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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不能翻案的汪精卫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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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不能翻案的汪精卫

    在日本看到一本关于汪精卫的书,名字叫作《我行于苦难之路》,描述了这位原来的国民党副总裁进行“和平运动”,到南京成立伪政府的心路历程。其中不乏同情之笔,认为汪本意在为中国保存血脉元气,解民倒悬。同样的翻案文章也时有所闻,认为汪是一个爱国者,只是方法不当,造成了他自己和所在团体的悲剧,称为汉奸似过分。

    萨的以为汪精卫的案是无法翻的。

    汪精卫自己也同意。

    一九四六年国民政府掘开汪精卫的坟墓,挫骨扬灰,在汪尸体的胸前口袋里,发现一首绝命诗,最后两句是:“纵有前人尝滋味,谅无后续继春秋”可见汪对于自己的行为和后果有着清醒的认识。

    议和与投降根本就是两回事。

    战争胜利或者失利,都可以议和,袁崇焕就是一位议和大师,假如明清议和,则明朝可以腾出精力治理内政,未尝不是好事,老百姓也可以少受些苦难。但是投降就不一样了。日本当局当时的目的,就是灭亡中国,而且是如同对待朝鲜琉球一样把中国最终变成日本奴役的属地,鲸吞而永世不得翻身。这不是一场义和团战争那样赔偿一些银两,国家依然可以生存,民族仍有复兴希望的战争。这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

    在此亡国灭种之际,每一个中国人都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抵抗到底,不自由毋宁死。就像我们碰到劫机者,公认的做法是不要刺激和反抗,以便保证机上人员的安全,但假如发现劫机者的目的是去撞击一座大楼,那么,每一个机上乘客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 -- 拼了!这个时候去附和和配合劫机者,其结果只有和它一起灭亡。抗战的中国,正是如此。

    汪精卫作为政治家,是失败的。出色的政治家,比如丘吉尔,同样孤独的抵抗强大的敌人,而能够预言它的灭亡,因为他的目光可以穿过眼前的迷雾看到未来的曙光。

    汪精卫作为民族主义者,是失败的。民族主义者可以为了本民族的利益而付出悲壮的牺牲,却不可以帮助敌人来打击自己的民族。单单死在汪手下特务巢穴76号的爱国志士就无法胜数。汪精卫的南京政府,正是日军与中国政府及其盟军进行战斗的重要帮凶。

    汪精卫作为民主主义者,是失败的。对于蒋介石独裁的不满,可以选择出洋,可以选择下野,可以选择自杀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而选择投靠敌人来实现自己意见的表达,正是向人民要求对不同意见的封杀。可以说,汪的投敌,对不同政见者来说是一个重磅炸弹,只能引起民主的倒退。

    汪精卫作为民生主义者,是失败的。所谓保存国家元气,实际上是将人民驱赶向悲惨的深渊,汪记南京政府为了给日军提供物资,对人民的搜刮还要胜过梁鸿志,殷汝耕等日本人扶植的汉奸。而日军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对占领区的控制,占领区就是占领区,就是日军奴役下的土地。如果说汪曾经设想做一个救民于水火的“护民官”,其结果则是给日军提供去一批卖力气的汉奸打手。

    如果说汪精卫曾经有过为国牺牲的初衷,他所作的每一件事皆事与愿违,而他也根本没有能力 -- 天下无人有此能力 -- 从日本魔爪下依靠屈服解救中国。而历史,只看事实。

    假如汪真的是一个彻底的爱国者,当他发现日本人要他不过是要一个道具,而自己的理想不过是海市蜃楼,他可以选择自戗殉国或者天晓得的激烈举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世人终会理解和原谅他一时的冲动和错误。南京的情况,日方对中国的态度是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能够明白理解的 -- 他们要他做一个真正的汉奸。他没有回头,他选择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这说明他已经屈服了或者接受了作为汉奸的角色,也许他还沉浸在某个梦境,而他显然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

    这条路,一直带他到民族的耻辱柱前。-- 无人可以为他翻案,因为这条路,是他自己的选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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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千古艰难惟一死~~~~可惜了那个孤身行刺的汪兆铭了~~~
    • 家园 汪精卫末日记:作者:沈立行

