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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反客版《卖挂票》(和愚斋闲客合说) -- hou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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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反客版《卖挂票》(和愚斋闲客合说)

    反客版《卖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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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挂票

    (对口相声)

    程 滨 改编

    甲 什么事外行也干不了。

    乙 那是。

    甲 必须得投名师、访高友,您要是门里出身那更好了。――门里出身你懂么?

    乙 就是上辈是干这行的。

    甲 对,要是门里出身,那玩意儿学出来,地道。十有八九都成名角儿。

    乙 不错。

    甲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门里出身的(指乙)。

    乙 是是。

    甲 要说他――张春阳――您几位许不认得,提起他爸爸来,那没有不知道的。

    乙 我爸爸小有名气。

    甲 他爸爸,程滨(或“我”)……

    乙 走!(打甲)

    甲 嚯,忤逆不孝!

    乙 什么人呀!上来没几句,我成你儿子了!

    甲 这多不好意思的。

    乙 没完了是吧!

    甲 不是,我这个人说话慢,我刚说“他爸爸,程滨(我)”,你这就给拦上了。

    乙 是呀,我不拦着你就报户口去了!

    甲 不是,你等我说完了行不?我是说呀,他爸爸,程滨(我)――最了解。

    乙 嘿!瞧你找这气口!

    甲 你爸爸了不得。

    乙 不敢。

    甲 好家伙,他爸爸,那――角儿!我要说出来,各位没有不认识的。

    乙 哪位?

    甲 梅兰芳!那太厉害了,没有不知道的……

    乙 这都是人话么?我姓张,我爸爸是梅兰芳是么?

    甲 梅兰芳怎么了?人家行啊,四大名旦,哪点对不起你?人有的是这个(做数钱状)

    乙 有这个你认!叫他给你买辆卡迪拉克。

    甲 这叫怎么说话呢。你说梅兰芳行么?

    乙 不行!

    甲 不行?

    乙 不行!!

    甲 完了完了,不行!――不行咱再重找。

    乙 你跑这给我找爸爸玩来了!

    甲 梅兰芳是不老合适的。你姓什么?

    乙 姓张。

    甲 梅兰芳姓梅,你姓张,这个不行。姓张,唱京剧的,姓张……有了!

    乙 谁呀?

    甲 张火丁。

    乙 张火丁是你爸爸!

    甲 哎?这怎么说话呢?

    乙 这么会儿又给我找了个女爸爸是吧?

    甲 女的?女的不行?

    乙 不行。

    甲 你这人可太麻烦了!女的又不行。

    乙 废话。女的不行,男的也不行。

    甲 怎么不行?

    乙 我爸爸不是唱京剧的。

    甲 你爸爸不是唱京剧的?

    乙 不是。

    甲 那太遗憾了。你爸爸不是唱京剧的!

    乙 怎么了?你干吗非给我找个唱京剧的爸爸?

    甲 不是,你不明白。我希望你爸爸是唱京剧的。

    乙 为嘛呢?

    甲 因为我就是唱京剧的。

    乙 这里有你什么事呀!

    甲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假如说你爸爸也是唱京剧的,我也是唱京剧的。我们俩往一

    块一聊,我说的话他了解,他说的话我也明白。我们谈得到一块儿。我就这意思。

    乙 这意思……那我爸爸也不是唱京剧的。

    甲 我在边上说这么半天了,认出我是谁来了么?唱京剧的。

    乙 不知道。

    甲 没想起来?故意的,装不认识我?我这么大角儿你没想起来?

    乙 您是什么?

    甲 角儿!

    乙 您是橛儿?

    甲 对了,角儿!

    乙 我说怎么闻着这么臭呢。

    甲 什么角儿?!唱戏的!角儿,大角儿!

    乙 您哪,还是大橛?

    甲 啊。

    乙 干燥!

    甲 不能跟你说话!太庸俗!

    乙 不是,您恕我眼拙,我真不认识您。

    甲 不认得?

    乙 不认得。

    甲 这也难怪。我好久不唱了,除了内行很少知道的。

    乙 噢。

    甲 我是科出来的。

    乙 磕出来的?那得赶快摊呀,不然就招苍蝇了。

    甲 我是那煎饼果子是吧?

    乙 不是您说的么,磕出来的,这不鸡蛋么?

    甲 什么都不懂!坐科,科班出身你懂么?

    乙 您还坐过科!哪个科班?

    甲 北京,富科。

    乙 您是妇科的?!咱差不多呀!

    甲 你也富科?

    乙 我泌尿。

    甲 起哄是吧!我这么大角儿你不尊敬我?

    乙 不敢不敢。您说这话我们都不懂,什么叫富科呀?

