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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删节本】 -- 迷途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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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删节本】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删节本】

    作者:刘国重3

    【题记】此是为《东方早报·理财一周》所做的节本,登在09年12月28号。

    受报纸篇幅限制,只好将旧文删除一半,初以为甚难,哪知删起来再轻松不过,而原意几乎没啥损失。

    拙文的罗嗦,此前我也不是完全不自知自觉,再也想不到竟罗嗦到如此地步。

    不觉骇笑。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唐代即已被编为琴歌,今日我们聆赏的多为琴曲。此诗此曲,二者皆出于天籁,又似浑然一体,分割不开。

      

       《笑傲江湖》亦书亦曲,是不世奇书,乃天籁之音。浑然一体,分割不开。

      

      如是我闻《笑傲》之曲,如登高酹酒,喜乐无极。不过,乐曲的第21章《被囚》,却长久地困扰我。至此,音乐失去了一贯的流畅华彩,一变而为滞涩,好似“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我最初的困惑:令狐冲被囚两月,此时向问天在做什么?为何不早些来救而任由令狐冲在黑牢中苦受煎熬?

      

      后来书中情节我越看越明白,只有更困更惑:江南四友被任我行啸声震昏,梅庄已无人可以阻止他脱困,他能走,令狐冲为何不能?任我行、向问天为何不带令狐冲一起离开?

      

      这种做法,当然出自任我行的决定。如果向问天坚持与义弟共进退,任我行感念向左使救驾之功并且以后夺回教主权位仍需倚靠其协助,断不会固执到底的。

      

       任、向逃出生天,鸢飞鱼跃;令狐困处地牢,与地狱一墙之隔。

      

       谁为此者?“天王老子”向问天!

      

       怎么可能呢?结拜兄弟、死生交情,向问天会自行脱险而将契弟弃如敝屣、置之不顾?

      

       为什么会这样?

      

       总有些事情搞错了!

      

      

      

       二

      

      

      

       有两种可能的解释:

      

      (一)金庸为了吸引读者同时刺激《明报》销路,明知不妥,但仍是刻意制造悬念,扭曲人物性格,让向问天在书中做了他最不可能做的事。

      

      (二)金庸所要描写的,本来就是这样一类政治动物:为了教派利益,为了最高领袖,不惜牺牲一切,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唯一的朋友和兄弟。

      

       向问天,却不像这种人。

      

       向问天是轩昂磊落、突兀峥嵘的大英雄好汉子,决不会做这种龌龊不堪的丑事。

      

       向问天是高蹈豪迈、义气干云的奇男子伟丈夫,断不是出卖朋友的小人。

      

       他不是这种人啊!

      

      

      

       三

      

      

      

       他是的。

      

      

      

       四

      

      

      

      《笑傲江湖》的写作并连载于《明报》,在1967年。此后又经作者多次修改。我们今日所见,与初稿不尽相同。鄙人僻居海陬,初版亦未尝寓目。只能从一些评论文章中搜寻线索,揭开谜团。

      

       幸运的是,我(自认为)找到了。

      

      温瑞安《论笑傲江湖》:“新版本中金庸已把许多向问天的精彩豪迈之处删去,旧版向问天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而作第一次逃亡,正如令狐冲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一样,是何等的血性义烈、肝胆相照……我与倪匡都认为这一段是在千万不能删的,删掉此节会削弱向问天这个人物的完整性”。

      

       鄙见与温、倪二人正相反:这一段是千万不能不删的。不删,才会“削弱向问天这一人物形象的完整性”。

      

      试想如向问天此前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逃亡,又怎会将对己有救命之恩更有金兰之契的令狐冲弃置黑牢自己飘然远引?为何厚彼而薄此?为何亲疏不分?为何如此不知感恩?这又是哪门子的“血性义烈、肝胆相照”?!

      

         

      

       五

      

      

      

       “为少年而逃亡”与“置义弟于险境”两件事,性质截然相反,不应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金庸若“仍旧贯”,不做删改,那是无心之失,是笔误。而金庸显然已发现这一矛盾,并有所改动。事实上他有两种选择:【一】保留“为少年逃亡”情节而对“赚令狐入狱”一节做大的调整,不仅不会损害而且会进一步强化向问天“血性义烈、精彩豪迈”的人物形象。以金庸的才气,做这样的调整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困难。【二】保留“置兄弟于险境”的情节而删除“为少年逃亡”故事,那么,向问天这一形象就不(仅)是一个快意恩仇、磊落真率的草莽英雄,而是一个韬略纵横、深不可测的政治谋略大师。

      

      

      

       六

      

      

      

      《笑傲江湖后记》:“任我行、东方不败、岳不群、左冷禅这些人,在我设想时,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问天、方证、冲虚…等人也是政治人物”。

      

      向问天在虚构的《笑傲》的政治世界里的能量与重要性仅次于任、东方、岳、左、林五人。而在日月神教内部,东方不败亲口对他称许道:“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日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几乎是奇迹:二十多年,历四届教主,向问天一直掌握日月神教大权,地位几乎从未动摇。任我行掌教时,东方不败任光明左使,向问天则为光明右使,是神教的三把手。东方既篡位,向问天伺奉新主,仍是‘光明右使’,权位不受影响。助任我行复位后,向问天升为‘光明左使’,所得宠信之专,只有更甚。盈盈对权力斗争既深感厌恶,继承教主大位之后,当然事事倚赖“向叔叔”,最后她与令狐冲偕隐,更将教主之位让给了向问天……

      

      向问天并无“泽被苍生”的野心,甘于当教内的二或三把手。然而,向问天成功地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无论谁担任教主,都离不开他的辅佐。向问天使自己对每一位教主都成为不可或缺。离了向问天,所有的大领袖都只有一个下场。任教主气走向问天,翻船。东方教主挤走向问天,完蛋。

      

       这样一个人,如果我们仅以“血性义烈、精彩豪迈”的草莽英豪视之,太过小觑他了。

      

      尤其当东方不败将篡未篡之时,向问天的举措更是可圈可点。作为属下,他既已对任教主进尽忠言。未获采纳,任我行反疑他对东方有忌刻之心,向问天高飞远引,跳出政治漩涡,全身远祸。这绝非一时负气之举,真正体现了政治上的大智慧、大气魄、大决断。当年晋国公子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东方不败囚禁任我行,登上教主之位。此后向问天的作为,书中着墨不多。现在,我将根据书中提供的线索,揆情度理,作一尽可能接近真实的猜测:

      

      东方不败召集教众,告知“任我行在外逝世,遗命要他(东方)接任教主”(1096页),但事情太过突兀,教中传言四起,人心浮动,大局杌陧不安。东方不败一方面对盈盈极尽优容礼遇,“这也是东方不败掩人耳目之策,他是要使人人知道,他对我十分爱护尊重。自然再也无人怀疑他的教主之位是篡夺来的”(1097页),而此举仍不足以让东方不败坐稳教主之位,他还必须获得教中实力派的表态支持,神教第三号人物、投荒在外的向问天,必然成为东方不败首先要争取拉拢的目标。向问天虽洞悉其奸,然而任教主既生死不知,自己对个人权位亦无意完全舍弃,向问天又深恐长此扰攘下去,日月神教百年基业不保,终于决定重回黑木崖。东方不败设宴欢迎,席间向问天郑重表态拥护东方不败为神教新领袖,甚至出面作证:在自己离开黑木崖之前,任我行已经有了令东方不败继任教主的遗命……

      

      

      

       七

      

      

      

      向问天利用契弟救任我行并不为过,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任我行脱困之后,任、向仍不放过令狐冲残存的利用价值,将他扮成任我行模样弃置黑牢以免打草惊蛇,他们就可从容进行自己伟大的复辟事业了。

    “兄弟”在黑牢所呆何止几天,而是两个多月。

    两阅月中,生死间不容发。被‘四友’发觉,必死;练‘吸星大法’走火入魔,必死;如令狐冲心理素质稍差,不死也必陷于疯魔——建议朋友重读《囚居》一章,稍稍体会彼时令狐冲经历了怎样的精神上的煎熬。

    此时,那令狐冲一心信赖的‘向大哥’在做什么?正为圣教主的兴复伟业东征西讨,又何尝把这所谓义弟的死生哀乐放在心上?