      1943年隆冬,南京城北极阁一所精致的小洋房内,炉火融融,温暖如春。汪精

      卫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里本来是宋子文的公馆,抗战后南京沦陷,就被日军

      抢占了,后来就给汪精卫作为休息之处。汪也不常来,他的官邸在颐和路。

      宽敞的客厅内铺着深红色的地毯,摆着华丽的沙发。汪精卫面容憔悴,双眉紧

      蹙,将手垫在背后,正痛得哼哼。坐在旁边的是他妻子陈璧君及“公馆派”大将陈

      公博和林柏生。汪断断续续地说:“虽然背上的子弹取了出来,但现在又十分疼痛,

      看样子我的大限到了。如今局势很紧张,日本败局已定,我又病得如此,大家要有

      思想准备,恐怕要当汉奸杀头呢!”

      汪精卫背上的这颗子弹,是1935年11月1 日,国民党在南京丁家桥中央党部召

      开五中全会时,被“晨光通讯社”的一个青年孙凤鸣打的,孙本来是要刺杀蒋介石

      的,但会后集体拍照时,蒋介石未到,汪精卫坐在中间。孙凤鸣就用预先藏在照相

      机内的手枪,向汪连开三枪,枪枪命中。卫士开枪还击,孙受重伤,死在医院内。

      汪虽连中三枪,但均非要害,当即在“鼓楼医院”动手术,取出二颗子弹。

      另一颗深埋在肋骨和脊椎之间,一时无法取出。医生认为只要好好保养,子弹

      留在体内十年,并无问题。1943年8 月,这颗生了锈的子弹,终于在体内发作,使

      汪痛得团团打滚。同年12月19日,在日本陆军医院,由著名军医后藤部队长主刀,

      将子弹钳出。一星期后,汪就来北极阁养病了。

      陈公博说:“局势确实糟透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周佛海和我们又不是一条

      心,他早和蒋介石勾搭上了。”“你们怕什么,有汪先生在,天塌不下来!”

      陈璧君一脸雪霜自信地说。

      谈来谈去,谈不出个名堂。当“公馆派”走后,汪精卫忍着背痛,写完了当天

      的日记。又尽通宵之力,写了一份遗嘱,题为《最后之心愿》。当时汪刚好60岁,

      随即又写了一首《六十自述》的诗:“六十年无一事成,不须悲慨不须惊。尚存一

      息人间在,种种还如今日生。”

      第二天,汪将这些东西交给陈璧君后说:“我们一家是完定了。这份遗嘱,不

      是安排我身后之事,而是表明我的心愿,但写得太潦草了,你有空誊抄一下,好好

      保管。一定要等我死后二十年,才可发表。”

      “你在发什么神经病,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呢!”陈璧君心不在焉地收了遗

      嘱草稿,扶汪躺下休息。

      1944年元旦,汪精卫因背痛大作,从北极阁返回熙和路公馆。一大批官员来贺

      年,汪没有心思,一个也不见。汪当时生病,是严格保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过了二三天,汪的下肢麻木,失去知觉,已经不能站立,成了瘫痪,而且高烧

      一直不退。汪的私人医生德国人诺尔,向陈璧君跌足痛哭说:“这大概是骨癌了!

      目前的医学,难啊!夫人要早作准备。”

      渐渐到了二月早春,日本派了骨科专家黑川利雄教授专程到南京为汪治病。

      诊断后,黑川认为已到危险阶段,南京条件差,无法进行大手术,非去日本不

      可。

      日本的内阁大臣东条英机决定,将汪送往名古屋帝国大学附属医院,因那里的

      骨科是全日本最好的。

      1944年3 月3 日,汪精卫乘飞机到日本去治病。行前汪在病榻前召见陈公博和

      周佛海。汪两眼噙泪说:“我这次赴日治疗,凶多吉少。南京这个烂摊子,就交给

      你们二位了。我知道,公博和佛海是有点隔阂的,务望以大局为重,精诚团结,苦

      撑等我回来吧。”

      这天上午11时,汪精卫半倚病床,写了他最后一张“手谕”,手腕无力,字迹

      潦草,和他过去的一笔娟秀的柳体字完全不一样了。他在信笺上写道:“铭患病甚

      剧,发热五十余日,不能起床,盟邦东条首相派遣名医来诊,主张迁地疗养,以期

      速痊。现将公务交由公博、佛海代理。但望早日痊愈,以慰远念。兆铭”

