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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二章)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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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十六:什翼犍的继位

公元338年,客居在后赵的鄴城充当人质的什翼犍得到了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尽管他的同父异母兄长,鲜卑拓跋部的首领翳槐倚赖后赵的帮助在和祁后一系的争权夺位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早已是灯枯油尽的拓跋烈帝却无暇享受着到手的果实。是年,翳槐亡故与他一手创建的拓跋代国新都新盛乐城,被后世追谥为“烈”。这个“烈”的意思按照《谥法》来看有两种,一是“有功安民曰烈”,二是“以武立功,秉德尊业曰烈”。考虑到翳槐在位时,大力的提拔平文帝一系也就是所谓的拓跋故臣,老人的业绩,这样的评价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翳槐病重之时,诸子尚未成年,恐不足以托付大任(“扶风公处真,烈帝之后也。少以壮烈闻。”,“武卫将军谓,烈帝之第四子也。”《魏书.列传第二》,由此可见翳槐死后并未绝嗣)。而或者也是考虑到了拓跋氏前代政权更迭的种种起因,也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这个一直被隐性的放逐在外的三弟一个补偿。于是在临死前,强忍着病疼,翳槐对前来探望的部族重臣们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必迎立什翼犍,社稷可安。”《魏书.帝纪第一》,这也算是定下了什翼犍继承拓跋部大统的依据了。

不过,翳槐的选择却并没有为他的全部大臣们所认同。就在他死后不久,拓跋部内就因为大统的归属而乱作了一团,或有赞同翳槐的选择的,或有认为是乱命不可遵从而执意另立幼君的,甚至还有决定干脆就这么的散伙了拉倒的…总之是纷纷扰扰,不可胜数。这样的情况,不由得让人想起了炀烈故事,毕竟,翳槐和纥那争位这才过去没几年,那种惨烈,各个贵族大人首领长老们都记忆犹新,如历历在目,如感同身受。哪怕现在安逸了,可每每无心想起,都不禁的汗如雨下,止不住的战粟。于是,终于,拓跋部中的列位有头面的人物就商议了起来,“群臣咸以新有大故,内外未安,昭成在南,来未可果,比至之间,恐生变诈,宜立长君以镇众望”《魏书.列传第二》,在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筋疲力尽的大人们选择了平文帝的第四子孤继承大统,理由是孤为人“宽和柔顺”,想必可以很好的理顺拓跋部中各个派系之间林林总总的关系―――或者说可以更方便的为各个派系的势力所左右。

按孤其人,是平文帝郁律的第四个儿子,从《魏书.帝纪第一》,《魏书.列传第二》的记载来看,一生征战的平文帝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为烈帝翳槐,次子名为屈,三子为昭成帝什翼犍,四子则是孤了。而除去烈帝翳槐有明史记载为平文帝妃贺兰氏所生,昭成帝什翼犍为平文帝后王氏所生外,其他两子的出身都不明细。考虑到两子之后的景况,或者可以枉作如下推断,屈的外家应没有太大的势力,或者说屈本人是一个很典型的“庶出”的例子,孤则极有可能和什翼犍同父同母,同为王皇后所生。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拜王皇后所赐,什翼犍和孤的外家势力可以说已是相当的不错了,而翳槐则因为滥杀其舅蔼头早已和外家贺兰部不和。由是考虑,拓跋大统,于王后一系来说,几乎是十拿九稳了。

部族中的大人们是这么的定下来了,可有好事者又担心起屈来。按屈虽然名为屈,可他的性格却刚烈之极,如照《魏书》所说,应该是“刚猛多变”。这个时候,把王位交托给比什翼犍还要小的孤,屈会怎么想呢?这点谁都不好说。在如是者往复讨论若干后,拓跋部中的一个贵族叫梁盖(实为“拔列盖”,改姓时,“拔列”被改为“梁”)的有动作了,这人笨了点,实在不愿意费脑筋再想了,一狠心,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杀。“大人梁盖等杀屈,共推孤”《魏书.列传第二》,干净了当的送屈去陪了烈帝…(按《魏书》来看,应该是大人们选择孤在前,杀屈在后。但我却觉得中间或者更有隐情。孤和屈的权利斗争应该是此起彼伏的,很有可能屈在翳槐死后曾经以太弟的身份监国过一段时间,更有可能之后的什翼犍继位也是斗的无可奈何的各个势力相互妥协的结果。)

