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写不全的歌,写不圆的故事 -- 云意不知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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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写不全的歌,写不圆的故事

    有时脑海里萦绕着一些旋律,似乎听过,又似乎半梦半醒间的原创。就是总不能足成。

    ……曾经有梦,曾经爱风,曾经把泪水藏在雨中

    还喜欢,自认为,是个情种

    啊……聪明绝顶,又懵懂

    你与我,都不过,在红尘中

    聚散匆匆,错过了,多少相逢

    而今一笑,无论恩仇,都是对人间的眷恋

    共看那,青山第几度夕阳红

    从小喜欢武侠,羡慕着活跃、自由和强大。这不是写的自己,而是为十岁时开始的武侠梦准备的片尾曲。

    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向幻想中寻求所渴望的一切。无论结局如何,我不再完全是过去的我,文艺小资式的浪漫美好白日梦,也许只是成长中应该蜕去的软皮。要活下来,得将绝望、恐惧、愤怒、和欺骗一起吞下。要变得足够的强悍机灵,先要受够伤,上足当。快心事、知心语、可心人,正因难能,所以可贵。

    朋友们,愿安好。

    通宝推:醉寺,马尔他之鹰,
    • 家园 昨夜得梦

      大约是类似于古龙《楚留香传奇》的结构,成组的中短篇中的一篇。只记得故事中每个人都没有完全说实在话,几乎每一段都有假话。大部分谜底到结尾也是“下回(下下回)分解”,故事氛围阴暗诡异却是笑料不断。如果能足成应该是不错的小说。但一睁眼就忘得飞快。赶着把还没忘的一点设定和片断记于此。

      笑神,或称笑谜,数百年来一直是江湖上的谜。他不死,忽老忽少,忽美忽丑,忽善忽恶,做事也没有规律,有时似乎完全是为了自己取乐,有时又似乎有很深的谋算。但总要留下一声大笑。

      这一篇故事主体是近似杨逍纪晓芙的恋爱故事,但时间跨度很短。女主和师傅等被笑神扣留在某隐秘处,由她与男主的几次交谈带出笑神的真相。

      笑神不是一个人,面是许多代师徒相传。每一代都会寻找自己一生最愧疚的人的儿子收为徒弟,把本领传给他。如果那人没有儿子,就选择次一等愧对的人的儿子作为徒弟,并把自己最愧疚的人告诉徒弟,徒弟收徒时会作为优先考虑。笑神的寿命没有时间规律,曾经在三十年间换过七个笑神。

      笑神本领广大,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但——

      男主:“每一代笑神在死前都会去一个山谷,下到谷底,用刀割自己的身体,每做一件坏事,就割一刀,遍身鲜血淋漓。这时会有无数虫蚁爬来啃食他的身体,这些虫蚁就是他害过的人。如果他害人是出于无心,或遗祸不久,那么他很快会死去;如果他害人是早有阴谋,或遗祸长久,那么他就会死得非常慢。”

      (这一段有个bug,但梦里的设定并不是bug,而是男主没有完全说出实情/男主也不知道)

      女主:“难道没有做过好事的?”

      男主:“当然有。做过一件好事,一片树叶就会落下来粘在他身上,树叶粘上的地方虫蚁就不能咬了。有一代笑神,他进谷的时候,看见他的师傅浑身被虫蚁啃咬得血肉模糊,筋骨毕露,但还没有断气。还有一代笑神,进谷时看见他的师傅身体僵硬,但没有腐烂,身上盖满了树叶,只有左手小指尖上被毒蝎咬了一口。”

      寒山寺某老僧,双目失明。据说原是城中一位美貌公子,财富、才学、妻妾等等无所不有。忽一天来到寺前久跪求出家,寺中住持怕惹麻烦,不许他出家。他竟将双目刺瞎。住持大惊,不得已同意。故事中用暗笔表示他其实未瞎。

      (设定中好像是某代笑神的受害者,但在故事开始前已与后代的笑神和解)

      结尾,盲僧在迷蒙的月影下扫着落叶,忽然黑影一闪而过,一声大笑。盲僧仔细听了听,啐道:“又换了一代了。”

      觉得自己梦境中思维的跳跃和融合非常奇妙,小时候读过的佛经故事、欧洲神话,后来看的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都在这里被用作原型。

      现在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梦里那种迷离诡怪、笑料不断却不轻浮造作的感觉也没法复制。河里大多是好人,谁要喜欢,这个设定可以拿去用,但不要改得不成样子。

    • 家园 喜欢武侠题材,期待更新。愿一切安好!
    • 家园 准备写武侠小说?

