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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中国男人的两场梦 -- 豫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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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中国男人的两场梦

    中国男人有两场梦:情场得意、政场发达。

    或者说中国男人的两个情节:风流情结和政治情结,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一边美人相配一边准备参政资格考试,快活啊,快活得紧。

    这两种情节在金古的武侠世界里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具体说来是两场梦:

    古龙的《桃花传奇》和金庸的《鹿鼎记》。楚留香身上散发着无尽的男性魅力,把张洁洁整的五迷三倒的,两人之间的打打杀杀其实不过是一种相互的打情骂俏而已,最后呢,当然是张洁洁认输,拜倒在了楚哥哥的大腿之下。张洁洁住在那个山洞里其实很有意思,按照弗洛伊德的学说可是大有讲究,古龙好像也确确实实深受弗氏的影响,这里是有意?潜意识?让张洁洁住在这么一种黑洞洞的地方,大有意味。不管怎样,楚哥哥进到洞里大搅一通,张洁洁就彻底缴械投降了,为楚哥哥的风流帐又添加了一笔。

    最关键的其实还不在这里,在最后,等楚哥哥玩厌了,腻了,要走,张洁洁虽然含着泪,可也“深明大义”,决不纠缠。

    中国男人春梦的关键就在这里:想玩谁就能玩谁,想走就能全身而退,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爽啊!!

    如果说前一场梦是一个中年男人在中午酒足饭饱之后躺在晒台上被温暖的春风熏出来的,那中国男人的另一场梦就是政治梦,可就常常是夜半时分酒冷血热,辗转反侧之际的感慨。

    虽说二十世纪的政治让中国男人吃尽了苦头,让其中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依然有那么多的后来者纷纭而至,也算是一桩奇事。我们这里说的中国男人,比上面说的中国男人其实范围稍微窄一点,春梦几乎人人做,作政治蒙的却几乎都是些读书人。没办法,儒家两千多年教导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虽说在二十世纪儒家被批倒批臭了,但在潜意识里依然暗暗支配着我们的思维。

    既然是文人梦,自然带有文人的特征。老毛曾经说过,中国文人的臭毛病就是‘依附性’。真是一点都不错。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依附一个强力者又怎么行?所以,作个像张良式的“帝王师”就成了中国文人的最高理想;如果做不到,退而求其次,作个诸葛亮那样的忠臣也很好;在不行,主子太阴险,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安乐,怎么办?那就学范蠡吧,功成身退,泛舟湖海,致富作个富家翁,多好?更重要的是,还顺便把当时最美丽的女人西施拐走了,不,是西施自愿相从的。看,中国男人心底的春梦又不知不觉露出了头。

    这样的两个梦不知道中国男人做了多少,不料却在十九世纪中叶被鬼子的炮声惊破了。从那时起,中国男人才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文人有多么的孱弱,无用;从那时起,中国男人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应该自身成为一个强力者。墨子的侠客精神在被冷落了两千年之后终于重返舞台中央。由此可见,二十世纪武侠小说的兴起与发达决不是偶然的。

    以武侠小说的盟主金庸为例,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书剑恩仇录》就体现了种种时代精神。以书剑为著作之名,决非偶然,其主叫陈家洛更是“书生加武士”的结合体。这位陈公子风度翩翩,迷倒几个小妹妹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他所为只要奋斗的依然是“干政”,要实现其政治梦想。其手法依然是老套的“傍强者”,这会傍的也还是当朝皇上,只不过比起历史上几千年的恭恭敬敬的傍来,多了几分威胁的味道。结果呢?依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说明金庸的脑子还是清醒的,知道政治场的险恶。这点比起后来视政场如T台、在上面尽情走秀的黄易之流来可是强得太多了。不过,金庸的清醒也并没有善始善终。

