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别误了这趟车” -- 电子赵括

1939年9月1日，德国突然入侵并征服波兰后，欧洲局势平静了一个时期。一直到1940年4月9日，德国再度发动突然袭击，进攻丹麦和挪威。所谓的“静坐战争”时期结束，欧洲大战再起。5月10日，集结在西部的德国大军发动闪电战，击溃英法联军。欧洲局势的突变，自然引起了包括法属印支，荷属印尼等南方地域的情势变化。

自1939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署，平沼内阁倒台后，陆军大将阿倍信行组阁，外交上有亲英美之名。但是阿倍内阁自从组成后就一直遭受到各方的白眼。其原因，一方面固然在于轴心派势力之顽固，另一方面也在于阿倍内阁对于当时日本的经济恶化束手无策，对美外交亦遭到失败，不得不在1940年1月总辞职，原海军大臣米内光政组阁。同阿倍内阁一样，米内内阁自从建立之初日本国内的顽固派对其仍然抱以白眼。在这种情况下德国突然发难横扫西欧列强，再度对日本政坛造成冲击。

欧洲大战爆发后，各国在德军的闪电战下纷纷溃败。荷兰政府流亡英国，法国的戴高乐派流亡英国继续抵抗，维希政府投降，亚太的法属荷属殖民地宗主国本身崩溃。英国虽然还在抵抗德军尚未溃败，显然已经难以顾及远东局势。对此，以南进夺取南方殖民地丰富资源并断绝各国援华路线，解决“令人烦恼”的中国抗战，对日本成了一个无法抵抗的诱惑。“别误了这趟车”的口号一时间泛滥。

这时的“别误了这趟车”，很显然不是冷静思考后的产物，而是一时间的兴奋。然而经过最初的狂热后，日本在稍微冷静后思考之余，7月底制定了“时局处理纲要”。这时欧洲局势的变化，对日本有两个意义。第一在于，一直被日本视为援华最积极两国之一的英国（另一为苏联）的困难，可能造成其放弃援华方针，有利于日本处理“泥沼中”的侵华战争。日本一直在各种对华诱降工作，已经确认了在华兵力逐渐减少的方针。对于正面打击彻底击溃重庆政权早已经不抱希望的陆军而言，此时南进占领法属印支，切断滇缅道路，并借助于“东升旭日”般的德国的威慑，结束侵华战争（击溃或迫降重庆政权）似乎是很值得期待的事情。另一方面，毫无疑问是切实占领东南亚的原英法荷兰殖民地，攫取当地的丰富资源。传统上更应该承担南进任务的海军，因为担心会造成和美国的冲突（显然要由海军承担大部分压力），遭致以石油为中心的全面禁运，对此反而抱有一定的戒心。而深受侵华战争之苦的陆军反过来因为不愿意放弃这至少是看上去的好机会，判断乐观，南进积极。但是两者的界限并不明显，内部都有人士持不同观点。而且对于南进本身，政府，陆海军并无分歧，分歧不过在时机和应该采取的步骤上。

日本此时最为关心的，是荷属印尼的丰富资源。早在1940年4月14日，荷兰尚未遭受德国攻击时外务省和海军相关部门就开始探讨一旦荷兰被卷入欧洲战争后的局势。鉴于英国现阶段无力占领荷属领地，到目前为止美国给人的感觉也是不可能担负此种义务，做出了现阶段应该发展经济关系，而不应当诉诸其他手段的决定。4月15日，经过内阁商议后外相有田八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根据今后的情势变化，荷兰或者其他的中立国有可能被战乱波及。日本对此的态度是......如果欧洲战火波及荷兰，影响到荷属印尼......预计将发生令东亚和平安定不利的事件。帝国政府对于伴随着欧洲战争的扩大而发生的任何荷属印尼事态的变更甚为关心。”

不久后德国开始进攻荷兰，荷兰政府流亡英国，5月16日荷兰军队投降。5月10日，法国海军陆战队一个连约150名士兵在荷兰政府的请求下登陆了两个岛屿。对此日本政府尽管在5月11日的阁僚会议上再次确认了不介入欧洲战事的方针，仍然决定再度向交战各国确认关于4月15日有田声明的态度。5月15日，荷兰英国驻日大使分别表示了对此的赞同。虽然双方的具体态度仍有差别，暂时达成了一致。

然而，击败荷兰法国并且导致英国难以兼顾远东殖民地的并不是日本本身，而是德国。德国方面当然自认为对于远东局势也有发言权，日本也预计到了无法排除德国的干扰。虽然在5月22日，德国驻日本大使奥托走访了外务省，以里宾特洛甫的电令为基础表明德国对于荷属印尼没有插手的意图（实质上是为了避免同日本的关系恶化），此间德军继续攻击法军残部，并且在6月22日迫使贝当政府投降。同荷兰政府流亡英国不同，法国政府投降，德国的影响波及海外的可能性增强。作为对新情况的对策，6月18日有田外相电令日本驻德国大使来栖三郎，要他向德国方面表示，

“日本承认德国对于荷属印尼多次表示友好态度。对于法属印支......希望德国能够理解日本对法属印支当然抱有重大关心，期待德国能够保持同荷属印尼一样的友好了解。”

然而在6月19日，当外务省欧亚局长西春彦向德国大使奥托表示同样的意向时，奥托作了率直的回答，

“随着法国的崩溃，针对（日本）政府可能引起行动的舆论压力越来越强大，很明显有田做这个决定是为了拯救这个政策以及阻止无法避免的政府崩溃。......”