    尤其无耻的是:任我行图谋复辟,势必要显示自己的独门武功(书中鲍大楚说“除了这厮之外,当世更无第二人”)。‘黑木崖’得讯,自然会‘八百里加急’派人到西湖‘梅庄’查问……

    如鲍大楚早到一二天,令狐冲,还有活路吗?

      

      令狐冲被义兄欺骗,被他最好的朋友出卖。他将为任、向二公的伟大事业献出生命而于真相一无所知。他之陷于死到临头的境地,不过是出于对向问天人格的尊重信托以及对友情的天真理解。

      

       向问天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给任我行的复辟,争取两个月时间。

      

       令狐冲被出卖,被他的把兄所出卖。

      

       却只卖得两个小钱,

      

      二人结拜为异姓兄弟,出自向问天的要求。此前他假装被暗器所伤,命在垂危,令狐冲“纵身过去,挡在他身前”,不肯独自逃生,甘愿与之共生死,向问天由是感激,执意要与令狐冲结拜。

      

      脱险后的向问天,先是对令狐冲大谈‘吸星大法’之神奇,按理说他应该接着与令狐商谈如何搭救‘吸星大法’主人了。然而并不!向右使下面的举措,就是坚持要与令狐冲结拜为弟兄。其间有无打算利用此人救出任我行而预作感情投资的用心?

      

       对于向问天这样的大政治家,所有人包括兄弟都是可资利用的对象,一切东西包括友情尽是用作利益交换的筹码。

      

       令狐冲可以独自逃生时,甘愿与向问天同船共命慷慨赴死。向问天在可以做到兄弟俩皆平安时将令狐冲独自置于危地死地。

      

       令狐冲在脱险当日即回身来救可能被囚的向问天,向问天在外逍遥了两个多月才想起黑牢中还关着一个令狐贤弟……

      

       二人人格之高下,判若云泥。 向问天之所为,恰似“郦生之卖友”。令狐冲之行事,真正做到了“友如郦生而待之如鲍叔”。

      

      

      

       八

      

      

      

       下面文字,摘录自金庸《韦小宝这小家伙》:

      

       江湖唯一重视的道德是义气,“义气”两字,从春秋战国以来,任何在社会上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敢忽视。西汉吕后当政时,诸吕想篡夺刘氏的权位,陈平与周勃谋平诸吕之乱。那时吕禄掌握兵权,他的好朋友郦寄骗他出游而解除兵权,终于尽诛诸吕。诛灭诸吕是天下人心大快的事,但当时大多数人竟然责备郦寄出卖朋友(《汉书》:“天下以郦寄为卖友。”)这种责备显然并不公平,将朋友交情放在“政治大义”之上。不过“朋友决不可出卖”的观念,在中国人心中确是根深蒂固,牢不可拔。

      

       上文,金庸并无提及天王老子一字,却似乎全是针对此人的卖友行径而发。

      

      武侠小说又称‘侠义小说’。所谓侠士,如做不到郭靖、胡斐的行侠仗义,至少也应该像郦寄那样虽不仗义但行侠,或者像韦小宝、田伯光那样虽不行侠但是仗义。侠与义两者,天王老子向问天有什么呢?出卖挚友,实数不义之至。而你翻烂了《笑傲江湖》,又能找到此人的哪怕一件侠行呢?

      

       在回答读者提问时,金庸曾说:“在道德上,武林中人很看重的是,滥杀无辜不对,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也不对。”

      

       且看向问天的英雄壮举:

      

       “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纵身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上马背,他将令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人都是寻常百姓,看装束不是武林中人,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端送了性命……向问天抢得三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 

      

        毕竟受过现代文明熏陶,金庸下笔远比施耐庵矜慎,像李逵那样毫无目的的杀戮平民,为杀人而杀人,抡起斧头往平头百姓头上砍去的豪情胜慨,在金庸笔下的反派人物身上也不多见,‘毒’如欧阳锋、‘恶’如段延庆,也没干过李逵与向问天这种英雄事业。如果是心情恶劣,以杀人作发泄也倒罢了,但我们看向问天在杀人过程中又骂又笑,处于极度亢奋状态。金庸在此直呼其为‘煞星’,难道如梅超风叫陈玄风“贼汉子”一样,是一种爱称?

      

       像他的任教主,向问天也把‘杀人’视为生平至乐。

      

      也许,金庸试图通过这一脚色来归纳、刻画中国所特有的政治家典型:表面温情脉脉,内心崇尚铁血;似乎义薄云天,实则刻薄无情;为了政治利益一切皆可变卖,需要心硬时绝对不手软……此类政治人物在中国并不少见,但用小说人物形象把它总结出来,金庸确为第一人。

      

      

      

       九

      

      

      

       向问天,是伟大的多面人物。

      

      他的擅长改面易容,在我看来,极具象征意味。《天龙》阿朱的易容,改变的只是形貌,其爱闹的本性不变。易容之后的向问天,其行事作风,却是与前判若两人。

      

      在‘凉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旁饮酒……容貌清癯,颏下疏疏郎郎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手持酒怀,眼望远处黄土大地和青天相接之所,对围着他的众人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此时以及稍后的的向问天,豪迈孤傲,夭矫如龙。

      

      向问天“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揉了一会,神力到处,长须尽脱,双手再在自己头上一阵搓揉,满头花白头发脱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油光精滑的秃头。……顷刻之间,相貌便全然不同”,之后,他们来到‘梅庄’,此时的向问天通达圆融,双目如炬洞悉人性,长于肆应八面玲珑。乃竟一如交际明星!他连拍丁坚、施令威这两位‘梅庄’家奴的马屁,尤其做得不着形迹、恰到好处。

      

       很少有人能如向问天,将两种如此矛盾的人格,完满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

      

       也许是我过于敏感,总感觉金庸刻划向问天,有两个词下得很重:

      

       [一]“令狐冲心想:‘……只是教主脱困已久,何以迟迟不来救我?’向问天鉴貌辨色,猜到了他心意,笑道:‘兄弟,教主脱困之后,有许多大事要办,可不能让对头得知,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几天……’”

      

       从‘鉴貌辨色’四字,向问天当时的嘴脸,是否已是历历如见?

      

       [二]“只听得一人纵声长笑,朗声说道:‘大小姐,令狐兄弟,教主等候你们多时了。’一个身穿紫袍的瘦长老者迈步近前,满脸堆欢,握住了令狐冲的双手,正是向问天。”

      

       ‘满面堆欢’一词,应该用在表演艺术家(古称‘戏子’)或者谗佞之徒身上,这一点,作为文章大家,金庸不会不明白,即是一时疏忽,后来数次修改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因此,断乎不是误用。

      

      又:“向问天追随任我行多年,深知他的为人……当即编了一番言语出来,以全他颜面。也盼凭着这几句话,能救得老头子等诸人的性命。这么一说,众人敬酒之事非但于任我行的威严一无所损,反而更显得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金庸的这段文字,皮里阳秋。向问天如此举措,首要目的仍在维护大领袖的光辉形象,令其‘威严一无所损’,救老头子等人,反而是次要的。(‘以全他颜面,也盼……’)。

      

      

      

       十

      

      

      

       向问天出卖令狐冲是为了谁呢 ?

      

       任我行!

      

       至少他对任我行还是讲义气的了。

      

       向之对任,感情极为复杂微妙,可以说是愚忠,可以说是崇拜,可以说是以妾妇之道事之。

      

       但决不是义气。

      

       任我行是他的教主,是他的神,是‘卡里斯玛’。

      

      向问天以‘天王老子’自居,正自有俾睨俗世、君临万象的气概,唯独在任我行前俯首下心,如奉日月,其灵魂被任我行的宏大气魄与人格魅力完全征服。

      

       向问天的人格既不独立,亦不完备。对任我行,他有太多的依附性与从属性。

      

      向问天实为日月神教中的‘开明派’,对本教弊端,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也亟思改良。他曾劝说令狐冲加盟神教:“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好好整顿一番,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 等到向问天助任我行夺回教权后,他又做了哪些‘清除’‘整顿’工作,日月神教较前又有何进益?只怕向问天口中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喊得比谁都响亮,整治不服任教主调度的豪杰之士比谁都残忍。

      

       且看‘天王老子向问天的丑态:

      

      

      

       “向问天右手高举,划了个圆圈,数千人一齐轨道,齐声说道‘江湖后进参见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你看此时的向问天,像个什么东西?

