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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天国志 列女传 洪宣娇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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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天国志 列女传 洪宣娇

    作者:雍容 陶短房

    洪宣娇者,广西桂平紫荆山人也。本黄权政之女,嫁与萧朝贵为妻,随夫入拜上帝会。秀全初至萧朝贵家,言及丁酉升天之梦。宣娇性机敏,乃云丁酉年亦曾有一长者告之,后十年,一人来自东方,教汝如何拜上帝,汝当真心从之。秀全大悦,遂以宣娇为上帝之女。杨秀清闻之,亦认宣娇为妹,改姓杨。遂为亲眷。杨秀清、萧朝贵旋代天父天兄传言。既定位次,以耶稣为天父长子,秀全为二兄,云山三兄,秀清四兄。而朝贵以妻宣娇故,不称“胞”,独称“帝婿”也。

    宣娇既号帝女,颇自矜,每与朝贵冲撞,又大言天帝托梦。秀清患之,乃于平在山托言天父下凡,做诗严责云:“天父开言清口讲,发令易飞木儿房;先说天花娇为贵,因何无仅逞高张?天父发令为一女,不遵天令乱言题;若是不遵天命者,任从全清贵杖尔。奉天诏命尽势打,乱言听者不留情;乱言讲者六十起,听者亦杖六十尔;已醒即道要尔好,不醒反说天父诗。”宣娇乃慑服。

    上帝会既谋起事,口号云:“男学冯云山,女学杨宣娇。”朝贵借天兄下凡,改为“女学胡九妹。”壬子二年,西王萧朝贵中炮,薨于长沙城下。宣娇自后无闻,或亡于丁巳七年之前。

    宣娇以上帝之女,天王之妹,西王之妻,天位崇隆,不识者多以为秀全亲妹也。又传宣娇性风流迭荡,先与石达开有私。然云山谋国,为媒嫁与朝贵。复通于秀清,以嫉傅善祥故,勾连韦正,谋杀东王与傅善祥。倾而悔之,又杀北王。后随国舅赖汉英隐于香港。皆野史漶漫之词也。

    • 家园 有关洪宣娇的一篇老文,numzero兄多多指教

      中国历史上的女英雄 之 洪宣娇

      任爱杰 著 (作者保留版权)

      洪宣娇

      在太平天国起义中出现了不少女将。其中太平天国一方最出名的一是西王妃洪宣娇,另一位则是小刀会的女将军周秀英。

      关于洪宣娇,很多史料都认为她是个武艺高强的美貌女子。最出名的记载见于清光绪32年(1906)出版的咀雪庐主人著《祖国妇女界伟人传》中的《洪宣娇小传》。内称:

      “洪宣娇者,军中称萧王娘,天王姊,西王萧朝贵妻也。年不满三十,艳绝一世,骁勇异常,从女兵数百名,善战,所向有功。萧王娘及女兵皆广西产,深奉秀全教,每战先拜天帝。淡妆出阵,挥双刀,锋凛凛落皓雪。乘绛马,鞍腰笼白氍毹,长身白皙,衣裙间青皓色。临风扬素腕,指挥女军,衫佩声杂沓,望之以为天人。女兵皆锦旗银盾。战酣,萧王娘解衣纵马,出入满清军。内服裹杏黄绸,刀术妙速,衣色隐幻,一军骇目。”

      值得指出的是,作者其实是相当同情太平天国的。从书名《祖国妇女界伟人传》和书中的“出入满清军”字样,可见作者厌恶满清统治的。但是不知道写这篇小传的作者深受传统章回小说的影响还是受当时满清宣传太深,以至于把洪宣娇写成了赤膊上阵的许褚。当然,并不只这位作者这样写。其他的一些野史作者甚至还把太平天国对清军的胜利归功于天国女兵们都是裸体上阵,以至于清军的大炮无法发射云云。这位作者至少还给洪宣娇留了一条裹胸的杏黄绸。一笑。

      不过这位“解衣上阵”的萧王娘在上个世纪80年代被钟文典,罗尔纲等专家考证出来根本不叫“洪宣娇”也不是洪秀全的亲妹妹。她原来姓黄,后来又改姓杨,名云娇。后来洪秀全为了笼络住萧朝贵才与她结拜姐妹,叫她改名“洪先娇”。由于客家话中“先”与“宣”同音,所以洪先娇就成了洪宣娇。

      根据这一发现,专家们认为种种有关洪宣娇的传说和野史都是假的。绝大多数有关洪宣娇的记述都是把另一有名的太平天国女将苏三娘的事迹以讹传讹所致。有些专家如罗尔纲先生等甚至认为洪宣娇就是苏三娘。理由是“苏”在广东话中与普通话的“萧”谐音。于是“苏三娘”就成了“萧三娘”。之后在流传的过程中有人又在“三”上加了一竖,于是“苏三娘”就成了“萧王娘”了。

      不过,本人对这类说法一直都不敢苟同。专家们认为只要姓名是假的一切就都是假的。但既使洪宣娇其实是杨云娇,她是西王妃这一点并没有问题。而且,根据现在可以看到的资料,洪宣娇在太平天国早期是拥有很高的威信的。这主要还不仅在于她英勇善战,而且她还是所有的女教徒的首领。那么凭什么说她不存在呢?