奥托的这段原文（日语版本），我反复读了多遍也未能完全理解，因此不敢简单翻译，只能根据大意并结合时局说说自己的理解。很显然，一定程度上奥托把有田的这个讲话看作了米内内阁摇摇欲坠，挽救其内阁命运的努力，而不是真正可以信赖的外交方针。在谈话的最后奥托大使更是直截了当地声称德国可以“期待对德国更加友好的政府”。同米内内阁一样，米内内阁在组建之处就遭到轴心派白眼，而且日本经济恶化的局面不能改观，对其最大的期望对美外交又一无所获。5月间，美国太平洋舰队在例行的演习结束后没有返回西海岸，而是停留在了珍珠港（5月27日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写信给太平洋舰队司令理查德森：如果日本胆敢进入荷属印尼，我们该怎么办？我现在只能说我不知道，恐怕现在谁也不能回答说我知道吧。已经在考虑日本武力南下的可能性）；6月4日，美国开始对日本进行机械类的出口限制。同时在对华援助等问题上同美国的谈判也毫无进展。这种情况下日本政局动荡，无法避免。6月下旬，近卫文磨表示出马意图后，陆军开始公然倒阁；7月5日，刺杀亲英美派的政府财界要人的计划被察觉；7月8日，陆军次官阿南惟畿拜访内务大臣，提出“米内内阁的本性对于同德意交涉相当不便”，陆军希望政府更迭，以近卫文磨出马担任首相。6月19日会谈中奥托直言不讳，就是对日本政局之动荡的直接写照。

陆军对外交方针不满，海军同样不买账。陆军口头上嚣张，而首先无视外务省的方针自行其是的，却是海军。海军的武力南进论由来已久。早在1936年广田（弘毅）内阁时代，海军就制定了在一定情况下占领波尔内奥（Borneo，印度尼西亚）油田的计划，令外务省（当时的外相也是有田八郎）眉头紧锁，嚣张的陆军参谋本部都吃了一惊。这股风气一直没有消失，1939年9月1日欧洲大战的爆发令海军内的部分官僚感到天赐良机。在卢沟桥事变，日本全面侵华后海军已经屡次进行军备扩张，此时更是有人（海军内部被称为“南洋王”的中原义正）甚至制定了同陆军的动员极为类似的“出师准备”计划，甚至具体到了日期。1939年9月16日，中原制定的计划得到军令部（海军）批准，开始实施。大致方案是，

1 明年（1940年）8月1日为止，促进战备，使之可以进行南洋方面的“积极工作”；

2 明年（1940）4月1日为止完成船舶的改装修理工作，4月1日开始复活警备战队，6月1日现有海军力量全部进入战时编制，开始大演习；

.....

10 8月1日第五舰队开始对香港作战，第一舰队支援；第二舰队在东京湾方向待命，准备进攻新加坡；第四舰队进攻Palau，密克罗尼西亚群岛的岛屿之一；第五舰队进攻另一岛屿。

1940年夏，正是日本认真考虑是否同德意结盟的关键时刻。即使是反对结盟，不久后在第二次近卫内阁中担任海军大臣吉田善吾，也默认了海军内部“对美外交逆转，为了对付万一出现的情况应当促进海军战备”的意见。

这里做一点注解。公平地说，吉田善吾对此的默认未必100%是出于对美国的敌对意识。1940年日本的军用物资供应越来越紧迫，为了从原本就不多的军用物资配额中尽量分一杯羹，加强对美战备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吉田海相的意图或许有此考虑。但结合当时海军内部的种种论调，至少这也表明了一个事实，就是对美战备已经成为海军内部的共同论调，尤其是在中坚层已经有了相当的势力。

日本平时海军编制大概是战时规定编制的60%，其间另规定了一个中间编制，为战时编制的80%。海军原计划在1939年11月达到中间编制，因为种种困难决定推迟到1940年4月完成。在1940年4月9日，德国开始闪击北欧诸国后，4月11，12日海军内部连日开会探讨“现在是占领荷属印尼的绝好机会”，4月20日举行了针对荷属印尼的专门会议，4月24日伏见宫（皇族）军令部长上奏天皇时表示，除一部分飞行员外，海军将在三个月内完成战备，全部战备将在六个月内完成。很显然，4月24日前海军已经决定了加强战备。5月10日，德军开始攻击荷兰比利时法国；5月11日，海军军令部次长近藤信竹对第四舰队司令片桐英吉中将下达了如下命令，

“为了能够将第四舰队派遣向印尼方面，在留意进入Palau方向的同时，迅速完成出动准备。”

同日，近藤电告各舰队，声称这是全部舰队的措施。5月15日，第四舰队开始从横须贺出发驶向Palau方向；5月27日的日本海军纪念日，日本公然以海军大臣名义发表了“35年前的日本海战大捷（日俄战争期间歼灭沙俄第二太平洋舰队）所昭示的太平洋时代正在眼前展开。”随着第四舰队的出动，日本海军的意气也随之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