      

      像宗教礼拜仪式中的祭司,象巫婆神汉!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如此英豪,何以丧失独立人格?为何自甘为人婢仆?奈何以妾妇之道事人?

      

      历史上历代暴君都有一个似乎开明仁义的辅臣,每一位任我行都有自己的向问天,没有任我行的残暴为背景,向问天们的开明仁德无从体现,而失去向问天们的尽心辅佐,任我行之流的独夫民贼亦难任意妄为,得志于天下。

      

       二者相互伴生,狼狈为奸。

      

       十一

      

      

      

      茨威格撰写《一个政治家的肖像——富歇传》,目的不限于缕述富歇一生的进退行止,更在于揭破此人所代表的那一类“幕后政治家”的可恶可耻、可怖可畏。

      

      茨威格期望此书“能对政治家类型学做出贡献”,他的目的实现了。而我认为金庸凭藉自己创造的向问天形象对“政治家类型学”之贡献应当不低于茨威格。

      

       “这样一类人,他们表面是一回事,内心其实十分深邃,他们的行事如果由着他们自己,往往深不可测,日后才能被人看破。”这是茨威格所引述的巴尔扎克对富歇的论断,用在向问天身上,也无不妥。

      

      让我们再次领略茨威格的睿智与恐惧:“拿破仑在百年前曾经说过‘政治已成为现代的毒瘤’,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我们为了自卫,就得设法去看清隐藏在这一力量后面的人的尊容,从而参透他们藉以得势的危险秘密”。

    除了出处链接,别的早已注明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17/1/21404.shtml

    这是举报的理由?

    通宝推:不打不相识,
    • 家园 问好狼兄。

      一向可好?

      • 家园 谢谢刘兄挂念,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最近忙生计,为投入三年多的一件事有无回报最后搏一次

        可能接下来一段不够活跃

    • 家园 非常时期,看这个消遣不错

    • 家园 写的好。

      在传统文化未遭彻底破坏之前,国人所言‘忠臣’,务期正色立朝、犯颜直谏,匡正君主的过失,当‘忠’与‘道’相联结,华夏传统的‘忠君之道’仍自有其可取之处,未容全盘抹杀。荀子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如其全无风骨,一味地迎合阿顺于君主,迷信盲从,孟子道是:“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一看开头,就知道写的是谁,却偏不点破,有味道。

    • 家园 【整理】忠臣?佞臣?贰臣?——给向问天再卸妆(2007-

      忠臣?佞臣?贰臣?——给向问天再卸妆(2007-05-17 16:30:17)转载 分类:谈任我行向问天

      事君与交友,忠义为本。其无此德者,虽生犹死。

      ——【明】 李贽

      《精选雅笑》中,收录有一则《割股》的好玩故事,“有父病延医者,医曰:‘病已无救,除非君孝心感格,割股可望愈耳。’子曰:‘这却不难。’遂抽刀以出,逢一人卧于门,因以刀刲之。卧者惊起,子抚手曰:‘不须喊!割股救亲,天下美事。’”

      ‘天王老子’向问天,向先生,利用新结拜的兄弟令狐冲,救出老领导任我行,其时他们完全有条件携令狐一起脱困,然而,为了崇高的革命目的,向问天伙同任教主,把令狐冲扮成任我行,让他独自在地牢煎熬了两个多月。

      这种行径,有朋友很是理解,认为完全合理。向问天的动机,朋友推测是出于对任我行教主的一片‘愚忠’之心。

      不自禁想起上面的‘割股’故事。

      果真以为‘割股’能够‘救亲’,从自己大腿上割肉,煮给老爹饱餐,这是‘愚孝’。割着别人的肉,来救自己的爹,天下乃有如此‘孝子’?‘愚孝’云云,更是笑话,那位嚷嚷‘割股救亲,天下美事’的朋友,其机灵活泛,比你我,最少好五倍!

      ‘愚’在哪里?‘孝’在哪里?

      卖了别人的命,尽着自己的忠。让结义兄弟时时面临生命危险,向问天藉此来表达对领袖的忠心,这就是传说中的‘愚忠’?

      ‘忠’在哪里?‘愚’又在哪里?

      敢情易牙竟是‘千古忠臣’之楷模!向问天所出卖的,还仅是自己的结义兄弟,主子齐桓公想吃人肉,人家易牙先生可是把自己的小儿子也活活烹杀,敬献桓公!

      ‘忠孝不能两全’时,当优先考虑为‘国’(!)尽‘忠’。有朋友以此推论:在为“(教)主”尽‘忠’与对‘友’仗‘义’之间,向问天自然应当选择前者。

      然而,‘忠孝不能两全’,说的是为了尽‘忠’而不得不在‘孝道’上有所欠缺,却不是要彻底背叛孝道,为了国家把老妈卖了,为了君王将亲爹送上祭坛,这算什么事啊?

      就算‘忠’高于‘义’,也不代表一个人可以通过出卖朋友的方式来为主子效忠。

      为“主”(而非‘国’)尽‘忠’,与对‘友’仗‘义’之间,国人的传统思想,并不真的以为‘忠’高于‘义’。

      金庸的老朋友许倬云先生在《万古江河》中谈到:“(中国)民间文化强调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义气’,义气的位阶高于君臣与夫妇诸伦。”许先生此论,很可以拿来与金庸《韦小宝这小家伙》文中对‘义气’的论说参证互见。

      “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不过我对皇上讲究忠心,对朋友讲究义气,忠义不能两全之时,奴才只好缩头缩脑,在通吃岛上钓鱼了。’……康熙道:‘你对朋友讲义气,那是美德,我也不来怪你。圣人讲究忠恕之道,这个忠字,也不单是指事君而言,对任何人尽心竭力,那都是忠。忠义二字,本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你宁死不肯负友,不肯为了富贵荣华而出卖朋友,也算十分难得,很有古人之风。你既不肯负友,自然也不会负我了……’”(三联版《鹿鼎记》1827页)

      一个人,能出卖朋友,必有出卖君主的胸怀。肯放心地把结义兄弟独自抛撇在险境,当性命交关之时,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危难中的领袖弃如敝屣。

      “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同样道理,一个轻易出卖朋友的人,绝无可能真正对君主尽忠,更不要说‘愚忠’了。

      对于任我行教主,向问天是忠臣?

      那个滑头的小流氓韦小宝,也比向问天更像一个忠臣的样子。

      韦公公小宝曰:“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韦氏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前明长公主刺杀康熙眼看要得手时,韦小宝想都没想,挺身为康熙挡了一剑。

      韦小宝舍身卫护玄烨,固然出于一片忠君之心,也为了自己对‘小玄子’的那份兄弟之义。

      任我行对向问天,也以兄弟相称,二人似乎也是份属君臣、情同兄弟。当任我行遇到生命危险时,向问天即使做不到韦小宝那样舍身代死,最差,也不至于独自逃生罢?