      希望你一切都好。

      • 家园 正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才发上来的。
        • 家园 这么说还是有打算呢

          起码有个故事大概了。动笔写吧,写好了让醉寺帮你起个名字。

          • 家园 从十来岁开始编的故事

            本来是想在网上发出来的,但一是部分细节如年表中三四个人的出生先后,事件叙述详略始终没有敲定;二是到各大原创网站转一圈,发现故事比我差的多得很,但风格比我强的也多,所谓望洋堪愧;最主要是全篇有五到七部中长篇的故事量,我不喜欢挖坑,而写作实际是个全天候工作,不写的时候老得想着,近两年光应付学习和生活就有些精力不济,只能先放着。而且我想,以后,或许没有那份纯粹的热情与冲动了。

            • 家园 能写的先写下来,能放的线放出来。

              现在网上坑多的是,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啦。虽然我不喜欢坑。

              或许大伙讨论讨论,还能带来些新的思路。

              • 家园 几个小片段,按时间顺序排列,大家见笑。

                1.

                他急匆匆奔进来,暗淡的灯光陪着咿呀艳歌,扰得他好不容易才在一张小桌边找到了想教训的人。白长衫,天青布带,看上去个头并不高大,应该不难对付。

                他冲过去狠狠一拍桌子,气势汹汹的喝问:“就是你打了我表哥?”

                楚如璧抬了下眼皮:“是。”

                刘成金的手放到剑柄上,突觉气息有些不畅,原来酒杯外侈的杯口已冰凉的抵上他咽喉。

                平常喝酒的时候,从没觉得光洁的小瓷杯有什么危险,此刻,劲气与杀气静静的顶着喉头,他垂目见到对方把拇指的指甲抵在杯口上,溢出剑锋般寒气。刘成金完全相信自己叫出声前先会丢了命。

                他软下来,问:“你为什么打他?”

                “他逼魏柔喝酒。”

                笙歌终于散尽,前台的灯火已经全部拿下来,送到订了房包了游娼的客人那里。后台几家班子各自收拾家什。

                魏柔寻到独自在背光角落里一下一下轻轻拈弄着胡琴弦的楚如璧,深深福了两福,楚如璧一抬手,将胡琴扔还给她。

                楚如璧靠在板壁上,看不清表情,口气懒得像只猫:“明天。”

                魏柔眼中似乎有了泪,声音有点颤:“楚二爷,您不能多照看我几天了?”

                “少跟我来这套。”楚如璧站起身,“我不在时,自然有人照看你。”

                “那我……”

                “只要你记得自己许过的愿就是了。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的。”

                魏柔还欲说什么,却又咽住了,再向楚如璧行一礼道:“贱婢会记得的,只愿二爷莫忘。二爷,今后,我们可算是朋友了?”

                这时店老板又谄笑着凑过来:“魏姐儿,你在这几天我们生意可好了不少,怎么,不多留几日?”

                魏柔方要开口,楚如璧接口道:“不留。”

                店老板咬了下牙,终究没表示多少反对。只是悄悄对魏柔道:“姑娘这位琴师倒跟老板似的,又不是……”

                魏柔勉强一笑,转身上楼。

                第二天在城外一条小路上,魏柔自己背着琴和歌本,身后小婢扛着几件家当。

                楚如璧将去却又回头,摸了摸魏柔的喉咙,似有惋惜地说道:“记住,这热嗓子喝了冷酒,就全废了。”

                魏柔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不知何处飞起一道歌声。明澈如春日,淡净如满月,苍凉如大漠秋风。听得人热泪盈眶,却说不清是悲是喜。她平日只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令人心旷神怡,这歌声却能使人心神俱醉,仿佛可让时间停滞。

                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手帮她。

                惺惺相惜。

                走近家,或者说家人此刻的住处,门突然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了。楚如璧早有准备,往左一闪,随即又退一步,再一蹿到了门前。门内的人似乎预知他的动向,脚未落地,一桶凉水拐着弯的照头顶上泼下来。

                他抹了把脸,还好,是干净的井水。

                大门内,宋小佳放下桶,笑眯眯说道:“姐姐怕你在外面又染上什么香油红粉的味道,让嫂子不高兴,叫我在进门前给你洗个尘。”

                楚如璧未及还口,绿荷听见响动已奔了出来,见他一头一身的水渍,瞋了宋小佳一眼,忙上前为他擦拭。楚如璧大大方方展开双臂,任妻子在身边兜兜转转。

                三人进了厅堂,楚贞姝坐在左边椅子上,眼神跟着他走进来,直到入了内室门。更衣、夫妻小话。他出来,楚贞姝期待的看着他坐到对面椅上。

                厅中只剩下姐弟两人。楚贞姝问:“安排好了?”