      究其原因,原来野史中除了写洪宣娇勇敢善战还认为她“生性淫荡”,“善妒”。理由是洪宣娇在萧朝贵死后与东王杨秀清私通。进入天京后,杨秀清日益跋扈,对洪宣娇也越来越淡薄,进而迷恋上新科女状元傅善祥。洪宣娇气愤不过就委身于北王韦昌辉,鼓动天王和北王发动政变杀了杨秀清和傅善祥。有的笔记中甚至绘声绘色地说杨秀清与傅善祥一起同房时被杀。事后洪宣娇进入东王府见到傅善祥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恨恨地说“妖婢亦有今日”云云。这段记述见诸各类野史,在具体的细节上略有出入,但基本情节相同。

      对于太平天国历史的研究,最感困难的就是史料的缺乏。并不是史料不够多,而是第一手的资料实在太少。由于太平天国失败的太快,其本身并没有留下系统的历史纪载。现在研究太平天国史,史料的来源主要依靠清廷的档案,在华洋人的报道,各种野史,甚至民间传说。在这些史料中,除了民间传说,很少有对太平天国的正面描述。洋人的报道也许比较中立,但多半也只报道触及洋人利益的事,真正涉及太平天国内部真实情况的大概只有一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这样,在考证洪宣娇这类虽然属于天国的高层但对清廷和洋人来说显然并不很重要的人物时就不得不主要依靠野史的记载和民间传说了。对比其他太平天国的妇女,有关洪宣娇的记述不可谓不多。可惜大多数野史对洪宣娇并不客气。作为经历过“革命教育”的专家们太概是无法想像作为太平天国的最高女将又怎会既英勇善战又“淫荡不堪”,甚至由爱生恨在天王面前搬弄是非呢?现在看来,这样一个有人性弱点的洪宣娇反而更加真实一些,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显然是不符合革命者“高大全”的形像的。所以,虽然罗尔纲先生并不承认,但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推测:当初罗先生不把洪宣娇列入他的大作《太平天国史》的《妇女传》中,除了认为洪宣娇的名字有问题,对野史中的记载无法略过不提恐怕也是一个原因吧。提了,可能会犯政治错误,不提,又愧对作史的原则。借名字的问题索性一举否定这个人物的存在就成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解决方式。

      洪宣娇的归宿众说纷纭。有些野史认为她在天京之乱中被乱军杀死。洪秀全在平息内乱杀死杨秀清,韦昌辉的同时顺便搞掉这个能量很大的“御妹”也并非没有可能。还有一些野史则认为洪宣娇是在清军攻陷天京时战死。一些更出格的野史甚至认为她在天京城破后化妆出逃,最后飘洋过海辗转到了美国定居等等。这估计是小说家言。这里录下只是聊备一说。

      关于洪宣娇的归宿,我倒是有个不同推测。

      邓之诚在他的《骨董琐记》中“庚子所失法物图书”一条引《檐喉丛记》所述:庚子国变,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在清宫中抢去的宝物清单上就有一盒珍藏的洪宣娇和另一名太平军将领林凤祥的牙齿。 据内务府奏:“皇宫失去宝物2000余件,内有碧玉弹24颗、四库藏书47506本、金时辰钟2具、李廷圭墨1台、琬挺大屏4扇、玉马1匹、《发逆玺印》1本、真墨晶珠1串、发逆林凤翔、洪宣娇牙齿l合。至于民居、商号、店铺受损无从估计。”

      我们知道清朝皇帝信仰喇嘛教。在喇嘛教中以人的骨头制造法器是很常见的事。“发逆林凤翔、洪宣娇牙齿l合”估计就是用他们的牙齿制造的某种喇嘛教的法物。而且这件法物非常重要。在失去的2000余件宝物中与《四库全书》等国宝处于同等的地位。至于为什么要用他们的牙齿造,洪宣娇的牙齿又有什么特别之处,这都不是这篇文章所探讨的范围了。关键是为什么林凤翔和洪宣娇的牙齿会放在一起。

      林凤翔是太平军的北伐主将。太平天国于咸丰三年(1853)定都南京后就派林凤翔,李开芳率领两万余人北伐。开始时太平军进展顺利,自1853年5月出发,到同年10月就打到了天津近郊。队伍也扩充到了四万多人。但是攻打天津不利。于是就在静海和独流等地固守待援。而清廷则派出胜保和僧格淋沁围剿。太平军在固守了四个月之后,终于因为粮尽而被迫突围南下。清军尾随追击。在纠缠了一年之后,林凤翔于1855年3月7日被俘,15日在北京遇害。在此期间,太平天国方面从安徽安庆方面派出了援军,共7500人。这支援军在1854年3,4月间攻入山东,因为有当地捻军残部加入,声势一度大振。但是在胜保所部的清军阻击下,援军很快溃散,终至全军覆没。

      如果洪宣娇是如某些笔记宣称的那样死于天京之乱。哪么她的尸体必然是在十年之后,天京城破后才被清军发掘出来。清军如果发洪宣娇冢并将其尸体或尸体的一部分运往北京,这样的事件必然会在清廷留下纪录。同理,如果洪宣娇是在天京城破时战死,那么清军也必然会有杀死她的纪录留下。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这一类纪录。当然,即使没有纪录,这两种说法也是可以成立的。但是为什么清廷要在隔了十几年之后把洪宣娇的牙齿和林凤翔的牙齿做到一起去呢?这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太平天国的女将如洪宣娇和苏三娘,其记述在各类史料中的行迹绝大多数止于1855年左右。结合太平军北伐失败的年份。我在这里大胆推测一下,洪宣娇和苏三娘其实都战死于此次北伐之役。为什么说她们是战死的而不是象林凤翔那样被俘呢?这是因为如果是象林凤翔那样被俘后在北京处死,则清廷是必然会留下审讯纪录的。但是战死则未必会留下纪录。在很多时候,名将死于无名小卒之手,而杀死他们的无名小卒未必知道自己立下了怎样的功勋。例如,清朝稍早一些的白莲教起义中的著名女将黑丫头就是被当时还是一个小兵的裴礼杀死。事后裴礼虽然割下她的首级却还不知道杀的是谁,直到同伴认出是黑丫头才把人头上缴领功。洪宣娇和苏三娘战死的情况或许与之类似。但是她们的死期多半与林凤翔接近,所以清廷才会把洪宣娇和林凤翔的牙齿做到一起。

      其实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也并不难,查一下清朝内务府的档案,如果可以找到制造这件法器的纪录,则来龙去脉就一清二楚了。至于洪宣娇与杨秀清的私情以及在天京城中的种种活动我以为或许有之。除了最后的杀入东王府一段未必真实外,其他的都可以发生在1855年之前。而各种野史的作者未必有第一手的资料,道听途说的过程中将一些事迹夸张了也是有的。