      “任我行叹了口气,说道:‘向兄弟,这件事我实在好生惭愧。你曾对我进了数次忠言,叫我提防。可是我对东方不败信任太过,忠言逆耳,反怪你对他心怀嫉忌,言下责你挑拨离间,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飞远走,从此不再见面。’向问天道:‘属下决不敢对教主有何怨怪之意,只是眼见情势不对,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倘若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令他逆谋不逞,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三联版《笑傲》858页)

      任我行对属下,向来恩威并用。此时,已经开始‘敲打’这位向兄弟了。向问天避无可避,当然要对自己当年的‘一怒而去,高飞远走’有所解释。所谓“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话说得很技巧,其实也很坦白,轻描淡写地坦承了自己当年的胆怯怕死。

      ‘日月神教’内部,存在一个与奥威尔《1984》中的‘新话’相似的语言系统,这套新话系统中,找不到听不见‘怕死’二字。鲍长老大楚便曾豪言壮语:“这次教主派咱们办事,所对付的,是个合并了五岳剑派的大高手。咱们若得为教主殉身,原是十分荣耀之事,只不过却损了神教与教主的威名。”

      “ 咱们若得为教主殉身,原是十分荣耀之事,只不过……”,鲍长老这话,听着那么耳熟?

      想起来了!向问天不是也说过“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吗?

      向右使、鲍长老的两句屁话,属于同一个类似于‘新话’的语言系统。

      向、鲍何以不肯拿生命冒险?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怕死,只更加证明他们多么地具有集体观念与大局意识。

      至于“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云云,更完美体现了向问天先生高明的语言艺术,非鲍大楚所能及也。

      黑木崖,日月神教的总部。12年前,东方不败发动的,是一场典型的‘宫廷政变’。黑木崖上,任我行、东方不败、向问天三巨头并立,而东方不败“ 部署周密,发难在即”,此时向问天走下黑木崖,会令东方不败“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还是暗自庆幸任我行教主前面的‘防火墙’已经崩塌,更加肆无忌惮?

      闯贼攻破北京,明朝廷文武百官四散奔逃,原来不是贪生保命,他们唯恐跑得太慢,是为了让自己尽量远的“身在外地”,这才让李闯“心有所忌”,不敢对崇祯皇帝“太过放肆”?

      李闯让他们失望了,显然没有因此‘心有所忌’,而是步步紧逼,‘九难师太’的老爸,可怜巴巴,只剩一个太监王承恩在身边陪着,吊死煤山。

      东方不败也让向问天失望了,居然未因向问天“身在外地”而“心有所忌”,反而更加快了政变的步伐,迅即囚禁教主任我行,登上大位。

      向问天如非“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确实“非先遭了东方不败毒手不可”,十二年后也就再无人赶到西湖‘梅庄’,救脱任教主了。

      难道向问天未卜先知:东方不败政变成功,绝对不会杀害任我行?

      太神奇了!

         

        多年来,任我行虽了解‘向兄弟’为人,却未必晓得向兄弟一夜之间就获得了如此神奇的预见眼光、特异功能。向问天的解释,也就听听而已。 

        向问天有救驾之功,任我行日后要夺回教主尊位少不得还要多多倚靠此人,而“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金庸《倚天屠龙。后记》),任我行装糊涂的本事向来很有一套的。听了向问天的说辞,任我行乃大为首肯, “点头道:‘是啊,可是我当时怎知道你的苦心?……’”

      真够‘苦’的!

          

        七

        

         

        向问天逃离黑木崖,教东方不败‘心有所忌’是虚的,免受池鱼之殃,不要‘遭了东方不败毒手’才是真的。

        在《黑木崖一战》,我已经谈到:向问天在12年前的那场宫廷政变中,严守‘中立’立场,由着你们(任与东方)玩去,(天王)老子不参乎了! 

        向问天如此识相,远离是非之地,不曾坏了东方不败的大事。东方不败成功篡位上位后,也不好太亏待老战友,向问天不仅未遭毒手,也保全了自己‘光明右使’的权位。

      似乎12年间,东方不败旧任的‘光明左使’一职,虚悬,无人出任。则‘光明右使’向问天已经是日月神教第二号大头领了。

      古来于易代之际,前朝老臣、重臣而能有向问天的遭际,难得之至。

        

         

        八

        

        12年间,向问天先后两次,对两任教主,不辞而别,离开黑木崖。 

        第一次,是为了贪生保命,免遭东方不败毒手。第二次,按照倪匡先生的说法,则是“胆色过人,在东方不败势焰熏天之际,面对魔教和正派人物的追杀,毫不畏惧,一心一意,只想将任我行救出来,是天下好汉的榜样。” 

        12年前,向问天明知任教主随时面临不测之祸,怕死,夹着尾巴逃了。12年后的向问天,乍一听闻任教主的消息,不顾一切,迅即就道,冒死营救。 

        12年前大位仍属任我行,向问天留下,不是没有击败东方不败的可能的。12年后,东方不败牢牢掌控‘日月神教’,如此形势,救人并推倒东方谈何容易?!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早干嘛去了?

        这两个向问天,是一个人吗?

      不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坏事,只要你能让人看了讨厌、碍眼,即已构成犯罪,罪名?“可恶罪”!

      “我先前总以为人是有罪,所以枪毙或坐监的。现在才知道其中的许多,是先因为被人认为‘可恶’,这才终于犯了罪。许多罪人,应该称为‘可恶的人’。”(鲁迅《而已集》)

      日月神教与神龙教,都涌现出了一批罹罪的老家伙,罪名各各不同,究其实,都倒霉在这“可恶罪”上。

      苏荃、杨莲亭这样夤缘骤进、平步高升之人,要实际掌握大权,非杀大臣、老臣不足以立威。如其还有继位企图,仅仅贬黜老臣尚且不够,只有将老臣尽数(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诛戮或圈禁,才有指望。

      无根道人代表‘神龙教’全体‘老兄弟’,向洪安通教主与夫人哀求“饶了我们几十个老兄弟的性命……便叫我们老头儿一起滚蛋罢”,此议深获洪教主夫人苏荃女士嘉许,叹为“异想天开之至”!

      几千年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惯例。新皇即位,往往要贬黜父皇生前倚信的老臣。皇子继承皇位,以当时的社会伦理而论,具有十足的正当性、合法性,把老臣赶回老家,免得在朝堂碍眼、碍事,也就罢了,他们对新皇的威胁并不大。

      苏荃、杨莲亭的继承权,完全没有合法性。

      哪一天东方教主告别‘千秋万载’、洪教主再不“寿与天齐”,谁能保证这帮‘老头儿’不会重回日月教、神龙教,找寻他们失去的天堂?

      就算你决意退出角斗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你曾经的勋绩、资历、威望摆在那里,不会随你的隐退而‘一风吹’,因此,你就犯下了最不可恕之‘可恶罪’,成为罪人中的罪魁!

      “洪夫人道:‘我不过二十几岁,那也没有功劳了?’钟志灵迟疑半晌,道:‘不错,夫人也没有功劳……’”——钟志灵如此倚老卖老,必死无疑。“站在钟志灵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长剑同时挺出,一齐刺入钟志灵身子。 七剑拔出,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鲜血。”

      “童百熊仰天大笑,说道:‘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哪里有你(杨莲亭)这小子了?当年我和东方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乳臭小子生也没生下来,怎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童长老遭遇杀身之祸,与前教主任我行的会谈不是主要罪行,对杨莲亭一贯的轻蔑、对杨氏继承权的威胁,方为取死之因。

      童百熊与东方不败‘八拜结交’,向问天与东方教主的交情无此深厚,而向问天在教中的地位比童百熊高、武功比童百熊强,对杨莲亭权柄的威胁自然更大。

      尤其向问天历史上曾经反对过东方圣教主,犯有严重的路线错误,凭什么要求东方不败杨莲亭对他,比对童百熊更客气?

      杨莲亭要对童百熊下毒手,东方不败彻底纵容——当然,这已经是向问天离开黑木崖之后的事了。

      如果向问天不曾离开黑木崖,东方不败杨莲亭会对向问天下手吗?

      向问天逃离黑木崖之前,东方不败杨莲亭已经对向问天动手了吗?

      童百熊终于做了杨莲亭的囚徒,他“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

      铁链,铁链,又见铁链!

      这根‘铁链’,记得此前有人已经戴过了。

      我说的,还不是地牢中的任我行的手上的那根。

      ‘凉亭’中,令狐冲初遇向问天,只“见他双手之间竟系着一根铁链,大为惊诧:‘原来他是从囚牢中逃出来的,连手上的束缚也尚未去掉。’”

      向问天像非洲的土著人那样,特喜欢全身挂满装饰品,这才在离开黑木崖后,找来铁匠给自己精工锻造、安上了这根铁链?