    无论如何,陈家洛身上的文人味道也太重了一点,文人的优柔寡断的习气也太重了一点,更重要的是,两场梦――春梦与政治梦――一场也没有实现,也太让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男人,不爽了一点。于是这个人物也就死亡了。在金庸的十四部中长篇里面,这位陈公子毫无疑问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位了。

    金庸自己也清楚他失败的缘由,于是在以后的小说里面,他有意识的增强了武士情节而减弱了文人情调。这根金庸本人的思想成长也分不开,他的十几部中长篇其实可以看作他的思路历程。

    郭靖、胡斐、杨过、张无忌、令狐冲、萧峰身上已经很少再看到文人自命风雅的小调调了,取而代之的是登高一呼号令十方的豪侠之气。懦弱无力的文人转变成了孔武有力的侠客。然而,其骨子里的政治梦,这个主要由中国文人来做的梦,依然如附骨之蛆,无法摆脱。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梦绝对是几乎全体中国男人的梦。

    武士取代了文人,但政治理想却总也不愿退场,无论如何乔装打扮总要赖在舞台上。郭靖“为国为民”可以不理皇上,却离不开两国之间的战争;胡斐要“除暴安良”,却总得与当朝的皇上官吏周旋;杨过风流潇洒,然而成其为“神雕大侠”的,除了除暴安良之外,还得用击退异族军队来加料添色;张无忌更直接在打天下;令狐冲身不由己先于江湖之中,而所谓江湖不过是在野的政治场而已;萧峰更是为了政治而死。

    政治梦虽然是个梦想,但梦有美梦与恶梦之分,政治场就如同对牛场,斗牛士固然要技术高超,寻牛的成功会带来欢呼与荣耀,但,要斗的牛却不是玩具而是凶猛的兽类,一不小心就会被锋利的牛角扎个肠穿肚烂或者被沉重的牛蹄牛躯踩压成肉饼肉酱。对政治的敬畏如同对斗牛的敬畏一样是是搞政治的必要态度。然而,这依然不能保证政治梦会以大团圆收场。搞政治的结果如何两千多年的中国是给出了太多的例子:成功者寥寥,失败者多多。作为历史爱好者、现在又是浙大历史教授的金庸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于是,“作还是不作?”就成了一个问题,如同一个幽灵在金庸著作里反复出现。

    郭靖地为理想献身固然伟大,却无疑悲惨了一点,还是如杨过般伴着美妻过逍遥日子舒服。然而,美妻虽美,古墓的日子虽然平静,无疑也太平静了一点,无聊啊,还是出来做点事的好。金庸就在这两种选择之间徘徊。后来的张无忌、令狐冲、萧峰其实是郭靖与杨过这两种原型的翻版与丰富。

    面对政治梦,老金多少还保留了一份清醒,知道自己的文人底子,知道自己只能帮别人搞政治却不能自己当皇上自己搞。这种自知之明在张无忌身上体现了出来。善良的张无忌不适没有机会当皇帝,但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而且事实上也确实不堪一击,政治流氓朱元璋的一个小小的阴谋就很容易的搞掉了他。政治梦破灭的无忌只能回家给老婆画眉了。

    不过,面对政治梦的诱惑金庸能够拒绝么?真的能像张无忌那样淡然退场?老金不能。读者也不愿。事实上,作出这种选择的张吾忌成了“无能男”的化身,受到无数热血青年的唾弃,甚至连“不悔夫婿觅封侯”的妹妹们也多瞧不上他,觉得他太窝囊。

    窝囊的行不通那就来点悲壮的吧。郭靖的守城而死虽然壮,但那只是战士一般的死于战场,死于敌人的刀下,而那种敌人又只是面目模糊的一个群体,如同一堆蚂蚁,这样的死亡壮则壮矣,却不是非常的悲,特别是他被风流倜傥的杨过取代了一号男主角的时候。喜欢他的人也不过略微有点辛酸而已,悲伤是谈不上的。但如果,一个够男人的武士,一个迷倒众妹妹的,为爱而死,那就不一样了,悲的气氛立刻就出来了。当然这种爱绝非仅仅琼瑶似的男欢女爱,那种爱只能迷倒未成年的傻妹妹而已,胸怀壮志的大老爷们是不屑一顾的。这种爱,必须是对政治的爱,是对以“造福天下苍生”为目的的政治的爱。