      • 家园 民清末民初以后的笔记杂谈虚构太平天国史事蔚然成风

        现在的可查的民国年间的有关太平天国的笔记杂谈甚多,极少有和太平天国的典章制度不矛盾的可以信得过的。这种风气,应该说与清末民初以来资产阶级知识份子对太平天国的推崇有直接关系,胡适指责罗尔纲研究太平天国是追逐潮流,也与这种风气有关。虽然《古董杂谈》中有不少有价值的内容,但其中很多出自野史笔记的内容繁杂,可疑的记载甚多。尤其这一段记载并非出自清朝官方的档案或者中外相关人事留下的文献,而是征引自清末民初笔记,其中涉及太平天国人事的记载可信度非常低。(这里指的仅是清末民初以后的笔记,和太平天国同一时期的笔记还是颇有参考价值的)

        其实历史上的洪宣娇从来就不是什么“英勇善战”的女将军,如果说是太平天国自身文献没有这方面记载还可以说是文献匮乏的缘故,那么大量的清朝公私文献包括该时期的笔记野史中都无一提及其作战事迹者就不可思议了。到目前为止所有把洪宣娇说成“女英雄”的记载都是清末民初以后才出现的。

        洪秀全在妇女问题上的封建思想极重,这种思想对于整个太平天国的妇女政策影响虽然有限(据时人笔记记载,太平天国有不少“伪王亲属”为女将的情况),但对他身边的妇女---包括他的后妃,女儿和妹妹,却有强大约束力。定都天京以后他写的《天父诗》中有专门教训她妹妹的内容,连妹妹和后妃聊天都要限制,实在难以想象这一时期的洪宣娇还有可能参与军政活动。

        • 家园 受教了,说几点看法

          的确,太平天国研究中可信的史料相当少。天国一方只有断简残篇,清朝一方的纪录则夸大其词的相当多。野史也未必可以尽信。

          不过野史虽然可以说无法相信,但是民间传说中的洪宣娇形象一直都是作为女军统帅出现的。罗尔纲在写他的否定论文的时候将这些传说统统抹煞,恐怕也未必是很好的治学手段。民间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固然会有一定的夸大,但是也要有原型的。

          另外,定都天京前和定都天京以后是一个分水岭。定都天京前,由于是流动作战,事实上必须让妇女参战。不论是直接参加战斗还是作后勤工作,既然用女兵则必然也要用女将。在这一阶段,无论是洪宣娇还是苏三娘或是其他妇女领袖都不会受到多大的束缚。这是客观条件所决定的。

          定都天京之后就是另一个局面。的确象老兄说的天王的威严日趋严重。但是也不是说就到了妇女一点自主能力都没有的地步。《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的作者就接触到了太平军的女军。(当然,他说的自己的朋友埃尔讨了李秀成的女儿云云多半是自吹自擂了。)

          • 家园 不过太平天国并无“女军”

            虽然全部人员都以“军”的编制组织,但妇女和老人儿童一样,都不算正规部队,没有日常的战斗或训练任务。当然必要时全员参战,妇女也不例外,此时女营的各级营官便担负起组织作战的任务。但除了少数像苏三娘那样参加日常战斗者以外,一般的女营营官应该不算“女将”。

            野史笔记并非全不可信,但我总以为无根传说不能作为信史。有价值的传说或口碑,应该是来历可考的(比如记载者本人曾亲历亲闻,或转述者曾经亲历亲闻,或是当地人讲当地人事,或是有文献或文物互为印照),而且应该没有明显漏洞。而洪宣娇传说的可疑之处,在于有关她作为“女英雄”的一切说法都只见于二十世纪的记载,在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的十九世纪的后半个世纪里,无论太平天国或清方的公私文献还是野史笔记,地方史志,都没有任何提及。同一时期中提到太平天国女官女将的各类记载是很多的,作为一个早在金田起义以前就已颇有名气,以“男学冯云山,女学杨云娇”著称,又身为天王妹,西王妃的杨宣娇,竟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她作为一名女将的蛛丝马迹,偏偏到了二十世纪以后突然以“洪宣娇”的名字声名大噪,不能不令人怀疑。

            太平天国诸王对妇女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从种种迹象看,东翼二王较为开明,而天西二王则比较保守。时人记载说“贼素有女将,皆伪王眷属”,说明诸王亲属中确实有为女将者,而且不只一人。(如后来在东王府颇活跃的女官,据说是东王堂妹的杨水娇,就有可能曾为女将。又如相关记载中既说翼王出镇安庆时未携眷属,又有其眷属到安庆的记载,也有可能是作为女将去的),但是,洪宣娇的丈夫西王萧朝贵,却和洪秀全一样,也是一个“夫权”思想很重的人,从他假借天兄下凡斥责洪宣娇“乱言”,把“女学杨云娇”改为“女学胡九妹”,教训洪秀全的娘娘等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他不但有浓重的“夫权”思想,更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参与军政。受到来自洪秀全和萧朝贵双重压力的洪宣娇,作为女将参与日常战斗的机会恐怕是很小的。

        • 家园 还有一篇关于周秀英的文章,也请看看,交流一下意见

          中国历史上的女英雄 之 周秀英

          任爱杰 著 (作者保留版权)

          周秀英的事迹散见于各类文献。但是大多数文献只是对其略略一提。并无多少内容。现在所传的周秀英事迹则主要来自周氏后代的口述和当地的民间传说。其中最为主要的民间传说是《大刀女秀英》一文。

          周秀英的出场是在咸丰二年(1852)青浦发生的抗粮运动。这一年5月,知县余龙光强索本已豁免的两年前的旧粮。群众骚动,打了来催粮的公差,又焚毁了催粮船。正当群众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时,周秀英挺身而出,率领众人冲进县衙门痛打了县官余龙光。促成了青浦起义。这一年9月,苏州知府率兵前来围剿。周秀英带人守在塘湾桥上。她使出著名的“开四门”刀法独力杀死清兵数十人。击退了清军的进攻。于是有民谣赞扬她“女中英雄周秀英,大红裤子小紧身,手拿大刀百廿斤,塘湾桥上开四门。”