                楚如璧点点头。

                楚贞姝叹道:“不管什么样的活,总是要有人做的,但我不愿意再有个花姐姐那样脾性的人。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为我们做事?”

                楚如璧闷闷地道:“现在。只是调动需要时间。”

                楚贞姝点点头,靠上椅背,合上眼睛:“她大约有十八了?”

                “十七。答应为我们做三年事。”

                楚贞姝一笑:“告诉她,用不着这么着急从良嫁人。我们会为她提供保护五年,她只用发挥自身的长处,到时候会给她一个好归宿。”

                说完她站起身:“一张普通的地图,应该不会有人想到要多保密。何况像咱这样做生意的人,恐怕不多。绿荷的饭好了。”

                2.

                楚贞姝静静看着六个人激烈打斗,钟可人虽无轻功,但也尽力屏息凝神,尽量不让地上的人发觉。

                看着被围攻的人渐渐落入下风,楚贞姝极轻声的叹道:“可惜。”

                终于,被围攻的人一个不小心,露了个小小的破绽给了对方。虽是黑夜,也能隐约见到一闪腥红,及随即的一声痛叫。

                楚贞姝又是一声轻叹,声音低得只有钟可人能听见:“可惜,可惜。”

                一见对手已伤,其余四人立即跟进。那人本已挂了彩,更是难以支撑。但他以拼死之力,非但没有再给对手命中他的机会,反而还有几次把其中一两人逼得后退。

                楚贞姝在他们无暇他顾时,闲闲向钟可人笑道:“一上来就用绝杀的手段,这还是对同门呢。”

                钟可人点头道:“闻名不如见面。”

                但一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过不了多久,那人出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只能勉强防守,身上虽又添几处伤口,却都未伤及要害。他越来越焦躁,多次想寻隙冲出包围,可来抓他的人眼看即将得手,岂肯放他逃走。其中一为首年长的喝道:“闻雷,你小子犯下这等逆伦大罪,逃到如今,也该知足!趁早让这些师兄弟们休息一下,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闻雷没有应声。那为首者向众人示意,围攻者的招数更加不留情面,几乎要把他乱剑砍了。

                楚贞姝连叹两声:“可惜,可惜了。”突然转向钟可人道:“可人,帮我救他。”

                钟可人有些诧异的看向楚贞姝,楚贞姝微微一笑,向她点一点头。钟可人不大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葫芦,拧开盖子,朝地上倒了一滴。

                片刻后,草丛中无风自响,一阵密密麻麻的嗖嗖之声由远及近。闻雷已支撑不住,却觉周围的攻势缓了下来。只见周围的人有的尚莫名其妙,有的面露惊恐之色,还有的正在跺脚、甩打腿上的什么东西,纷纷乱嚷:“有蛇!好多蛇!”。

                闻雷来不及多想,虚刺几招,捉个空子便逃。那蛇虽多,却并不伤人。一会儿四散而去。

                闻雷跑了一段,终于体力不支。看看无人追逐,找个自认安全的树背靠着,但他气未喘匀,又有风声一掠至前。他勉力抬剑,对上的却是楚贞姝眼中笑意。

                闻雷仗剑全神提防,楚贞姝一笑,竟自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了。

                闻雷盯了她一会,慢慢将剑放下了。

                楚贞姝微笑着点点头,道:“我救你,连个谢字都赚不到么?”

                闻雷一愣,想起方才那凭空而来的蛇群,明白了几分。却不称谢,反而摆出十足的戒备架势,眼神中阴凶更甚:“你救我,就为了一个谢字么?”

                楚贞姝哈哈笑了两声,揉揉手指:“看来你这个华山派的逆徒,倒没我以为的那么蠢。”

                闻雷一咬牙,口气和平了些,道:“费那么大力救我,就是为了几个赏钱?”

                楚贞姝笑着连连摇头:“我并不想拿你的命换钱使。不过,我救你,没你想的那么难。同样,如果我是要你死,不管什么死法,也都不是难事。”

                闻雷切齿道:“你想干什么?”

                楚贞姝缓缓上前两步:“我喜欢你的剑,它肯为我杀人么?”