      下午1 时,汪乘自己的专机“海鹣号”飞往日本。同行的有陈璧君、子女文惺、

      文彬、文悌、女婿何文杰、翻译周隆庠、伪中央医院院长黎福以及侍卫和佣仆等等,

      挤满了一飞机。当时制空权已全在美国人手中,天天警报,人心浮动。但日本人死

      要面子,还派了四架“零”式飞机护航,幸而在途中没有碰到美国飞机,否则汪精

      卫全家都要化为灰烬了。

      名古屋是日本仅次于大阪的工业城市,而且是军事工业的集中地,所以,是美

      军轰炸的重点地区。日本的海上大门早已洞开,美国航空母舰就停在日本海上,进

      行着一批飞机连着一批飞机的波浪式轰炸。名古屋医院是国际上知名的大医院,屋

      顶又涂上了很大的红十字,故美国飞机没有炸它。汪精卫的专机在一片杂乱败落的

      机场降落。名古屋军区师团的救护车和几辆汽车,早已等在那里,汪精卫被立即送

      往医院。在汪的病房下面空地上,日本人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日夜开工,造成了

      一座坚固的防空地下室。

      汪精卫住进了医院四楼的特别病房,房间宽敞,光线明亮,有病房、日式起居

      室、厨房、浴室等等,占了整整一个楼层。当地的特务机关在医院四周戒严,绝对

      保密,不让外人知道。整座医院,除参加的治疗人员以外,没有人知道四楼来的是

      什么贵客。日本人给四楼取了个代号,叫“梅号”。

      汪精卫躺在舒适的病床上,听着阵阵凄厉的空袭警报,彻夜不息,他感到自己

      已经站在地狱的门口了。汪哼哼唧唧地对陈璧君说:“立即手术吧,我要早早回南

      京去,否则真的要不堪收拾了!”

      当晚,日本政府就集中了第一流的骨科、神经外科和麻醉专家进行会诊。群贤

      毕集,济济一堂。经反复拍片,开会讨论,折腾到深夜,才确诊为多发性骨癌,压

      迫神经,造成下肢瘫痪。看来已经没救,但死马当活马医,还是决定第二天就动手

      术,切除骨块,希望能减少点压迫。

      3 月4 日晚上,由斋藤真教授主刀,进行手术。因美国飞机刚刚轰炸而引起的

      熊熊大火,使手术室的玻璃外窗映得一片殷红。手术前,当医生洗手消毒戴橡皮手

      套时,竟发现三副是破的,真正急坏了一大群在场的教授。斋藤真火冒三丈,厉声

      训斥道:“怎么连手套也没有了?啊!一群蠢驴!”但医院里实在找不出来,结果

      动员全市医院,总算找到几副,手术因此拖延了一个多小时。陆军方面的负责人中

      村大佐抱歉地说:“工业区都炸光了,物资实在缺乏,请教授们原谅吧!”

      手术做了近两个小时,从汪的背部切开,深入前胸,切除了有病变的四块骨片

      和三根肋骨。

      等麻醉药性过去以后,汪自己用手摸摸大腿,已有知觉,双足也可以活动了,

      汪精卫十分高兴,在后来的四天中,都是如此。汪感到病愈有望,就在病床上对陈

      璧君和儿子汪孟晋说:“看来,我还命不该绝,可以再回南京。”

      陈璧君听着日夜的轰炸声,仿佛第一次感到战争的可怕,忧心忡忡地对汪说:

      “兆铭,你的身体看来会一天天好起来,但战局实在太糟糕了!美国飞机的狂轰滥

      炸,你也听到了。我们该怎么办呢?你要想想办法才好哩!”“如果日本垮台,蒋

      介石是不会放过我们全家的。父亲应该召公博和佛海来,商量商量对策。”汪孟晋

      附和着母亲说。

      于是,汪立即密电召见陈公博和周佛海。二人次日就乘飞机赶到,在病榻旁说

      了些祝贺健康的话后,言归正传,汪精卫心情沉重地说:“日本朝不保夕,一旦战

      败,我们这群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叫你们来,就是要想想办法。”“我早已通过

      戴笠,和蒋介石接上关系。蒋已经答应,胜利后,对我们作政治问题处理,人人无

      罪,更不会伤汪先生一根毫毛。”周佛海倒也坦率,得意洋洋地说着。

      “蒋介石和戴笠猪狗不如,他们的话怎可信得?只要落到他们手里,他们才不

      讲信义和情面呢!”陈璧君反感特深,尤其是戴笠,先后五次奉蒋的命令刺杀汪精

      卫,所以她对周佛海的话听也不要听。“佛海讲的也是对的。但这是束手就擒的方

      法,不是上策。我想我们在苏、鲁、皖一带,尚有兵力近三十万人,像郝鹏举、孙

      良诚等,都是旧西北军冯玉祥的老部下。蒋冯二人至今不和,而1930年汪先生又和

      冯玉祥合作反过蒋。我们把这些部队改编整顿,由汪先生领导,拥护冯玉祥,我们

      就可以和蒋介石及毛泽东逐鹿中原,形成鼎足而立的局势了,岂不更好?”陈公博

      摊出了他的打算。

      “这不是又要打内战了吗?”周佛海不赞成这个方法。汪精卫想了好长一会,

      开口道:“公博所言,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否则我们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掌握

      实力是必要的,但这样做有把握吗?能有什么样的结局?”陈公博相当兴奋,他一

      直是搞军队政治工作的,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论:“不能说绝对有把握,但至少可以

      另组政权,在国内这局棋中讨价还价。”

      谈了一会,周佛海说有事要走开一下。周走出病房后,陈公博就神秘地对汪说

      :“日本人知道自己要失败了。我这次来前,日军驻华总司令冈村宁次郑重找我密

      谈很久。冈村说:”日本败在海空军,陆军元气未伤,如战争失败,我岂能甘心让

      中国落入共产党之手!蒋介石不可怕,可怕的是毛泽东。所以我决定将一百万日军,

      改穿你们的军装,全部三八式配备,交给你们,让汪先生仍控制局势。

      ‘如果真的实现,再加上三十万旧西北军,这可不是个小的力量啊!“

      汪精卫听得入神。等陈讲完,就赞许地说:“意见不错,可以考虑。我们把首

      都搬到徐州或开封去。只是用日本军队的事,要慎重考虑,三思后行。但我们至少

      可以接受冈村的大量武器和军火。”

      等周佛海回来后,又谈了一会,未作决定,就此散了。

      陈公博回到南京后,就着手准备起来。这些旧西北军合起来确有三十万之众,

      占领着河南东部、山东南部和江苏大部,确是不可小看这股力量。周佛海知道后,

      立即密电详告蒋介石。于是,蒋命戴笠和周佛海对这批将领分别拉拢,各个击破,

      到头来让陈公博只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汪精卫吃了陈公博的空心汤团,自我陶醉了一场。不料半个月后,双腿又渐渐

      失去知觉了,已退的寒热又高起来了,有时昏迷,有时清醒。回南京的梦想看来要

      落空,就这样缠绵病榻,半死不活,竟成了个病骨支离的残躯,汪再也没有心情去

      想南京的事了。

      1944年6 月6 日,英美盟军在法国北部的诺曼底登陆成功,长驱直入,和苏联

      红军配合,直捣柏林。消息传来,震动日本。等传到汪精卫耳中时,他一气之下,

      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眼泪汪汪地对陈璧君说:“现在日本已成为全世界唯一的共

      同敌人了,岂有不败之理!我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了。不知公博逐鹿中原的计划能否

      实现?”

