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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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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三十一:参合陂(上)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拓拔珪和慕容垂之间的那场战争确实有点不可理喻,充满了赌徒的投机和冲动。从国力而言,新生的魏国远远不及其时如日中天的后燕,更不要说后燕还有慕容垂这样一位杰出的统帅了。同样的情况放在今天,或者马上就有精英们出来扮先知了吧,譬如自寻死路,为了经济建设和国内稳定不如韬光养晦云云。不过很可惜啊,精英们毕竟晚生了千余年,一如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历史,那一场大战毕竟还是发生了,而且,非但如此,正如淝水之战是毫无任何理由的让东晋吃到了一个空前巨大的蛋糕一样,这场被冠以参合陂 (今山西阳高)之战之名的大菜,最后的得益者却是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拓拔珪。

在描述那场大战之前,我们还是来分析一下当时的中国的势力划分。虽然枯燥了一点,不过,也是一个必须的功课。

先来看拓拔魏国方面。对于这一个部族的兴起,我们应该并不感陌生。特别是在这个新生的魏国上。再一次的浏览一下前文的话,其实我们不难发现,在拓拔珪的率领下的魏国,所经历的一切,委实并不能用太平两字来形容。童年的遭遇,以及建国初期所经历的多个被背离的事件,给拓拔珪的带来的,不仅仅是心智上的成熟,更让他充满了一种对于周边的任何人和事务的不信任。而这种情绪,用于处理和后燕的关系上之后,拓拔珪的意图,其实也不难推测,他主要是利用后燕的军事力量打击塞北的各个其他敌对势力,并为自己的壮大,打下一个又一个的基石。而在同时,他又忌惮后燕的力量过分的强大,特别是后燕的势力对于塞北的渗入,这更是让他所不能忍受的,在这一点上,《魏书.帝纪第一》中所记述的这样一个事件,可以作为明证“(公元386)十二月,慕容垂遣使朝贡,奉帝西单于印绶,封上谷王。帝不纳。”,这个事情发生在窟咄之战其后不久,这个时候慕容垂还没有公开的建立后燕王国,正是两个部族关系最为接近的时期。虽然有人认为拓拔珪此举是一种虚怀若谷的不计名利,但在我而言,其情况应该不止与此。不接受慕容垂的册封于拓拔珪而言,其政治目的远远要比短期间内所能从慕容垂处得到的实质性的军事和经济帮助要大的很多。一旦承认了后燕的行政任命,那么以后做起事情来就要棘手上许多,这一点,拓拔珪无疑要明白上许多。不接受慕容垂的封爵,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阻止慕容一族的势力进入塞北的一个重要手段。

再来看后燕方面,在淝水之战之战之后,崩溃了的前秦帝国的疆土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下开始了一场空前的大洗牌,兵燹和大饥馑,纵横千里,放眼望去,枯骨丛生,而在其上,则又有为人之血肉所滋养丰润的老鸦之类在快意的鸣唱。这种景致怪异而又寻常…而这也就是所谓的“后十六国”时代了。而在如此的血腥和无可奈何下,时间却总还是要运转的,无论那名为历史的齿轮所需要的养分是来自人类还是其它。公元394年,前秦帝国挣扎到最后一任皇帝苻崇,被后秦王国的姚兴所灭,建国四十四年。同年,放弃长安,东进到长子(今山西长子)建都的西燕帝国也被后燕帝国所灭,建国十一年。这还没有完结,三年之后的公元397年,从后凉王国又分裂出两个王国,鲜卑民族的南凉和匈奴民族的北凉。于是截至参合陂大战之前,长江以北,长城以南,被称为中原的广阔的土地上,同时存在着后燕,西秦,南凉,北凉,后秦,后凉这么六个国家。倘若再算上塞北的魏国和长江以南的东晋,以及更北一点的柔然和西边的土谷浑,在今天的中国的疆土上,一共存在着十个毫不安分的政权,这还不算上其他的一些野心家们。史家所言“晋氏崩离,戎羯乘衅,僭伪纷纠,犲狼竞驰。”《魏书.帝纪第二》,所言不虚,其情况确是如此。

在这样的时局下,换了谁做其中任何一国的国王,情况都不会好的太多。对于慕容垂而言,情况亦是如此。自从前秦瓦解以来,分析最大的得益者,则非慕容垂的后燕莫属。在前秦崩溃的时候,尽管在前期和苻丕在邺城苦战数次,但在苻丕率众放弃邺城西归晋阳争夺苻坚死后所谓的大统之后。慕容垂以关东为战略根本,定都中山。在各个势力以国恨家仇等等理由在关西打个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却派自己的儿子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经略东北。这样的战略眼光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参合陂大战之前,偕灭西燕之威的后燕在国力上几乎是可以和唯一一个没有收到淝水之战的负面影响的东晋相提并论的割据势力,更不要说后燕的兵力之强也是当世难匹的了,从国力和人心走向来看,慕容垂的后燕确实是最有希望平定自晋末以来的大动荡的势力。