    于是“天下第一大英雄”萧峰也就出场了。萧峰的身份首先就很特殊,契丹人却被作为汉人收养长大,大了获得了一定政治地位了,身份却被一场阴谋揭穿,在汉人社会无处存身,于是便跑到了其母国,在那里巧遇后来的皇帝。在这里金庸的文人心态又一次暴露了出来,“傍君王”的传统又不知不觉冒了头,虽然是以一个武士的身份在傍,而且傍的也并非欢天喜地,而是痛苦异常。政治的残酷性在这里体现了出来:其母国要他率兵区攻打其养国。

    这个问题表面上是个武士忠诚于谁的问题,然而实际上却有着深厚的文人背景,归根到底其实是儒家一个传统命题的翻版――大仁大义的孝子舜在老爹犯了法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这是儒家用来考弟子的传统难题之一,其标准答案是:舜应该放弃王位逃窜于山海之间。

    毫无疑问,这是在天下未定之时的答案,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正实现之后,背着老爹的舜又能逃到哪里去?恐怕唯有死乡了。鲁迅在《故事新编.采薇》里借一个乡野村姑之口说到:

    “你以为这薇菜就没主了么?那也是我们周王朝的东西。”

    鲁迅的故事虽然发生在周代,但实际上指的却是后来大一统时候的事。可是不管怎么样,惭愧无地的伯夷叔齐也只能饿死了。

    同样的,在两个国家都爱的萧峰那里,除了一死还能剩下什么?于是他便只能死,只是他要以死为条件要求母国退兵。国王同意,和平达成。小民又能多太平日子了,而我们的英雄却死了。

    在这种两爱不能共存只能抉择的矛盾中,在这种大英雄与小百姓、一人死亡与万民太平的对比中,悲剧感就油然而生了。

    于是一死退兵的萧峰也就成了“天下第一大英雄”。

    然而,《天龙八部》在这里却包含着一个严重的矛盾:不论这种死亡的实际后果如何,他都提醒我们,正如同万人敌的项羽依然敌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政治流氓刘邦一样,以一敌万的大英雄郭靖或者天下第一大英雄萧峰,在政治强人的十万大军之前仍然是螳臂挡车,不堪一击。郭靖早已失败过了,而萧峰的成功其实是没有说服力的:两千年的帝国史早已说明整治其实是流氓光棍们的事业,善良者只能注定失败。历史教授金庸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却依然忍不住要萧峰成功,而成功的基础呢,又恰恰是契丹皇上跟他讲哥们义气,讲究信用,说话算数。指望一个政客讲义气讲信用,这不如同要蚊子不吸血一样么?历史上那个成功的政客能够做到这一点?把自己的英雄业绩建立在政治流氓的仁义上,哈,多么荒诞!!

    这种荒谬正好被金庸自己的另一个例子戳创了。老萧也老慕容大闹少林寺,后来又加上了各自的儿子帮忙,一场刀光血影不可避免,然而,这时一个神秘人物出场了,就是那个被无数金迷追捧的扫地老僧了,只见他轻描淡写几下便击败了所有高手,控制了局面。其出神入化的武功不但让众多读者身往,而且也让老萧和老慕容两个大仇人回心转意,化干戈为玉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矛盾在什么地方呢?矛盾就在于,金庸在《天龙八部》里试图用佛法来化解政治的污秽,来消除人们心中的戾气与凶残,而扫地老僧恰恰是金庸体现佛法为例的化身。可惜的是,真正让老萧老慕容心悦诚服的真的是佛法么?不是,老僧自己坦白,曾经两次暗中防止佛经企图让这两个凶图改邪归正却毫无效果。 最后让他二人信服的根本不是金庸试图让我们相信的法力无边的佛法,而恰恰是老僧深不可测的武功,是老萧、慕容等人根本无法对抗的暴力。最后的胜利者不是别的,只能是最强的暴力。“暴力获胜”正是吴思在其《血酬定律》中想要揭示的。这正是政治的最终规则。