      似乎不像。

      实则,在离开黑木崖之前,向问天已经作了东方不败杨莲亭的囚徒。

      有朋友怀疑“向问天一定被囚于黑木崖吗?为什么不可能是下崖之后被擒,再脱逃再被追杀?”,我认为此种可能性不存在。

      且看向问天的自述,“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追杀于我,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挤在一起赶热闹……”,整个过程由向问天说来恍如惊险影片,环环相扣,时间紧凑至极。向问天“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之后,再遇到的,已经是令狐冲了。

      十一

      坦白说,我这篇《再论》的观点能否成立,全系于向问天手脖子上的这根‘铁链’。铁链一旦断掉,这篇文字即已全无价值。

      向问天腕上铁链的断掉,只有一种可能:金庸为了表现向问天的蛟龙气质,浑没来由、不顾前因后果地给他戴上铁链。这一情节,非常孤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简单说,bug也。

      除非各种可能都设想到了,全部解释不通,我才会将小说的某一情节定为 bug.

      一旦,‘他是从囚牢中逃出来的,连手上的束缚也尚未去掉。’,这一情节不是漏洞,又如何?

      若非屈服于东方不败的武功或淫威,以‘天王老子’的武功身手、身份地位,偌大江湖,谁能制服他?谁能囚禁他?

      如遭围攻,向问天确实可能被击杀。

      可能被活捉?被囚禁吗?

      十二

      这根‘铁链’,令狐冲见过,任我行没见过。

      某一时间,似乎向问天也不想让任我行知道自己戴过这件装饰品。正不妨对任教主作真情告白:“直到最近,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便即来助教主他老人家脱困。岂知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追杀于我……”

      “岂知”?

      中外古今,越狱潜逃的,成千论万。唯有向问天如此天真,认定:越狱成功,万事大吉,再不会有人追拿缉捕逃犯……

      十三

      任我行被囚12年了,向问天一直没有“探知教主被囚的所在”,等到他在黑木崖上做了东方不败的囚徒,居然就“直到最近,才探知”了。

      莫非河北省的黑木崖的牢房,与浙江省的西湖‘梅庄’的地牢之间,有一条电话热线?

      十四

      12年前,向问天离开黑木崖,是为了逃命。

      12年后,向问天第二次离开黑木崖,更是为了逃命。

      向问天一旦越狱潜逃,东方不败那厮必然要“派出大队人马,追杀……”

      被追杀的旅程,太可怕。不逃呢,顷刻间便要首身异处。

      十五

      就算你决意退出角斗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你曾经的勋绩、资历、威望摆在那里,不会随你的隐退而‘一风吹’,因此,你就犯下了最不可恕之‘可恶罪’,成为罪人中的罪魁!

      向问天被囚禁,是因为犯下这‘可恶罪’,而不是让杨莲亭发现了他心怀故主、要去搭救任我行。

      自向问天逃离黑木崖之后两三个月,日月神教总部‘黑木崖’,并无通令‘梅庄’加强监狱管理的任何表示。

      十六

      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个问题。

      如果不是向问天运气好,从黑木崖成功越狱,那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逃离黑木崖,最后还是个死。日月神教的潜在实力何等庞大,没有谁比向问天更清楚。如今已被定性为“反教大叛徒向问天”,以后的岁月,随时面临数万教徒的追杀,今朝不知明日事,多活一天,也是赚的。

      ‘凉亭’中,若无令狐冲仗义援手,向问天已经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保全性命,再考虑恢复自己在神教中的权力地位,唯一出路:推翻东方不败的统治,干掉东方不败的性命!

      我的看法,与倪匡先生仍是正相反。

      倪先生认为:为了让老领导任我行脱险,向问天才甘冒大险。

      鄙意则谓:为了最终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向问天才决意要救任我行出险。

      欲图自救,必得救任。非先救任,不足以自救。只有与任我行结成‘反东方’的统一战线,打倒东方不败,才会有向问天的好日子过。

      向问天独身走下黑木崖,一路逃亡,逃亡……

      向问天与任我行并肩战斗,不断出击,出击,再出击……

      在少林寺那么凶险的境地之中,有天纵英明的任教主罩着他,向问天仍是安全的。甚至不需要向问天出手,一切,任教主安排妥当,三战,两胜!向问天尾随教主,挥一挥衣袖,作别少室山上的云彩,潇洒的像金庸的表哥徐志摩‘再别康桥’。

      志摩诗云:“险——不用说,总得冒,不拼命,哪件事拿得着?”向问天、任我行终于重回黑木崖,面对‘天下武功第一’东方不败,再凶险不过。没法子,要拿回各自失落的权杖,这种险,总得冒。东方不败一日不死,他们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不败终于一败涂地。

      向问天从来都是政坛不倒翁,这一次日月神教的政局大变动中,他,像12年前一样,还是大赢家。保全了性命,铲除了政敌,并且取得了更高的‘光明左使’的权柄。

      十七

      为投‘江南四友’所好,向问天搜罗了范中立的画、张旭草书、《广陵散》曲谱、《呕血》棋谱,在在皆是世间可遇而不可求的罕物儿,要搜罗齐备,岂是短期内能做到的?

      向问天“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应当不是他自言的“最近”。

      向问天心思缜密无比,一直做着搭救任我行的种种准备。

      却又引而不发。

      救不救?什么时候去救?这个,由东方不败决定。

      向问天这种类型的‘政治人物’,可以叛卖任何人,自己的生命——肉体生命与政治生命——最紧要。任何原则性的教条(如忠、如义)都不足以束缚其手脚,作为与不作为,全视是否对自己最有利。

      向问天,不会做任何人的忠贞不贰之臣。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相互那么多、那么久的恩恩怨怨,向问天对东方不败怎么可以没有戒心?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退路吧?

      以常识论,向问天自然要做两手准备。以革命的两手,随时准备对付、反击东方不败的反革命的两手。

      救不救任我行?什么时候去救?这个问题,向问天交由东方不败作决定。

      君臣怡怡、和乐且湛,自然万事好说。撕破脸皮,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既不仁,我绝不义,讲啥子温良恭俭让?还有对你客气的?

      向问天一戴上那根手链,飞奔去救任我行!

      十八

      若非天上掉下个呆狐狸,向问天获得令狐冲的意外相助,凭他自己,能否救脱任我行?

      不好说。

      那要先看监守任我行的四个狱卒身上,有无,有多少、多大的弱点。

      “黄钟公道:‘……都因属下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给人窥到了这老大弱点,定下奸计,将那人……将那人劫了出去。’”——琴棋书画,何等雅事!然而在厚黑政治的背景下,确实要不得,真真‘老大弱点’。

      金庸认为‘决断明快’乃是成功政治家必备要件之一。因为令狐冲的意外出现,向问天及时迅速的变更了原定的营救计划,顺利救出任氏。就算没有令狐冲,向问天也必然先以江南四友的这一‘老大弱点’为突破口,成败皆有可能。

      至于向问天原先制定的具体计划如何,猜起来太累,放下。

      ‘江南四友’并非东方教主的铁杆亲信,东方不败如何敢将如此重大而敏感的差使交付其手?原因之一,在黄钟公馈赠令狐冲疗伤圣药时可略见端倪:“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这样,向问天(或其他营救者)就无从绑架‘四友’所爱之人,要挟于彼。

      恐惧,源于爱欲。‘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除了琴棋书画,江南四友是否再无贪恋爱欲?

      千古艰难唯一死,唯黄钟公不怕死,所以,死了。

      剩下三友呢?