    甲 北京,富连成科班。

    乙 富连成,喜、连、富、盛、世、元、韵,七科。

    甲 行啊!

    乙 您是富连成的学生?您是哪科的?

    甲 我是第四科,盛字的。裘盛戎,知道么?

    乙 知道,那是角儿!

    甲 那是我师兄。

    乙 哦!

    甲 叶盛兰、叶盛章、李盛藻、孙盛武、贯盛习、高盛麟,这都是我师哥。

    乙 那您尊姓大名是?

    甲 我?程,艺名盛范。

    乙 盛剩饭!好么,整个一要饭的!

    甲 你听谁说我是要饭的?听谁说的你?

    乙 这不您自己刚说的么,盛剩饭。

    甲 什么饭?我们是典范的范。盛范,鼎盛之典范!你懂这含义么?

    乙 哦。不,那也不对呀?据我所知这盛字的老先生们大多都不在了。在世的至少也得

    八十开外了。您怎么这么年轻啊?

    甲 啊?我,是吧?我少兴啊!

    乙 不象话。再少兴也少兴不了六十岁呀。

    甲 是啊,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有个缘故在其中,我要一说你就明白了。

    乙 您说说吧。

    甲 我曾祖父当年是个大财主,有钱。什么都不好喜,就喜欢听戏。当年把北京所有家

    产的全捐给富连成科班了。你知道那多少钱哪!老爷子什么要求没有,跟富连成班主说

    (哑嗓学乞丐味):“我呀,这辈子没别的遗憾,就有一件事,你看我这么喜欢京剧么

    ,可惜呀,嗓子不好,唱不了呀!我就希望我们家后辈里能出个唱戏的,而且是正式坐

    科出来的,角儿!”班主说了:“那好办呀,正好,我们这第四科开科,盛字辈的,府

    上哪位公子喜欢,您送他来不就结了?”

    乙 是呀。

    甲 老爷子又说了:“不行啊,我就一个儿子,在老家料理买卖呢,分不开身。大概就

    得指着孙子这辈了。可是我呀,特别喜欢这个‘盛’字,吉祥,又不俗气。”

    乙 还瞅准“剩”的了。

    甲 你想,我们老太爷捐那么多家产,人家班主能驳?Z老人家面子么?

    乙 那是不能呀。

    甲 班主就说了:“老爷子,这不您喜欢这个‘盛’字么?没问题,不管是您儿子、孙

    子、重孙子,只要头一个来的,不管当时到哪一科了,来了就是‘盛’的,你说好不好

    ?这剩的专门给你们程(盛)的留着成不?”

    乙 好么,这饭是要定了。

    甲 “好好!”结果我们老太爷跟班主签了个契约。这事就说定了。我爷爷一直在老家

    料理生意,等到北京来了岁数又太大了,没法学了。到我父亲这辈又赶上文化大革命,

    破四旧,也没学了。直到我这辈,才赶上振兴传统戏。我这辈就属我嗓子好,结果我就

    学了戏了。一学还就是“盛”字的。咱这盛范的范,那还是我们老太爷当年专门挑的呢

    乙 哦,敢情是这么回事。

    甲 明白了吧。

    乙 明白了。那您是唱哪工的?

    甲 公儿?我们唱戏的不分公儿母儿。

    乙 斗蛐蛐儿来了!我问您唱哪一工,就是问您唱什么行当。

    甲 哎!对了!你看就咱这身条,咱这个头,咱这五官相貌,风度仪表,你看我是唱什

    么的?

    乙 您呀?

    甲 唱什么的?

    乙 花脸。

    甲 我嘁……我这还直跟你说我这身条个头、五官相貌、风度仪表,你那还花脸!什么

    眼神呀!要不你棒槌呢!

    乙 好,我们棒槌,敢问您是唱什么的?

    甲 有这么句话么:“因材施教。”你就看咱这模样,我一说我学唱什么,你一听,准

    得拍手挑大拇哥,“罢了!真没糟践材料。”

    乙 您到底学的哪一工啊?

    甲 咱?――小生!不糟材料吧?

    乙 真不糟践材料,这可费锉呀!

    甲 你这叫什么话呢?

    乙 不过这小生可难唱!好小生要求能五子登科,讲究龙虎凤音,废丹田气,不容易!

    甲 完了?

    乙 什么完了?

    甲 咱光唱小生就完了?

    乙 那还怎么着?

    甲 咱还俩人抱呢!(做拥抱状)

    乙 恩?!

    甲 哎,俩人抱你懂么?

    乙 俩人抱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打kiss!

    甲 又起哄是吧?俩人抱!一个演员同时精通两种行当,俩人抱。

    乙 这叫两门抱!还俩人抱呢。

    甲 对对对,两门抱。我最近老看外国电影,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走了嘴了。

    乙 这角儿都看得什么电影啊!

