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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另一种错过--------下雨了 -- 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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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另一种错过--------下雨了

    曾经以为只有中国人能细腻敏感的爱过,总是觉得美国式的直白近乎无礼,英国式的绅士近乎迂腐,法国式的浪漫近乎YL,但当我读到下边的文字,虽然有群人执著的在Chinese这个词前加上各种定语,他们终究还是Chinese,还是在以我们熟悉的方式在爱在记录......

    《下雨了》_____作者漪心,摘自《联合早报》

    “下雨了。”

    她记得,这是J第一次和他说话的开场白。

    J说得如此庄重,像是宣布什么要事似的。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附和地点头:“是啊,下雨了。”

    当时她和J并不熟悉,两人虽同属一个部门,她管理预算行政,J负责企业策划;缘份划出了两条平行线,磨人的距离近乎可以握手,却又遥远的无法拥抱。偶尔在办公室看见对方,他们只是礼貌的点头示意,然后逃亡似的匆匆擦肩而过。

    后来同事A见她午餐时间都独自吃杯面,便常拉她和其他同事一起吃饭,J也随行。到了小贩中心或者食阁,大伙各自去买午餐,其他同事回来后就径直用餐,她则是等大家都回来了才举筷。有一次J正好坐在她对面,搁下筷子问她:“还不开动啊?难道等着打包?”

    她一时无法意会J的意思,傻愣愣的看着他。在她旁边的A,鱼圆面吃了将近一半,插嘴说:“她啊,就是这么固执。人未到齐,她是不好意思自己先吃的。”

    J似笑非笑的说:“这样子啊,你大概就是那种非得是倾盆大雨,要不就坚持不撑伞的人吧。”

    她心里默想:“欸,你是怎么知道的?”

    J见她不接话,拾起她的筷子递给她:“再不开动,汤面就凉了。”

    她不记得当时是否坚持等到每个同事都买了午餐坐下才开始用餐。只记得,J又说了一句话:“就当作人已经来齐了,就好像下大雨的时候不得不打伞。”

    他的父亲去世已经10年。母亲偶尔还会提起父亲,带着淡淡哀伤:“和他共同生活了20年,感觉他对我好的时候,只在下雨天。无论是几点,他都会带伞到巴士站等我。”她没接话,因为不知道应该活可以说些什么。她从小就意识到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

    母亲在工厂工作,也到亲戚的杂货店帮忙,赚取外快。她很少见到母亲,母亲都是将字条留在餐桌上交待事情。父亲是修理电器的散工,她不知道是生意难做还是父亲懒散,常见父亲赋闲在家。母亲晚上若提早回来,看见父亲躺在沙发看电视,就会破口大骂:“耳聋了吗!电视声量这么大,女儿怎么做功课!”书桌也就是吃饭的餐桌,这时她总的打圆场:“妈,电视没干扰我温书。我正要准备晚餐呢。”

    母亲没理会她,脾气暴躁的父亲不甘示弱,两人吵架的声量比电视还大。于是,她便在父母的争吵中以热水冲杯面当晚餐。有时,父母亲在气头上用词太伤人,她难过的想开口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要在一起啊?”

    当时她想,如果长大后喜欢上一个男子,即使两人没有缘份可以在一起,她还是会执着的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过得好,下雨的时候,他要懂得照顾自己,即使嫌麻烦也要撑伞,最好是有人为他撑伞,两个人一起走在伞下,遮挡突如其来的大雨,一同度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如果可以再贪心一些,她希望那个为他撑伞的认识自己,即使她也带了一把伞,两人却很有默契的共撑他的雨伞。雨势太大,两人走得更靠近一些,并且在某个成熟阶段,他的左边衣袖和她的右边裙角淋湿时,他会痛惜的把右手伸过去搭在她的右肩头,她则悄悄地把左手握着的雨伞向左移多一些。

    希望她对他的好,能让他好好的过日子,这就是她的幸福。

    她认为,如果父母亲也有平静或所谓幸福时光,就只是在下雨的时候吧。父亲听觉不好,她听见淅淅沥沥雨声时,父亲尚未察觉。雨下了一会儿,父亲才会走到窗前,告诉她:“哎呀,下起雨了。”然后到厨房翻出两把折叠伞,出门时大声知会:“下雨了,我去巴士站接你母亲。”她“嗯”了一声,又埋首做功课。