          所谓野史笔记其实就是经过整理的民间传说。或许是我孤陋寡闻的缘故。以上所述的这段传说并不见于当时的笔记文章。最早见于文字记载的是由朝阳主编的《民间文学集刊第八本》。罗尔纲先生以此作为信史,而对于同样的有关洪宣娇的民间传说斥之为虚构,不知缘何厚此薄彼?但既然专家这么说了,我们姑且也这样认定就是了。

          根据传说,周秀英参加起义时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江南少女多半娇小玲珑,但是周秀英可能是个例外。以十七岁而能一人杀清兵数十人,其武功之高,可见一斑。而要以一人之力杀数十人,则武功不但要高,体力也要非常好才行。民歌说:“女中英雄周秀英,大红裤子小紧身,手拿大刀百廿斤,塘湾桥上开四门。”百廿斤的大刀比关公的还要重,这当然是夸张。但是也说明周秀英用的刀极大极重,一般人抡不动。这么大的刀让一个娇小女子来用,好像也不相称。所以大胆推测一下,周秀英是南人北像,身材高大健壮的女子。民歌又说“大红裤子小紧身”。这“小紧身”不知如何紧身法,民歌中既然特别指出可见并不是很常见的衣服。或类似于洪宣娇的裹胸黄绸也未可知。能穿紧身衣,身材多半是不差的。一笑。

          与洪宣娇不同,罗尔纲等太平天国史专家一致认为周秀英是真实存在的人物。然而有趣的是,专家们在洪宣娇的名字上大作文章,却对周秀英的名字问题不屑一顾。在各种野史和正史记载中,对青浦农民周立春的女儿的名字有各种写法。例如清两江总督怡良的奏章《两江总督怡良等奏攻占上海及捡杀小刀会首领折》中写作“周秀成”,海上茜红馆主的笔记《螟巢琐记》中则写作“周玉英”, 《黄渡续志》和黄本铨的笔记《枭林小史》中则作“周秀英”。

          一个人如何能有几个名字?一般的解释是由于中文中的同音字太多而造成的。例如周秀英的父亲周立春在很多文献中就写作“周烈春”或“周列春”(《桑梓闻见录》等)。这是因为“立”,“列”和“烈”在上海方言中是同音字的缘故。但是这却不能用在周秀英的情况上。“秀”和“玉”,“成”和“英”无论在上海话还是普遍话中发音都相去甚远。

          另一种现成的解释是其中的一个名字是大名,另一个则是表字。例如,鉴湖女侠秋瑾字璇卿,小字玉姑,别号竞雄,又别署鉴湖女侠。也是同一个人几个名字。所以我们的这位女将完全可以是姓周名秀成字玉英。这也完全符合起名取字的规则。问题是,过去一般男子到20岁才有名有字。妇女许嫁笄才取字。书上虽然这样记载,但现实中大多数妇女是没有字的。如秋瑾这样把自己当作男人取字号的女人实在不是普遍现象。即使是男人,如果没有受过相当的教育也未必有字。有名有字实在是秋瑾这类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人才有的现象。根据《黄渡续志》记载,周立春在起义前曾经想向路过此地的福州将军怡良告状,但是由于找不到人写状纸才做罢。可见周立春不是个文盲就是半文盲。连他自己都未必有字,何论女儿?当然,爹是文盲,女儿未必是文盲。但是从找不到人来写状纸这一条来看,女儿就算识字也不会多。不然,请女儿来写状纸就是。

          而最有意思的是,清军攻陷嘉定后,周立春被捕。在审讯中他矢口否认自己有女儿。在现在流传下来的口供中,周立春说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对此,罗尔纲先生的解释是当时周立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否已经突围,所以诈称其已死,以防官兵追查。而周秀英的存在则是根据周立春的玄孙周裕生的口述证实的。

          但是,对这一点我是相当疑惑的。根据《黄渡续志》记载周立春有一个儿子周耕余,后来在上海城破时突围逃出虎口至天津当了酒保,太平天国覆灭后又回到青浦故乡。其乡人并不告发,这才使周氏血脉得以延续。周裕生应当就是他的后代。过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周立春在口供中提到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叫阿弥,反而故意把活女儿说成是死的。他爱女儿更胜过儿子吗?何况,他们一家与清军作战日久,清军中认识他们一家的人很多。他说女儿已死,难道清廷就会相信吗?

          在一些民间传说中,周秀英是在掩护父亲从青浦突围时战死的。牺牲的地点就是民歌中唱的塘湾桥。罗尔纲先生认为按之史实并不确切。周氏父女虽然是青浦黄渡人,但是起义后夺取嘉定,主要在嘉定活动。周立春也是在一年后嘉定城破时被俘的。而且与传说中说的相反,父亲死了而女儿突围成功。所以,罗氏认为这个传说把时间,地点和人物都搞错了。在嘉定突围时战死的也不是周秀英,而是周立春的义女周飞霞。

          关于这个周飞霞,罗尔纲先生在《太平天国史。妇女卷》中的记载如下:“周立春还有一个养女叫做周飞霞,就叫她们姊妹俩同拜名师学习武艺,好得他日一枪一刀,同打江山。秀英用的是大刀,飞霞用的是长枪,多得老师尽心教导,她们都学得一身好本领。”

          不过,这段文字根据的又是当地民间传说。在周立春同时代的人的记述中,并没有记载飞霞是其义女。《忆昭楼洪杨奏稿》中“八月二十七日录来信一”说“周立春于西门率岳丈,婿,女正在下船逃窜,被乡民擒获,解送丁公营内。其女逞凶,立时枭首。”这个被斩首的女儿,也许就是传说中“义女周飞霞”的原型。

          上文中的“丁公”就是攻克嘉定的清军主将丁国恩。他在向上司汇报战果的公文中称于8月20日攻克嘉定。城破之后,进行了巷战。在战斗中“阵斩周立春养子、伪国师僧百胜,并周立春之婢伪女将军飞霞,以及伪将军、千总头目等,计报首级四百五十六颗。”所以飞霞并不是上文中的那个女儿。

          “婢”这个词可以解释为女佣人,也可以解释为小老婆,就是无法解释为“义女”。虽然讲述这个民间故事的是周立春的玄孙周裕生。但是事隔五代近百年之后,口口相传的东西有多少可信度?另外,罗先生本人也只是转述《民间文学》的记载,周裕生的原始口述是否又经过了编辑的艺术加工,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下,“义女”显然是比“女佣人”或“小老婆”在政治上更加正确。不然,农民起义领袖周立春岂不是成了剥削人的土豪或是取二房的色鬼?