    甲 两门抱,你看我都抱哪俩人――

    乙 恩?

    甲 ――哪两门吧!

    乙 小生肯定了,还有一门……青衣?都用小嗓。青衣。

    甲 不对。没有挑战性,咱不抱青衣。再说了,她们唱青衣的都不让我抱。

    乙 耍流氓啊!

    甲 什么呀。她们怕我青衣唱得太好,回头她们都没饭吃了,不让我抱青衣这一门。

    乙 哦,是这么回事。那就是武生,您文武昆乱不挡,武生?

    甲 抬胳膊踢腿,在台上跟耍猴似的,咱这身份能抱这个?

    乙 那是老生?

    甲 不对。

    乙 老旦?

    甲 不对。

    乙 花脸?

    甲 太笨了!要是花脸我刚才能恼你么?

    乙 那我实在猜不出来了!您还抱那一门呀?

    甲 我抱“缺一门”!

    乙 我“混儿调”。

    甲 哎呀二婶,劳驾帮我上上牌(天津口)。

    乙 跑这打麻将来了!

    甲 什么打麻将?

    乙 您不说“缺一门”么?

    甲 我是说是京剧演员中最难培养、最紧缺的那一门。

    乙 什么呀?

    甲 丑婆子。

    乙 这怎么抱呀!好么,小生和丑婆子两门抱!

    甲 要不我拿人呢,就在这了!跟你这么说吧,像我这么缺的演员,全国难找第二位。

    乙 是呀,您可太缺了!

    甲 你说什么?

    乙 我说您可太缺了!

    甲 你看出来了?

    乙 那在坐的谁还看不出来呀!全中国就数您最缺了!

    甲 行,眼力还真不错!能够透过现象发现本质问题!诶,不过要说这两门里我唱的最

    好的还得说是小生。

    乙 是。

    甲 这话也就是跟你说,你别看我岁数不大,好多老先生咱没赶上。可是有一节,咱老

    太爷当年那张字据太厉害了。上面写明了,凡为名角,尤其是唱小生的,什么德君如、

    程继仙、姜妙香、俞振飞、叶盛兰、江世玉,就这些名角儿,临去世之前,把他一生的

    精华,包括那费了一辈子心血琢磨出来,还没来得及上台露过的,都秘密录成唱片。外

    面别说卖呀,连知道都不知道。然后把录的碟都押送到美国花旗银行,有专门保险柜保

    存。你是没见过那保险柜,声控的!除了我用一种特殊的声音说密码以外,谁也打不开

    ,只能存不能取。

    乙 听着都邪乎了!您这密码是怎么说的呀?

    甲 你问这干嘛?

    乙 我们就是好奇,问问。

    甲 别来这套!你想窃取我那绝户腔是不是?

    乙 什么您哪?

    甲 绝户腔。

    乙 你一个人自己绝户吧。

    甲 什么叫绝户呀?我这么缺的人能绝户吗?

    乙 我看你就够绝户的了!这不刚您自己说的么,绝户腔。

    甲 那叫“绝活”,绝活腔。什么耳音呀!

    乙 我怎么听成绝户了?

    甲 哼,不过现在告诉你密码也没关系。我已经都学完了,所有唱片一律销毁,告诉你

    也窃取不了艺术机密啦。

    乙 是,我窃取您那个干嘛呀。您那密码怎么说的?

    甲 我一按那保险柜按钮,保险柜就跟我说了:“外面什么人叫得儿门呐?”(学花旦

    乙 好么,《乌龙院》!

    甲 我说:“盛剩饭来了。”(哑嗓)

    乙 跑这要饭来了。

    甲 保险柜又说了:“前来则甚?”(学老生)

    乙 又改老生了?

    甲 我说:“还有么您了?再给点儿吧。”(哑嗓)

    乙 好么,不够吃了。

    甲 “候着!”然后这保险柜“哧”送出一盘碟来。哎,告诉你,这里头甭管哪盘儿,

    哪碟儿,都够顶一阵子的。

    乙 这位是饿急了!

    甲 你以为顶什么呢?那都是粮食!

    乙 剩菜剩饭窝头折箩,敢情都是粮食。

    甲 要不我不愿意理你,精神粮食!

    乙 那叫“精神食粮”!

    甲 对对,食粮食粮。――而且这保险柜还有监督作用。

    乙 监督作用?

    甲 你拿完这张唱片,学的不够时候,你再来要唱片,不给!

    乙 嚯!这都神了!

    甲 比如没到日子,我就去要去了。“还有么您了?再给点儿吧。”你猜保险柜怎么说

    乙 怎么说?

    甲 “没到日子呢,走走走!”――哎,就愣往外哄!

