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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二章)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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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二十:什翼犍的代国(中上)

率先动手的,是后赵王国的一些宗室诸侯们。而这些宗室们之所以率先发难,除去野心使然,冉闵的一系列针对羯族的民族屠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羯族,“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晋书.载记第四》,可见其民族和匈奴的关系密切。是族和中原民族发生关系的年代应当在西晋的大动荡之前。但是在中原民族眼中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匈奴,鲜卑。这点大概和这个民族归附匈奴以及归附中原王朝的原因有关。

根据王国维、陈寅恪、谭其骧等先生考证,羯即柘羯,战士之意。羯人为“羌渠之胄”,而羌渠实为康居(现哈萨克斯坦)的同名异译,按康居国,在上文已经有所提及。这里再详细下,按“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不属都护。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汉书.卷九十六》,可见为汉时居住在西域的一方大国。在汉帝国和匈奴争夺霸权的初期,更是被认为是汉帝国牵制匈奴的一个可观的盟友“其北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汉书.卷六十一》,而得到了汉帝国的笼络。因此,两国的关系,在初期应该说还算相当不错。但到了东汉中期,随着康居的野心渐起,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汉帝国对其的不满也逐渐的累积了起来。这就好比一个炸药桶,不是不爆炸,而是没有等到点燃的一丝火星而已。而这个火星,就是匈奴的郅支单于了。大概在汉建昭初年的时候,为对抗世仇的乌孙,康居邀请当时已是潦倒困顿的匈奴郅支单于入国。由是引火上身,帝国和其若隐弱离的关系彻底断裂。

公元前36年,汉建昭三年,汉帝国西域副校尉陈汤调发汉帝国在西域的属国兵力以及汉帝国在西域的屯垦军队,正式对郅支单于进行了征讨,而康居虽然在郅支单于的淫威下倍受屈辱,但毕竟唇亡齿寒,还是派出了军队和匈奴会师,对抗可以说是西域联合军团的汉军。

具体的征讨过程如前文所述。被康居倚为长城的郅支单于固然兵败身死。康居也好不了多少,是仗之后,在国力上是彻底被打到了西域的两等公民位置。在汉帝国心中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其后虽然关系稍有改善。康居也复派质子入汉朝,但此时在汉帝国的眼中,康居不过是一个牵制着西域乌孙诸国的棋子而已。若按照都护郭舜的看法,这样的康居的存在,实在是有如鸡肋一般。

在官方的看法如此,在民间也就不难想象了。那些漂泊到中原的康居人,先是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名言在前,又有如上的因果在后,往往都被视作鸡鸣狗盗之徒。而久而久之,这些康居人,也就是后来的羯人自己也枉自菲薄了起来,后赵王国的建立者,石勒有封给刘琨的信就可以视作此种心态的典型,“事功殊途,非腐儒所闻。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晋书.载记第四》。可见在这些羯人的心中,中原不过是一个暂居之地而已。动荡与否,又与我何干?不如乘乱大捞一票罢了。而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在加上因为和中原文化格格不如的民族气质和体貌特征―――羯人的人种特征,在南北朝的史籍中多以可见白种人种的特征,而如果从《隋书•西域传》以康国为康居之后,米(今马江Maghian),史(今夏儿),曹(今米塘Mitan),何(今喀沙尼亚Kashania)四国为旧康居之地。《新唐书》中“康,米,史,曹,何诸国,皆故粟特之地也。”等文字来看,羯人应该和白种人的民族粟特在血统上有很深的关系。而如此体貌上的明显区别,也是令中原地区的羯族最后几乎在大屠杀中消亡殆尽的一个重要原因。―――羯人们所建立的政权,可以说是西晋末年民族歧视最为严重的地区。即便是被认为是“天资英达”的石勒,也在立国后不久,颁布了带有民族歧视的法令。此举更是无疑加剧了原本就很严重的民族矛盾。

这种矛盾愈演累愈烈,并最后在后赵末年,成为了冉闵夺取后赵政权的一个重要工具。公元349年,在夺取了后赵的大权之后,为了彻底的清除反对势力,冉闵于是“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所在承闵书诛之,于时高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晋书.载记第七》,如此恐怖的场景,真是无法可想。无言…一个“杀”字而已。

