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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二章)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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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十:禄官和猗卢(上)

力微死后,尽管拓跋部群龙无首,纷争迭起,乃至“诸部离叛,国内纷扰”。但力微一族作为拓跋部的首领却得以保留了下来。按《魏书》记载,在其后的三十年间,拓跋部首领更迭四人,除去排号第三为即为魏追封思皇帝弗是为沙漠汗的二儿子力微的孙子外,其余三者皆为力微的儿子。

但蹊跷也正出在这里。前面两位被追封为章皇帝和平皇帝的悉鹿,绰两人的在位期间,尽管拓跋部动荡不休,但对于他们个人来说,部落首领的生涯还勉强算的上正常---两人一个在位九年,一个在位七年,昭皇帝禄官更是在位达一三年之久。可身为侄辈的弗居然只在位了一年就归天了,这点实在是说不过去。即使不用祖父力微一百零四岁去世的神迹来作参照,这样的弗也真是短命之极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以为关键还是出在弗沙漠汗之子的身份上。如上文所述,其父沙漠汗就是死在拓跋部中一些大来有来头的人物们的阴谋下的。追究的更苛刻点,甚至力微的死,这些人也脱不了干系。试问,他们又怎么会容忍沙漠汗一系的弗继承大统呢?那无疑是把自己送进了火锅。因此,“聪哲有大度,为诸父兄所重。政崇宽简,百姓怀服”《魏书.帝纪第一》的弗却如此的短命也就不足为奇了。

弗死后,拓跋部名义上的首领为他的叔父禄官。此人尽管在《魏书》中着墨不多,但地位却相当的重要。从稳定部族和坚持国策上来说,禄官可以说是拓跋部承前启后的大功臣,作用不在始祖力微之下。

在位的十三年间,禄官主要做了这么两件事,第一是将拓跋部一分为三。

“帝自以一部居东,在上谷北,濡源之西,东接宇文部;以文帝之长子桓皇帝讳猗×(这里有个字打不出来,为‘施’字去方部)统一部,居代郡之参合陂北;以桓帝之弟穆皇帝讳猗卢统一部,居定襄之盛乐故城。”《魏书.帝纪第一》。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三部是拓跋部的三部,并不是鲜卑三部,这一点在研究鲜卑历史的时候尤为重要。

拓跋的东部群落,和晋朝的上谷,广宁两郡的塞外部分接壤。尽管此处除去拓跋部落外尚有其他鲜卑部族的存在。但在早期,由于此处尚在晋的辐射之内,其他的民族少敢妄动。而在晋经历了短暂的辉煌迅速衰弱后,因拓跋部“(平帝绰)七年,匈奴宇文部大人莫槐为其下所杀,更立莫槐弟普拨为大人。帝(平帝绰)以女妻拨子丘不勤。”,“五年,宇文莫廆之子逊昵延朝贡。帝(昭帝禄官)嘉其诚款,以长女妻焉。”《魏书.帝纪第一》行和亲策,和此处势力最大的鲜卑(有匈奴血脉,事见前文)宇文部关系日近,因此所以就周边环境而言,可说是相当安宁的了。而“代郡之参合陂北”的中部拓跋情况就糟糕了点,无论是《魏书.地形志》所说的参合陂在凉城郡;还是《读史方舆纪》中认为的大同府东百里处,也就是属于晋的代郡,此刻都是三战之地。自三国魏晋以来,由于中原动荡,因此两郡都已废弃,这就让乌桓的遗族得以乘隙而入,鲜卑的强行迁入,势必引起好战的乌桓一族的反感。至于本应当是最称心的地方的“定襄之盛乐故城”(现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此时情况则更加恶劣,此处拓跋鲜卑的老臣大人最多,可统领此处的却是为与弗互为兄弟的猗卢,也是沙漠汗一脉…