      “众人正惊惶踌躇间,黑白子忽然大声道:‘教主慈悲,属下先服一枚。’说着挣扎着走到桌边,伸手去取丹药。……任我行目光向黄钟公等三人瞧去,显是问他们服是不服。秃笔翁一言不发,走过去取过一粒丹药服下。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甚么,终于也过去取了一粒丹药吃了……”

      只要‘四友’中还有贪生怕死的,向问天总可以先礼后兵,馈送雅玩无效,则继之以威迫。

      三友中,黑白子最贪恋生命。此外,他还酷嗜《吸星大法》。

      周伯通对武功的热爱,出于天性,纯粹的学术兴趣。黑白子不是老顽童,他一直缠住任我行要苦学《吸星》,当有更远大的抱负。黑白子的本性,绝不是隐士,他不会甘心终老梅庄,心念中时时觊觎着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梅庄’地牢的堡垒,最容易从黑白子身上攻破。

      救任我行,最大的困难就是不知他被囚的具体所在。不论以何种手段,向问天只须探知了地方,其它钥匙、牢门、铁链等等,都不是问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向问天对‘四友’的底细了解通彻,‘四友’对易容上妆后的向问天完全无知。向问天的武功、智计,又远在‘四友’之上。就算救任我行不成,向问天从‘梅庄’全身而退,应该没有问题。

      十九

      在传统文化未遭彻底破坏之前,国人所言‘忠臣’,务期正色立朝、犯颜直谏,匡正君主的过失,当‘忠’与‘道’相联结,华夏传统的‘忠君之道’仍自有其可取之处,未容全盘抹杀。荀子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如其全无风骨,一味地迎合阿顺于君主,迷信盲从,孟子道是:“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向问天在逃亡途中滥杀无辜,在少林寺赞助任教主滥杀无辜。任我行把令狐冲弃置地牢,向问天默许。‘日月神教’这个邪教大搞个人崇拜,向问天主持仪式( “向问天右手高举,划了个圆圈,数千人一齐轨道,齐声说道‘江湖后进参见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忠臣乎?佞臣乎?

      “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向问天…是政治人物。”(《笑傲。后记》)

      向问天不是一个人,代表着历史、现实中的某一政治家类型。

      《笑傲江湖》,稗官野史也。如果向某人出现在皇皇正史之中,忠臣乎?佞臣乎?

      无论如何,此一‘两姓家奴’,可以毫无愧色地健步跨入《贰臣传》的光辉行列。

      廿

      以上,完全是我对《笑傲江湖》一书、向问天其人的‘主观’看法。

      是人,非神。一个人看完一本书对书中一个人物写出的一篇评论,谈的当然是自己的个人观点,能不‘主观’?谁啊?

      有些‘大词’,我一看就头大。例如:辩证、全面、客观……

      真能做到,这些,多么美好神圣的词汇!

      然而,可能吗?

      忆往昔,那最早、最大声喊出‘辩证全面客观’的大人物,所说、所做,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不辩证全面客观的话,和事。

      任我行,代不乏人,其人格特质:自大狂,致命的自负。

      “鲍大楚大声道:‘圣教主不是凡人,他老人家是神仙圣贤,便是佛,便是菩萨!’……任我行听着属下教众谀词如潮……心想:‘这些话其实也没错。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

      有朋友指出:你的评说,太‘主观’!鄙人绝不以此为嫌。当然主观,还用说吗?就像我不会因为被提醒‘正在喘气’而自豪或羞愧一样,大家都在喘气啊!

      然后我又非常‘主观’地去想象朋友的心思。为何要把‘主观’与‘太主观’作为一种不名誉,特意提出来?是不是因为我的表达,与他的看法,不一致?跟他想法差不多,我就‘客观’。假如不一样?坏了,主观!太主观!太太太主观!

      我实在拎不清:朋友自己的想法,主观乎?客观乎?

      一个人,虽荣幸地归到万物之灵的队列,最好也不要忘记人的有限性。“人知其一,莫知其它”,不丢人。

      辩证全面客观,是另一形式的‘通天塔’,能建成吗?

      自然科学,我不懂,不谈。至于人文领域,我根本不相信‘绝对真理’之存在。

      无求备于一人。不要求每个人做到辩证全面客观,则每个人都可以尽情表达各自的不尽正确的观点看法,整个社会声音多元、观念互补,其综合效果,全社会对各类事物就可以形成比较辩证全面客观的看法。要求每个人做到辩证全面客观,那么谁的观点最‘辩证’最‘全面’最‘客观’?又由第二个‘谁’、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谁的官位最大,谁就最‘辩证’最‘全面’最‘客观’最接近真理!而真理既经觅出,其他人等只好噤口,其它各种不够‘辩证全面客观’的观点势须自动消音。全社会只存在一个声音、一种‘真理’,这样的结局,辩证吗?全面吗?客观吗?

      不求辩证全面客观,而辩证全面客观存;强求辩证全面客观,则辩证全面客观亡。

      廿一

      此文,是接着上一篇《黑木崖一战》的思路,写成的。在《黑木》贴后,有朋友留言,认为金庸写小说时不会动那么多心思。

      我绝对赞成他的看法。

      万九九九九,我猜错了,当然作者不会动这些心思。

      万一我猜对了,作者仍然不需要动那么多心思。

      我们某些简单的动作、话语,背后往往隐藏着太多太复杂的心理动机,意识、潜意识、无意识,我们自己未必了然。小说中的人物,其一举一动,作家是否都用了很大心思去详尽分析了他们的最细微的心理活动?

      第一,不需要。因为:第二,做不到!

      小说家只须写‘其然’,不须解释其‘所以然’。人物性格初步形成,其行事,有其自身的轨迹。小说家这样写而不那样写,凭藉的是他的人生阅历,以及对人性的认识,有时,根本是靠直觉。

      大文学家,像按自己形象造人的上帝,只创造,不解释,李白自夸:笔参造化。又像扶乩的乩童,记录,不管何意,愚民喧呼:有鬼上身!

      2003年,与金庸对谈时,王蒙的一段话说得再好不过:“至于(《红楼梦》)这本书还能起一些别的作用……我觉得这些都是曹雪芹自己没有认识到的。愈是伟大的作家,他自己不一定认识得到,但作品达到了。”

      对于《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人物,托尔斯泰说:“他们做了现实生活中必定会做的事,而不是我想让他们做的事。”金庸自己也说:“大致我先想几个人物想充分了,然后就让这几个人根据他们的个性去活动,有时候人物不受控制越过笔端自己发展……”

      因此,我首先要自己面对的,是小说文本。只要感觉逻辑上足以自洽,便坦然写出,愚者一得,而聊备一格。不会拘执于要为作者代言。我比较赞同清人谭献的观点:“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

      有我自己的底线:全合作者本意不可能,只求不过分悖离。

      廿二

      “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一向有当权派、造反派、改革派,以及隐士。”,这是作者写在《笑傲江湖·后记》中的一节文字。

      邪教中的向问天,数十年来一直是最大的当权派之一,难道作者试图借这个人物的塑造,描写中国三千年政治中‘好人当权’的少数特例?

      拙文《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是从朋友之‘义’上质疑向问天的品格。此篇《忠臣?佞臣?贰臣?——给向问天再卸妆》,则试图从臣道之‘忠’来揭开(我所见)向问天真面目。

      实则,两文主旨并非要从道德上打倒‘天王老子’,只是写出我读到的不同于倪匡等人视角的向问天:不是‘侠客’,是‘政客’;不做‘忠臣’,更不‘愚忠’。

      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向问天“做了政治生活中必定会做的事”、对自己最有利的事。

      好制度使坏人欲作恶而不能,坏制度让好人欲从善而不得。把向问天定位为‘坏’,有失厚道。

      我只能说:以现代政治文明作参照,类似日月神教的政治、制度,十足邪恶。

      廿三

      2006年8月,从乱纸堆中找到上世纪写的一篇旧文,《给向问天卸妆》,重新整理一过,贴到网上,这是我妄谈《笑傲》的第一篇文字,此后围绕《笑傲》书,断断续续,写出三十几篇。

      写到这《给向问天再卸妆》,我对《笑傲》,已经无话可说。

      肇端于向问天,终结于向问天,鄙人并无预先的规划,一步步走到这里。

      此中因缘,实不可解。

      2008、9、6

      参阅拙文: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

        

        http://www.17xie.com/read-12391.html

      《白首相知犹按剑——再再给向问天卸妆》

      http://www.17xie.com/read-12390.html

      附录一:

      辩证法,自有道理,也非绝对真理,不宜盲信。

      [一] 试用辩证法去看辩证法,一分为二,辩证法有对有错,不是绝对真理。

      [二] 如果说辩证法全是对的,那么,最起码它对一样事物(就是它自身)不适用,于是:仍非完全正确。

      附录二: 《与网友一辩》

      有朋友认为“向问天本来就想让令狐冲多立点功,好求任我行授他吸星大法以解不治之症。况且令狐冲那时候也离死不远,就算向问天自己摸着良心恐怕也不会觉得这就对不起令狐冲了。俺觉得你的立论就站不住脚,所以后面全在无的放矢。”

      答复如下:

      “向问天本来就想让令狐冲多立点功,好求任我行授他吸星大法以解不治之症。”

        =============================================

        没有令狐冲,老任很难脱困。也就是说:令狐对任我行有救命之恩。

      这样的恩德还不值一部《吸星大法》?