      “你病到如此地步,还管什么中原不中原,快不要多说话了。”陈璧君早已愁

      得不可开交,因为日本医生多次会诊,已经确定汪是骨癌绝症,无法治疗,生命不

      会拖过半年。但汪自己不知道。

      “我们上海,有一种叫镭的东西,听说可以治癌症,能不能拿来试试?”陈璧

      君抱一线希望,哭着对斋藤真教授说。

      “这是一种放射性元素,对癌症可能有效。就试试吧。”教授回答得软弱无力,

      毫无自信。

      汪的儿子汪孟晋,在三十八度的高温天气,飞到上海,强迫“镭锭医院”的专

      家拿出了镭,立即动身。在那种时代,谁敢反抗?医生冒着酷暑,带着仅有的一点

      点镭,和汪孟晋到了名古屋。到达当天立即进行了镭的放射性治疗。但十天下来,

      丝毫不见功效,汪精卫的发烧和疼痛反而更厉害了。汪发怒说:“不……

      不要再做了!“

      镭元素照射的失败,使陈璧君和日本教授们束手无策,陷入绝境。汪精卫已经

      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到了日夜鬼敲门的地步了。他虽不知生癌,但已自感在劫难

      逃。

      “公馆派”亲信林柏生来探视。见汪病骨支离,已失人形,不禁暗暗吃惊。

      汪清醒后,就对林呐呐地说:“你回南京后,快叫公博实行中原计划,周佛海

      已通蒋了,有些事不要告诉他。我的命不久了,你是管文化宣传的,多年来一直跟

      着我,现在我就向你作个交待吧。我的文章不必保存,但我的诗稿必须收藏好,等

      待时机出版,就叫《双照楼诗词》吧。柏生,你要跟着公博走。我一生反共,人人

      皆知,我实在不愿中国落入共产党的手中,但现在看来,可能很难避免了…

      …你自己好自为之……“汪精卫气喘痰涌,已经说不下去了。

      汪精卫这些话,可算是最后遗言了。直到病死,没有再说过什么。

      时序如流,很快入秋。拖到11月初,名古屋已是大雪纷扬,寒气袭人。日本人

      穷得连煤炭都没有,自然烧不出暖气来。汪精卫只得钻在厚厚的绒被中,过一天算

      一天。这时,美国人的“波浪式”、“地毯式”轰炸更加强烈了,名古屋一片火海,

      爆炸声声不绝。11月8 日,医院旁中了重磅炸弹,震得门窗破裂,玻璃四飞。日本

      人不放心,只得把汪精卫迁移到地下防空洞去。汪正发着四十度的高烧,防空洞内

      没有暖气,没有火炉,等于进了鬼域冰窟。一冻、一惊、一动、一吓,汪精卫精疲

      力竭,病势加剧,气喘吁吁,滴水不进,一直昏迷。延到11月11日下午4 时20分,

      就双眼泛白,手足挺直,只活了六十一岁,就一命呜呼了!

      日本人自己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有心思再来顾汪精卫的死活,但表面文章是

      少不了的,近卫文、东条英机等赶到名古屋,劝慰陈璧君,决定将汪的尸体先草草

      成殓,火速运回南京。

      11月12日上午9 时,汪精卫的临时棺木被放上专机。机内供奉着日本裕仁天皇

      特赐的菊花勋章和颈饰。日本还派了久已不见踪影的四架飞机护航,从名古屋起飞,

      汪精卫总算又“回”南京了。

      飞机降落的地点是南京明故宫的日本军用机场。这一天的南京,戒备森严,高

      射炮对准天空,上百架日本飞机,也硬着头皮准备对付万一出现的空战。在机场上

      恭候灵柩的陈公博、周佛海、林柏生、褚民谊等,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下午5 时30分,汪的专机和护航机在紫金山上空盘旋一周后,缓缓降落在机场

      上。汪伪仅有的一个军乐队奏起哀曲。陈公博等人慢慢迎上前去。机门开处,第一

      个下来的就是面挟重霜的陈璧君。大家向她慰问,她却一言不发,双目怒视,挥手

      叫人闪开。然后,临时棺材被抬下飞机,棺上放着日本天皇所赠的勋章。陈公博、

      周佛海、褚民谊、林柏生等将棺材托上灵车。于是,四百多辆汽车,由光华门进城,

      往中山路、新街口、鼓楼兜了一圈,近一小时后才到达伪国民政府,棺材就放在大

      礼堂。

      伪政府成立了一个“哀典委员会”,由陈公博任委员长,周佛海等为副委员长,

      不惜工本,大办丧事。而且煞有介事地下了半旗,停宴会,缠黑纱,辍戏曲,罢歌

      舞。这一夜,颐和路汪公馆的大厅内,灯火通明,正在召开“哀典委员会”

      第一次会议,要人们心情沉重,面色肃穆。沉默了好久,陈璧君忽然河东狮吼

      :“怎么,都成了哑巴啦?一群没出息的东西!如何对得起汪先生在天之灵!”