    刘邦、朱元璋这样的政治流氓光棍的最后获胜,政治梦的美梦成真,靠的就是这一暴力规则。玛基雅维利曾经说过合格的君王必须同时兼具狮子的凶暴与狐狸的狡诈,两者皆无或者只具其一的注定都会失败。关于这点,历史教授金庸先生恐怕不会不清楚。

    《天龙八部》注定是矛盾的:一面宣扬佛法无边,一面却泄露了佛法要靠至高的武功暴力来实现;一面要把萧峰塑造成不惜一死来给两国带来和平,造福天下苍生的“第一大英雄”,一面却不得不承认,这种成功靠的是君主的“仁义”之心,而这种精神却是成功的政客的大忌。

    明明知道却仍要这么写,表明了金庸的政治梦对其理智的严重干扰。而他本人的亲身经历也正可以作个注脚。像当年意气风发的金庸不甘于蜗居香港这块弹丸之地,而试图在政治上一展拳脚,结果如何?固然没有如萧峰那样一死了之,可也从此大受内伤。

    面对中国两千年所未有之困局,中国人无不奋发向上思有所作为,问清政治,大作政治梦亦所难免。然而结局却多不美妙,几多噩梦不堪回首。文人如胡适者,鼓吹“好人政府”,在老蒋那里碰了几鼻子灰;其弟子吴晗则身死名毁。武士干政体魄虽刚健,然而总是政治光棍手里的棍子而已。

    武侠小说虽以武士侠客为表,骨子里却依然摆脱不了文人心态。不论怎样的万人敌,总抵不过千军万马;不论怎样武功高强,却免不了中政治流氓的阴谋诡计。

    于是,萧峰只能死,英雄必须死于政治。痛恨政治的金庸在本书的最后还把被政治迷住了心窍的慕容复写成了一个疯子。然而,老金却依然摆脱不了政治迷梦,不愿意写一个完全悲剧结尾,非要改变政客的品性来个带泪的大团圆。这样的结局,虽然迷倒了不少的读者,也为萧大侠赢得了“天下第一英雄”的美誉,然而,并不能够所有的读者服气,这样的死亡总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滑稽――明明不能救世,偏偏想要拯救万民于水火――同时还有点自怜自恋――大英雄欠了别人的债,没办法,就以死相抵吧。这样的解决办法恐怕也不能让老金自己满意。

    于是,在后面的《连城诀》里大英雄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老百姓,只有阴谋诡计,不再有浩然之气,满卷文章之间无尽的黑暗与悲伤,恐怖与压抑。大英雄已经死了,随着萧峰死了。陈家洛似的文人救不了时,郭靖只能城破身死,杨过、令狐冲太过寂寞,张无忌式的善良地不过阴谋诡计,萧峰似的英雄也是还要靠君主的仁义。罢了,英雄梦该醒了。世上没有英雄,只有阴谋。《连城诀》的阴冷其实到更多反映了真实的生活。然而,毕竟太压抑了,压抑的连金庸都写不下去了,于是故事才刚刚展开也就匆匆结束了。