因此,就周边战略环境而言,可以说东部的禄官最好,中部的猗×次之,西部的猗卢最糟。

禄官此举虽是迫于部族中不断加剧的内部矛盾,但影响深远。其一是分流了部族中其他重臣对自己的隐患,使得原本带有私心的大人们无法再如以前一样勾结牵蔓,更倘若说弑君图国了。其二是以戍边为名,行削弱沙漠汗一系力量之实。须知,此时沙漠汗虽然已枉死有十数年,但到底遗德深远,其子弗虽在位尚短,亦也有美名在外。更何况,沙漠汗一系素来和晋朝交好,如果两相勾结的话,禄官还真没必胜的把握。因此,将谋害了沙漠汗的不轨的大臣们和沙漠汗的子孙们一起流放,实在是禄官苦心经营的二虎相争之计。 更不要说在中部的猗×还要面对乌桓的虎狼之师了。

所以,虽此次分部使得拓跋在一定时间内各为牵制,但从根本上来说,到底是避免了内部的一场血雨腥风,实在是利大于弊。

第二是坚持了其父亲微力确立的交好晋朝的国策,在这方面,他和猗×甚至做的比力微还要彻底。终力微之世,鲜卑拓跋与晋朝的关系不过是“自始祖以来,与晋和好,百姓乂安,财畜富实”而已,好处仅体现在了双方的贸易上。而在政治和军事上,两方面虽互有往来,但戒备之心时时未放,沙漠汗以质子身份出使晋,卫瓘阴谋之于沙漠汗,都是很好的佐证。而在禄官在位期间,拓跋鲜卑则开始主动的纳入到晋朝的军事体系中了,“穆帝始出并州,迁杂胡北徙云中、五原、朔方。又西渡河击匈奴、乌桓诸部。”《魏书.帝纪第一》,虽不见得是禄官的授意。但自此事令晋朝方面大为高兴却是事实。特别是在“夹道立碣,与晋分界。”后,晋朝更是消除了原先的介蒂,和拓跋部的关系一举跃升为了战略伙伴关系。而到了禄官后期,鲜卑拓跋一族更是成为了已濒临崩溃的西晋在中原地区能调动镇压其他民族实力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军事力量之一了。

禄官的种种举措,尽管究其本身源于自保。但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则是加深了拓跋鲜卑和中原民族之间的亲近的心理。这种心理在往后的百余年间逐渐的在鲜卑拓跋部中根深蒂固。这个,或者也就是日后魏国改制,令鲜卑一族最终融合于大华夏民族的原因之一吧。

禄官虽然想尽办法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削弱沙漠汗一系。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未己爆发的西晋大乱彻底将他的平安梦碾了个粉粉碎。

从公元291年,晋朝永康元年起,晋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等八王发起政变。到公元306年,晋朝永兴元年的八王之乱结束。被后世称为“八王之乱”的大崩溃一共持续了十六年之久。这十六年,对于中原大地的百姓而言,无疑是悲惨和无望的。但对于一些野心家而言,却是合宜而快乐的。这些野心家有许多,而匈奴人刘渊无疑就是其中之一了。

刘渊其人,按《晋书》为匈奴冒顿的直系子孙,南匈奴的王族,出身也不可不谓是名门了。因有汉初期,汉高祖曾经以宗室女子和塞北。所以在匈奴没落后,匈奴多以刘姓自居。而刘渊这一族的匈奴和中原帝国的具体关系,则要上述到公元前50年左右,也就是东汉宣帝在位时期。

公元前58年,汉神爵4年,由于汉朝经营西域得法,曾经辉煌一时的匈奴帝国数面受敌,在汉,乌桓,乌孙等势力的围剿下奄奄一息。在此情况下,部分匈奴将领将国运不济归咎到了此时的握衍朐鞮单于屠耆堂的横行暴虐上。于是东方的将领以姑夕王为首拥立稽侯犭册为新的单于,名为呼韩邪单于。呼韩邪上位之后,即刻起兵讨伐屠耆堂,逼的这位握衍朐鞮单于走投无路,迫而自杀。“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资治通鉴.卷第二七》。

