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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庄子在说些啥 之 《逍遥游》 -- 任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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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庄子在说些啥 之 《逍遥游》

    老子和庄子,合称“老庄”。老子的著作传世《道德经》,不过五千言。这还是后世增补过的。从郭店楚简的几个版本来看,先秦所传老子和现在的传世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庄子的著作,现在的传世本有内篇、外篇和杂篇之分。根据考证,内篇七篇估计都是庄子自己写的。外篇就说不大准,他弟子托名的成分较重,而杂篇基本是后人伪托了。

    庄子这个人相当淡薄利禄。根据《史记》的说法,楚王去请他当大官。他说:“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意思是说你们把我捧起来,就好像那祭祀用的牛,平时看着过的不错,到要杀了祭祀的时候可就不妙了。

    所以,庄子是属于能够做到“知行合一”的真隐士,而不是想靠“终南捷径”上位的假道学。

    然而,隐士归隐士,或许庄子不要“利”,但是“名”显然还是要的。不然写下洋洋洒洒的那么一大批作品做啥?显然还是想让自己的学说为世人所推崇承认的。这一点上,比之他看不起的孔子的“述而不作”是差了一筹了。

    那么《庄子》到底在说些啥?所谓“一百个人能读出一百个哈姆雷特”,这里只说一下我个人的理解。这是一个系列,或曰挖坑,但因为要为稻粱谋,所以也不能保证更新速度,写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庄子》开篇叫做《逍遥游》。那么什么叫做“逍遥”?

    《说文解字》里说“逍遥,犹翱翔也。从辵肖聲。相邀切。”

    那么《说文解字》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个解释的呢,原来《诗经 郑风》中有一首《清人》,原诗如下: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

    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驷介镳镳。

    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驷介陶陶。

    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这里顺便说一句,这首诗是史有明载的讽刺诗,泛情歌主义者们不要误解。

    这里的“逍遥”二字,原作“消摇”,因和前面的“河上乎翱翔”类比,故被认为是同义反复。

    “翱翔”的本意是鸟儿在天空中飞行,《庄子》开篇便是鲲鹏迁徙,以游南冥。所以一说逍遥游便是从此而来。

    然而本篇篇末又有“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而《清人》中的“翱翔”,“逍遥”也已经不是本意,而是引申的“自由自在”、“逛来逛去”之意,所以将其解释为“自由自在”似乎更贴近庄子本意。

    庄子开篇就说了个神话:北溟有叫做鲲的几千里长的大鱼,化成了一只大鸟,叫做鹏。鹏飞起来,它翅膀犹如垂天之云,要飞到南边的天池去。蝉和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们什么时候愿意飞就一下子飞起来,碰到榆树、枋树就停落在上边;有时力气不够、飞不到,落到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高飞九万里而到那遥远的南海呢?”

    这个故事看来在庄子之前便存在了。庄子对这个故事自己说了一遍不够,又引用了《齐谐》(此书已经失传)的记载和商汤和棘的对话。如此再三说明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言之有据,有书为证,不是胡说八道,编造故事的意思。

    这三段,除了细节略微不同,其主旨都是相同的。都是要说明一个道理,即“小不知大”。在蝉和斑鸠看来,大鹏的行为是可笑的。没事跑到南海去干嘛呢?而在大鹏看来,飞往南海才是自己的宿命啊,蝉和斑鸠又知道些啥?

    有些人或许以为庄子在这里似乎很看不起蝉和斑鸠,但其实庄子并不是想要讥笑它们,而是在这里运用了很朴素的辩证法而已。标准都是相对的。庄子发挥说“去近郊旅行的,只带三餐饭,当天回来,肚子还饱饱的;作百里之远的旅行,就必须筹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只小虫鸟又知道什么呢?”。又进一步说,“朝菌朝生暮死,不知道一天的时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蟪蛄”,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小年”。楚国的南边有只灵龟,从五百年的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颗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却以长寿之名流传人间;大家都羡慕他,这岂不是太可怜了吗!”(按:译文从白话庄子)

    对于“朝菌”来说,一天的时间已经是永恒。对于蟪蛄来说,一年的时间已经是永恒。但对于灵龟、大椿树来说,千年的岁月也不过匆匆寒暑罢了。但是,“朝菌”会不会认为自己短寿?“大椿树”会不会认为自己长寿?这就要看比较的标准了。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对于灵龟和大椿树虽然是短寿,可是对于不过百年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八个世纪了,是惊人的长寿。庄子在这里把它们混为一谈,是一种诡辩,也是辩证。

