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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当兵生活---(2)初生牛犊 -- 瀚海拾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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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当兵生活---(2)初生牛犊

    我们将要去一支什么部队,部队驻地在哪里,坐在解放牌运输车上,这是我一刻也没停止考虑的问题。

    车终于停了,在百万大军曾经厮杀,战略重镇的北面,一个多山头丘陵腹地。这里,除了军营还是军营,除了绿色还是绿色,没有其它颜色,没有闲杂人等。

    我被分到了新兵一连,一连新兵,有一半来自我下乡那个县,于是我们相互称老乡,这是我们刚学会的术语。另一半来自革命老区江西。

    两股不同地区,不同生活习惯的人组合在一起。

    我庆幸,同学建军也分到了新一连,高一时我们同校,他父亲是某师政治委员。不过他没下乡, 他父亲在文革中是站对队的领导;不似我父亲,是个被谪的军事干部。所以他上了一所电子学校,毕业后,分到我下乡那个县微波站。父辈之间政治观点不同,话不投机很少往来,但这并没影响我和建军,上高中我们之间的关系挺好,一块偷瓜摸枣打群架,哥们义气。他分到微波站,有空也到知青点来找我玩。参军体检,建军有点小问题,那时他父亲已经调走,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后还是我父亲出面,对带兵的领导说:带上他。

    建军比我大一岁,我们俩便成了新一连一排新兵的中心。

    新兵训练,是一种枯燥重复的生活,除了学习三大条令,就是队列体能训练。伙食也比较差,坦克灶那时是每天1.27元,老百姓月收才十几块钱,35元月收入是比较高的工资了。新兵的伙食每天是0.36元,天天是白菜炖粉条粉条炖白菜,糙米一天三顿。

    就这也没消耗我们的精力。每个新兵都学会了抽烟,烟丝是江西老表带来的,色金黄细如发,卷上一枝抽抽,是件很惬意的事,看看烟灰,雪白,真是一等一的好烟丝。

    虽然新兵之间表面看没有什么隔阂,但江西老表很抱团,他们之间说家乡话,北方人是听不懂的。时间长了,双方之间有好事者就出了问题,于是就有了磨擦,磨擦就逐渐升级。

    我记得清楚,一个晚上,是自由活动,我们睡的地铺上,一个老表和我们公社的兵打在了一起。先是双方都看热闹,继而江西兵上来三四个围攻。我的老乡全傻看着,没有一个动。我看不下去了,冲了上去拉架,对方一个立即转向了我,伸手就抓住了我两个肩膀。上初中父亲被谪,我就受尽了白眼和欺负,也练就了一身打架功夫。只要是打架,我太阳穴就会兴奋的突突直跳。我没说话,迅速抓住他的腰带,全身发力上提,脚下一扫,一个侧摔,将那小子重重摔在地上。一屋子,30多人,全愣在那里。建军大喊,谁敢动!这时老表方跳出一个人来,也大喊了一声,不过我没听懂。双方各退一步,就此罢手。

    拉架的老表叫李恒,人长的白净,个不高,性格沉稳,我认为将来他一定是个人物。

    打架的事,连排领导都不知道,事情就逐渐平息了。

    真是不打不相识,通过打架,和老表的距离拉近了。李恒经常主动请我抽烟,用挺蹩脚的普通话和我聊天,这样我们就熟悉了。李恒父亲是教师,上学的时候参加过校乒乓球队,球打的不错。我和建军也参加过校乒乓球队,不过建军球比我打的好。

    打乒乓球就成了我们仨自由活动的主要内容。经过我们仨比赛,分出了秩序,建军、李恒和我。

    于是,我们私下商量,组队和老兵连打。这事情也没向连、排首长汇报,一个星期六上午,我们仨来到了坦克三营。

    教导员接待了我们,他就是向父亲敬礼的人。教导员笑了:

    ‘你们是来挑战的吗?

    ‘不是,是来学习的。

    ‘你们连里领导知道吗?

    ‘不知道。反正我们休息。

    ‘好吧。教导员命令文书:通知三个连连长,让他们带着本连会打乒乓球的到营部集合。

    不一会,营部会议室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文书兼任临时裁判。

    ‘坦克三营和新一连乒乓球友谊赛正式开始。文书拿腔拿调的说,立刻大家都笑了。

    事先,我们曾认真商量过,由我碰他们最好的选手。这就如同田忌赛马,我就是下等马,碰他们上等马;建军和李恒碰他们中等马和下等马。这样我们胜率会高。

    坦克三营的选手一练球,我们就看出他们中谁是高手,马上就形成了对策。当我出场的时候,根本没把胜负放在心上,拚了他就是赚的。所以超水平发挥,两盘对方吃了我七八个发球。建军和李恒也赢了。

    比赛结束了,我们一边揩着汗,一边穿衣服,看热闹的都没走。我听到他们议论纷纷:

    ‘这仨小子是新三连的?

    ‘胆不小,敢到咱营里来踢场子!

    ‘看吧,仨都不是善茬。

    我和建军教导员认识,所以他问李恒:

    ‘从哪来的?

    ‘江西。李恒立正答到。

    ‘噢,普通兵。教导员点点头略有所思。

    不久,我们又去了坦克一营,通信连和指挥连去打球,都取得了胜利。

    这事终于让连长知道了,我认为连长会暴怒,狠狠的训我们一顿。出乎我的意料,当我们笔直站在他面前时,他一圈一圈围着我们转,我有点头晕,腿肚子也有点哆嗦。连长说了一句话让我们如获重释:

    ‘中,初生犊子。

    我们在新兵连出了名。

    三个月新兵训练期结束后,我,建军和李恒各奔东西。建军分到了通信连,他有相关的专业基础。李恒去了指挥连,因为他是普通兵,不能进坦克分队。我则去了坦克三营。因为我记住了教导员对我说的话,“当了一回坦克兵,就得上车。”他指的是坦克。

    后来,我去战区坦克乘员训练基地学习,时间一年。我本想当面和建军李恒告别,后来想想,不就是一年,很快就回来了,所以只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声。谁知,一年以后,我被基地留下了,再也没和他们见面。

    直到20多年后的一天,我正在上班,同事敲我办公室门,“领导有个老大爷找你。”老大爷?我纳闷,只见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仔细端详,是建军!头发都掉光了,人又老又黑。这是当年被连长称为牛犊的人吗?

    我鼻子一酸,泪流了下来。

    通宝推:桥上,崇山彩云,暗香疏影月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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