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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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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三十九 追本溯源(中)

我们再来看五胡的最后一个,氐。这也是最让我头疼的一个民族。迷,太多的迷题充着这个几乎一统了整个中国的民族。包括他们的人种分类,在那段动荡的野蛮年月之前的所作所为,甚至他们的最后的结局。在我看来,这个民族就象风一样的刮过了那个疯狂的大地,然后又消失在了漠漠的荒野中。

而至于文献中大量出现的“氐羌”之类的关联词,更是加深我的困惑。或者这个民族是羌族的分支也不一定。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再次的翻阅了手上的资料,找出了一点似乎有些帮助的东西。零零散散的串接起来,虽然依旧无比的迷茫,但毕竟稍微有了一个头绪。

氐,这是一个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就出现过了的古老民族。相关的记载如下“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其中的“东长”、“鸟夷”,根据司马贞《史记索隐》的分析,应该是“东长夷”,“岛夷”的笔误。而从这里面出现的方位词来判断,如果排开司马迁时代氐族的活动对于太史公著书立说的影响,在上古时代,氐族的活动范围应该和羌族类似,主要居住于中原文明区的西部。

有商一代,氐族的活动似乎也曾经相当的活跃过,《后汉书.西羌传第七十七》中记商代残文有“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之句―――同句参见《北朝志.其三十八 追本溯源(上)》所引的《诗经》,“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氐族对于中原文明的影响,或由此可见一斑。但是,这也是仅有的几叶记载而已,在此后颇长一段时间,这个民族的事迹都鲜见于典记,《尔雅》中有“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的说法,独独不见氐族,这是相当奇怪的一个事情。

而在司马迁时期,这个民族又重新的出现在了文献中,而与上古乃至商代时期不同的是,这个民族的活动范围已经转移到了西南部,并似乎已经在汉帝国的南方有了相当的势力。《史记.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中有如下的文字,“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厓駹最大。其俗或士箸,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厓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而从这段文字来看,若作为一个单纯的民族来分析,氐族的文化开教上的差异可以说是相当的大了。从文明程度相当之高并已经立国的夜郎―――就是留下了“夜郎自大”的夜郎―――,到尚在原始社会的巂、昆明―――这里的“巂”、“昆明”两名词,汉帝国对是氐族的两个部落的称呼,大致因为这两个部落的文明程度相当的低,只能因地点成名―――其差别仿若天地。真的很难令人相信,这居然是同样的一个民族。

因此,基于以上的资料,大致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氐族,至少在汉代的氐族并不是一个血统单一的民族,它极其有可能是处于中原文明版图西南方向的一系列民族的通称。从这点出发,《后汉书》中的“六夷七羌九氐”以及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这样的一个推测上,我们不妨再做一个大胆的假设,氐族,在上古时代,应该是一个活动在今天甘肃西北的民族,这个民族和羌族应该具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在和东方的新兴势力商朝的战争失败之后,这个民族被迫南下,越过青藏高原来到了云贵一线,并以此为根本,休养生息。并在这个漫长的阶段中,不断的和当地的民族合流,以致本身也产生了相当多的变化。

这个想法是从史籍中“氐”这一个民族的延续性记录来考虑的,或者太过浪漫。因为现实的结果也可能相当的残酷。或者可以说,出现在汉代的“氐”和上古时代乃至商代的“氐”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出现在上古典籍中的“氐族”早已经在商朝的不断征战中被消亡殆尽,而出现在《史记》,《汉书》中的“氐族”则是汉帝国对于自己西南边陲的一系列的少数民族的称呼,但亦不过是汉帝国大帝国思想的一种表现而已。为帝国者将与古代的民族的蔑称赋给了现时民族,正一如日后北魏蔑称江南的刘宋政权为“岛夷”,如是而已。而这些民族之所以被统一称呼为“氐”,在裴松之为《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第三十》作注时引《魏略》认为“氐人有王,所从来久矣。自汉开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种人,分窜山谷间,或在福禄,或在汧、陇左右。其种非一,称槃瓠之后,或号青氐,或号白氐,或号蚺氐,此盖虫之类而处中国,人即其服色而名之也。”,可见,“氐族”的称谓,应该是以某种宗教信仰为基础而成立的。

考“槃瓠”,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有记载如下“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槃瓠。下令之后,槃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槃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槃瓠。槃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鉴之结,着独力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寻求,辄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使迎致诸子。衣裳班兰,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这神话一样的东西,暂且做一个书签。

在汉帝国文献中的“氐”,在汉初的时候主要有两个比较大的独立王国。一个是上文说过的夜郎,而另外的一个则是滇王国。这两个国家,后来都为帝国所灭,废为郡县,这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都有记述,而同样出现在这篇貌同神话合集的文字中的,并同如下的记载“氐人勇戆抵冒,贪货死利”,由是可见汉帝国对于这个民族的看法了。但是,因为氐人在畜牧业上还是很有作为的,因而为了获得足够的马匹以发动和匈奴的战争,汉帝国还是给予了氐人相当大的安抚,甚至在武帝元鼎六年,设立了白马氐这一个行政专署,专门管理氐人的事宜。

但是,行政区的成立并不能完全的达成对于氐人的彻底的统治。“元封三年,氐人反叛,遣兵破之,分徙酒泉郡(即今甘肃酒泉)。”《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这段文字相当的重要,因为从这个之后起,氐族就分成了两条支脉,一条仍然以南疆为活动范围,而另外一条,则来到了现今的甘肃一带,这也就是上文所引“自汉开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种人,分窜山谷间,或在福禄,或在汧、陇左右”的依据了。而到了晋朝末年,这两个支脉都对其时的版图有了相当大的影响,其中南疆的支脉在李雄的带领下与公元304年建立了十六国中的第一个国家,成汉。而在甘肃的另外一支,则建立了十六国中疆域最大的前秦。―――“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氐人也。其先盖有扈之苗裔,世为西戎酋长。”《晋书.载记第十二》,按略阳,本为广魏,晋改广魏郡为略阳郡,治临渭(今甘肃天水县东北)。武都郡,汉武都郡治武都(今甘肃西和东南),东汉移治下辨道(今成县西)。

在王莽时期,氐人也有了脱离汉帝国的举动,但不久即被平复。

到了三国乱世,在甘肃的氐人势力已经相当的庞大了,《魏略》中的记载是“兴国氐王阿贵,白项氐王千万各有部落万馀”,并在马超的军事阵营中相当的活跃。其后虽然马超战败,退出了中原的政治舞台,但是甘肃的氐人却开始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呈现在了世人的面前,“其俗,语不与中国同,及羌杂胡同,各自有姓,姓如中国之姓矣。其衣服尚青绛。俗能织布,善田种,畜养豕牛马驴骡。其妇人嫁时著衽露,其缘饰之制有似羌,衽露有似中国袍。皆编发。多知中国语,由与中国错居故也。其自还种落间,则自氐语。其嫁娶有似於羌,此盖乃昔所谓西戎在于街、冀、豲道者也。今虽都统於郡国,然故自有王侯在其虚落间。又故武都地阴平街左右,亦有万馀落。”《魏略》。已经出现了自己的文字,并发展出了具有中原文明和游牧文明双重特色的文化体系,这已经不同于汉朝时期仅仅在宗教信仰上具有统一性质的“氐人”了。甚至我们可以这样的认为,正是汉帝国的强行迁徙的举动,促进了一个新的民族的诞生。

或者可以这样的认为,在汉末的氐人,除了发源地以及可能依旧相同的宗教信仰之外,在南疆的氐族和在西疆的氐族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的相似之处了。认为他们是两个独立的民族,或者会好上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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