    庄子接下去说,“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这里,庄子把一般人(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比作只知“小”的虫雀,而宋荣子已经达到了宠辱不惊,毁誉不计的境界,对于这些“小”人物的境界自然要高了。但是宋荣子还是有没有做到的地方。对比列子能够御风而行,自然不如。然而即使是列子还是要凭借外物。

    那么,什么才是最高境界呢?庄子认为“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正”在这里通“真”,可解释为真理、规律等等。而六气则是指“阴、阳、风、雨、晦、明”。古代认为“天有六气、地有五行”。这里便是指代基本的自然规律。联系起来,便是“顺应自然规律,掌握规律的变化”。

    什么是自然规律,在道家看来,这便是“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就是合道。

    人是受到规律限制的。有些人身受规律限制而不自知,只能被动得服从规律的安排。有些人知道规律的存在,却还是只能服从规律的安排,这些人虽然高了一级,但是却仍然是规律的奴隶。还有少数人彻底掌握了规律,并能够利用规律,让规律为其服务。这就是合道了。

    自然,在此之上,似乎还有一条“改变规律,创造规律”。但道家认为道便是终极,是无可名状,无可改变的。所以人的极限便是合道。这似乎很悲观。但直至今日,人类也只能做到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并不能创造自然,无中生有。故人并未突破极限。

    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合道呢?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对这句话的解释历来众说纷纭。关键在于“无己、无功、无名”是什么意思。我个人意见,这里的“无”并不是说什么都不作,或者什么都没有。老子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那么道怎样“无为”?老子又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不要刻意去追求什么东西就能达到合道了。所以“至人”并非真的没有己,而是他们不在乎己,不刻意追求己。“神人”并不是没有功,而是他们不在乎功,不刻意追求功。“圣人”也不是没有名,而是他们不在乎名,不刻意追求名。也就是说,“名”、“功”、“己”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束缚,不受到这些东西的束缚才能真正合于天道。

    庄子接下来给出了数个例子,都是在讲如何才能做到“无己、无功、无名”的。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拒绝,认为“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这里有个“越俎代庖”的成语。不过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许由认为天下已经大治,他再去治理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各人有各人的专长和职守。厨子不做饭了,不代表祭司就可以跑去做厨子的工作。

    对于尧来说,干好天子的工作便是合道。对于许由来说,做好他的隐士也是合道。尧让天下真是“大公无私”?还是为了名利?即使没有名利纠缠其间,两人互换职位也无异于“越俎代庖”。这就是刻意追求。便是不自然,便是不能合道。

    肩吾和连叔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位疯子接舆所说的“神人”。这位“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肩吾认为这是接舆的疯话,不足以采信。而连叔则认为肩吾的眼界太小,不能理解接舆所说的“神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这位“神人”与万物混同,即使有天地大劫也不能损害其分毫。而所谓尧舜不过是其“尘垢秕糠”罢了。

    这里庄子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鲲鹏和虫雀之间境界的不同。很显然,这位“神人”更合于天道。而天道是肩吾这类人所不能理解的。而一旦了解了天道,尧就连天下也忘掉了。

    到这里,《逍遥游》的主题算是讲完了。但庄子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进一步运用了辩证法来阐述他前面叙述中的一些问题。

    合道要求“自然”。那么什么才是“自然”?庄子没有直接说明,而是说了个故事:“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章甫是一种帽子。中原地带,大家都带帽子。然而越人断发纹身,根本就不戴帽子,把帽子弄到越国去显然是卖不掉的,因为当地没有这个需求。(按:历来传说英国人在鸦片战争前憧憬打开中国市场后四亿人一人一顶毡帽(亦有说皮鞋、毛毯之类的),英国将如何发财,结果发现中国人不用此类物品,遂只得贩卖鸦片。这个故事倒很可能最初是根据《庄子》里的这个故事来的。)

    所以在宋地有用的东西,到了越国就成了没用的废物。这里,主观愿望和客观实际不能符合造成了问题。暗含的推论便是所谓的“用”是要看环境的,是受到环境的制约。不切实际,便不能合道,不是自然了。