但是,尽管战略方向的选择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在具体的实施上,慕容垂却让人看不太懂,这并不仅仅在于他错算了拓拔珪一事上。事实上,无论是是经略东北还是后来的征讨魏国,甚至上溯到后燕立国,慕容垂实在是有一点小家子气的地方,他所选择的路线相当的明晰,就是照着前燕的路子走。疆土如此,行政体系也是如此,外交关系上也是如此。在平定北方的大旗下,他扶植起了拓拔珪的魏国,但是,在拓拔珪的势力逐渐强大并成为塞北的唯一势力之后,却又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仅仅满足于宗主国的地位,由得魏国从北疆的一个地方政权成长为了一个可以逐鹿中原的强大力量,这实在是不禁让人掩卷长叹了。

慕容垂的危险的战略部署,于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妥,但是,他的手下却多有预见的。比如他的儿子,也是被他委派处理和魏国事务的慕容麟。公元391年,借贺讷和其弟染干内讧的机会,慕容麟征讨贺兰部。在外人看来,贺讷即为后燕的归善王,慕容麟此番必定是为了大力扶植贺讷并打击打算杀贺讷而自立的染干。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比如在事情一开始就按兵不动作打算坐享其成的拓拔珪。慕容麟在击败了染干于牛都(其地在牛川,放牧聚会谓之都)之后,并没有就此束手,相反,他马上将兵锋对准了贺讷,并在赤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南黄河西岸)大败贺讷。这就让置身于暗处的拓拔珪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同年六月,拓拔珪也介入了战事,他派兵援救贺讷,当然了,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足的,比如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可何必宗主国动劳之类云云。而在慕容麟方面,一则此时他也确实需要保证东北的安定,不愿意和拓拔珪起正面冲突,二则,他借平定贺兰部内乱之机也已经将辽东的大族贺兰部中亲魏国的势力大幅度的削弱了,目的已经达到,也就自然顺水推舟,就此了事。

这一个看似偶发的事件,一方面也确实放缓了拓拔魏国复兴的步伐,但是另外一方面,为慕容麟所始料未及的是,他这一手,却也帮了拓拔珪的大忙。确实,于拓拔一族而言,有很深的血缘关系的贺兰部是不得不倚重的重要力量,但是,和那个乱世的大多数势力一样,贺兰部也有着自己的野心。慕容麟击破贺兰部,看似让拓拔珪吃了一个哑巴亏一样的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后助力量。但是实际上,拓拔珪对于这个母家的部族一直都是怀有戒心的,虽然在前一年他和贺讷达成了同盟的关系,但对于这个盟约到底能维持多久,无论是拓拔珪还是贺讷本人,都没有太大的把握。这也是横在两部之间的一把不见实体的刀子。但是,既然贺兰部已经为慕容麟所击破,那么事情就好商量许多了,拓拔珪在最后阶段出手,看起来是类同马后炮之类的无可奈何之举,但是实际上,他顺水推舟,反而将让贺兰部的残族感恩戴德,并从此甘心听命于拓拔魏国号令不说,更是将塞北拓拔以及拓拔从属部族中唯一一个可以和他一较长短的贺讷彻底打到了政治体系的最底层。从这一点来看,慕容麟也可以算是成人之美了。

在贺兰部被慕容麟击败后,在经历了不长的一段时间的等待,拓拔珪终于好事做到了抵。据《魏书.列传第七十一》记载,之后,拓拔珪“其后离散诸部,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彻底的将曾经纵横塞北的一个重要的军事和政治势力完全的抹去。而对于贺讷,“讷以元舅,甚见尊重,然无统领。以寿终于家”,虽然寿保天年,但毕竟碌碌无为。这一个诸部离散事件,在拓拔魏国的历史上相当的重要,关于这个事件,在以后还会详细的提到,这里暂时做一个书签。

而在这次事件之后,魏国和后燕之间,虽然看上去还是很和谐的宗主国和下属藩国之间的往来,但是,这也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与魏国而言,借后燕的力量壮大自己的战略部署也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而在后燕而言,拓拔珪也实在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棋子,是不可以再任其发展和壮大的势力了。由是来看,这两者的关系,实际上也已经走到了破裂的边缘了。而导致这个看上去很美的窗户纸最后被捅穿的,则是慕容麟的兄长,后燕的太子慕容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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