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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蒋琬时期军事庙算评议 -- 凌云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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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兴势之役

  三、兴势之役

 

  蒋琬时代惟一的军事行动为兴势之役,此役虽以魏军撤退作结,但其中耐人寻味。

 

  曹爽、夏侯玄发兵步骑十余万欲击汉中,原本汉中守兵不满三万,但是费袆奉令率兵自成都来援,结果魏军知难而退,竟而退兵。(6)

 

  这是一场双方没打起来的战争,其中优势一方却失利,不过劣势一方亦被忽略。按理说,魏军兵力三倍于蜀兵(7),硬攻都能赢,但是魏军居然撤退(8),难道魏军打不起旗鼓相当的战争吗?以数字列举,魏军远征军若以十万武装兵卒计算,相同的蜀兵也要有十万,方始称之旗鼓相当,否则只要蜀兵拿不出十万,形势即为魏军优势。费袆假节从成都率军至汉中,又从汉中归师回成都(9),兵力总是用在刀口上。按蜀亡全国点兵只有十万二十兵卒(10),若是兴势之役蜀兵拿不出十万,并不奇怪,盖短期间很难凑齐集合全国所有兵力。但是魏军却因倍感不利而退,连司马懿都谏言劝退(11),出兵本是为了作战,魏军预期遭遇蜀兵,意料之中,时间在蜀援未到之前,魏众而蜀寡,是否魏军号称十余万掺有水分,以致于不愿对蜀强攻,大胆猜测魏军出发人少,未尝不可。

 

  另外,实兵诸围为典型预备队作战,后世在冷战及一战时盛行这种兵力阻吓及聚兵会战,兼俱战略运用及决定会战。最初,孙坚平羌时,曾自告奋勇建言自率万人先发,然后要周慎以二万大军继后;董卓亦攻击在前,辅以刘靖将步骑四千引为声势,目的皆使边章、韩遂等叛军定会畏惧后方(刘靖)官军,故不敢妄动。不是叛军不敢攻击前锋,而是深怕官兵主力在后,若不避战,势如全面开打,叛军在没把握前,若不打算对官兵决战,只好对前锋骚扰视若无睹。(12)曹爽既以大军伐蜀,应在力求一战,却被蜀军以预备队补援所震摄,魏军本志在侵略,孰知还未遇敌就准备撤退,此非敌人太狡滑,而是自己太无能。

 

  就曹魏伐蜀,攻击面的出兵居然怕打仗,作战实力必然遭质疑。

 

  费袆以凭险截击,实有刘备遗风。最初,刘备争占要点,并于定军、兴势二地作营(13),一但击破夏侯渊后,就已立于不败之地,故遥策之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14)因为刘备「敛众拒险,终不交锋」纵使曹操兵卒再多,攻击力再强,也无能为力,下场不是粮尽就是兵逃,是以曹操不得不退,因为刘备已经先占急所,曹操亲来也于事无补。费袆先占三岭险要地形(15),又屡袭削夺,尽掠魏军牛马,魏军前进不得交战,转头又被蜀兵所袭,屡屡不胜其扰,迟早终被游击战术消耗殆尽。姜维后来就打算采用这种「殄敌之术」(16),以寡击众而更胜于众。

 

  张辽在合肥无法以数千人正面与孙权十万大军交锋(17),守城坚持为上上之策,此亦敛众守城、终不出战,一但孙权撤退,孙辽就发动攻击,八百壮士竟能追杀率十万大军之统帅,还差一点俘虏孙权,逍遥津之役,孙权死伤累累。守险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伺机而动,张辽因之成功,费袆因之获利。

 

  即使锺会、邓艾灭蜀之役,蜀将亦能坚守汉城与乐城,甚至于剑阁阻敌不得前进,而锺会在久攻不拔,亦发生远征军常有之粮运不继(18),因此守险邀敌战术又即将祭出。只是马邈先降、刘禅亦降,局势业已亡国,兵卒即使执行再优秀的战术,无法指望一心想要投降的将帅,是以刀剑虽利,无奈自废武功,终究派不上用场。

 

  相校于曹爽第伐蜀苦战而虚耗,与曹真伐蜀经子午谷中道折返(19),两者皆为未遇蜀兵主力而自断手脚,无视天时在大霖雨强行进军、枉顾地利重蹈曹操反攻汉中旧辙,事前错误的判断,在错误的路线上使用错误的战术,必然得出错误的结局。

 

  四、战争迷雾

 

  很多常理显而易见,但却不一定尽如预期。

 

  蒋琬为荆州零陵湘乡人、费袆为荆州江夏鄳县人、董允为荆州南郡人、魏延为荆州南阳义阳人、宗预为荆州南阳安众人、廖化及向皆为荆州襄阳人、陈震为荆州南阳人,若再加上黄忠、杨仪、李严等人来历,蜀汉政权系由大量荆州人士所组成。至于早期的孔明及庞统等人,悉皆熟悉荆州环境,刘备集团也长期经营过荆州,对于荆州的一切,可用了如指掌来形容。后世也盛行猜测荆州派与益州派在外来政权与本土政权的斗争与合作,在益州的荆州人是否有反攻解放故乡荆州的可能,却长期被历史所遗忘。

 

  未打先退此种因噎废食或者径以白起不可比等,动辄否定蒋琬的主见,本有瑕疪,而结局为蒋琬从善如流,更倍感此为妥协。安土重迁的古代,家族故乡的感情,也许中间还藏有许多不为人所周知之故事。