    乙 让本家大爷赶出去了。那都什么时候给呢?

    甲 什么时候呀。反正一般就是初一十五呀,五月节,八月节呀,三十过年什么的。尤

    其是年下,给的多!

    乙 是呀,这是要饭的规矩,平时一概不打发!

    甲 你算吧,我打三岁开始要,整整要到二十岁,才要完。

    乙 好么!连要十七年?

    甲 而且,这十七年学的,都是绝户的。

    乙 什么您哪?

    甲 绝活的!

    乙 好悬又绝户了。诶,说真格的,我怎么没听您唱过呀?

    甲 这也不怪你,因为我不经常唱。

    乙 您多长时间唱一回戏?

    甲 六十年。

    乙 啊?快赶上哈雷慧星了!合着您一回没唱过呀!

    甲 您怎么知道我一回都没唱过呀?

    乙 您想呀:您六十年才唱一回,今年您还没有六十岁哪,可不是一回没唱过嘛!

    甲 六年唱一回。

    乙 您说清楚点儿呀!

    甲 我打二十岁开始,六年唱一回。

    乙 您今年贵庚?

    甲 二十四。

    乙 就唱过一回!以后呢?

    甲 咱不着急唱啊。

    乙 为什么不唱呀?

    甲 那次赚的钱还没花完哪,忙什么呀!

    乙 嚯!您唱一回戏赚多少钱呀?

    甲 赚多少钱我不知道,反正唱一回卖的票够吃个十年八年的。

    乙 好家伙。您这是卖票呀是绑票呀!您一张票卖多少钱呀?

    甲 不分前后排,一律一千块。

    乙 日元?

    甲 日元?――人民币!

    乙 啊?一千块!还不分前后排。

    甲 一千块怎么了?

    乙 太贵了!

    甲 贵呀,那得分干什么了!听程盛范,一千块,太便宜了!

    乙 您那场在哪唱的呀?

    甲 就在咱天津中国大戏院,我算算,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年是公元一九九八年。

    对了,知道有个歌叫《相约九八》吗?

    乙 知道呀。春节晚会,王菲和那英合唱那首。

    甲 知道那歌词谁写的么?

    乙 不知道。

    甲 中国戏迷协会。

    乙 中国戏迷协会?

    甲 中国戏迷协会,在春节晚会上敬告全国戏迷,相约九八,一块来天津中国大戏院听

    程盛范来。

    乙 噢,春节晚会那是给您做广告哪!

    甲 你以为呢?咱那天戏码硬啊!

    乙 您那天都什么戏码?

    甲 你想,我唱小生的,那不得来咱最绝户――绝活的么?

    乙 您唱的哪出?

    甲 《叫街》。

    乙 好么,跑中国大戏院要去了!

    甲 要什么?

    乙 您不叫街要饭么?

    甲 要不说你棒槌呢,什么都不懂!小生戏,《叫街》。

    乙 哪有这么一出呀?

    甲 好么,《罗成叫街》你都不知道?

    乙 那叫《罗成叫街》呀?那叫《罗成叫关》!

    甲 对对对,《叫关》,以前学戏时开玩笑说“叫街”,后来叫街叫惯了,说吐露嘴了

    乙 单这吐露嘴了。

    甲 我的大轴,前头有那底包给我唱帽戏。

    乙 底包?都谁呀?

    甲 底包,没名。

    乙 谁呀?

    甲 就那谁。

    乙 谁?

    甲 魁智。

    乙 魁智?哪个魁智?

    甲 于魁智。

    乙 那是于老板呀!现在最走红的老生演员。他的什么戏呀?

    甲 于魁智的《四郎探母》,帽戏。

    乙 啊?于老板的《探母》给您当帽戏?

    甲 打刚才我就不爱听。什么于老板?小于儿。

    乙 人家岁数比你大多了。

    甲 大有什么用?咱辈儿大!让他唱帽戏那是抬举他。那天小于儿在后台正扮戏呢,见

    我过来,规规矩矩站起来,过来给我这鞠躬:“师爷,您来了。”

    乙 好么,于老板叫您师爷?

    甲 他跟谁学的戏?跟叶盛兰儿子叶蓬学的,那得规规矩矩叫咱师爷。

    乙 您瞧,他这辈还挺清楚。

    甲 “师爷,您给我说说吧。”“说嘛说?就照你那么唱,这辈子也就这个了。起起起

    ,躲开我这!”小于儿还得规规矩矩给咱鞠一躬:“谢谢师爷,谢谢师爷。”又一边扮

    戏去了。

    乙 于魁智这招谁惹谁了?那二一出呢?

    甲 二一出袁世凯的《九江口》。

    乙 三一出阎锡山的“中原大战”。

    甲 这里有阎锡山什么事呀?