如此情况传到了后赵的石姓宗族的耳中的时候,结果如何,也是可以想象的了。狗急尚且要跳墙,何况是人?公元350年三月,也就是在同年的一月冉闵干脆杀了名义上的后赵皇帝石鉴正式称帝建立冉魏立年为永兴之后,后赵的宗室石祗也在自己的属国襄国称帝,承袭后赵国名,立年号为永宁。从“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晋书.载记第七》等文字来看,襄国的建立正好为那些在冉闵的高压下走投无路且心惊胆战的羯人们树起了一点模糊的希望。

在立国后不久,还没等根基牢固。石祗就“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鄴,进据邯郸。祗镇南刘国自繁阳会琨”《晋书.载记第七》开始了和冉闵的战争。但还没轮到石祗亲自上阵,坏消息就来了。“闵大败琨于邯郸,死者万余。”《晋书.载记第七》,这个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败仗,更应该是冒进导致失败的典型战例。石琨的水平如何,石祗心中应该有数,冉闵虽然在民族关系处理上败笔连连,但毕竟出生行伍,屡建军功,“胡夏宿将莫不惮之”,确实是当时的名将。以石琨之能,去进犯冉闵,可不是以卵击石么?石祗如此选择的原因,恐怕多少带着点希望冉闵的魏国不战自溃的梦想吧。

而从战略上来看,此战之前,冉闵还对石祗的政权心有忌惮,甚至不惜曲节向远在南方的东晋小朝廷祈求援助,“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晋书.载记第七》,冉魏在前期处于守势。而在此战之后,冉闵尽收畏惧之心,冉魏也开始调整战略。还没有等到石祗开始下一次的进攻,冉闵就下手了“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周成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晋书.载记第七》开始了对石祗的进攻。这一次石祗败的更惨,不但丢失了向冉魏进犯的据点,更是直接的促成了冉闵的不断壮大,到此战结束,冉闵已然“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亘百余里”。单以军力而言,确实是当世无双了。而在军队的利好下,冉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晋书.载记第七》,在执政上也隐隐有点长进了起来。

如果冉闵能就此束手,就此以持国为上。那么或者南北朝的历史就要来一个全面的改写吧,中华的统一也要晚上许多年。但是,很可惜的是,历史毕竟没有如果一说。眼见着如此庞大的军队,现在开始看不清方向的变成了冉闵。不久后,冉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决意要将襄国彻底的覆亡。而为了博一个好的口彩,他在进兵前,更是“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这可不是头脑发昏了么,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以什么起家的。居然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如此胡化的称呼…

冉闵的冲动也不是没有人给他指出来。他手下的光禄大夫韦謏对此就相当的反对,多次上表劝诫,言辞自是相当恳切。但却惹的冉闵动了杀机。“闵览之大怒,诛謏及其子孙。”《晋书.载记第七》。有如此榜样在前,朝中文武谁敢多言。由是也可以看出冉闵的作风大抵是如何了。此举一下,先前的文人志士大多是心灰意冷,稍有点头脑的,都已经在考虑后路究竟要如何了。

而这次的战斗同样没有冉闵想的那么顺利,由于襄国现在多以羯人为主,冉闵的做派自然是早有风闻。投降自然是免不了一死,抵抗的话却没准还能有条活路。抱着这种想法,襄国将士用命,冉闵的十万大军整整耗了三个月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筑土山挖地道等方法都用尽了,襄国还是无法攻下。

而在这个时候,襄国的石祗这个时候也没有闲着。他认为虽然现在尽管靠着将士的血气拼死抵抗,但毕竟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如果单单靠自己的力量,城破是迟早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石祗开始四处投发告急文书。而收到他的告急文书的,除了羌族的姚弋仲,先前给冉闵打的失魂落魄的石琨,还有一个大人物不能不提。这就是曾经在前文提过的住在辽东的鲜卑慕容氏。

不过这个时候,前文说的慕容皝已经亡故将近一年了。追究死因的话,这个平定了整个辽东的大人物居然是死于马失前蹄…或者,这个也可以算是死得其所吧。而在他死后,接他的位置执掌慕容部大权的是他的儿子,慕容俊。而这个时候慕容家也真可以说是星光灿烂,除去一个当家人慕容俊不说,在慕容一族还有两个人不能不提,这就是现在年纪还不满二十的慕容恪和慕容垂。其中前者是一代人杰,将同时期的其他名将压的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后者非但是十六国中后燕的建立者,更是一手缔造了不败的神话。如此人物,有一即足可以平定天下了,慕容氏不意就得一双,真是垂天之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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