          我的推测是,周立春不只一个女儿。很有可能一个女儿叫周秀成,一个叫周秀英,还有一个叫周玉英。由于三人都上战场作战,兼之姊妹相貌相似,她们的事迹可能在流传中混为一人。而到《黄渡续志》成书和黄本铨作《枭林小史》时则把几人的名字误为一个亦即“周秀英”。周立春的确有一个女儿在青浦战死了。战死的时间就是1852年9月的那次官兵的围剿,地点就在塘湾桥。另一个则在嘉定城破时死亡。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民间故事中会把时间,地点和人物都“搞错”。也可以圆满的解释为什么当地相传周立春有一个亲生一个义女的故事。

          至于飞霞则是周立春的二房或续弦,年龄比周立春小得多。周立春被捕时自称已经40岁了。但是他供称儿子阿弥只有四岁。在当时盛行早婚的制度下,周立春应当是十几岁便结婚了。所以他的女儿到起义时已经17岁了。而从《黄渡续志》记载看,他的儿子周耕余当时无论如何都至少应该是十几岁了,否则又如何能够到达天津“为酒家佣”?《忆昭楼洪杨奏稿》中“吴县禀”(8月20日)一条称在攻打嘉定的激战中“周立春之子亦受炮伤,载归旧巢。”则周立春至少有一个儿子是可以上阵打仗的了。但是为何在口供中只说四岁?我认为,周立春口中的阿弥是他和飞霞所生,并非周耕余。当时周立春确知女儿和大儿子已经突围,而飞霞战死。阿弥只有四岁自然跟着母亲。如果没有和母亲一同被杀,则也是被俘了。谋反是要灭族的。周立春的口供中所说女儿已死指的是在青浦战死或是在嘉定被杀的那个女儿。这样才能瞒过他尚有周秀英和周耕余这对成年子女的事实。

          我们不知道在青浦战死的那个女儿是玉英还是秀成。从日后的清军的奏章看,很可能是玉英。鉴于“周秀英”的知名度,为了行文方便,我们还是称突围去上海的那个女儿为周秀英好了。

          周秀英在上海的战绩主要见散见于《螟巢琐记》和《枭林小史》以及《北华捷报》等。《螟巢琐记》的作者自称亲眼见过她作战,说她“辟易千人”。《枭林小史》中则说“潘金珠(即潘启亮。又称潘小锦,潘小镜子,小金枝等。按:锦,镜,金在上海话中均为谐音。子,珠,枝在沪语中亦谐音。)与女贼目周秀英,系土匪周立春女,立春败,逃入城。二人皆健斗,会与台勇战于城西隅大境外,置铁蒺藜散布城下。金珠佯败诱敌,台勇乘之,中者辄仆。秀英率二百余人冲门出,咸用巴山虎及小挠钩诸械,著身无股者,被执入城,都杀于积谷仓右。”按这段记载,则周秀英不但有勇而且有谋。

          很多人都认为周秀英在上海组织了一队女兵。关于这个事迹很多人包括罗尔纲先生都引用1854年3月18日《北华捷报》第190期的报道。详查这段文字,全文为“城中有几个妇女也参与军事行动。她们中间有几个每人带领50个男人。据说她们真的和古希腊亚马孙族女将一样地勇猛和果断。”从这段报道来看,小刀会的女将人数虽然不多却并不止周秀英一个。但所谓的周秀英组织率领女兵队却是后来作史者的附会了。文中并没有提到单独的女兵编制,反而提到了有数名女将,每人率领50名男兵的事。结合《枭林小史》中的记载,那200名使挠钩的士兵多半就是这些女将所率领的吧。而有多名女将这个事实,有助于我们澄清周秀英最终的牺牲过程。

          关于周秀英的结局历来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说在突围时战死,另一说则为城破时被俘遇害。

          支持被俘说的资料不少,主要依据为清方将领的奏章(见《向荣奏稿》等)。这些奏章是清军将领向咸丰皇帝夸耀战绩,邀功请赏的折子。本来应该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可惜的是,清军将领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牛皮吹过了头。例如,根据当时的各种野史和在上海的洋人的报道,小刀会弃城突围在先。清军直到第二天整队绕城一周,见毫无反抗,确认城内已无人把守才进入上海县城大肆烧杀掠夺。在这些奏章中,向荣等人却大言不惭的说清军在起义军突围的前一天就列队绕城一周,见抵抗的火力不猛,由此试出城中弹药将尽,这才在第二天发动“猛攻”,“收复”了县城。这些奏章中列举了“俘获”和“击毙”了多少小刀会的领导人。奇怪的是,他们所说的这些“领导人物”,如副元帅陈芝,筹防局主夏祖望,将军吴进,军帅吴燮堂,先锋谭伏生、林阿鸣、包得胜,师帅余得顺等都是自从小刀会起义以来此前不见于任何记载的人物。尤其奇怪的是,在这些小刀会的高级职衔中,却出现了“军帅”“师帅”这种太平天国中级官名。小刀会属于天地会系统,虽然在起事后遥奉太平天国将令,但是并不使用太平天国的官制。因此很多历史学家认为这不过是清军主将吉尔杭阿的幕僚们为了掩饰其无能而捏造的一份文件。

          洋人雒魏林(William Lockhart)的《在华医药传道纪事》中说“他们〔指官兵〕为搜索三合会党徒而在城厢各处往来逡巡,当找到党徒时,立即就地处决。据发现这些党徒躲藏在每个偏僻的地点:棺材里、坟墩中间。还有其他想也想不到的窟窿和角落。他们在一所房屋里发现了一位出名的三合会女将。她曾经指挥一支连队,经常带领部下出城发动袭击,她本人也骁勇替战。她的父亲很早就加入三合会,但是落到官兵部队的手里,遭到严刑拷打,凌迟致死。为此她发誓要报杀父之仇。她是三合会行列中最勇敢的首领,她在战斗中浑身是胆,剽悍无比。想来她是女流,盼望不致被觉察,或者不致被辨认出来,因此她没有逃走,也许她要逃也逃走不了。她终于被发现躲藏在一张床铺底下,立时被拖出来斩决。”