                闻雷俯首沉默片刻。他不是没想过投靠他人,但一是恶名在外,师门追杀,无处收留;二是自视颇高,不甘心为人犬马。但如今行踪败露,身被数创,山穷水尽,也只得先咽下一口气,日后再思他路。于是还剑入鞘,整整衣袍,便要朝楚贞姝下拜。

                楚贞姝却又止住了他:“别急着决定,还有两个人要你见一见。”

                数日之后,闻雷换了身干净衣裳,恭敬立在楚贞姝姐弟三人面前。

                楚如璧眼神利若冰锋,在他身上左右上下一刀一刀的划过。闻雷见他神色不善,心中暗暗防备。

                楚贞姝干咳两下,道:“我就做个主,把他留下,化名西剑。你们说呢?”

                楚如璧冷哼一声:“你都做主了,还问我们做什么?”

                3.

                宋小佳道:“姐姐,七天够么?”

                楚贞姝道:“我亲自去,应该是够用的。”

                宋小佳惊道:“姐姐你去?还是用以前的法子,我去吧。”

                楚贞姝看着窗外,面上泛出苦笑:“好弟弟,好妹妹。怎么能老让你们替我干这种活呢?”

                第二日清晨,曹锋听到一个匆忙入城的女子说着江南口音与守门兵士争执起来。

                那女子年约三十,中等略矮身材,牵一匹黑骒马,一身风尘,面带倦色。容长脸面,双颊被风霜打得绯红,两眉直长,眼神明亮灵活。虽非绝色,也另有诱人之处。

                兵士转头见是曹锋,忙行礼道:“曹爷。”

                曹锋只一点头,眼神上下打量着楚贞姝,仿佛要将她五脏六腑挖出来。

                楚贞姝暗喜如璧先使招让海捕文书晚到了三天,否则以对方的眼力,再化装也无用。虽能硬冲出去,但此后麻烦无穷。她做出惧怕之状,往一边闪躲。

                曹锋自然更注意那些有心回避的人。他上去一把抓住楚贞姝肩膀,逼她正脸对着自己。楚贞姝就势一掌劈向他腕上,瞥见他胸前衣物起一个硬棱,似是内有护心镜之类贴身防备之物。曹锋迅即放开她的肩膀,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楚贞姝挣了两次未能挣脱,周围一片哄笑。楚贞姝满脸通红,道:“这位老爷,小女子只是走江湖卖艺的,为何这般为难?”

                这时楚如璧趁守城兵士都在瞧热闹,悄悄混入。马上有眼尖的注意到,上前喝斥。但一通搜检也没找到什么,加上后面不少人也想仿效如璧挤进来,只得草草将他放了。

                曹锋端起楚贞姝下巴,盯了她小一盏茶工夫,才缓缓道:“带走。”

                楚贞姝大叫冤枉,但很快被周围几个兵丁架走。她稍用力一挣,甩脱擒住她的手,径直到曹锋面前跪下。哭道:“小女子不过一个行走江湖的卑微卖艺之人,大人何苦如此为难?”

                曹锋毫不为动,又说一遍:“带走。”

                见情形不在预计之中,宋小佳在酒楼上遥打手势,问楚如璧要不要动手帮忙。楚如璧瞥一下贞姝眼色,摇了摇头。

                是夜如璧与小佳在下处静等,二更过,如璧对小佳道:“姐姐行事谨慎,肯定是怕自己被监视,所以不来通气。”

                小佳点头,道:“那我们就去找她?”

                如璧未及答言,窗户自动开启,楚贞姝悄无声息的轻轻蹿了进来。

                楚如璧吁了口气,把椅子端到窗前坐下,宋小佳倚到门边。楚贞姝说道:“他想试探我,故意先抓后放,而后派人盯着我住的客栈,不过,”她冷笑一下,“他的手下可没那么称职,稍加化妆,便混过了。但这也是件好事,毕竟,曹大捕头开始注意我了。”

                楚如璧问:“你的武功……”

                贞姝摇摇头:“我很注意,他应该摸不到深浅。说到这,当时不敢用内力扛着,肩膀上还真有点不舒服。”

                宋小佳忙问:“要不要上药?”