    然而,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所谓的“用”固然受到环境制约,但换一个角度来看,换一个要求来看,换一个客观条件来看,则本来“无用”的东西也能转化为有用的东西,本来只有“小用”的东西也能转化为有“大用”的东西。

    惠子说我有个大葫芦,却不能用来装水,盖其坚固程度不够。又不能用来做瓢,盖其太大。这个大葫芦对惠子来说没有用。但庄子说,这不是没有用,而是你没有找到用的方法。不能装水,不能做瓢的大葫芦,干吗不用它来当作救生圈一类渡过江河呢?这就是“无用”转化为“有用”。

    而宋国有一个人,善于制造不龟裂手的药物,他家世世代代以漂丝絮为业。有个客人听说了,愿意出百金收买他的药方。于是集合全家人来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以漂丝絮为业,所得不过数金;现今卖出这个药方,立刻可得百金,我看还是卖了吧。’这位客人得了这个药方,去游说吴王。这时越国正有困难,吴王就派他为将,率兵在冬天跟越国水战,因为有不龟裂手的药,大败越国;吴王就划分了土地封赏给他。同是一个不龟裂手的药方,有人因此得到封赏,有人却只是用来漂洗丝絮,这就是使用方法的不同。(按:此段译文从白话庄子)这就是“小用”转化为“大用”。

    而即使是惠子所说的完全“无用”不能当作木材的大树,庄子也建议他可以在其边上散个步,躺在树下打个盹之类的。这样树不会遭到砍伐,惠子也得到了“用处”,岂不为美?

    综上所述,《逍遥游》是《庄子》中开宗明义的第一篇。也是《内篇》的纲领。庄子其实是用辩证的方法论述了老子的“合道”,并进一步给出了如何才能合道的法门。在我们今天看来,庄子虽然主张不假外物,但实际上他所给出的例子还是要受到环境的制约的。小到越人不戴帽子,大到鲲鹏也仍然要依靠风力才能直上九天。“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固然美好,但也还是一个理想罢了。

    关键词(Tags): #庄子#逍遥游#辩证法#道#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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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如果我没记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是庄子而非鲁迅

      我记得大学时看庄子,好像发现这句名言,并不是鲁迅的原创。最起码庄子里面就有

    • 家园 关于庄子内外篇的关系问题

      我记得任继愈的中国哲学发展史曾经提过一个相反的观点,他们认为庄子内篇是后期庄学的思想,是庄子弟子等从人补的,相反外篇却是庄子的原作,主要的理由好像是从学术思想的发展规律来看,庄子初期并不会提出很系统的观点。记得不大清楚了,况且我对这些东西有些似懂非懂。

      • 家园 呵呵,这段公案相当有趣

        持《内篇》为庄子自作的观点认为内篇自成一体,系统连贯。而《外篇》与《杂篇》东一锤、西一钉,观点不但迥异,更有矛盾之处,更像多人所做。

        而任老的观点则恰恰相反,认为正因为《内篇》成体系而不可能是庄子自作,而是后人总结伪托所致。另外《史记》中提到的《庄子》篇目都不在《内篇》。《内篇》的题目也貌似汉时的谶纬题目。

        不过这个观点有点过于标新立异,如果说成系统就不是本人所著,不是先秦文献,那么《韩非子》又怎么说?

        对于任老这个观点,也有人独辟蹊径,加以批评的。例如刘孝敢先生用统计学的方法来比较《庄子》中的关键词“道、德、性、命、精、神”等等,发现《庄子》内篇中都是单字词,没有使用过道德、性命、精神这样的复合词。再比较其他先秦文献的用词规律,则可得出从用词造句来看《庄子》应为先秦著作。而《内篇》早于《外篇》和《杂篇》。

        不过现在的传世本《庄子》是经过郭象删节编订的,所以是否保持了原貌,以及是否郭象窜入过自己的玄学概念甚至一定的佛学都是相当难说的事。现在不搞文言文了,但现代人写的文言也不必古代人差。例如网上有一部纯文言的《太平天国史》就是如此。

        我个人的观点,《内篇》大多为庄子所作或至少反映了庄子的基本思想。但《齐物论》是个例外。其怀疑论的思路和其他几篇相比过于突兀。所以很可能是被郭象篡改过的。

    • 家园 【资料】《逍遥游》全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我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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