    乙 没阎锡山,那有袁世凯什么事呀?

    甲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凯,唱架子花脸的。

    乙 那是袁世海!还袁世凯呢。

    甲 对对,海,倒字了。

    乙 您瞧倒这地方。

    甲 袁世海的《九江口》。

    乙 袁先生八十了,给您唱倒二?

    甲 八十呀,他是世字的,盛世。不过胖大海最早是学老生的……

    乙 什么叫胖大海呀?

    甲 袁世海大胖子,我们门里都叫他胖大海。这叫昵称,你哪知道这个呀!

    乙 是是是,我们不知道。

    甲 他以前学老生,是盛字的,叫袁盛钟,不然那得规规矩矩叫我师哥。

    乙 您别说,角儿知道的还真清楚。

    甲 那是。最后我的《叫街――关》。知道里面还有个小生,罗春?

    乙 知道,那是罗成的干儿子,配角。

    甲 知道我干儿子谁来的么?

    乙 谁呀?

    甲 叶少兰。

    乙 啊?那可是著名小生表演艺术家!《叫关》是人家拿手戏呀。

    甲 拿手呀,一文没有!就他那磨磨唧唧的,照他那么叫法,一分钱也叫不来。

    乙 是,哪有您会要呀。

    甲 这戏码怎么样?

    乙 太硬了!

    甲 我那天演出的盛况,你是没赶上呀!

    乙 是,太遗憾了。

    甲 好家伙,没治了。

    乙 您给说说,我们听听。

    甲 我跟你说,我说了你一听都得买后悔药去。

    乙 是。

    甲 我告你嫂子――

    乙 怎么我又改了嫂子了!

    甲 这不跟你拉近乎没?

    乙 拉近乎也没有叫我嫂子的呀。

    甲 对对,我告你说先生,那天那盛况,绝了!

    乙 是。

    甲 因为我在演出前一个月,在全国各大报纸全刊登了头条头板的消息。

    乙 怎么登的呀?

    甲 那词是我出的。搁现在还记得清楚着呢。

    乙 您说说那词。

    甲 我说说:敬告全国戏迷朋友,一个特大好消息!现有京剧表演大个的艺术家……

    乙 大个的活螃蟹,都是圆脐的。

    甲 什么意思?拿我找乐?

    乙 我什么意思?怎么艺术家还有大个的?

    甲 好,艺术家多了,我跟能他们一样么?我跟他们一样能显出我好来么?得大个的!

    什么玩意儿大个的也值钱!你不懂这个。

    乙 咱不懂这个,下面呢?

    甲 京剧表演大个的艺术家,富连成盛字科腰果仅存的小生前辈……

    乙 你是什么仅存?

    甲 我?腰果。

    乙 腰果?我看您不像腰果。

    甲 那我像?

    乙 荷兰豆。

    甲 什么叫荷兰豆呀!

    乙 那叫硕果仅存!还腰果呢。

    甲 不,搁他们那都叫硕果,我就得是腰果。

    乙 为嘛呢?

    甲 俗语管最小的叫什么?

    乙 叫老幺。

    甲 这不结了,我是盛字科最小的一个,所以我就是幺果。

    乙 好,腰果腰果。

    甲 现有京剧表演大个艺术家,富连成盛字科腰果仅存的小生前辈,程盛范先生,出科

    以来,闭门修理……

    乙 您是那微波炉是吧?

    甲 什么微波炉?

    乙 那叫闭门修理?那叫闭门苦练。

    甲 对,闭门苦练。现经各界朋友,再六邀请……

    乙 再三邀请。

    甲 几?

    乙 三。

    甲 不行,事太大,三年出不去。

    乙 坐牢来了?那叫再三邀请。

    甲 我这么大个的艺术家三回就出去了?就咱往那一蹲,请一回、两回、三回,咱不动

    地方。

    乙 好么,蹲墙角儿,还是要饭的。

    甲 请四回、五回、六回,这才出来,所以叫再六邀请。

    乙 好,再六邀请。

    甲 兹订于某年某月某日,于天津中国大戏院献演一天。

    乙 一天够现的么?

    甲 够现的么呀,就现一晚上,看不着你就着急去吧,至少再等六年,才能再看见我程

    盛范大献演。从即日起开始售票,售完为止。票价,不分前后排,一律一千元。

    乙 这也太贵了。

    甲 太便宜了!你看这观众买票这踊跃劲儿,你就看出便宜来了。

    乙 是呀。

    甲 你就拿武汉市来说,一听到这消息,武汉市这戏迷都往往车站去呀。那车站容纳不

    下,武汉奔天津来的车容纳不了。大伙都跑站长室要求:“你这挂的车太少呀,多挂,

    多挂!”一个车头挂二十节车厢,不行!加一倍,挂四十节!