    她不明白,为何母亲回家有多晚,父亲都不关心,唯独下雨时,习惯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他才会自动自发。她高中时有一次在巴士站下车后,远远看见母亲撑着伞走在前边,父亲撑着另一把伞尾随在后。她没有带雨伞,也没有追上去。记忆里,她从未有机会和父亲或者母亲共撑一把伞。她默默地跟在他们后边,特意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就是她和双亲都感到自在的距离吧?走得太近,她也只能看见父母亲的背影,无法正面看透他们的心思;离得太远,又担心一不小心雨丝模糊了视线,会就此失去他们。

    后来,父亲卧病在床,有一次下雨,父亲大声嘱咐她带伞去接母亲。她在厨房找出两把旧雨伞,出门之前扬声知会父亲:“爸,我出门了。”父亲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挥一挥手。她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停住,好奇的问:“爸,你怎么知道下雨了?你听见下雨的声音吗?”父亲不耐烦地回答:“没有啦,只是闻到下雨的味道。问这么多干吗?还不快去!”

    接了母亲,母亲撑伞走在前面,她撑另一把伞像影子似跟随在后。她好像终于明白,为何双亲无法并肩而行。她从没想过要追赶上母亲匆促的脚步,也不曾奢望为维持家计奔波劳碌的母亲会回头看她一眼。也许,这世界的步伐太匆忙,而怠慢的父亲唯一能应对或妥协的方式就是比母亲先行离开这庸庸碌碌的世界。只有这么一次,唯一的先行,得了癌症的父亲走在被风湿病缠身的母亲的前面。

    没想到抄文章也是力气活,,土鳖扛铁牛...

    • 家园 下雨了----3

      ......

      如果时间的价值与情感的深度紧密挂钩,当男友等候她的时间愈来愈少,是不是表示,两人的感情已经濒临搁浅?有时候邻座的A问起她男友为何最近没有打电话找她,她只能像做错事的小孩似的,低下头忏悔:“不久前,我和他发生了摩擦。”A倒不认为这值得大惊小怪,轻轻的劝导:“小小摩擦,贴一块药布不就没事了。”她倒不以为然,轻微的摩擦未必就不会留下感情疤痕。

      下班时间有一次J经过她的办公处,听见她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探头问:“还不回家啊?打算在公司过夜啊?”她已经习惯了J说话的口吻,停下工作,勉强挤出笑容:“公司没提供加班费,所以我完全不考虑。”J点头微笑:“这样才对,可不要耗费公司的电费。”

      她又开始打字,J折回来通知她:“下雨了。”她“嗯”了一声,J再次道声“再见”。离开之后,她才想起忘了向J说“谢谢”。

      先从背包里掏出折叠伞,走出公司时,发现雨停了,路面却还湿滑。也许,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只是想把J带走,却冒失的将她的心房泼湿。回到家,她恍然发现,一路上手中紧握着雨伞不放。

      她听A说J的气象预报比气象局的还要准,有一次和同事去附近的咖啡店吃午餐,她加快脚步赶上健步如飞的J:“听说你的天气预报蛮准的?”J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啦。任何事情到了饱和点,就会发生变化,这是无法阻止的。下雨了,只是因为老天再也无法承受泪水的重量。”

      她象小学生一样点了头,J却没有把握她是否明白话中含义:“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当作是到了另一个饱和点,下一场雨吧。雨过了就一定会天晴。秋去冬来,只要夏天不下雪,人生没有什么季节是熬不过去的。”

      见她一脸茫然,J笑了:“其实,你的这张脸就是一片赤裸裸的天空,任何气象变化都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他霎那间觉得脸颊炙热,连忙别过头去。

