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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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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四十一 攘外与安内

在今天河北晋州西的柏肆一战,给失败者后燕王国带来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但是,对于胜利者拓跋珪来说,消化这份难得的战果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他面临的问题来自各个方面,首当其冲的,是来自与新领地的抵抗,而接下来的,或者也是令拓跋珪最为头疼的,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来自魏国大后方的动荡。

不妨来看看《魏书.帝纪第二》中的描述,“平原徐超聚众反于畔城,诏将军奚辱捕斩之。并州守将封真率其种族与徒何为逆,将攻刺史元延,延讨平之。是时,柏肆之役,远近流言,贺兰部帅附力眷,纥突邻部帅匿物尼、纥奚部帅叱奴根聚党反于阴馆,南安公元顺率军讨之,不克,死者数千。诏安远将军庾岳总万骑,还讨叱奴根等,灭之。”

史书上寥寥几毕,淹没了当时好多纷乱。还是来看魏国内部的动荡。在上文我曾经分析过《资治通鉴》上贺兰部谋反情况,其结论是贺兰部缺少谋反所需要的兵力,因此似出于丑提的叛乱最多只能视为一个逻辑概念事件,在拓跋珪方面,只需要出动内部公安部队即可,前方尚且能对燕国保持攻势而无需劳心尽力。但这次的情况则大为不同了。

重点来自于这次谋反的附力眷,匿物尼,叱奴根三人,其中贺兰部因为受到分部事件的影响而元气大伤可以忽略之外,剩下的纥突邻,纥奚部两部同属于高车一族,都具有相当的实力,只是在公元390年的魏与后燕的联手攻势中受迫投靠了拓跋珪。但和同样出于情势而臣服与魏国的贺兰部不同的是,有可能是出于笼络魏境周边的小部落的需要,纥突邻,纥奚部在投靠了拓跋珪之后其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削弱,甚至有可能有了一定的提升。再参考《魏书.帝纪第二》中“(公元390年)十有一月,纥奚部大人库寒举部内属。十有二月,纥突邻大人屈地鞬举部内属。帝还次白漠。”一段,则很有可能这时候的纥奚部的主力业以定居在魏国的中心地带和拓跋一族成犬牙交错的态势了―――或者拓跋珪的本意是打算让这些高车族群们被逐渐的同化,或者也是为了起到一种监视作用,但这样的做法在和平时期或者尚可,在动荡的战争年代,这可就…―――这就又使得这次叛乱在影响程度上提升了一个档次,当我们注意到“南安公元顺率军讨之,不克,死者数千”这样的记载的时候,足可见这次事件已经不是内部部队所能处理的了,而驻扎在边境的大军又受到了邻近部落的牵制而无法脱身,这就需要拓跋珪殚精竭虑以求审时度势了。

查高车一族,又名丁零,敕勒为两晋南北朝时期漠北的又一大族群,其族名采自“唯车轮高大,辐数至多”《魏书.列传第九十一》之意。因其语言与匈奴相似,故亦被认为是匈奴的分支,但也有可能是在匈奴强盛时期属于附属地位的一系列小部落的合称。其行政体系结构相当的松散,即有若无,“无都统大帅,当种各有君长,为性粗猛,党类同心,至于寇难,翕然相依。斗无行陈,头别冲突,乍出乍入,不能坚战。”《魏书.列传第九十一》,故此虽人数众多,却未能自成一国,只能流于一般。而考其社会情况,若从《魏书》中高车传的记载来看,即便在拓跋珪时期,女性在高车的社会体系中依然占有相当的地位,故此或可认为处于母系社会末期。在早期似乎有六大分支,狄氏,表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后又分出十二姓,为泣伏利,吐卢,乙旃,大连,窟贺,达薄干,阿仑,莫允,俟分,副伏罗,乞袁,右叔沛。而纥突邻,纥奚两支很有可能是早期六大分支中斛律氏的别支。

在来看看魏军东部军的情况,此次魏军伐燕,自塞外入大同后,大军一共分成了两路,一路为拓跋珪亲自率领由井陉东下太行,至晋州,而一部则封真指挥由东道出军都(居庸关),欲袭取后燕幽州一路。但和主力的面对后燕的坚壁清野而采用的大迂回战法不同,东路军在攻下并州(汉十三刺史部之一,辖今山西大