                楚如璧接过话:“不用,最好能让曹锋看到她的伤。”贞姝笑着点头。

                次日贞姝避了一日,第三日起便在城中卖艺。

                曹锋巡视时不时从此经过,却并未多看她一眼。

                晚上小佳有些着急的说道:“还只剩四天了。”

                贞姝冷笑道:“他一直很注意我。”

                如璧道:“我看也是。本来卖艺人是最受官差欺凌的,便无事也要寻出事来。如今你初到此地竟无人骚扰,可见他对你还有些怀疑。”话头一转,“我今日碰到两个人,竟跟我们的想法一样。”

                贞姝道:“你可以把他们送到曹锋面前。”

                楚如璧道:“要踩着别人走?”

                贞姝一笑:“踩不踩,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第二日楚贞姝找家饭铺吃饭,如璧从外经过,示意她曹锋来了。

                楚贞姝结账出门,似乎躲避不及的上前行礼:“曹爷万安。”

                曹锋审视着她,楚贞姝不与他对视。这时一老妇一少女远远朝此张望。

                那二人匆匆进了饭铺,寻张桌子坐下,老妇似在斥责那女子。渐渐声音越来越大,女子嘤嘤哭将起来。周围有些好奇的已在探头探脑。

                曹锋似全未注意,仍盯着楚贞姝:“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楚贞姝答:“小女温如玉,山东人。”

                “因何到此?”

                “小女自幼跟随家父四处卖艺过活。前几年家父亡故,便一人在这世上飘荡。”

                “一直如此?你几岁了?”

                “三十二。”

                “哼,如此年纪居然还未嫁人?”

                “家父本将我许了人家的,只是音信隔绝,漂流在外身不由己,也就……”

                曹锋没有听她说完,径直向店里走去。

                夜晚来送信的是楚如璧。贞姝先问:“那两人怎样了?”

                如璧冷笑道:“你怎么性急了。他们现在不知在哪,反正离死不远就是了。”

                贞姝道:“曹锋是个聪明人,他看见我与他们一同出现便怀疑我和他们一伙,现在他反而会有些相信我。而他也很有些傲气,所以如今他应该不会认为两天内会有人把同样的计策再对他用第二次。你布置好一切善后,他很快会来找我。”

                次日下午,贞姝顶过一天闲人无赖的欺负戏笑卖艺下来,在房中点钱,暗笑倒可以与琴儿买些点心。又想起风雨若干年才撑起这一番事业,如今却又重尝此味,虽是做戏,也不由发一叹。

                此刻房门打开,曹锋走进来。

                要说毫不吃惊,那是假话。但贞姝立时镇定后却仍做不安之状。

                曹锋走到两人相距四五步时,站住了。

                贞姝请他坐下,眼睛一刻不离曹锋左右。此时两人离近,她再一次确定曹锋衣内仍带着护心镜,他如命门哑门等要穴也有暗里加意防护。

                曹锋的话头却出乎意料的和气:“你一个孤身女子,在外许多年,就没遇到过无赖纠缠?”

                “我身上还有些功夫,一般泼皮,也还不怯。”

                “哼,你的丈夫不知有多晦气!”

                “曹爷……”

                “你不仅有过男人,还有生育。”

                楚贞姝略一咬牙,跪了下去,手顺便搭在防身匕首上。

                “曹爷果然好眼力。”

                “说吧。”

                “我不过是个过路人,求您高抬贵手。”

                “过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既然如此,索性“好人”做到底。“曹爷可听说扬州的吴蛟吴帮主?”

                曹锋眼中闪过一丝未能很好掩饰的迟疑,楚贞姝更不犹豫:“他的夫人您可知是谁?”

                曹锋不答。楚贞姝心中冷笑:再精明的人,长期安于一隅,总会露出拙态。

                她继续说道:“曹夫人娘家姓尹,她出身大家,心地仁善。近年来南龙北虎剑拔弩张,闹得不可开交。但曹夫人却有几房亲眷在北,据说她曾派人送礼问讯,却被发觉,疑为细作。自此北去南来的人,听说竟有冤枉丢了性命的。”

                “哦?”

                “小女本在沿淮一带谋生,丈夫前些日子不幸在两帮火并中受了连累,没能活下来。为此连我也不能安生,只得丢下孩子,一人出外寻个活路。只想避得远些,免受祸及。不想如今难以北去,只能万望曹爷高抬贵手,容我留在此处,只求能有口饭吃,您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曹锋沉默一阵,点点头。

                楚贞姝连忙叩首:“多谢曹爷!小女感激不尽!”

                曹锋起身走近楚贞姝,弯腰道:“你这般年纪,还自称小女,倒是挺别致的。”

                楚贞姝低头道:“曹爷取笑。”

                曹锋端起她下巴:“你当真想留在此地谋生?”