 

  曹真及曹爽父子伐蜀并非用兵不利的代罪羊,与之同时,司马懿与司马昭父子先后参与曹真与曹爽父子伐蜀,但是魏军仍然无法扭转劣势,而且魏军仍然被迫撤退。虽然现在的史料彷佛为曹真父子用兵,「未遇敌主力之前」,主动班师回朝。但是中间是否曾经发生激烈战斗,比方蜀胜而魏败,所以因损失而退兵,反之,若是蜀败而魏胜,当然继续进兵,因此作战不利才应是撤退的主因。曹真于子午谷遇雨被召回也就算了,司马懿溯沔攻拔新丰,进军西到丹口,但是却仍「遇雨班师。」(20)曹爽出骆谷以司马昭为副,当时遇到蜀将王平发动夜袭(21)、费袆挥兵占领三岭,注意到目标不是曹爽,而是司马昭,换句话说,被蜀兵攻击兼占险后,而欲归师之影响对象为司马昭。虽然《三国志》的《魏书》没提过魏军如何遇战不利,而《蜀书》亦未写蜀兵如何交战捷胜,两书轻描淡写:魏军攻、蜀兵援、魏军退、蜀兵退,消音处理这一场两家根本没打起来的战争危机。只见费袆从成都率军到汉中,再从汉中领兵回成都,从延熙七年三月到九月,前后一共半年,而且形势为东线无战事。结果却在《汉晋春秋》及《晋书》只言词组中发现其它交战的零星战斗(包含曹爽「苦战」),可见陈寿编篡《三国志》在「一切历史皆为当代史」的指导下,并未能免俗。

 

  唐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荆州人应知荆州事,没有人比当地人更熟悉故乡,又不是外来人会发生水土不服,当地人也不会在故乡多生疾病,但是好好的返乡计划却简单否决,其中蹊跷难以得知。曹真及曹爽两次伐蜀,孔明及蒋琬分别以屯兵应付,其中蒋琬还使用到成都驻兵,合计共有蒋琬涪诸军及费袆成都兵,两国用兵举国倾巢而出,结果居然双方相峙无战事,也就是「步骑十余万」的攻战威力因故取消,防守一方还是以国弱兵少著称,但是却没有太多人怀疑。若非《晋书》赞扬当局司马懿及司马昭父子及《汉晋春秋》突显政敌曹爽用兵不利,可能连反证史料留下的机会亦荡然无存。

 

  孰知这种「殄敌之术」,焉非蜀兵预先埋伏在旁,所以魏军前脚才进汉中,立刻遭受蜀兵接踵大军集结,而且还有余力进攻,据说是从成都而来,还穿过千古闻名的难行蜀道(李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兵贵神速也太神奇。蒋琬虽扬声退兵,不但主力从汉中撤兵还涪,而且还退到成都,汉中当地还故意只留三万,面临魏军来袭,据说涪兵军力也不够,所以还要从成都再行调兵,那所有蜀兵究竟被调到何方?真的全部还军成都,所以汉中不留、涪县不多,因此蜀兵全聚在成都吗?又不是准备发动政变,欲用逼宫也不必集合全国军队全到首都,这点倒是没有太多人考虑。

 

  魏军事前以为汉中空虚而轻率进攻,事实上蜀兵来得好快,千里行军轻而易举,而且立刻展开反击,不但能挑选最有利的夜袭,还有机会打算切断粮道,诸如此类的筹划「成规」,似乎早已计划妥当。

 

  好似蜀兵根本就没离开过汉中,要是真的从成都走到涪县,再从涪县再到汉中,而且还要后发制人展开攻击,魏军得在汉中呆呆无所为,必须耐心等待配合,否则难以在蜀兵长途跋涉之后接受攻击。号称养病的蒋琬,既不退至最后方,也不在最前线,却躲在不前不后的涪县,而且涪诸军兵力也不足支持汉中,必要时仍需调动成都主力,很难想象掌兵掌权的人会作出这种解散兵权、离开重点驻地的安排。兴势之役只见费袆、董允、王平、刘敏及杜祺等人,唯独少了蒋琬一人,好像涪诸军自行应敌,成都军也在刘禅英明的指挥下派人假节带兵,汉中更是由王平等人便宜行事,全国上下配合的天衣无缝,从汉中历涪县到成都,无视于中间但有天险蜀道,或者三地各有系统人事,就好像全国上下自动自发服从于既定全盘掌握,打了一场漂亮的内线调度,此人实有拿破仑的指挥功力。

 

  蒋琬据说快要死了,在涪县养病等死,是否与世无争到无法参与兴势之役,至今成谜。

 

  五、结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七分证据不能讲十分话。

 

  虑退而废进,东征荆州竟胎死腹中,颇为匪夷所思;兴势之役,时间充裕到足以让蜀兵从成都行军到汉中,而且费袆还能攻击魏军,因此讨论蜀兵驻退涪县或前扎汉中已无意义,蜀兵内线作战游刃有余,从成都出发仍可实时前往汉中,完全无视于蜀道难行或是粮运不继等,充分完成任务。可见其中存在若干有心被抹去的历史,至今已无法还原。

 

  现有先人史料有限,别无太多选择可跳出空框,但是却不能阻止后人打破沙锅璺到底,也许其中大有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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