      如说不值的话,加上在黑牢里呆两个月就值了?

      一样不值!

      您还不如说任、向就是两只‘白眼狼’根本不打算传令狐‘吸星’来得更合乎逻辑。

      “况且令狐冲那时候也离死不远,就算向问天自己摸着良心恐怕也不会觉得这就对不起令狐冲了。”

        ========================================

        书中写道:

      听得向问天大叫一声:“啊哟!”似是身受重伤。令狐冲大惊,纵身过去,挡在他的前面,急问:“向先生,你受了伤吗?” 向问天道:“我……我不成了,你……你……快走……”令狐冲大声道:“咱二人同生共死,令狐冲决不舍你独生!”……自己适才假装身受重伤,装得极像,令狐冲竟不肯舍己逃生,决意同生共死,那实是江湖上最可宝贵的“义 气”。

        其时,向问天也似乎离死不远(“我……我不成了”),外加强敌环伺,令狐冲当时是怎样做的?是否捂着自己的‘良心’独自逃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令狐冲待向问天如此,之后向问天又怎样对待令狐冲?

        何必装模作样去摸什么‘良心’,根本没有的东西,摸索个啥?!

      后面全在无的放矢。

        =====================

        那么,您怎样解释向问天手上那根铁链?  

        您又怎样理解“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  

        当然,把这些一概看作是小说的漏洞、作者的胡写,最是轻巧不过。

      【附录三】 与网友再辩

      又有网友认为:“向问天为了自保,而去救一个地牢里关了十几年的任我行,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说不通!以向问天的武功智计,他若一心要躲起来,东方不败又不问教中事务,明教中还有几个人有能耐捉得到向问天?他若要向上爬,只需金银珠宝好好巴结大红人杨总管,那还不是在教里一手遮天,以他的武功智计,要多少钱他弄不来?”

      答复如下:

      【一】莫非向问天与‘江南四友’竟是一路货色?

      看不出来!

      在作者眼中,向问天可是‘政治人物’!

      有人虽怕死,但对他来说,(永久)失去权力比死更可怕更难承受。

      上次,当东方不败发难在即,向问天离开黑木崖,只是静观其变,等尘埃落定,他重回黑木崖,仍是大权在握。

      如您所言,这次向问天“一心要躲起来”,躲到几时呢?终身隐姓埋名?

      能否躲过追杀不说,关键是:这次一旦退出,就永远退出了权力的角斗场,向问天再无掌握大权的机运了!

      确实“向问天为了自保”,所要保全的,不仅是身家性命,更多还是‘政治生命’。

      【二】“他若要向上爬”,向问天还能往哪‘爬’?向问天作‘光明右使’,东方不败杨莲亭已经深感威胁,向问天再爬一步,干脆东方教主让位好了!

      杨莲亭只喜欢钱不喜欢权?完全没想到东方不败死后教主的继承权?杨总管欢然收下上官云长老馈送的珠宝,固然是见钱眼开,同时也算以此方式接受了上官云政治上的输诚,当然开心了。

      上官云对杨莲亭的权力尤其是继承权完全不构成威胁,‘天王老子’向右使也如此?

      杨莲亭前台办事,大方向仍归东方不败掌握。杨莲亭可以不懂事,东方不败能由得向问天在黑木崖‘一手遮天’?

      敢吗?

      参见拙文《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给向问天卸妆》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03b23301000572.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03b2330100061n.html

    • 家园 【文摘】华山天下险!——再谈岳不群

      华山天下险!——再谈岳不群

      人心险于山川,

      难于知天。

      ——庄子

      “墙角后一人纵声大笑,一个青衫书生踱了出来,轻袍缓带,右手摇着折扇,神情甚是潇洒……林平之……眼见这书生颏下五柳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心中景仰之情,油然而生”(三联版190页),这是岳不群在书中的首次亮相,一出场即以‘紫霞神功’逼退木高峰,将林平之收录门下,算是亮丽登场罢?

      一个细节问题:此前,岳不群身在何处?有何贵干?

      答案很简单:岳不群早已来在了衡山城,并且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林平之身后。细读书中的这段描述,便可想见:“只见墙角后走出一群人来,正是华山派的群弟子……岳不群笑道:‘平之,这几位师哥,在那小茶馆中,你早就都见过了,你向众师哥见礼。’”

      岳不群如何会晓得“这几位师哥,在那小茶馆中,你早就都见过了”?会不会是他到衡山后听取了弟子们的紧急情况汇报?然而,此前华山众弟子根本不知道这个形貌古怪的驼子就是‘福威镖局’的少东家,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况且此前发生过多少大事需要对掌门人汇报?谁会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告诉岳掌门沿途的风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两个瞎子,在城门看到了五个跛子,在茶馆邂逅了一个驼子”?!

      事情很清楚:岳不群是跟林平之同时到了南岳,华山弟子们以及林平之在小茶馆时,岳不群也在现场,只不知躲在哪个阴暗角落,暗暗窥伺……

      “刘正风得到讯息,又惊又喜,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华山掌门居然亲身驾到,忙迎了出来,没口子的道谢”(三联版217页),岳不群这么给面子,亲临衡山,主人刘正风根本没想到,可说是‘意外之喜’。

      “余沧海心怀鬼胎,寻思:“华山掌门亲自到此,谅那刘正风也没这般大的面子,必是为我而来。”余观主不敌岳不群之‘剑’,对岳不群的‘君子’作风,当时还信以为真,只怕‘君子剑’真的会出面为林震南一家讨回公道,以匡扶江湖正义。所以余沧海才会预想“岳不群倘若口出不逊之言,我先问他令狐冲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径。”——我们青城派‘灭门’,你们华山派嫖娼,大家都不是好东西!

      哪知“岳不群见到他时,一般的深深一揖,说道:‘余观主,多年不见,越发的清健了。’”余沧海灭林家一门,正为岳君子提供了上好佳的机缘,感激还来不及,又哪会怪罪?

      劳动岳掌门大驾亲临衡山,“刘正风没这般大的面子”,余沧海以为他的面子比刘正风大(‘必是为我而来’),未免自作多情了,他又何尝有偌大面子?

      若问:岳掌门来此有何贵干?

      其必曰:“贫僧正为取经而来!”——还不是为了林平之祖上传下的那本《辟邪剑谱》?