    英雄死了,随着萧峰去了,我们都是小老百姓。

    在政治场失败的金庸却不干就这样放过政治梦,作为一个失败者他的武器便只剩下了嘲弄。这回登场的是个小流氓。

    不是说政治只能流氓光棍来玩么?那我就化身为光棍流氓好了。你朱元璋不是要饭的出身么?那我就比你还要低贱。韦小宝的妓院出身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如果说陈家洛、郭靖、胡斐、萧峰、甚至自由主义分子杨过、令狐冲都是理想主义者的话,那么韦小宝绝对是个现实主义者,按他的话说他是个“一日不可无钱”的小丈夫而非“一日不可无权”的大丈夫。他的美梦不是政场发达而是发大财,去漂亮老婆――他做的是春梦。而且,这样的一个不学有术的小混混居然凭着过人的机灵、滔滔不绝的口才与曾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居然在政场如鱼得水,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赐封“鹿鼎公”的地位,太太更是一娶七个,一个赛一个得漂亮。中国男人的春梦哪还有比这更美妙的。

    只有春梦是不够的,金庸一反从前著作里对政治这个怪兽自觉不自觉的畏惧心理,居然开始尽情嘲弄它了。清初历史上的众多历史事件居然是小宝这个小家伙一手促成的,这个家伙居然在祖国的统一与康熙王朝的繁盛中鞠躬至伟。而那些学富五车的大文人如顾炎武之辈却显得目光短浅;而以前总是以正面主角出现的大英雄这回却成了不折不扣的丑角,不但与历史进步无关,反而可以说在阻碍历史发展。中国历史不是充斥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么?我金庸偏偏要让小宝全身而退,带着娇妻美妾金银珠宝多到了天涯海角,不但众多密探找不到我,就是你皇帝几下江南亲自找也是白搭。

    多么美妙啊,政治梦做到了这种程度算不算到头呢?好像除了在写字当皇帝就没有更好的了吧?陈家洛的春梦、政梦两失意没有了,郭靖的辛苦习武、艰苦守城、城破身死没有了,杨过令狐从的寂寞没有了,张无忌的窝囊没有了,萧峰的自怜自恋没有了,有的只是情场政场双得意。 政治猛兽也难耐我何,只有我玩弄它的事,没有它伤我的可能。没有死亡,只有刺激,只有有惊无险,只有美女金钱与政绩。多么美妙!!

    梦原本有美梦有恶梦,这样的梦却只能是不折不扣的美梦,白日梦。写了大半辈子英雄与侠客的理想主义者金庸,临老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政治的胜利。以前他笔下的大英雄大侠客这是也成了他公然嘲弄的对象。侠变成了反侠。不到两百万字的厚厚一部《鹿鼎记》其实是搞政治失败的老金向政治认输的自白书。然而,他却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失败的他采取了另一种战法:嘲弄。小流氓成了大英雄,这就是政治。

    反过来讲,金庸的政治梦也并没有真正破灭。整部厚厚的《鹿鼎记》其实就是一部意淫之作:他承认错了,以为英雄侠客能够救世是个大错误,但是政治美梦依然是甜美的,不能选英雄,那就选小流氓吧。于是这个小流氓就干出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伟业,让这场政治梦做得有声有色。值得注意的是,小宝这个小流氓与康熙等真正的政治大流氓之间的区别。金庸自己其实在后记里面也特别强调了这一点,他说小宝这个人的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这其实是对《天龙八部》主题的回应。

    于是以往小说中好人与坏人(不管其名头是“正”还是“邪”,被读者喜欢的就是好人,讨厌的就是坏人)之间的对立彻底消失了,除了不识时务的英雄必须死掉,几个怙恶不悛的大反派必须死掉之外,其他人么,都彼此彼此啦,只见只有误会与“人民内部矛盾”而没有对抗性的“敌我矛盾”了,于是,大伙便蒙头发大财就是了,而且还要“有财大家发”,走“共同富裕”的道路。风波险恶的政治场成了游戏场。

    “一场游戏一场梦”,春梦加政梦,梦梦如意,这才是真正的美梦。

    金庸忍不住作了这样一场梦,后辈中更是不解其味的黄易等人也忍不住要做这种梦,而且是一作再作,也引得喜欢做同样美梦的读者们一作再作。

    元宝推荐:无斋主人,蜜饯,
    • 家园 写得好!! “英雄梦”的破灭其实也是政治现实导致的必然。
    • 家园 精彩啊精彩。这样的角度评金庸的小说还是第一次看到