      只有陈公博胆子大些,还敢开口:“夫人,汪先生有遗嘱吗?”

      “没有!”陈璧君顿了一下再说:“中原的事不老早讲过了嘛,这就是遗嘱!”

      陈璧君隐瞒了汪精卫写的《最后之心愿》,那是要二十年后方可发表的。陈公博听

      后默然无声。周佛海则暗暗发笑,心想:“这群傻瓜还蒙在鼓里呢!”

      “我们打算替汪先生国葬。”陈公博讨好地说。

      陈璧君冒火了,霍然站起,厉声说道:“不要国葬!汪先生生前不同意国葬!

      他关照只要在紫金山的梅花岭中,择块风水宝地,搞个坚固的坟墓,长眠在中

      山先生边上就可以了。在墓前石碑旁,再立一块矮碑,刻上先生最喜欢的‘咏梅’

      诗。墓碑上只刻‘汪精卫之墓’,连‘先生’二字也不要。其他你们不必再多说。

      都听懂了吗?“陈璧君说得斩钉截铁,冷若冰霜,谁还再敢多嘴开腔呢。她拿

      出事先写好的汪的”咏梅“诗来,这是汪精卫以前的手稿,上面写着:”梅花有素

      心,雪白同一色。

      照彻长夜中,遂会天下白。“

      陈公博看后,没有说话,就将诗稿放进公文包内,会就算开完了。

      11月13日上午,汪的尸体移入上等楠木棺材,重新大殓。汪穿着藏青长袍和玄

      色马褂,戴着礼帽,两眼微微睁开,似乎还放不下这江南半壁江山。陈璧君再三用

      手按抚,怎奈尸体早已僵硬,再也闭不起来,这也算是汪精卫死不瞑目了。

      陈璧君在棺材旁边,拿出一方宣纸,用毛笔写了“魂兮归来”四个大字,塞在

      汪的马褂内,作为最后的凭吊。

      在停灵期间,陈璧君和子女们就住在棺材旁的房间内。她要看看守灵人是否真

      正忠诚。她亲自拟定了一张名单,凡部长级的人,都要分批通宵守灵。“哀典委员

      会”只有一切听命,哪敢违拗。第一夜守灵的是陈公博、周佛海和褚民谊。

      时至半夜,严寒逼人,褚民谊不知不觉全身冰凉,打起盹来。褚还未睡着,就

      被刚好出来查夜的陈璧君看见了,立即大声骂道:“褚民谊,你要睡觉了,是不是?

      对得起你姐夫汪先生吗?给我站好!立在灵柩边,直到天亮!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褚民谊是陈璧君的妹夫,被骂得狗血喷头,只得一声不响,哆哆嗦嗦地站着。

      因为陈璧君亲拟的名单,一个也不敢怠慢,人人守灵二十四小时,那时南京正

      是隆冬,有的人只好带着毛毯披在身上。一天,半夜时分,陈璧君一觉醒来,到灵

      堂查看,只见伪文官长徐苏中正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地上。她怒气不打一处来,

      立即就像炸弹爆炸似地大声吼叫:“徐苏中,你起来!回公馆抱着小老婆纳福去好

      了!守什么灵?汪先生对你如何?你守一夜灵都不肯吗?”

      徐苏中哪敢违抗,立即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直到天明。在一星期的守灵中,除

      陈公博、周佛海外,几乎都受到程度不等的训斥。连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丁默屯

      阝,也被她骂得哭笑不得。她是汪伪时期的“国母”,有谁敢抗拒呢!