部以及内蒙古、河北各一部。东汉治晋阳(今太原西南)。唐并州仅辖今山西中部,升太原府。宋并州移治阳曲,即今太原。以后又升太原府。)之后再无建树,为了配合主力的顺利作战,东路部队只是起到牵制燕军后方精锐使之不能贸然南下驰援中山的作用。而此次封真作乱,虽然须臾之间即被平定,但东路军的人脉体系已是大伤,再加上并州为新获之地,此时更加是人心动荡。棋子作用一失再失,后燕甚至顺利从幽燕之地调出了大将慕容会以赴中山。

在这种情况下,拓跋珪一方面派出了大将庾岳率领前方正在和后燕作战的精锐万骑回国平乱,另一方面,他也顺势答应了慕容宝方面的求和,以求在平叛途中不至前后受敌,陷入两难之境―――注意到慕容宝求和的条件是“请送元觚,割常山以西奉国,乞守中山以东”的话,也不难看出拓跋珪此次实在是过于小心了,他并没有借着柏肆一战的胜利而大开狮口,而是满足于巩固即得利益,似可见国内动荡与他的影响了。(慕容宝和拓跋珪议和之事,全在《魏书.帝纪第二》中,而为《晋书.载记第二十四》中的《慕容宝记》所无。按说《晋书》的成书年代在《魏书》之后,房玄龄却舍之而不录,我个人以为其中的缘由还在于这次议和的时间委实太短的关系,再开刀兵者无论是魏抑或后燕,更无论理由,这种流于纸面上的东西都不太值得深究。)

但是,事情却顺利的出乎拓跋珪的意料。庾岳几乎瞬时就平定了三族的叛乱的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他的耳中。再加上并州的事情也逐渐的好转,这个时候的拓跋珪也开始有点后悔当初的决断了。于是,以慕容宝延期送回拓跋觚为接口,拓跋珪兵围中山,决意要亡灭后燕。

其实这个时候后燕内部也并不平静。诚如上文所说,在柏肆之战之后,家天下的慕容一族就出现了裂痕。而这次中山被围,更是激化了慕容一族的矛盾,并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

首先是后燕王国的尚书慕容皓图谋废杀慕容宝另立赵王慕容麟为新帝。此事虽然由于慕容皓妻兄苏泥的揭发而宣告失败,但其后而来的大株连却导致慕容麟的不安,在这种每日惶惶的极端情况下,他终于劫持了左卫将军,北地王慕容精,打算利用慕容精手上的近卫军叛乱称帝。

这种几乎自灭的想法当然遭到了慕容精的严词拒绝―――在魏国兵临城下的当口居然闹起了内讧,这样的做法当然是自戕。在他看来,这样的念头自是荒谬不过,于是针锋相对的展开了反驳,并试图以所谓的大义劝使慕容麟放弃叛乱的举措。这样做或者在某些情况下能够达到效果,但是这个时候的慕容麟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的劝告了,对于将来的恐惧和对于慕容宝的了解只能使他越发的狂乱,而慕容精的不领情则更是让他多了一种绝望的感觉。在这样的复杂的情绪下,慕容麟走上了一个极端,他干脆杀了慕容精,随后出奔丁零,以图后计。

如果说分家慕容皓的图叛最多让慕容宝掉下那么几根头发,那么作为本家兄弟的慕容麟的出奔则使得这位后燕的皇帝陛下大为震惊。特别是在收到了来自与慕容麟的侍郎段平子的汇报说慕容麟现在正在丁零招兵买马打算进攻后燕的龙起之地龙城并打算以龙城(在今辽宁朝阳)为根据地转图整个后燕王国之后,慕容宝再也坐不住了,在留下了开封公慕容详抵御魏军并镇守中山之后,摆脱魏军长孙肥部的追击,他亲自带上了太子慕容策,及都督慕容农,右仆射慕容隆等万余士兵以及后燕宗室赶到了蓟城(又做蓟县,蓟州,为日后的燕云十六州之一,在今北京城西南),与原本镇守在龙城之地但收到了抵御魏军勤王的命令之后赶来的慕容会(还记得上文中所说的慕容垂对这位爱孙的期许么)会师。慕容宝这样作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怕慕容会也走上慕容麟一样的道路,二也是为了对抗传言中不断积蓄能量以求一变的慕容麟。