      情场得意、政场发达是梦想。

      文、武看来就是手段了。看了你的分析,觉得金庸也是在文武之道上困惑不已。

      一本本小说,就是同一个游戏这么个玩法,那么个玩法。若是真如同《鹿鼎记》结局,那么这个攻略可以算是最让人满意的了。

      说到文武,天龙八部的佛法在你的分析里说的很有意思。验证一下的话,也可以说是佛法既靠文又靠武,如同庙里少不了那些金刚和凶神恶煞般的罗汉。

      对了。原创主题作品请修改一下加上【原创】字样,从下拉框挑选就可以了。

      • 家园 【原创】改过了

        多谢提醒。

        不过,回复的时候是不是也需要选择“分类词”呢?

        另外,关于佛教的问题,我的理解是,金庸试图把宗教――他主要设想的是佛教――作为改造社会的武器,而老僧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正是他这一理想的体现,要知道,从之前老金的那些著作可以看得出来,在老金眼里以少林寺为代表的佛学重镇一般只能出产武林一流产品却出不了特级品,天下第一的武功高手没有一个是出身少林的,张三丰也要靠他后来的自我修炼。但是,天龙八部就不同了,扫地老僧成了最高手,这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金庸试图树立佛教救世这面大旗的意图还是很明显的,然而,显然他失败了。还是我说的,真正的佛学思想并没有能够改变老萧与老慕容,真正让他们折服的是老僧露出来的武功,而不是他的佛学。而武功其实在佛学中只起一个助教的作用,萧慕容二人的表现无疑有点“买椟还珠”的意味。也让金庸对佛学的鼓吹落了空,显得有点尴尬。老金本人后来似乎也放弃对佛学的期望了。比如在《鹿鼎记》中,少林寺被外人羞辱,这当然是金书中的老套了,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次出头的可不是本寺有真才实学却不为人所知的边缘人了,而是小宝这个皇帝的替身,这个救场者身份的变换大大值得注意,靠的也不再是真才实料的武功,而是防弹背心了。当然了,金庸还是偏爱少林的,随后就让主持和尚露了一手。不过,老金自己也说了,真正耸人听闻的其实还是小宝这个小和尚的神技。

        总体来说,我觉得金庸到了《鹿鼎记》完成了对他本人“侠义”精神的解构,虽然并不情愿,但还是接受了政治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难怪有人会说,如果当年日本人在中国获胜了,还会有人写出一部类似的书来歌颂裕仁天皇的文治武功来。到那时候恐怕老蒋老毛之流也就是陈近南之类的角色了。

        听说最近老金又在修改《鹿鼎记》,据说要让小宝的老婆跑掉三个,另外在倒点霉云云。老金这么做当然有他说的“怕带坏小孩子”等等的原因,我总疑心连老金自己也觉得这个梦太过甜美,美得有点不真实了吧?

        不知如何。

        • 家园 在《鹿鼎记》里的少林寺那一场

          我觉得,金老先生好象很有点讽刺的意味。比方韦小宝每一次拙劣的反应,都能被老和尚看出无上禅机大加赞美。

          禅理到了王阳明“心学”的狂禅以后,就变得满嘴胡言,索然无味,离佛学本性越来越远了。

          • 家园 同意

            这就是“皇帝替身”的威力啊。

            跟《水浒》中主持夸鲁智深有些相同又不太一样。

            • 同意
              家园 哦,愿闻其详。
              • 家园 姑妄言之了

                相同之处 在于两人都是大有来头,小报就不用说了,鲁智深也是五台山一大财源赵员外亲自送来的,自然要待遇不通,不然也做不了长老的徒弟么;小宝干脆就升为师弟了。

                不同在于,观《水浒》确实显出了智深的佛性;小宝么,就见仁见智了。

    • 家园 先献花一朵,原创吗?是的话,再来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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