    乙 四十节?

    甲 挂四十节,四十节拉不动啊。不要紧,俩车头。俩车头并着排在前面“哗哗……”

    ,四十节拉起来……

    乙 这不胡说八道么!俩车头并排,有那样的火车道么!

    甲 是呀。并排不行,一个前头拉,一个后头推!一天加好几趟车,哗……这么大一个

    武汉市,这么大一个武汉市,一个星期之后,空了。

    乙 人呢?

    甲 都跑天津听戏去了。

    乙 嚯!

    甲 一个人没有了。你再看上海,火车票是没了,坐轮船。轮船票也没了,坐木船。

    乙 木船?

    甲 买着木船票的那还算不错的呢。真有那戏迷,连木船票也买不着,急的,实在没办

    法,把家里那洗澡的大木盆拿出来,往海里一扔,坐里面,拿俩擀面棍子哗哗就划到天

    津去啦!

    乙 这都不像人话!坐大木盆,拿俩擀面棍子划,这什么形象啊!

    甲 这不买不着票着急么。

    乙 着急也没这么干的呀。

    甲 天津虽然地大,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来。大宾馆大饭店,什么凯悦、利顺德、水晶

    宫、喜来登,没几天,全部客满,连过道里都搭上铺了。以后来的没地儿住啦!就得住

    小店儿。你别看他花一千块钱买戏票,就得住小店儿。

    乙 噢!

    甲 有小店儿住那还算万幸呢!没几天小店儿也住满啦!再去晚了就得露宿街头。白天

    多买点报纸。

    乙 干什么呀?

    甲 预备着晚上啊。倒晚上拿报纸一裹,蹲着的蹲着,躺着的躺着,一片一片就跟那逃

    难的似的。

    乙 瞧瞧这份儿瘾头儿。

    甲 前半夜还好过,后半夜受不了啦!一个个冻的都这模样(呵手跳脚),站着那跳舞

    呀。这位还问那位呢:“您也看戏的么?”“废话,不看戏我受这罪呢?”“您哪儿来

    的呀?”“我西藏。”“比我近。”“您呢?”“澳大利亚。”

    乙 好么,跑天津受这罪干嘛!

    甲 “大哥!您北京有熟人吗?”“有熟人我还这忍着?”“咱们得想个办法呀,这离

    着开戏还有一个多星期哪!天天这样的话,等不到开戏咱就住院了,这还只不定听得上

    听不上呢。这回要听不着程老板,得整整遗憾六年,万一这六年中我出点嘛事,我死都

    闭不上眼(哭腔)。”“您买了票啦吗?”“买啦!”“我也买了,对号入座!咱们先

    到戏园子里坐那儿等着,怎么着不比在街上暖和的多嘛!”“对!还是您聪明。走!”

    他们这一走呀,后边跟着一群。

    乙 怎么跟着一群呀?

    甲 全是听戏的呀!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走走!戏院子里去!”嚯!一传十,十传百

    ,都跑戏院子里来啦!人家经理不干了,“你们都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是专程看程

    老板的”“程老板还得一个礼拜才演出那。”“我们在这等一个礼拜!”“这不是旅馆

    !不行”“您就行行好吧!”

    乙 又一帮要饭的!

    甲 “要不这么着吧,一人坐一天五百块。”“行,一千块我们也愿意!”

    乙 这不都有钱烧得吗!

    甲 这离着开戏还有一个星期哪,满啦!人一多他乱呀,嗡嗡嗡嗡,我睡的正香,前面

    嗡嗡……大半夜就把我吵醒了。

    乙 不不不不,您这么大角在哪儿住呀?

    甲 我就后台。

    乙 您应该住大宾馆呀。

    甲 我应该住宾馆是吧?

    乙 是呀。

    甲 我是应该住宾馆是吧,我不愿意呀。我就住后台,后台我跟那烧锅炉的住一屋里。

    乙 您怎么跟他住一屋里呀?

    甲 我就为就乎他那床背。

    乙 您连行李都没有!

    甲 你懂什么?我们搞艺术的,一肩明月,两袖清风,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我们不置

    办那东西,费事。

    乙 好好。

    甲 一会儿前台经理找我来了,说:“角儿,看见了么,满了,全为您来的,咱提前开

    戏怎么样?”我说:“票上写的哪天就哪天,提前一分钟也不开演。”

    乙 够死兴的!

    甲 这,角儿,那就得言而有信!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蒡,小车

    无??,其何以行之哉?”