          由于雒魏林的记述相当详尽,而且提到了被俘女将的父亲是被凌迟处死的情节(周秀英的父亲正是被俘后在苏州凌迟处死的),持被俘说的学者都把此文当作有力的证据。但是这并不是没有问题的。首先,在雒魏林的记述中始终没有提到周秀英的名字。作为在华多年的传教士,这一点是不正常的。除非对雒魏林讲述这个故事的人自己也不确定被俘的女将是否为周秀英。另外,很难想象以周秀英的勇猛会在被发现后不做任何反抗“立时被拖出来斩决。”她那“手拿大刀百廿斤,塘湾桥上开四门”的武功又到哪里去了呢?仔细考察上面这段文字,可以发现雒魏林真正听到的消息只有“他们在一所房屋里发现了一位出名的三合会女将。她终于被发现躲藏在一张床铺底下,立时被拖出来斩决。”而已。其他的只是背景材料。这些背景可能是别人向雒魏林一并转述。但是如果是这样,转述者没有理由不知道周秀英的名字。所以最可能的情况是雒魏林听说有女将被俘处斩,后来又看到城头上挂出周秀英的尸体或首级,于是就以为被俘的女将就是周秀英,再把以前就听说过的周秀英的背景材料结合进自己的书中。

          战死说则认为小刀会在困守上海17个月之后突围,十九岁的周秀英在突围时战死。相对于被俘说,战死说有时间,有地点,有杀死她的人的姓名。只不过战死的地点和过程却有好几种说法。

          当时上海县城的范围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上海南市区。上海城的北门以外是法租界和英租界(即今天的卢湾区,黄浦区)。东面则是黄浦江,清军水师和英法海军游弋其上。南面和西面则由清朝陆军把守。(见附录的小刀会起义形势图)根据现在的研究,小刀会突围分为三路,一路出北门,一路出东门,最后一路出西门。令人不解的是为何小刀会要选择出东门的路线而不出南门。东门外就是黄浦江,并无多大回转的余地。如果要突围,最终还是要折向北方或南方。如果这仅仅是为了掩护主力突围的佯攻,清军的主力并不在此,反而是在西面和南面。这一招“声东击西”如果是有预谋的话,制定这个突围计划的人显然并不高明。因为后来布置在西面和南面的清军主力迅速合流,导致从西门突围的刘丽川战死。不过,据说小刀会的首领之一陈阿林就是从东路突围,然后混上一条沙船,再辗转去了广东。(陈阿林突围的说法不一。亦有说其突围迷路,又回到上海再化妆出逃的。)

          对于小刀会突围的过程,清方和各种野史的记载,大多只提到从西面突围的刘丽川部。而且对突围人数称只有一,二百人。所以,我的推测是这次突围并不有计划的行动。小刀会起义其实并不像太平天国起义有一个严密的核心组织,而是由数个帮会如百龙会,塘桥帮等合并而成。各大首领分属不同的帮会,而且时有冲突。当形势日渐不利,各帮会的头目有潜逃的,也有投降的。而且并不是当地所有的帮会都参加了起义,帮助清军的帮会也有不少。(例如《三略汇编》中就记载说当时有一个帮会首领木关刀的女儿“小关刀”帮助清军杀了不少小刀会的将士。小刀会对其恨之入骨,抓住她之后将她处死。但在砍头时手艺不精,连砍数刀还没有切断她的喉管,使她在草地上呻吟到第二天晚上才死去。这人的外号既然叫做“小关刀”,想来武功也不会弱吧。)解放后的研究出于现实政治的需要,对小刀会内部的派别之争避而不谈。这其实是不应该的。在突围的问题上,我认为大有可能一决定要突围,各帮派就作鸟兽散,自谋生路去了。所以象陈阿林等熟悉水路的首领才能乘船逃走,而象刘丽川和本来在上海就没有势力的周秀英就只能走陆路了。

          周秀英的突围方向,有说为北门的。她在掩护主力的佯攻任务完成后就必须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独力突出重围。作为武功高强的女将,独力突出重围的胜算可能大一些。但是显然这个计划并未成功。周秀英死在乱军之中。

          另一说则认为周秀英是护送刘丽川向虹桥方向突围时战死。当时在上海县法华乡(即今天长宁区的法华镇路,新华路一带)有个人叫艾德价。他在清咸丰五年(1855)主持法华团练局。当得到小刀会从上海城突围的消息后,他率团丁在虹桥阻击。上海当时河叉纵横,虹桥有一条小河叫蒲汇塘河,后来填平了就是现在上海华亭宾馆边的蒲汇塘路。当周秀英与刘丽川突破清军的层层阻截来到这条河边时,就碰上了艾德价,遭到伏击。小刀会的人马在奋战了一天之后已经精疲力尽,碰上艾德价这支生力军自然不敌。周秀英与刘丽川遂战死在河边。

          关于她的牺牲过程,民间传说中有相当戏剧化的描写(散见于《上海小刀会的故事》1959年版,《小刀会的故事》1975版和其他各类民间文学刊物),说周秀英在突围时正好碰上了镇压嘉定义军,俘虏并杀害她父亲周立春的吴县知县丁国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周秀英抡起大刀突入清军阵中一刀劈死了丁国恩。清军慑于其神威,虽然将其重重包围却没有人敢于上前。到这里,各个版本的传说基本相同。以后的情况在各个不同的版本里略有出入。一个版本说这时一队外国洋枪队赶来,一阵乱枪之后,周秀英身负重伤,但仍然手刃数十人后才为清军所杀。另一版本则说她在劈死丁国恩后遭洋人火枪手暗算,被击中后心。她回头杀死那个洋人后伤重不支而死。还有的版本则说她被敌人狙击,子弹穿透胸脯,血流遍体,仍然奋战不止,冲入洋枪队中杀敌。最后体力不支,被敌人一刀刺入腹部,肚破肠流而死。