      后来每次下雨,J若在外头,就会传手机简讯给她:下雨了。她想,J也许不是个多话的人,或只是婉转含蓄的表示关心,所以才没有补充一句:记得带伞出门哦。

      有一次回到公司,见到J提着公事包,问:“你要出去吗?外头下着雨呢。”J点头:“嗯,我知道外边下雨,以为我闻到来自你身上......下雨的味道。”她想起A曾提起,大伙一起出去的时候,J总是走在前头,以为他鼻子敏感,想逃离香水味。A当时郑重地拍了她的肩头:“所以,他会特意避开像我这样喜欢擦香水的女同事,而经常找你说话。”她慌忙对J澄清:“我没擦香水啊,更没有擦类似下雨味道的香水。”J笑道:“其他女同事人已经离开会议室,却把身上昂贵代价购买的浓重香水味留在室内,久久不散。你呢,恰好是反其道而行,把外头免费的下雨味道擦在身上,然后带进室内。”她笑而不语,从办公处的柜子里翻出一把雨伞地给J时才忍不住开口:“那么,请你出去时,帮我把下雨的味道还给大自然。”

      J在半年后另谋高就。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他在下边时一如往常,探头和她道声“再见”。这也许是她能看见J的最后一次,无限感慨:“以后,外边下雨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知会我了。”J只是淡然地说:“那么,再见了。”

      她收拾文件准备下班时,受到J的手机简讯:“我总是比你早走,总是抢先一步和你道‘再见’。我总是走在你前边,也总是比你早走入雨中。下雨时,其实我只是希望能乘此机会,和你并肩而行,和你共撑一把伞。”

      下雨了,这个时候,她想起了J。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吗?

      (完)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太容易出口的“爱”是否会太廉价了一点?大多数的时候,我更愿意借一件事表示我对于她的关心,如果她的心中也存在着同样的希冀和梦想,我想她也会回应吧......

      因为如此我理解J,因为如此我理解这个故事......

      • 家园 等待也是一种幸福呵

        更多时候爱要说出口的.这么好的文章怎么没人喝彩.花顶

        • 家园 感谢那个笔名为漪心的作者吧,我觉得她是个女生,呵呵

          也许我们曾经都遇到过彼此的心动但我们却只是把它放在心底......

    • 家园 下雨了----2

      有一次,上司派她去听一个讲座。讲座地点在公司附近,结束时,她看见J也出席,两人打了招呼便一起走出讲堂。她在大厅遇见旧同学,和旧相识闲聊几句,她发现J伫立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人,她有莫名慌乱,连忙跑到J面前:“你在等我吗?不如你先回去吧。”J只说了一声“好吧”就转身离开。他回过头找旧同学继续谈话,却心不在焉,于是找个借口告辞。

      冲出大厅后,张望一会儿就看见J正慢慢沿着人行道走回公司。她不想大声叫住J,只是默默走在后边,就像她在下雨天看见撑伞的父母亲时,小心翼翼的保持者不会被察觉的距离。这样的一段距离要走多远,才能碰触J被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如此隐性的相伴要等多久,感情的面纱才会揭开?

      倘若她赶上,走在J的前面,或与J并肩而行,感情的路会有不同吗?如果父亲在下雨天接母亲时,父亲走在母亲前面,或与母亲并肩同行,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走到感情的分岔口?为什么岁月已经没收另一条平行的生命线,却没有让其中一个人收起雨伞,躲在对方的伞下?

      她没想到J突然回头,并在发现她时跑到她的面前。她正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J笑着抢先开口:“原来,没有我想象中多话。”她尴尬的地头,不知如何招架,选择保持沉默。J也好似并不期待她接话:“噢,天色昏暗,就快要下雨了。一起回去吧。”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J无意或有意提到“一起”这字眼莫名在意,两人踱步回公司的这段路,她特意配合着J的步伐,并肩而行。

      回到公司,A探问:“你们一起啊?”她紧张得辩解:“不是啦,正巧在讲座上碰到,所以一起回来。”A见她一脸认真,故意取笑:“哎呀,我只是很单纯的问你,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又不是在审问你们是不是走在一起,何必一脸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嘛?”她百口莫辩,没好气地回应:“我这张脸应该不只值三百两吧!”

      回到办公室,输入电脑密码时想起一段感情的流逝。有一次她得加班,着急的打电话联系男友:“我还得在办公室赶工,你不必等我了。”男友安抚她:“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她婉转拒绝:“不用了,你的时间宝贵。”男友却相当坚持:“所以,我才要等你啊。等你的时间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这才发现,原来,能为一个人守候,也是一种幸福。下雨时在车站等待母亲的父亲,是幸福的吧?能让父亲特意地抽出时间来等候的母亲,也曾是幸福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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