                “曹爷……全仗曹爷庇佑。”

                “我为什么要庇佑你?”

                贞姝一咬牙:“我当惟命是从。”

                当夜如璧将附近大体的地势道路与她指画交代了一遍,三人打包东西,又互相检查有无疏漏。

                贞姝道:“费了些功夫,他一定要在野外会面。这种人,越危险的地方他反而觉得安全。”

                如璧向小佳道:“你去退房,明日黄昏我和你见面。”

                贞姝次日未去街上,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独自在后院细细刷洗那匹黒骒马。\n到得黄昏,她略加打扮,又披上一件旧的暗色斗篷,骑马出了店门,遥遥见曹锋正在道旁饮茶。

                傍晚出了城门,两人已是并骑,贞姝这时却大方了点,出声与他说笑。

                去城七八里,一片草滩是曹锋选定的地方。这里周围满是半人高的草丛,中间却有一块空地。此时天色已暗,曹锋拉她坐下。贞姝正在与他纠缠时,猛然传来几声长嗥。贞姝忙说:“是狼,错不了。”另一方向又是一声,曹锋有点紧张,放开了她。贞姝似乎十分尴尬,浑身不自在一阵后说:“我去生火。”

                篝火烧旺,嗥声也听不见了。贞姝解下斗篷,曹锋慢慢挽她近身,贞姝将手搭在他肩上,身体顺从的向后仰躺到他腿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刻,楚贞姝右边袖筒中忽地飞出一把匕首,左手同时隔衣将曹锋胸前的护心镜向旁一推,右臂一晃,匕首已齐柄没入曹锋心口。

                此时若将匕首抽出,血出如箭,立时毙命。但刀刃卡在他肋骨间,一时竟无法拨出,因此减缓了伤势。曹锋情知上当,自己命不久矣,也无暇细问,一双手死死掐住贞姝喉咙,意在同归于尽。

                贞姝生长海滨,自幼学得闭气潜水的本事,后又从师习内家功夫,加上对此情形也有预料,因此仓促之间,也可强持,并不慌乱。先以掌劈曹锋曲池穴,曹锋却毫不松手,贞姝抬右腿踢向他太阳穴。连踢两下,曹锋终于腾出一只手握拳击向贞姝膝盖。将死拼命之人,力道何等可怕。贞姝不敢硬接,右腿随拳势而落,左腿又起,曹锋掐在她咽喉的手有了一丝松动,贞姝趁势一手按住他胸口,一手抓紧刀柄,使全力一转一抽,匕首终于拨了出来。热血喷涌,一少半溅到土地上,一多半洒到贞姝身上,她的上下衣尽皆染透了。

                曹锋的手猛然僵住,却没力道。贞姝趁他身体未凉,硬掰开他的几个指头,迅即脱身,站在一旁。

                贞姝盯着他的眼睛,直到确定他眼里最后一点亮光也没了,才弯下腰,小心的开始脱衣服,外着的棉袍布裤下面,是一层桐油油过的密纱衣裤,虽然极不舒服,却使内衣不曾被血污沾染。

                她从马鞍下取出另一把暗藏的匕首,拎着脱下的衣服到烧得正旺的火堆边,将血衣割成碎条,碎布一条条落入火中。她又戒备着靠近曹锋的尸体,小心解下护心镜。然后接近曹锋的坐骑,这马虽不听她使唤,她也还制得住。取下鞍辔,能烧的全部烧掉,不能烧的和护心镜一起放在一旁。处理好后在马腿上狠击一掌,那马便向荒野中跑去。

                最后是那匹心爱的黑骒马,楚贞姝慢慢走近它,摸摸马头,搂住它的脖子,轻轻一吻,猛然扬手在马臀一击,那马长嘶一声,惊跳而起,贞姝早闪在一旁,看着它跑得不见了踪影。

                不能烧掉的东西收拾了用斗篷裹好抱在怀中,她开始向北猛跑,此时已是子夜,又在郊外,不必担心被人看见。

                寒气随风砭入肌骨。到了河边约定的地方,如璧果然在那里等着。只简单问句:“怎样?”贞姝点头道:“不出我所料。”如璧不再多说,接过她怀里的东西,帮她一起用力向河中抛去。

                二人赶到渡口,小佳已有焦急之色,楚贞姝向她点点头,小佳松了口气道:“第一班渡船还要两个时辰。”

                通宝推:醉寺,柴门夜归,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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