          显而易见,这些民间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经过了多次的艺术加工,可信的成分并不高。不过,周秀英是小刀会著名的女将,上阵又爱穿鲜艳的紧身红衣,很瞩目,估计是清军的集中攻击对象。以她的勇猛,死前身上大概也受了无数处伤。被杀之后,尸体多半会遭到凌辱。被剥光了示众之事大约是少不了的。后来观看的人不明就里,误以为是被俘后杀死的也不一定。

          前面说过,小刀会的女将并不止周秀英一个。周秀英只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在突围的过程中有数名女将战死也是很正常的事。清军对斩杀周秀英的赏格相当高,为500银洋(见清军的悬赏缉拿小刀会起义领袖的布告)。清军每杀死一名女将当然都希望被杀的周秀英。这一点从刘丽川的牺牲过程可以得到旁证。当时刘丽川被杀的消息不断传来,不断有人将“刘丽川”的首级送至清军大营领功。据约翰。斯嘉兹《在华十二年》的记载,当时刘丽川一天之内被“斩首”了五次。所以有多个周秀英牺牲过程的版本并不希奇。而清军在入城后又滥杀无辜冒功,甚至连死人都掘出来充数。那位“终于被发现躲藏在一张床铺底下,立时被拖出来斩决。”的三合会女将弄不好只是一位倒霉的良家妇女而已。

          照罗尔纲先生在《太平天国史。妇女卷》中的说法,周秀英是在断后时力战追兵,不幸马失前蹄被俘后被处死的。这个细节大有“非战之罪”的味道在里面。和印度说唱中的章西女王因为更换坐骑而被英军砍死有类似之处。不过,“马失前蹄”并不见于一般记载,不知道罗尔纲先生根据什么而出此断定?看来罗先生对于被俘和战死说无法取舍,所以既不取雒魏林的城内被俘说,也不取任何一种战死说,而是来了个和稀泥战术,把两者合而为一。既肯定了周秀英的英勇突围,指出她的被俘是由于坐骑不好,避免了如雒魏林的记载中的窝囊相,又符合了清军的奏章。不过这么两头讨好未免离史实相去太远罢了。

          最后,无论是刘丽川还是周秀英都有笔记说其并没有牺牲突围而去的。王韬的《?Y牖余谈》说刘丽川和其他小刀会将领一同脱逃了。姚明辉的《小刀会起义琐记》则称周秀英在上海城破后潜往宁波削发为尼。这和洪宣娇偷渡美国的故事一样,多半是小说家言,录此仅供参考了。

          • 家园 转一位友人的商榷意见

            By 陶短房

            1、关于周飞霞的问题;周飞霞是周立春之婢当无疑义,其为周立春义女来源于建国后的调查口碑,不足为训也是正确的判断,但由此断定她为周立春之“妾”或者“续弦”则过于武断,事实上建国后的口碑采信固然有时代烙印,却也往往不在这些问题上过多修饰,如皖北考查张乐行事迹时,杜冰蝉是“小老婆”清清楚楚地写在调查报告上(罗老修史时改为“另一个妻子”倒是过于修饰了),而当地捻首葛苍龙有“东宫娘娘赵小姐,西宫娘娘蔡秀英”也并没有加以隐讳,周飞霞为“婢”,从清代的奏报、县志和建国后的采访资料都可以印证,应无疑义,而她和周立春之间是否有某种特殊亲昵关系,则只能说查无实证了。而她尤其不可能为“续弦”,否则注重处置起义首领家属的清方(周立春是嘉定土著,自己也办过团练,熟识他家庭情况的团首当很多),和建国后以革命家属为荣的周氏乡邻后人都不会不说。

            2、周立春有没有几个女儿的问题也是值得商榷的,如上所述,清廷对造反的首领是全家株连唯恐漏网的,而周立春是嘉定出头露面的著名人物,又在嘉定原籍被俘,由于当时的风俗,他女儿的姓名没人知道是可能的,他捏造没死的女儿已死也是可以的,但他这样的人物,女儿又抛头露面同为首领,若说那些他曾经打过交道的当地县吏、团首不知道他究竟是只有一个还是三个女儿,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尤其“周秀英”、“周玉英”、“周秀成”三个名字同时并存的话,则根据时人风俗,姐妹行名字中有一字相同很常见,名字中无一字相同也不稀罕,但其中两个姐妹第一字同,另两个第二字同,则有些莫名其妙了,且“秀成”之名并非女儿常见姓名,周立春也非文化程度很高之人,又仅见于清方克城后的奏报,笔误的可能也是存在的。至于清方记载说周立春女儿不止被杀一次,则有可能是清方夸大战果冒功之故,这在当时并不稀罕,如后来作为叛徒被东王处死的周锡能;;翼王石达开,昭王黄文英、罗大纲、吴如孝、林绍璋等等,都一次甚至多次被报为“伏诛”,后来证明都是失实的;

            3、“小紧身”并非什么罕见的服装,而是江浙沪一带江湖女子常见的服饰,即紧束腰及髋的短裙,配合窄袖小袄和没档滚裤穿着,并用一种叫做“汗巾”的又宽又长的纺织带子结束,现在庙会时,上海远郊农村还有穿着者;

            4、当时小刀会的确内部矛盾重重,但从海路突围者如林阿福等闽帮已先行离去,自英法和清方战舰封锁江面后其实只有陆路一途,包括同为闽帮的陈阿林都是从陆路脱险的,当时的争执主要在于是从县城西北和北面,借道租界逃生,还是直接进向清军把守的西南方向而已;

            5、刘丽川的确是在蒲汇塘一带呼渡遇袭,陷马淤泥而死,但并非是现在被填平了的那条河塘,而是在宜山路附近与中山西路平行的一条汊港,当地人俗称“烂泥浜”的,这条河道直到90年代中期仍在通航,现在则为调太湖水冲刷苏州河淤泥的重要渠道之一。