      1944年11月23日,伪政府替汪精卫在南京大出丧。这一天天气晴朗,但酷寒逼

      人,重裘不暖。天还未破晓,大家吃不消陈璧君的雌威,纷纷在早晨六点钟前赶到。

      待太阳初升时,一个小小的灵堂,已经人头攒动了。

      6时30分,举行“移灵祭”,由陈公博站在棺材前,高声朗读祭文,这是一篇

      艰涩难懂的八股文章。陈公博照本宣读,恐怕没有一个人听进耳朵里去。

      7时整,大出丧开始。队伍最前面,有一伪军官,骑黑马,高擎开道旗。后面

      是两个骑黑马的骑兵,背着枪口朝下的步枪,一人手执伪国旗,一人举着青天白日

      伪党旗。然后是军乐队,边走边奏哀乐。再后面是骑兵大队和步兵连。然后是手执

      花圈的伪官挽圈队。陈璧君和子女们穿着黑色丧服,分别走在灵车前后。灵车由八

      匹白马牵引。灵车后还有卫士大队和被胁迫来的大学生一万多人。绵延足有三里路

      之长。

      东郊梅花岭从山麓到山巅,扎满黑白布球,日本驻伪府大使谷正之、总司令冈

      村宁次等军官依次排成一圈。10时30分,举行安葬典礼,还是由陈公博主祭。

      烦琐的仪式后,已是中午12时了,方才进行入墓式。最后由陈璧君带领众人将

      泥土洒在棺木上。陈璧君每洒一铲,就说一声“魂兮归来”。

      “汪精卫之墓”的红字石碑,当即立在墓前。至于那块“咏梅”诗碑,还未刻

      好,只得以后补之。这以后就是劳工们的事了。将墓做成一个半圆形的钢筋水泥石

      墩,非常坚固。

      待“咏梅”诗石碑刻好,已是1945年8 月中旬,日本法西斯无条件投降了。汪

      墓本来是仿中山陵设计的,造价为五千万元,但动手兴建不久,日本投降,工程不

      得不停了下来。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要从重庆还都南京了。

      1946年1 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国民党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南京黄埔路陆军总

      部召开了一次会议。

      何应钦脱去白手套,对在座的工兵部队、宪兵司令部负责人慢条斯理地说:

      “委员长不久就要还都回来了,但汪精卫的坟墓仍在梅花岭,居然和中山陵并列在

      一起,太不像话,如不去除,委员长必定大发脾气。所以请大家来,仔细研究除掉

      汪墓的妥善办法。此事要考虑周详,绝对保密。汪精卫毕竟是个国民党元老,一旦

      宣扬出去,说委员长容不得一个政敌的尸骨,那就不好了。”何应钦说完,请大家

      研究决定,就先走了。

      会议决定在十天以内办好这件事,由七十四军工兵部队负责执行,宪兵实行戒

      严,严格保密。

      七十四军工兵指挥官马崇六决定:爆炸挖墓,并定于1 月21日晚上执行。在这

      三天前梅花岭周围实行戒严,并在报纸上公布陆军要试炮。爆炸由七十四军五十一

      师工兵营负责,用一百五十公斤“TNT ”烈性炸药。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寒逼人的晚上,梅花岭四面响起了陆军的“试炮”巨响。

      工兵在水泥墓上钻好炮眼,放好引信,轰然一声,炸开了这个石墓,露出棺材。

      撬开棺盖,马崇六看到汪精卫的尸体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肩上还披了一

      条红色绶带。尸体并未腐烂,只是脸色青灰,已有黑斑点点。马崇六叫工兵实行

      “抄身”,但除陈璧君写的“魂兮归来”纸片外,没有其他随葬品。

      马崇六“验明正身”后,就下令用吊车将棺木吊到卡车上,向清凉山火葬场驶

      去。这里士兵们立即平整土地,填满墓穴,运走垃圾,将一座事先以积木式拼装好

      的翘角亭子,埋在墓地上,不到天亮,就已完工了。不知不觉,无声无息,汪的坟

      墓,就此消失,这里依旧成了游览风景的地方。

      装着棺材的汽车,由马崇六押车开到火葬场。场内人员都已调开,全由工兵操

      作。棺材被立即送入火化炉,但见一团火球,飞舞燃烧,四十分钟不到,全部烧光。

      一副价值连城的楠木棺材,也一起化为灰烬了。马崇六命令开动强烈的鼓风机,向

      炉膛吹去,顷刻间尘灰飞溅,汪精卫的骨灰就在茫茫夜空中四散不见了。

      汪生前所作的诗中,曾有“劫后残灰,战余弃骨”、“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

      灰”

      的句子,本是得意时随手写写的,想不到,到头来一语成谶,竟成事实!

