拜点药。不久，奶奶就会拿着油纸包的一点“药”过来，给我服下。至于好不好，现在全没有印象。

但有一次，我是亲眼看到我奶奶怎么拜药的。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是初中生了，开始有这种好奇了。正好有个人来求奶奶拜药，奶奶让那个人下午过来取药。我一直以为所谓的拜药是个障眼法，竟然不是。奶奶说，一般拜药的时候，旁人是不允许在旁边看的。不过，既然我是孙子，又坚持要看，就随我了。奶奶把一个小桌子搬到“天地阁窑”前边，放上一个香龛，插了三柱香，然后让我一起，三叩九拜。拜完以后，放一张油纸在香前，开始念念有词，好像还绕着香转了几圈。过不多久，果然在油纸上出现十几或二十几粒半个米粒大小一样的颗粒。这就是药了。等我长大有时候想，那该不是香灰吧，可仔细想想，香灰不是那么一个模样。到底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至于有没有效，很难说。我们知道，病毒性感冒，有个一周左右也就自我回复了，所以，我奶奶拜的药，至少应该有安慰的作用吧。毕竟，几十年里，村里的老人，小孩，拖她老人家拜药的还挺多，络绎不绝呀。

如果说拜药还有点牵强的话，我奶奶给我看眼病可是的的确确的事情。以前，我就看到奶奶给人看眼，通常是翻起病人的眼皮，看半天，然后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什么呀，一般问两三次，病人就会说有。奶奶就会说，那就是了，你把那东西看眼里了。什么叫“看眼里了”？按奶奶的话说，就是那东西的魂跳到你眼里了。你需要早上5点起床，然后那水淋在那东西上边，三天以后，准会好。我有一次碰到我奶奶的一个病人，我问他，他说真的好了。

我是不相信的。我至今都不相信，虽然奶奶也治好了我的红眼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而已。我那次事实上眼睛已经红了两天，然后我找我奶奶去了。我奶奶翻起我的眼皮，看了一下我的眼，然后问我，你家院子里的鸡窝最近是不是比较干？什么叫鸡窝比较干？我被问的莫名其妙。我奶奶说，你把鸡窝看眼里啦。奶奶，我是每天喂鸡，可是不等于我要把鸡窝看眼里吧。听我的，没错。奶奶特自信。然后拔起头上的银簪，或上烤了烤，凉一下，在我眼皮上拨拉了几下。我忘记有没有在我眼球上拨拉。然后回到家，每天早上5点起床用水淋鸡窝。第三天，眼睛好了。

现在想想，这些东西挺神秘，挺神奇。有些好像可以解释，有些却全是云里雾里。总是听人说起什么鬼火，什么灵魂附体，有些甚至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讲述的他最亲近的人的事情，但是我总是怀疑。比如我妈妈就曾经讲过我姥姥俯身到我表姐身上的事，我相信我妈，但是我对这种事却事将信将疑。我奶奶的事迹是我亲身经历，听起来很玄，现在却总想给个解释。拜药也许治好的都是病毒性感冒类的病？我的眼疾是因为银簪有杀毒作用？一切也是猜想。

无论如何，奶奶的这些“特异功能”使她在我们小小的村落里成了一个人物。我们这些孙辈偶尔吹牛，还是挺自豪奶奶的这些本事。遗憾的是，没有机会亲自问问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所谓的“拜药”和“把东西看到眼里”是不是只是个幌子，故弄玄虚，真正治病的是那些没让人看见的东西。

无论奶奶说是，还是不是。都是一个答案。都可以打消现在的疑惑。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她亲口说答案了。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