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大清海军甲午遗事 殉国第一舰广乙 （中）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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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苏翻拍的广乙舰殉国照片，因为是原版照片，未作调光处理，所以有些发暗。在后面的章节，还会对照片上的细节进行分析。

首先对前文中提到丰岛海战中广乙舰的作战过程作一点说明。此处提到的作战过程，参考了中国方面文献以外的各方记载，如东乡平八郎的回忆，三艘日本参战军舰的作战日志，观战外国军舰的纪录以及权威的日方文献，其间出入甚少。其中一些情节，看似不可思议，但也能在外方文献中找到对应。如日军以两舰对广乙而仅以一舰对济远，除了根据当时的战斗日志可以推断，还可在日方权威的海战史文献《丰岛冲海战》一文中找到相应记载 – “吉野が済遠を追い、秋津洲.浪速は広乙を追い”（吉野追击济远，秋津洲，浪速追击广乙）。可见广乙舰在作战中的活跃，是为各方所共同承认的，并非一家之言。

当然，这不是说济远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就能占到便宜，毕竟它的吨位比吉野小了一千七百吨，舰龄，航速都劣于对方，一对一也是以弱敌强。只是小小的广乙居然能接连挑战三艘日舰，确有超出本身实力的表现。

广乙舰管带林国祥，字瑞喜，出生于马来亚槟榔屿一个建筑商家庭。1867年，因海军需要熟悉英语的人才，回国进入福州船政学堂后堂驾驶班一期学习，此后中国海军的主要将领，大部出身于此。由于福州船政学堂所在地点的影响，当时招收的学员多为福建本地人，外地人较少，是此后八十年里面中国中央海军被称为“闽系”的重要原因。

但除了林国祥，同样因为英语出色被选送到这个班的还有两名广东人。这两个广东人其一就是前面提到的北洋致远舰管带，中军副将邓世昌，另一则是北洋海军中唯一的国产装甲巡洋舰平远舰都司管带李和。值得一提的是，丰岛海战中济远舰管带方伯谦，此时也是林国祥的同学。

在出发到牙山护航之时，林国祥曾特地向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问道，如果途中日舰截击我舰，当如何处置？丁汝昌答道：“若果倭船首先开炮，尔等亦岂有束手待毙之理，纵兵回击可也！”这段话由林国祥而不是编队的总指挥方伯谦问出，颇为耐人寻味。

个人理解，林国祥问出这样一段话，不仅表明他比方伯谦对战争的味道更加敏感，而且和他个人的经历大有关系的，中法战争中，广东水师派出飞云，济安两炮舰到福州支援与法国远征舰队对峙的福建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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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星塔下马尾海战殉国将士纪念碑

1884年4月，越南方面中法陆军激战方酣，法国海军远东舰队13艘战舰却在孤拔上将指挥下，进入福建水师军港马尾“游历”，清政府对此采取的态度是掩耳盗铃，严诫不得“衅自我发”。

在这种情况下，负责福建军务的钦差大臣张佩纶（张爱玲的祖父）和福州船政大臣何如璋竟然下令各舰不得变更锚地，并收缴各舰弹药。

假如说清廷的荒谬态度表现的是和战不定的犹豫和怯懦，那么张，何收缴各舰弹药的行为干脆就是为了逃避责任 – 军舰上根本没有弹药，当然不可能开衅，至于假如法舰突袭，这个自缚手脚的决定会让多少海军弟兄葬身鱼腹，只要我没责任，谁去管它！

哪一个更混账一些我没法判断。这一仗福建水师的舰艇吨位，火力均不及法军，如果力战败北并不失常，但这一战中国海军败得实在窝囊。

窝囊在福建水师简直就是被法国人和自己人合伙摧毁的。

在我们的教科书中，外国侵略者几乎无一不是背信弃义之徒，可是这次的法军统帅孤拔，倒可以说是一个例外。8月22日法国政府命令孤拔消灭福建水师，按说兵不厌诈，利用敌方犹豫混入敌军港然后来个突然袭击，就算是个中国将军这样干我们也指挥夸赞他的机警灵活，而这位法兰西海军上将或许受本民族浪漫传统的影响，不但不肯搞什么不宣而战，而且提前半天将宣战的布告和开战的时间很骑士地送达了张佩纶的行辕，这时候法舰还没有生火。