但是,慕容宝这次又走错了,他错就错在不应该带上太子慕容策。这就又引起了一个权利动荡。在对比慕容策明显比不上慕容会之后,自以为是的慕容会的手下们纷纷进言慕容宝打算废慕容策而改慕容会为皇太子。此事虽然为慕容宝的左右所阻止,但慕容会的人望也让慕容宝的近臣们动了杀机,他们大多都是和慕容策有关系的,又如何能容忍王位落到个外地番王的手上呢?于是他们也向慕容宝建议为了避免产生第二个慕容麟,这个时候就应该杀了慕容会以绝后患。他们的说辞是如此的有力,原本就对慕容会不太信任的慕容宝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犹豫了起来。

然则这个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慕容会的耳中,而在这个事件上起到了重要作用的无疑是侍御史仇尼归。他在把慕容宝的近臣们的打算告诉慕容会之后,很从容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左右密谋如是,主上将从之。大王所恃唯父母也,父已异图;所杖者兵也,兵已去手,进退路穷,恐无自全之理。盍诛二王,废太子,大王自处东宫,兼领将相,以匡社稷。”《晋书.载记二十四》。但出乎这位侍御史大人的意料,慕容会完本的拒绝了这个建议。他或者认为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荒唐了吧,也许是自认时机还没有完全的成熟。

慕容会的无举措并不代表慕容宝的无作为,近臣们的不断诱导让本来就因权利归属之类的事情而闹得虚火上身的慕容宝忍无可忍。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他召集了慕容农,慕容隆等商议打算就此处决了慕容会。慕容农对此表示反对认为“寇贼内侮,中州纷乱,会镇抚旧都,安众宁境,及京师有难,万里星赴,威名之重,可以振服戎狄。又逆迹未彰,宜且隐忍。今社稷之危若缀旒然,复内相诛戮,有损威望。”《晋书.载记二十四》,但他的反对无助于慕容宝捕风捉影般的恐惧,“会逆心已成,而王等仁慈,不欲去之,恐一旦衅发,必先害诸父,然后及吾。事败之后,当思朕言。”《晋书.载记二十四》,慕容宝一意孤行,打算除去慕容会以求安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慕容会想不反都难了,在亲信的通告下,他一面出奔广都黄榆谷(今辽宁建昌一带),一面示仇尼归展开反击活动(《资治通鉴》在表述此事的时与《晋书》略有不同,《晋书.载记二十四》云“会遣仇尼归等率壮士二千余人分袭农、隆,隆是夜见杀,农中重创。”而《通鉴.卷一百九》则为“会遣其党仇尼归、吴提染干帅壮士二十馀人分道袭农、隆,杀隆于账下;农被重创,执仇尼归,逃入山中。”,又《通鉴.卷一百九》在指慕容宝在收到慕容会的部众请求时有“道通年少,才不及二王,岂可当专征之任!且朕方自统六师,杖会以为羽翼,何可离左右也!”等句,此段同为《晋书》所无,不知司马光采自何典,甚憾。)。

接到了慕容会谋反的消息之后,慕容宝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诱而杀之。他假意屈从慕容会提出的册封自己为太子的要求,并假借审判逃回的慕容农为名召集慕容会。而慕容会这个时候更自意气满满,自然不疑有他,不料慕容宝早已经埋伏下了左卫慕舆腾这枚棋子。在审判会上,慕舆腾骤然发难,慕容会虽然在左右的掩护下逃出了慕容宝的势力范围,但已然受伤,父子亲情一刀两断,赫然提兵攻打因为谋刺失败而逃至龙城的慕容宝。

慕容宝虽然失机在先,但毕竟他还是后燕王国名义上的君主。在他的名义下,龙城的后燕将士上下用命。慕容会一时难以下城。然就在两方几成僵持之局的时候,侍御郎高云率敢死士百余人夜袭慕容会,在夜色茫茫不知敌况的情况下,慕容会的军队似乎诈营一般的兵败如山倒,慕容宝竟然取得了一个大胜仗。更是逼的慕容会只身逃到中山,并为中山驻扎的慕容详所杀。只可怜了慕容垂认定的希望之星。

对比一下后燕和魏国两方同样是在外敌的情况下孳生内患,何以一方却能安然度过而另外一方却愈演愈烈最后惨淡收场呢?我以为这个关键还是在于用人不疑这四个字上,相对慕容宝的患得患失,拓跋珪如同赌徒一样的性格却正好撞上了难得的大运,这一切,都在于拓跋珪敢用人,特别是在用人失败的情况下也相信再来者,这一份自信和自傲或者就是问题的关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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