            • 家园 周飞霞为婢,见于清代奏报和县志,与建国后的口碑一致

              出于不同立场,不同方面的文字与口头说法可以相互印证时,同常可信度是极高的。

              至于其女被斩之记载,其实陶兄已经做了解释,清方为了邀功,常有不实的擒杀“贼首”的说法,比周秀英著名得多的石达开,罗大纲,赖裕新,林绍璋,吴如孝等都曾不止一次“被诛”,任兄也提到过,刘丽川在一日之内曾五次被“枭首”。

              陶兄提到的建国后的访问资料,也应并非指普及读物,而是原始的调查资料。

              建国后普及读物虽存在为起义领袖讳的现象(包括一些面向工农群众的所谓民间传说,民谣),但刊刻出版的大量史料却还是比较忠实的。对太平天国或起它起义不利的记载斑斑可考,罗尔纲先生虽有“隐”“讳”的做法,却绝不同于戚氏一流御用文人,并不致有公然篡改历史甚至史料的劣迹。(比如他写张乐行的“另一个妻子”,仍是承认事实的,只是没有用“小老婆”“妾”这样的敏感词汇而已) 何况罗老虽是史学泰斗,但太平天国史学界名家如云,绝非罗尔纲可以只手遮天。如祁威龙当年一篇论常州报恩牌坊的文章就曾带动史学界对于研究中存在的为起义领袖讳,乃至断章取义的反思,王庆成,钟文典等学者都曾大量撰文纠正这种不当倾向。

              另外,国内史学界对农民起义的“美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也是非常有“原则”的,这就是以不抹煞其“农民阶级局限性”及“阶级斗争”性质为前提,在同样的前提下,必要时也不惜“丑化”,这类例子同样举不胜举。“小老婆”的存在,常常被作为农民起义反封建的不彻底性的依据,因此,基本不属于被遮盖的范畴。(相反,很多地方的民间传说颇以编造起义领袖小老婆的故事以引为光荣甚至从中牟利,其最出名者无过于天王“元妃”一案)即使个别人对个别人物出于偏爱而有所偏坦,也不可能只手遮天的。

            • 家园 多谢,说一下我的意见

              回信的这位是流觞亭的陶短房吧。这位在战联也是挺有名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

              飞霞和周立春的关系的确是推测的成分多一点。不过之所以会有这个推测除了周立春供状中的疑点,主要还因为按照丁国恩的说法飞霞是“伪女将军”,也就是说不大不小也是造反的首领之一。如果是没有地位的仆人似乎要当首领就有点勉强了。“烧火丫头杨排风”当女将毕竟只是传说而已。就算在《杨家将》评书里,杨排风的地位也是不高的。

              前面已经说过,周氏的原始口述到底如何现在已经不可考(至少本人学艺不精,没有查到进一步的资料)。现在看到的基本是经过加工的罗氏文章和民间传说。罗氏作史惯于为起义领袖讳已经没有疑问。而公开出版的民间传说摘抄和正规的学术报告不同。正规的学术论文读者面小,所以大可直书小老婆无妨。公开发行的民间传说摘抄则不但有保留口头传说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要“教育广大人民群众”。这样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原来说的是小老婆或是丫头也会被改头换面。就以陶兄文章中提到的捻军张乐行为例,各类大量发行的民间文学中对其婚姻关系干脆不提。至于解放后写的文艺作品《星星草》里面就更是“高大全”,完全照老八路的形象来写了。

              周立春前期活动主要在青浦,青浦待不下去了才去的嘉定。在嘉定的声势虽大,时间却很短,前后不过一年。周立春被俘后被押解到苏州受审。这几个地方虽然现在觉得很近,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还是有点距离的。苏州和嘉定人未必知道其底细。青浦人对其则相当保护。不然也不会出现周立春的儿子从天津跑回来而乡人对这种谋反大罪却不告发的事了。

              另外,周立春如果没有一个以上的女儿,那么“周立春于西门率岳丈,婿,女正在下船逃窜,被乡民擒获,解送丁公营内。其女逞凶,立时枭首。”这条中“其女”又是谁呢?

              周立春的另外两个女儿不见于清方纪录其实也很好解释。逃去上海的只有“周秀英”一人。她的出名也主要是在上海时期。前面清方注意的主要是他的父亲。等到他父亲被杀,她的另外两个姐妹也已经死了。这时当然没有必要在公文里再提死人的名字。

              小紧身的问题要多谢陶兄。不是陶兄指点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蒲汇塘的问题也要多谢陶兄。不知道陶兄是从什么地方查到的消息?

          • 家园 这篇考得甚精彩

            小刀会有周秀英这么一位著名女将当是不假的,正如太平天国有洪宣娇(我们姑且这么称呼她)这么一个西王妃是不假的,但民间传说中虚构的成份往往很多,除非是能够确考传说的来历,或是从文字记载中可以找到相关的蛛丝马迹,否则很难视为信史。

            非常同意任兄的这一看法:罗尔纲等史学家们对一些太平天国著名人物如洪宣娇傅善祥等的考证慎之又慎,光是对傅善祥参加的是科举还是测验就一再撰文以辨,而对一些名气稍逊,或其他起义中的人物的事迹却每轻易视传说为信史,而且取舍之间并无一定之规,这样的“双重标准”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 家园 何时由‘杨’改姓‘洪’,天京之变之后吧

      胡九妹后来应该是女丞相,东王府首席女官,最终因为夫妻共宿,犯了天条,被杀了

      • 家园 “洪宣娇”一名最初见于凌善清《太平天国野史》

        太平天国本身文献应该没有记载过她改姓为洪的事。应该是凌善清看了《李秀成自述》说天王妹子嫁与西王就以为她是洪秀全亲妹妹,必也姓洪。

        天京城内禁止“夫妻同居”这一规定因为不近人情,总是禁而难止,所以常有以杖刑,带枷或游营代替处斩的情况。但陈宗扬夫妇被杀可谓咎由自取----他们俩人的事因被一个女官得知,竟夫妻同谋想诱奸那个女官以封其口,换我也要想杨秀清那样骂上一句“尔是何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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