呼韩邪单于继位之后,不能好好的施政,对待握衍朐鞮单于的故臣,因此匈奴国不但内未见平定,更有雪上加霜之势。不久后,“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而第二年(公元前57年),又有“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资治通鉴.卷第二七》,好好一个匈奴王国骤然间一分为五,动荡不休。

而等到呼韩邪殚精竭虑快要平息以上四个政敌时,倒霉的事情又来了。他的一位族兄左贤王呼屠吾斯却又在东方自立,号称郅支单于。偏偏这个郅支单于又和以前的几个不同,可以说是能征善战,先是击败了屠耆单于的胞弟闰振单于,后是在公元前54年,汉五凤4年的时候,向西进攻,击败呼韩邪本人,一举攻下了匈奴王庭(蒙古哈尔和林)。而就从这一年起,匈奴分裂为南北两个汗国。这两个汗国为了争取外援,争着向中国奉承乞怜和争着派遣太子到中国充当人质。

而做的最彻底的自然是呼韩邪。不但演绎出了一个《昭君出塞》的千古佳话。更是在公元前51年,汉甘露3年的时候率领全汉国向汉庭乞降。于是西域震惊,汉庭举国欢庆。

“往者匈奴数为边寇,百姓被其害。朕承至尊,未能绥安匈奴。虚闾权渠单于请求和亲,病死。右贤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立虚闾权渠单于子为呼韩邪单于,击杀屠耆堂。诸王并自立,分为五单于,更相攻击,死者以万数,畜产大耗什八九,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因大乖乱。单于阏氏子孙、昆弟及呼韩邪单于、名王、右伊秩訾、且渠、当户以下将众五万余人来降归义。单于称臣,使弟奉珍朝驾正月,北边晏然,靡有兵革之事。朕饬躬斋戒,郊上帝,祠后土,神光并见,或兴于谷,烛耀齐宫,十有余刻。甘露降,神爵集。已诏有司告祠上帝、宗庙。三月辛丑,鸾凤又集长乐宫东阙中树上,飞下止地,文章五色,留十余刻,吏民并观。朕之不敏,惧不能任,娄蒙嘉瑞,获兹祉福。《书》不云乎?‘虽休勿休,祗事不怠。”《汉书.宣帝纪第八》

这支匈奴支部落后又有分裂。其中和汉帝国最为亲近的一支在其首领呼韩邪二世的带领下,与公元48年,也就是东汉帝国建武2年,全部迁徙入长城,并在西河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一带定居。而到了汉末,则被曹操一分为五。

这里附带说下郅支单于的结局,自从呼韩邪南附之后,趁着灭掉坚昆王国(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和丁零部落(贝加尔湖畔)的威风,郅支背信弃义,在杀了护送北匈奴太子北归的汉朝使者谷吉后,接受了康居王国(哈萨克突厥斯坦)的邀请,率部远徙,得康居王以公主相嫁。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助康居国击败了宿敌乌孙之后,郅支得意忘形,“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第四十》,又囚禁羞辱前来探访谷吉等人下落的汉使。终于引起了西域诸国和汉帝国的震怒。

于是在,公元前36年,建昭三年,中国西域副校尉陈汤力排众议,调发各国军队,连同屯垦兵团,共四万余人,分两路向郅支单于夹攻,南路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穿过大宛王国;北路则穿过乌孙王国,在支城(哈萨克江布尔)下合围郅支的营落,与三十里的时候,安营扎塞,派使者前去下战书。可笑这个郅支,到了此时居然还大言不惭的问“汉兵何以来”,汉使也幽默了点,回道“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不久,在陈汤等人的力攻下,尽管郅支单于亲身上阵,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妻妾,也依旧于事无补,未几郅支城破,在攻城战中伤了鼻子的郅支本人此刻也丢了脑袋。好大个头颅被陈汤传送距离达三千三百公里之远的中国首都长安。而随同此物送到皇帝驾前的还有陈汤的奏则,这里全文录入如下: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好个“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真个豪情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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