      岳不群携新收的徒弟林平之回到华山总舵,宁中则初见林平之,第一印象如是::“就是生得太俊了,不像是练武的胚子。不如跟着你念四书五经,将来去考秀才、中状元罢。”

      岳不群当然是儒门弟子,四书五经常在口边案头。听其言,俨然大儒君子,观其行,则与儒家观念多不合辙,甚至全然相反。如《论语》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而岳不群在确认弟子陆大有身死之后,唯一关心的就是那本《紫霞秘笈》,连连查问下落,甚至疑心令狐冲吞没是书,而对陆大有的死再也未置一词,似乎躺在地上的是一条死掉的流浪狗,丝毫不见真正的仁者心怀。

      “岳先生外貌谦和,度量却嫌不广”,这是冲虚道长对老战友岳不群的评价。

      心胸狭隘,是一切伪君子的共同特征。岳不群的衣钵传人林平之亦复如是:“盈盈心想:岳姑娘知道丈夫心胸狭窄,不但没一句话敢得罪他,还不住口的宽慰。”

      不特此也,小肚鸡肠甚至也是伪君子的重要成因。历史上的伪善者,最初未必要成心作假,在他们生命中总会出现某个拐点,多数都是因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有才能、人气、面子,超过对方,又非己力所及,只有靠阴谋巧诈取胜,走入狭邪一途,遂不复返。

      令狐冲为岳不群所擒,命在顷刻,这时岳不群对他坦言:“那日在黄河舟中,五霸冈上,你勾结一般旁门左道,故意削我面子,其时我便已决意杀你”,这是讲“决意”(下定决心)杀他,那么,岳不群何时‘起意’要杀令狐,动了杀机呢?应该是在华山派被15个蒙面人围困之时。封不平、蒙面人众口一词,咸曰“令狐少侠,你剑术高明,大家都是很佩服的。岳不群的功夫和你差得太远,照理说,早就该由你来当华山派掌门人才是。”而华山派弟子们又异口同声:“幸亏大师哥击败了这批恶徒,否则委实不堪设想。”,这一切,都让岳不群深觉威严扫地,自己看重的那个‘掌门人’的名位已经受到极大威胁,在在都触动了岳不群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为何岳不群10多年来不肯传授弟子们《紫霞秘笈》?真的是因为太高深以致没有一个弟子能领悟妙法?《紫霞秘笈》比《葵花宝典》《独孤九剑》《易筋经》还要深奥高妙?当然不是!岳不群只是见不得弟子超越自己,青出于蓝?岳老师可不想!

      1969年金庸接受林以亮访问,谈到:“《笑傲江湖》与另一个短篇《素心剑》反而有点相像,都是写一个师父,本性很坏,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后来才慢慢显露出本来面目。”由此看来《连城诀》(即《素心剑》)实为4年后撰写的《笑傲江湖》的先声,那个老实巴交的乡农戚长发,也就是‘君子剑’的稿本。令狐冲用石壁上的武功破了师母的‘宁氏一剑’吃了岳不群两记耳光,说是怕令狐冲走入‘剑宗’的邪道;《连城》中狄云‘随手挡架’居然破了师妹的‘高妙’招式,被戚长发‘狠狠责骂,说他乱刺乱劈,不依师父所教的方法使剑,太不成话’,二个情节,惊人的相似。

      戚长发对女儿、徒弟疑忌防范:“师祖梅念笙早瞧出三个徒儿心术不正,在传授之时故意引他们走上了剑术的歪路,而万震山和戚长发在教徒儿之时,或有意或无意的,引他们在歪路上走得更远。 临敌之时使一招不管用的剑法,不只是‘无用’而已,那是虚耗了机会,让敌人抢到上风,便是将性命交在敌人手里。为甚么师祖、师父、师伯都这么狠毒?都这么的阴险?”(《连城诀》304页)

      看‘铁索横江’,想‘君子剑’,思过半矣!

      “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自己创不出剑招?你和冲儿不是创了一套冲灵剑法么?’……岳灵珊笑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甚么也不懂,和大师哥闹着玩的。爹爹怎么也知道了呢?’岳不群道:‘我门下弟子要自创剑法,自立门户,做掌门人的倘若蒙然不知,岂不糊涂。’……令狐冲见师父的语气神色之中绝无丝毫说笑之意,不禁心中又是一凛。”两个小孩子半真半假试创一套剑法,岳不群也会如临大敌不住去窥视,如此察察为明,深怀忌刻之念,毫无容人之量,惶惶然唯恐他人威胁到自己的权位,像任我行那样被人篡权的可能性倒是降到最低了,但,岳不群手下会聚拢一批怎样的人才?真正的大才,还没冒头,就给岳不群掐死了。手下无才,在政治上如何会有大的作为?

      岳不群这一类型的政治人物,是可怕的,不过,对他们的政治能量,不宜估计过高。倚靠一己之武力、才智,成就再大,也不足道。他的政治版图已经限制死了——被他自己。

      对照一下任我行的胸襟视野,高下立判。任我行佩服冲虚道人却只佩服一半,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不会教徒弟,武当门下没甚么杰出人材”。岳不群教的徒弟如何?华山派门下有何人才?较诸武当冲虚,华山岳君子在这两方面,等而下之。“岳先生外貌谦和,度量却嫌不广”,即是冲虚道长对老战友岳不群的评价。

      真正政治上的大领袖,必须敢于放手培养人才、识拔人才、使用人才、驾驭人才,当然也会有被人才‘反噬’的危险,没有办法,要开创大局面,这种险,必须冒。

      东方不败在日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副香主,任教主破格提拔,连年升其职,直到‘光明左使’教内二把手的高位。这份‘识才’的眼光,‘用才’的魄力,先就了不起。像岳不群那样一空依傍,倒是没有被篡夺权位的危险,同时也就断绝了横扫六和的希望。

      有人认为任我行毕竟曾失手被囚,修为有限。相对而言,作为政治家的岳不群更为成功。此尤属皮相之见。

      金庸塑造岳不群这一伪君子形象其实是玩了个花样,他是从自幼被岳不群收养的令狐冲的视角来描写的。真相一日显露,读者无不惊叹:此人真是深藏不露,人心着实难测!

      实则,自始至终,岳不群的伪装在明眼人看来,如‘皇帝新装’。一个人,在政治舞台上一本正经地进行‘假面演出’,而他主要的政治盟友和政治对手却早已看透他的本相,这人是不是有几分尴尬可笑?

      这就是岳不群!

      鲁迅先生教导我们说:“欲得的却多,既然不敢径取,就只好用阴谋和手段”,他同时指出:“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此二语用在君子剑身上,最是贴切。

      少室山上,任我行与岳不群口齿交锋数回合,岳不群全线溃退。在格局、视野、权谋、心计、武功、手段、辩才各方面,两人根本不能并论。

      任我行不佩服左冷禅:‘武功了得,心计也深……想合并五岳剑派,才高志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下种种阴谋诡计,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这一点上,岳不群与左冷禅如出一辙,相信任我行所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中应该不缺岳不群的名额。

      向问天对令狐冲放言:“要骗人,就得拣件大事,骗得惊天动地,天下皆知”。任我行与向问天心性相通:惊天动地地骗人,问心无愧地做恶,堂堂正正地争霸。历朝历代的开国领袖,绝大多数带有明显的‘赌徒’性格,大开大阖,豪气迫人,如任我行传东方不败《葵花宝典》,当时未发挥作用,以致失手被囚。但《葵花》既得,东方不败自宫、宠信杨莲亭、屠戮功臣、众叛亲离……都是顺流而下顺理成章之事。任我行的复位要感谢向问天、令狐冲,最该感谢的还是他自己当年的深谋远虑。暂时失势,但仍给自己留下翻身的本钱。

      什么叫‘雄才大略’?这才是!

      中国3000年政治史上,最终创业垂统的,只能是任我行这种‘打天下的光棍’,岳不群类型的政客也有实力爬升到高位,‘一统江湖’?还轮不到他。

      2007、7、2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03b233010008oy.html

    • 家园 作者不能删除,呵呵

      1

    • 家园 影射嘛

      我看的时候,就感觉任我行和向问天就像是毛主席和周恩来

      • 家园 金庸小说现在又不是禁书

        侠客行

        鹿鼎记

        射雕

        ………………

        况且评论者也只是评论小说人物

        • 家园 还有鹿鼎记中的红教主

          影射文革中的毛主席

          金庸几部小说,都刻画的那种满口高尚却没有人性的名门大派人物,这是一个正常人来看前文革历史的正常感受,金庸通过小说写出来罢了。

    • 家园 被举报了,谁干的

      谁处理举报?

      具体怎么个处理法

    • 家园 作者很有才气

      不过,如果是影射的话,用江湖义气的标准要求现实生活中的政治家,似乎是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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