    • 家园 这里有必要谈一谈周佛海现象,大家可以探讨。
    • 家园 关于萨苏一文的我的个人解读:

      我认为,萨文的关键在于解析了关于主和和投降的界限。自古就没有只战不和的局面,而如何界定主和和主降的界限,萨文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此外,茶博士说的关于洪承畴之于中国狭隘涵义的民族危机中所起的恶劣作用,其实,这点

      已经有很多的东西做了介绍,包括清朝的乾隆,一部《清史列传》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 家园 一点意见

        温相兄文中有言:“而如何界定主和和主降的界限,萨文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萨文原话是这样说的:“战争胜利或者失利,都可以议和,袁崇焕就是一位议和大师,假如明清议和,则明朝可以腾出精力治理内政,未尝不是好事,老百姓也可以少受些苦难。但是投降就不一样了。日本当局当时的目的,就是灭亡中国,而且是如同对待朝鲜琉球一样把中国最终变成日本奴役的属地,鲸吞而永世不得翻身。这不是一场义和团战争那样赔偿一些银两,国家依然可以生存,民族仍有复兴希望的战争。这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

        “假如明清议和,则明朝可以腾出精力治理内政,未尝不是好事,老百姓也可以少受些苦难。”这一段历史我不甚了解,袁崇焕只是做一些东北的局部临时停战,是“私与议和”,只是影响袁军的休养生息吧?对明朝的整个内政会有影响么?

        “日本当局当时的目的,就是灭亡中国,而且是如同对待朝鲜琉球一样把中国最终变成日本奴役的属地,鲸吞而永世不得翻身。”近卫声明发表时,日本当局对华政策本不统一,日本当局当时的目的是什么,后来政策又会有什么变化,尚在未定之天。日本就算想灭亡中国,也要考虑他自己的国家民族利益,日本是为了日本民族的利益而灭亡中国,不是为了灭亡中国而灭亡中国。如果灭亡中国的努力对日本无益,自然日本不会灭亡中国。所以汪精卫一直都说近卫声明的议和条件,是抗战官兵打出来的,20个月的抗战让日本遭到了重大的损失,所以才会有议和。日本人评论汪精卫《致最高国防会议书》(与艳电同时发出的)中有一句:“中国之难在于如何支持战争,日本之难在于如何结束战争”的潜台词是:如果中国能够找到支持战争的办法,日本就惨了。汪精卫的错误在于把日本人想象得太聪明了。日本的军队太固执于在华的既得利益,海军和陆军还要争利,虽然政要中有人是真心想和的,但被下级军官所控制,无法对中国真正做出让步。日本没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不知道见好就收,以至于最终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意见,如果萨苏兄温相兄能将主和和主降的界限更详细论证,给我们一个更好的借鉴,则不胜感激之至。

        • 家园 其实咱们的看法并无不同

          关键是您认为日本人会接受议和,而在下的看法和您最后一段的看法相同,日本陆军的看法就是当时日本国民的意志,您可以看一下历史,日本人什么时候在占上风的时候能收束让步呢?日俄战争后的条约多苛刻的条件,日本人还不满,上街把电车都砸了。他们的民族性也注定他们不可能走汪精卫想走的道路。兄弟另有一篇谈这个问题,给您看着解闷吧。

      • 家园 温相说的好!
    • 家园 秦桧什么时候可以平反呀。
    • 家园 大家的跟贴都快成批汪大会了,问几个问题

      民族危难之际投敌变节者,汪即非第一人,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人,毁坟炸尸几十年了,翻不翻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史为诫,最忌众口一词。

      1。满人入关时的民族危机和抗战时的危机,哪个更严重?

      现在满汉一家亲,可别忘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没了汉家衣冠,还叫汉人?

      2。汪是汉奸,该批。仅仅比较清入关和抗战,汪的动机比洪范更可恶?

      3。军队失去抵抗能力时,民间的妥协是否必要?

      西方是能打的过,便好好打,打输了,便投降,没什么不光彩的。印第安人是打不过也要打,直至灭亡。中国如何,各位是行家,不说了。

      • 家园 博士说的有理

        西方的一些做法,比如文化名城的不设防,兄弟以为是相当值得推崇的,打烂了故宫也不能把战争打赢,这和立场是两回事。但是在对汪精卫的看法上,还有一些分歧,当有以报之,无非是看法的交流,并非主义之争,望博士兄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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