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由嚣张而折辱——中国士人的命运轮回 -- 古城老农

由嚣张而折辱——中国士人的命运轮回

王船山曰：“战国之士气张，而来嬴政之坑；东汉之士气竞，而致奄人之害；南宋之士气嚣，而召蒙古之辱。”这或许也是他因为目睹了晚明清初士风由嚣张而召折辱的感慨，其实，这大致也可以看做中国士人命运的简史，而且，周而复始，旧而如新。

所谓士气嚣张，就是知识分子的地位高企，凌驾群伦，甚至权倾人主，与最高政治权力分庭抗礼，然而接下来，往往就是士人被凌辱的厄运期。战国、东汉、南宋是几个士气嚣张的时期。战国时期王公贵族和普通百姓的命运很悲惨，前者经常面临国破家亡，后者随时被赶上战场厮杀，动辄被斩首数万，对士人而言那却是一段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一般的可以找个贵族或者官员做食客，出色的就可以封侯拜相，甚至还可能有王侯愿意以国相让，比如魏惠王之于惠施、秦孝公之于商鞅、燕王哙之于子之。东汉士人标榜清高，结党聚群，面折天子，斥辱权贵，以致党锢之祸，自然不必多说。南宋太学生的能量，也足以掀起政坛的惊涛骇浪，最大的一次风波是由于宋孝宗病故，宋光宗受制于悍妻不去守灵而引发，最终迫使南宋最高统治层让光宗禅位（其实就是废位），宁宗即位才告平息。

相对于前面几个士气嚣张的朝代，晚明的士风也不遑多让。大仪礼与天子的相持不下，海瑞的直斥嘉靖，以致后来结党结社、抨击朝政，标高自诩、鼓唱风潮，这也都是史上大书特书，人们耳熟能详的。战国士气横，召来嬴政之坑杀；东汉士气嚣，召来宦官之党锢；南宋之士气张，召来蒙古之摧辱，把儒士定为第九流，所谓八娼九儒十丐。那么，满清又是如何整治继承明人嚣张风气的士人呢？有文字狱，摘取文字，罗致成罪，剥夺士人的话语权；有科场案，利用落榜士人告发科举不公，这样可以杀一批考官，罢一批举子，还让另一些士人得到发泄；还有就是奏销案，这是从经济上打击士人的大案，不过后来清廷把有关档案全部销毁，讳莫如深，只能从文人的文章诗词钩沉一些痕迹。

所谓奏销案，大概引用百度百科的介绍，就是清朝初期，江南缙绅豪强依然沿袭明朝旧习，凭借昔日的权势交通官府，贿买书吏，隐混和拖欠钱粮。根据地方官的造册上报，清廷将欠粮者，不问是否大僚，亦不分欠数多寡，在籍缙绅按名黜革，秀才、举人、进士，凡钱粮未完者，皆被革去功名出身；现任官概行降两级调用，计共黜降1.3万余人。其中不少人被逮捕，械送刑部议处。某探花叶方霭欠一钱，亦被黜，故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说。吴伟业、徐乾学、徐元文、韩炎、汪琬等江南缙绅著名人物几乎全部罗织在内。继之，又乘大创之后10年并征，使江南缙绅豪强受到沉重打击。直至三藩叛乱时，为了争取江南地主的支持，清廷才放松禁令，允许在奏销案中被黜降的官绅士子分别纳银开复。

当时一个是催逼以前的欠粮，一个是又“十年并征”，再预收十年的赋税。当时不少士人因为交不清赋税，被革去功名，逮捕下狱，有人被税吏逼催，或自寻死路，或鬻妻卖子，或抛家弃产，远逃他乡。不过，读到当时士人有关的诗文，都是些忍泣吞声，含泪哀告，哭诉悲鸣，痛不欲生之辞，不免有些奇怪：当年面对大明天子廷杖而不屈之凛然大义，面对九千岁淫威而不服之铮铮铁骨，乃至于结社成群，激浊扬清之万丈豪情，而今安在哉？

其实，就是明朝士人也知道，高攀龙投水自尽而逮问之祸息，苏州民变起而株治之罪绝，魏忠贤因为死几个人就逡巡畏义，偃旗息鼓，以致束手待毙，自缳道路。然而，至今犹以魏忠贤为穷凶极恶者，其果然乎？其果不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