屈虽是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可为各位大人们所始料未及的是,或者是为屈的死所震惊了吧,孤本人竭力反对这个建议,他提出的理由很堂皇“吾兄居长,自应继位,我安可越次而处大业。”《魏书.列传第二》。这里注意一下这个“次”字,这也是我以为孤和什翼犍理出同母的证据。我认为这里的“次”应该作排行第二解释方可通畅。不然,以屈排行在孤和什翼犍之前的身份被梁盖枉杀,孤如果认为继位应尊照长者居之的话,那无疑是惹祸上身了,不智。

尽管孤全力推辞,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这个时候的拓跋部也可以说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权衡利弊,孤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决定单身前往鄴城,以自己为质换取什翼犍的回归继位。关于他的这个决定,《魏书.列传第二》上记载如下“乃自诣鄴奉迎,请身留为质”。

孤赶到鄴的时间大致是在公元338年中旬,浮动应该不会太大。而就前一年,也就是公元337年的七月,后赵的石虎处理掉了自己的儿子石邃。而关于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子,在《晋书.载记第六》中是这么记载的:“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悬管而入,或夜出于宫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河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季龙,邃疾之如仇。季龙荒耽内游,威刑失度,邃以事为可呈呈之,季龙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省事,率宫臣文武五百余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邃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责邃。邃怒,杀其使。季龙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语,抽剑击之。季龙大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余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季龙遣使谓邃曰:‘太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邃迳出不顾。季龙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杀邃及妻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之中。诛其宫臣支党二百余人。废郑氏为东海太妃。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字数很多,废话也不少,这段话不是不能翻成白话,但寻寻读来,行行触目,字字见血,不禁让人张目结舌,呆坐如石。实在是无力下笔。姑且从抄,诸君见谅。

石邃虽然荒淫无道,但真正让他致命的,却是他对自己父亲和兄弟的杀机。而石虎既然改立了太子,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希望自己亲族之间可以和和睦睦。孤的此番到来,不由得让石虎大为惊叹。此前他只知道翳槐和纥那兄弟相残,拓跋部蛮荒未开,不足挂齿。可如孤这样几乎完人的举动,则真的让这个被自家事情闹的心绪不宁的后赵王震惊不已。

于是,怀着要给自己的子女们立一个道德榜样的心态,石虎网开一面,将什翼犍留在后赵的作用完全放在了脑后。“石虎义而从之”《魏书.列传第二》,“与帝俱还。”《魏书.帝纪第一》,可以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这里再说点题外话,石虎的苦心并没有为他的儿子们所理解,在此后十年,也就是公元348年,后赵宫廷再度为鲜血所浸润。这次下手的是太子石宣,而被害者则是他的弟弟石韬…

孤和什翼犍回到了代境之后,《魏书.列传第二》称什翼犍为感激他的恩情,将代国的丰饶半数与他,“乃分国半部以与之”,是段不见于《魏书.帝纪第一》。莫可辨析真假。但从什翼犍以及孤日后的举动来看,恐怕让国之举的确是确有其事,而更有可能是孤依旧退却辞让。

孤死后,拓跋历代君主均念他当初让国的大功,对他的子嗣是推恩及报,为王为候者极多,孤一系堪堪可称国之重器。但可惜晚节不保,在尔朱乱朝的时候,为尔朱荣倚为左膀右臂的元天穆(拓跋部虽早有其形,但是,真正以“拓跋”为姓氏的,还是起于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而之前如力微,孤,什翼犍等均是有名无姓,这也有助于理解为什么在《晋书》中有关拓跋部的人名纷乱复杂不可浅浅而论的原因)以及后来帮助尔朱兆反魏杀庄帝的元鸷都是出自孤一系。都说世事难料,现在看来真是如此。

什翼犍归国那年正好是十九岁,从《魏书.帝纪第一》“是岁,李雄从弟寿杀期僭立,自号曰汉。”来判断,那年该是公元338年。同年十一月,在繁畤之北这个地方,什翼犍正式继承了拓跋部的大统,成为了代王什翼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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