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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爸爸的故事(片段)2 -- 老五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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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我爸爸的故事(片段)2

    一家三代

    第二部:我爸爸的故事(片段)2

    火车到了北京,五姑和五姑父都在站台上等着。我爹从车窗扒头看见了他们,自己就

    提着行李先下了车。五姑看见我爹就忙问孩子在哪儿,爹说有人给照应着呢。这时

    候,就有人过来打招呼告别,我爹忙不迭地谢着人家。最后是列车员和两位给我姐

    喂过奶的妇女一块儿把孩子抱下车来。爹赶紧过去接过孩子,五姑也上前和他们见

    过。听我爹简单说了一路上发生的事儿,五姑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谢人家才好。那时

    候可不象现在能掏出钱来往人家兜儿里塞,那会儿根本就不兴这个。心里真心谢了,

    别人也知道,不会跟您计较什么。真要是计较,人家还能拿自己孩子的奶喂别人的

    孩子?

    等到了家,五姑就说这一路时间长了,孩子肯定尿了,说着就把手伸进尿布里摸了

    摸。五姑父见五姑在那儿皱眉,就说吃奶的孩子那儿有不尿的。五姑叹了口气说先

    给孩子换换尿布吧,然后就把准备好的尿布从小柜子里拿出来。等五姑把我姐的小

    毯子打开一看这眉头就皱地更紧了。趁我爹没在跟前儿的时候,私下和五姑父说这

    五个多月的孩子怎么和没满月的一样大小,孩子还能养得活吗?五姑父看了也有点

    儿寒心,就说养不活咱也得养,不能看着这孩子这么过去了,既然到了咱手里就得

    想法儿让她活下来。

    不说五姑他们怎么计划带我姐,我爹在北京呆了两天就赶回了内蒙。临行前特地跑

    去找到他过去的老领导老余,问问能不能帮忙把他调回北京工作。老余是我爹的入

    党介绍人,听我爹说了这些请况后,看着我爹慢慢地说:你在进城前分配工作时有

    个组织鉴定,这个鉴定是在平山县的时候放在你档案里的。鉴定不是我写的,你知

    道我那时不在平山,至於是谁写的我也不便说。内容是说你思想右倾,土改时候同

    情地富。听了这话,我爹有些愤然,就说自己那时是真心拥护土改,而且也是提着

    脑袋干革命啊。同一个土改队里就有人被暗中杀了的。那时走夜路过山岗子,手里

    的左轮枪都是上好了膛提在手里。据我爹后来说,他这辈子就开过一次枪。有次夜

    里过山岗看见一个影子蹿出来,我爹抬手就是一枪,真准,当场毙命,可过去一看,

    原来是老乡家的一只狗。

    老余又和我爹讲了些情况,说是后来我爷爷的事也是个因素,所以我爹在分配工作

    时才被分到下面去了。听了老余这些话,我爹不禁黯然。看见我爹低头不语,老余

    就说:你先别急,回去工作一段时间,有机会我会调你回来。目前这种情况是困难

    些,但我会尽力而为。而且你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到机关来工作,有可能的话跟我去

    高校。我很可能调到高校任职。老余这么一说,我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回到五姑

    家守着我姐坐了半天儿,我爹告别了五姑一家人就回了内蒙。

    一年以后,北京的老余调到京西的一所高校当了校长,我爹也随后跟着被调进北京

    进了那所高校教书,这下儿总算是跟女儿挨得近了。五姑家住崇文,我爹一周跑两

    次去看女儿。生活好象是上了正轨,可谁知道我爹一生中最倒酶的日子也就从这儿

    种下了根。如果没有回京这步,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感情打击,也就不会有右派生活

    的二十年,也就不会有文革中的苦难,当然也就碰不上我妈,那也自然没我什么事

    了。这总算坏事中的一件好事吧。

    老余还真象老上级的样儿,平时总关心我爹的情况,特别是看我爹一个人单身,就

    想法子给我爹创造机会。就这么着,我爹认识了蒙古姑娘乌云。我妈给我看过乌云

    的照片,人长地确实美,听说还有蒙古姑娘特有的白皮肤。照片上的乌云穿着不拉

    基,头发梳地特象宋庆龄年轻时候那样儿。因为我爹在内蒙工作过,所以两人很快

    就能把话拉近,不久就谈婚论嫁了。也就在这时候,一场政治风波把我爹卷了进去。

    文汇报的方向变了一文登出后,反右的冲击波就到了学校。老余在这之前组织学校

    的教职员们谈话,百花齐放了几次。可是他并不知道党委书记已经得到上面的通知

    说要引蛇出洞,所以还是一门心思地去做了大鸣大放的工作,当然说的话就肯定和

    右派远不了。按理说书记应该把上级文件给校长看,可是这位书记就愣是压下来没

    出手。这就叫该出手时才出手。一个圈套就这么下好了等着老余了。

    反击右派进攻开始后,那位书记就首先找到我爹让他主动揭发老余,我爹不干这种

    勾当,这右派的帽子也就带定了。老余自然也跑不掉,一起都被送走劳动。直到文

    革后右派平反时,这位权倾一时的人物还咬定学校有三个右派不能平反,其中就有

    老余。我就没明白,他和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到老死也不松口呢?

    劳动不怕,女儿已经长大了些,五姑的心血没白费,我姐还真活过来了。现在又有

    了乌云,我爹精神上有支柱。虽然是离别,我爹相信这是暂时的。临行前,我爹把

    乌云找来,把自己的财产分为三份,一份交给五姑留给我姐,一份给乌云。最后剩

    下的也就是一卷铺盖和两支钢笔自己留下,其中一支还是我爷爷当年在天津给我爹

    买的派克笔。乌云和我爹两人生离死别的样儿,发誓等对方回来。蒙古姑娘就是豪

    爽,咬破中指写下了等你两个字,我爹二话没说也是一口把手指头咬破写下了一个

    爱字。我爹最后对乌云说,有你我就有信心,你就是我的希望,希望在,我就在!

    我一定会回来的。乌云泪流满面地发誓说她一定会等,哪怕是到永远。第二天我爹

    就带着这块血写的手绢去铁矿背矿石去了。(2)

    老五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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