    乙 就别糟践好词了。

    甲 结果一到演出那天,铁门一拉,前台经理通知后台管事的,准备打通儿。就在这么

    个时候,门口来了五百多位,往铁门那儿一挤:“买票,买票!” 售票员在里边一听又

    有人要买票,赶紧找经理来了。“经理,又来了五百多买票的!”“前仨星期就满啦!

    ”“我拦不住,您出去跟他们说说吧!”

    乙 唉!

    甲 “对不起诸位!前仨星期这票就卖完啦。”“我们一定要看!”“实在不行,您几

    位买站票行不?”

    乙 什么?站票!

    甲 “啊!走道上可以站呀!五排过道,一排站一百多人正好!”

    乙 好嘛!站票卖多少钱呀?

    甲 一千块。

    乙 跟坐票一样。

    甲 一会儿,五百多位都放进来,往过道上一站。

    乙 热闹!

    甲 这回好,连人都过不了啦!

    乙 都站满了嘛!

    甲 上厕所到散戏再说吧!

    乙 好嘛!

    甲 经理一看差不多啦,打通。场面上早准备好啦!打鼓佬刚拿鼓楗子,这么个时候门

    口又来二百五十多位。

    乙 又来啦?

    甲 “买票,买票!”售票员赶紧对付:“诸位,实在对不起,早就满啦!不但坐票,

    连站票都没地方加啦!要么您几位卖蹲票行么?”

    乙 什么叫蹲票?

    甲 要不你发不了财呢。人上大下小,俩中间塞一个,蹲着。

    乙 蹲票卖多少钱一张呀?

    甲 一样,一千块。

    乙 瞧瞧!

    甲 场面上打通儿:嘣都噜……吭采,吭采……这么个时候又来了一千多位。

    乙 越来越多呀!

    甲 “买票,买票!”“先生!实在没办法啦,一点儿主意没有啦!坐票、站票,连蹲

    票都卖啦!不信您们看看。”大家扒着铁门一看:“不错,是没地儿啦!不过椅子底下

    不都还空着哪吗?我们买趴票!”

    乙 啊?

    甲 卖趴票!

    乙 这……行吗?

    甲 行吗呀?抢都抢不到手。

    乙 瞧瞧!趴票多少钱一张呀?

    甲 一千块。

    乙 趴票也卖一千块!

    甲 又卖了一千多张趴票。

    甲 卖趴票这老几位可太辛苦了,尤其是前排的,人都站满了,进不去呀。全打最后一

    排趴着,匍匐前进,哗……,爬到第一排。

    乙 是呀!

    甲 这一千多位都趴在椅子底下啦!

    乙 嘿嘿!

    甲 坐票不答应啦!

    乙 怎么?

    甲 他脚没地儿搁呀!

    乙 是呀!底下趴着一个哪嘛!

    甲 甭经理解释,自己就了啦!

    乙 哦?

    甲 “退票,退票!你们怎么一个位子卖俩人呀?”“大哥,你喊什么呀!你来得早坐

    那儿,又得听又得看。我来得晚趴在这儿,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一样是一千块

    ,不都为的是过瘾嘛!我还没喊哪您倒先喊上啦!”“那不行呀,我脚没地儿搁呀!”

    “您别着急!搁我脖子上。”

    乙 啊?

    甲 坐票把脚都搁在趴票脖子上啦!

    乙 好嘛!

    甲 趴着的把烟摸出来啦:“大哥!您来根儿烟。”

    乙 还真客气。

    甲 “等会儿程老板出来的时候,您知会我一声。”

    乙 干吗呀?

    甲 好让我喊个碰头好儿!

    乙 还喊碰头好儿哪!

    甲 “哪那么多事?”“您就让我痛快痛快吧!”“快喊呀。”“是”“好!――嚎…

    …”

    乙 怎么了?

    甲 又踩上了。

    乙 瞧这份罪受的!

    甲 刚打完通儿,又来了一百七十位。

    乙 还来哪!

    甲 “买票,买票!听程老板唱戏。”急得售票员直出汗:“各位!实在没法儿,坐票

    、站票、蹲票,连趴票都卖啦!”“没法儿也得想。我们想听程老板的戏不止一天啦!

    一直没听到过,这回为了听程老板的戏没路费,媳妇都处理给别人了。”

    乙 嚯!真下本呀!

    甲 “我这戏瘾可发狂啦!你要不让我们听,引起神经错乱可得你负责。”

    乙 好嘛!成了相思病啦!

    甲 最后实在没辙了,卖挂票!

    乙 什么?

    甲 挂票!挂在墙上听。

    乙 像话吗!挂票也卖一千块一张呀?

    甲 一千零三十块二毛五。

    乙 怎么还有零头了?

