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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冀东往事2—保长的工作 -- 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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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冀东往事2—保长的工作

    我曾祖父弟兄三个,他是老大,脾气也大,据说八十多岁了还经常骂人。

    他好像没什么大本事吧,种地的一个,一辈子最传奇的事情只是翻菜地的时候翻出来八块大洋,结果还让别的后辈拿走了,他最疼爱的孙子,也就是家父,光顾着哭了,什么都没落下。

    这里说的是他的一个兄弟,曾经在抗战事情担任过老家几个村的联合保长,我们那边当时最大的官。

    我并不知道,这里就用他的一个外号代表他,磕巴。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请老祖宗多担待。如果有啥问题,找大哥,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商量,千万别晚上托梦给我,我胆小。

    文字上我肯定往好里说,表扬多于批评,呵呵。

    老电影里能看到的保长,除了赤旗的,没几个有好形象。不是汉奸就是两面派,我叔曾祖父就是后面的一种。

    他当保长真的也是上下两面的决定,上面是县里的意思,这里是日伪的县,下面则是几个村的意思。大家为什么都有这意思,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人会混,在上面和下面都能说的上话。村里人觉得他这人能让大家少吃点鬼子的亏,县里则觉得他能在临近几个村里面镇的住,能办的了事情。

    那个年代保长一般都是村里的大户出人干,一般家里都有钱有枪的,鬼子和八路都不敢轻易招惹人家,但磕巴家里并不富裕,也是自耕农一个,枪更是一杆都没有,比别人家多的就是一副做山楂糕的家什。他能上下两面光,关键是两条,一是能说,唐山话叫,baihuo,二四声,可他外号叫磕巴啊,就是讽刺我叔曾祖父说话不流利,表达上有困难的意思,但话说的不利索就不能说了,他意思表达清楚,你能理解明白不就完了,这样都能把你说老实了,你说他多厉害吧。

    这不是空口说白话的,磕巴可是我们老家那边有名的媒人,现在还有很多人传诵他的美名呢,因为他曾经给他们从其他村帮他们说来了媳妇。以前他在世的死后,上谁家去谁都哈着人家,大爷二爷发送他时已经解放了,保长也好几年都不干了,但临近好几个村的人都过来给他吊纸,我们那边除了有亲戚,一般是不到邻村吊纸的,除非有恩。

    二是胆子大。磕巴也小的时候,听他上一辈的人讲过背狼的故事。就是说为了防着狼到村里偷猪,有人在狼到村里的半路上挖个坑,又在坑上顶着块有两个窟窿的木板,就能把狼背回来。他听完这个故事,就也在村外挖了个坑,可惜等了好几天,狼都没到我们村里来,他还感冒了。

    村里好多人都笑话他,说他没逞好能,还得了病,为了这,他一个人到我们村外的山里,用篓子掏了一窝狼崽子回来。

    在东亚,要几面都光请吃喝是免不了的。磕巴家不富裕,也经常吃肉,他的两个儿子,我大爷二爷小时候就经常跟着吃,我二爷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的人,有个毛病,就是不吃猪皮,原来他小时候就不吃,家里的猪皮都是切下来扔到泔水缸里,他的口头禅也是,猪皮是泔水缸里的东西,是喂猪的,不是人吃的。

    肉是几个村联合用粮食换的,给谁吃了?中日韩的友人。就是日本鬼子,高丽二鬼子,中国人里边的伪军和八路军。

    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实际属于一蹭吃的。

    我们老家的房子一般隔成三间,左右两间有炕,住人或者放东西,中间前后两个门,也是灶间,磕巴的本事是能让八路和日本人分两屋吃饭,还打不起来,而且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话说上世纪三十年的某一天中午,我们邻县的高司令带了几个人,打日本的那一波的司令,还有村附近炮楼上的日本鬼子和高丽二鬼子都到磕巴家吃饭,高司令先到的,鬼子们后到,两拨人马就在他家的两个屋子各吃各的,还没打起来,鬼子吃完先走的,高司令后走的。

    高司令和我们家族原来是一个县的老乡,我们家族是后来迁到现住址的,老乡吗,高司令在本县转悠的时候就和磕巴关系就有点特别的近,还经常到他家吃住,从来没出过事情。这回等于说被鬼子堵住了。

    鬼子刚进门,高司令就知道了,就要动家伙,磕巴说,别动。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没有家伙,但据说高司令的眼睛还是闪过一道不太一样的光,那是啥光呢,大家想象一下吧。

    磕巴接着说,没事,这里有我盯着呢,用不着这个。

    鬼子进门的时候,家里人懂事,直接把他们引到另外一个屋,磕巴进屋的时候也和往常一样,给他们敬烟,然后拉家常、说闲话、上酒菜。

    鬼子开始不知道对门屋里有八路,饭吃了一会儿,磕巴说,我那屋还有客,鬼子和二鬼子据说都挺讲究,就说炕上还有地方,一起吃吧,还热闹。磕巴说,不了,他们和你们面生,不合适。一个高丽二鬼子不乐意了,就问是谁啊,太君和二太君都在这呢,让他们过来敬酒。

    磕巴没回避什么,因为这事情以后难免传到鬼子们的耳朵里,就直接回话说他们是我的客,你们对面那边的,今天你们要是在这闹事,大家都没好。

    然后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道理,比如炮楼上的粮食以后村里不给送了,怕八路找我们麻烦,水也不能送了,送了怕你们也不敢喝,还有往后过滦河,我们也不给摆渡了,等等,就是口吐莲花了一通呗。

    听二爷说,他爹白话了十几分钟,鬼子和二鬼子都没吭声。磕巴最后说,要干仗,吃完了都上村外头,随便哪干都行,在我这吃好喝好,来给各位都满上。

    二头他妈,鸡顿好了就赶紧端上来。

    我二爷也是磕巴,结结巴巴说这事情,一脸的神采飞扬,但他的表达能力也真挺有限,我没太听出他爹的本事到底在哪,估计最关键的口吐莲花那段,几十年后他也忘的差不多了。

    但结果二爷说的很清楚,磕巴满完酒后,一个鬼子打头,二鬼子跟着就都举起来喝了,吃完喝完就走了。

    高司令吃完也走了,走前告诉磕巴,过几天晚上在哪哪拔鬼子的电线杆,都是东北红松,到时候让村里人赶大车去拉。

    二爷说,高司令那人特别好闹,那会临走还给了他一个墩儿,好让他长高点。另外,他还说,鬼子的电线杆开始被拔了的时候,很快就能重新赶着附近村的人给重新埋上,后来就越来越慢,再后来杆子也不是东北红松的了,而是本地的杨柳木。

    这时候人们就说,小日本的日子和秋后蚂蚱差不多了,蹦达不了几天了。

    通宝推:老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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