孤拔预定的开战时间是下午，据说是要利用退潮，中国各舰不得不以薄弱的尾部对法舰的机会取胜，而他通知张大人的时间，却是上午八点。

也就是说，这时候正在涨潮，法舰正处在屁股对敌的不利态势，如果清军的主帅是韦爵爷这样的主儿，当场开打孤拔不落个法国宋襄公的称号那才奇怪。

不幸的是，这位法国宋襄公碰上的张佩纶张大人，在朝廷却是号称“清流六君子”，绝不会耍无赖，只是这位张大人善于写弹章却从未打过仗，一班大员团团打转，扯皮不休就是拿不出对策来。令人费解的是，这时的张大人居然还要对福建水师的官兵封锁消息，以至于海军上下根本不知危险将临。

不知道这个时候对自己人保密是为了什么？

但水师官兵毕竟是干这一行的，眼看法军生火亮械，这摆明了是要打仗，上峰却毫无动静，大家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能飞报张佩纶何如璋，恳请备战。

张大人的应对让人啼笑皆非 – 张大人派人联系法国舰队，说了，时间太紧，您再延一天，让我们准备好了再开打。。。

也就是说等我把炮弹都装好了，瞄好了你的军舰咱们再打吧。任何一个国家的将军都无法接受这样荒谬的要求，宋襄公也不会，否则当兵的要造反了 – 这不是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么。

一直到法军拒绝延期的通知到来，张佩纶才将即将开战的消息通报各舰并发放弹药备战。无奈时间已经太晚。法军倒是真守信用，直到下午14点才打出第一发炮弹，但法舰开火的时候，很多中国军舰还在从小艇上搬炮弹，锅炉的蒸汽还没有备足，根本来不及起锚。福建水师当时分成两队，一队是旗舰扬武号巡洋舰率领的主队，位于罗星塔之西靠近海口处，一队包括福建水师的振威镇海两舰，广东来援的飞云济安两舰，位于罗星塔之东海关前，法军各舰在两队中国军舰之间。假如是陆战，这个态势中国方面是夹击状态，占优，但在海战中法舰则占尽便宜 – 它的两舷炮火可以全部开火，而且不怕误伤自己人，而中国军舰背对战场一侧的火炮根本不能使用，还要当心炮弹飞过敌舰后击中远方友舰。

法舰的第一排炮弹就击沉中国军舰两艘，重伤三艘。

济安舰就是被重伤的三艘之一。鲜为人知的是，林国祥就是此时的济安舰管带。他指挥的济安舰一开战就被早已测距瞄准的法舰德斯丹号等三舰的排炮集中轰击，舰上舵手陈全等数十人阵亡，林仅以身免。此战济安上的清军只来得及砍断锚链，锅炉就被击中爆炸，舰体被击穿，全舰失去动力漂流到青州洋海面因进水过多而沉没，林国祥等人凫水逃生。在这一战中济安舰甚至未能击中敌舰一发炮弹。与济安一同来自广东水师的飞云舰也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就被重创，率两舰援闽的指挥官高腾胜被炮弹重伤，身死前最后一条命令是在舰桅升起龙旗以示不屈。

福建水师的战舰包括来援的飞云，济安两舰共被击沉九艘，负伤的伏波，艺新两舰驶向上游抢滩，可谓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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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尾海战中被击沉在船厂前的永保号运输舰

中国海军并不乏敢战之士，但这样的仗输得实在不明不白。

所以，这次林国祥出发之前就要向丁军门讨个说法 –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屈辱了。而战斗一打响，广乙舰就直出阵前，高速横穿日舰整个编队，在敌舰队腹地大闹天宫，战术得当，动作果断，显然林国祥对战斗有着充分的准备，大概，从马尾海战之后他就憋着能堂堂正正地打上这样一仗。

对于林国祥，历史上评价褒贬不一。姚锡光在《东方兵志纪略》中把林国祥描写成了通敌叛国的怯懦之徒，称牙山战后，林国祥及部下的广东水师官兵向日军屈节投降，出具誓约永不参与中日战事方才得以回国。““广乙虽出险，而受伤已重，遂驶撞朝鲜海岸浅滩，凿锅炉，渡残卒登岸，遗火火药仓自焚；而管带林国祥以下将登英兵轮，复截于倭舰，听命立永不与闻兵事服状，国祥以下连署与倭，乃得纵归。”

大东沟海战后，朝廷派遣徐建寅到北洋水师中查验士气，对军中将领都有评价，其中对林国祥的观感为：“人尚可用，操守难信。”

可是，当北洋危殆，朝中严命南洋水师增援时，张之洞的回答却是 – “速派林国祥来，并令其举能带船之将弁数人，接南洋兵轮四艘，率以北行”。

李鸿章则在给胞兄李翰章的信中称“丁云难起。林国祥中外咸称其奋勇。”

到底谁说的更接近真实呢？

萨的看法是 -- 刀笔杀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