    甲 钉子钱、绳子钱都得算在里头。

    乙 合着一点儿亏都不能吃。

    甲 搬梯子,钉钉子,安滑车儿,串好了绳子,一头儿往腰上一拴,这头儿一拉,哧哧

    哧哧哧上去啦!别看这一百七十位多花了三十块钱,可比那趴票强多了。

    乙 怎么?

    甲 眼前什么也没有挡的,又得听,又得看。

    乙 瞧瞧!

    甲 就是有一样。

    乙 什么?

    甲 绳子太长,他挂那一会儿就打转儿呀!“好!哎?怎么转过去了?服务员!”“干

    什么?”“拧我脚脖子一下,把我转过去。好。哎,别走,从我口袋里拿一百块钱。”

    乙 干吗?

    甲 小费。

    乙 嚯。

    甲 一场下来,每个服务员都落个三千四千的。

    乙 太值了!

    甲 最后该咱上场了。

    乙 就为听您来的。

    甲 《罗成叫关》哪,那不是一般戏,一上来不用胡琴伴奏。

    乙 用什么?

    甲 吹的那个。

    乙 什么?

    甲 萨克斯。

    乙 萨克斯!那是用唢呐。

    甲 我说唢呐怕你不懂。

    乙 我又不懂了。我说角儿,您说这么热闹,能给我们学学么?

    甲 学学?

    乙 也弥补弥补我们大家没赶上过剩饭的遗憾。

    甲 哦!今儿话说到这了。这么着,我当时在中国大戏院怎么唱的,今天我在这原封不

    动给你唱一回!

    乙 真来着了!

    甲 一上来,罗成不出场,闷帘导板,导板前有个叫板,一般都这么叫:“得,马来呀

    !”(小嗓)

    乙 好!别说,还真好!

    甲 不懂别瞎捧!我那天要那么叫的算我栽了!

    乙 哦?

    甲 就这么叫就卖一千块?那叫欺负人。

    乙 是,您怎么叫的?

    甲 有这么句话:“书文戏理。”艺术也得讲情理是不?

    乙 那是。

    甲 你想,雪地冰天,罗成单人独骑,力杀四门,京韵大鼓《周西坡》不是说么:“又

    搭着征战一日未曾将战饭用,他的那棒伤发作两腿生疼难把坐骥乘。”

    乙 你别说,角儿这鼓词还真熟。

    甲 人困马乏,冻饿交加,他哪那么大劲头叫唤呀。

    乙 依您呢?

    甲 必须压着嗓子,气沉丹田,走鼻音,用胸腔共鸣。

    乙 是是,您当时怎么叫的?

    甲 我给你学学啊:“得儿吁,马来了。”(哑嗓)

    乙 好么,还是叫街要饭的!

    甲 观众他哪听过这个呀。一下子,好几千人,全蒙了。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唢呐一

    响,该咱唱闷帘导板了。(吊嗓)咦咦……啊啊啊……

    乙 这份儿毛病。

    甲 《罗成叫关》,夜里头叫的是吧?

    乙 对。

    甲 夜,夜,叶丽亚,神秘叶丽亚,叶丽叶丽亚……

    乙 流行歌曲!

    甲 不对不对,不是这词。

    乙 什么角儿呀,连词都忘了。

    甲 夜,夜,夜上海,夜上海(哼)。

    乙 又改了周璇了!

    甲 夜,夜,黑夜,对!想起来了!

    乙 什么?

    甲 黑夜里闷坏了罗士信!

    乙 是这词。

    甲 头一个黑字上口唱赫。最后的信字是个嘎调,翻高八度。

    乙 一点没错!

    甲 这回我可正式唱了。

    乙 仔细听着。

    甲 黑夜里(正经唱)……

    乙 真好!

    甲 闷坏了(转天津时调)……

    乙 恩?天津时调!

    甲 罗士信(转京韵大鼓)……

    乙 好么,又改了京韵大鼓了!

    甲 信……(转梅花大鼓)

    乙 又转梅花调了。

    甲 唉――!(学拉洋片落腔,动作学叫街擂砖)

    乙 跑这擂砖来了!

    甲 就我这一句,台底下“哗”……

    乙 这个好呀!

    甲 这个骂呀!

    乙 没法儿不骂!

    甲 骂着街就退票去了。

    乙 那还不走!

    甲 走呀?你猜我着急么?

    乙 您着急么?

    甲 我不着急!活该!那是他们不懂艺术。真有二百位在那儿纹丝不动。

    乙 爱听?

    甲 挂着走不了了!

    乙 不对不对,刚才你不是说挂着的就一百七十位么,怎么现在又变二百了?

    甲 是呀,还有三十个上吊的呢!

    乙 噢,自杀了!

    本贴由反客生于2001年6月07日21:45:42在乐趣园〖珠帘寨〗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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