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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特务村记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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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特务村记事

http://www.chinaru.info/News/zhongetegao/25104.shtml

https://www.chinanews.com.cn/gn/2011/08-30/3293249_4.shtml

http://phtv.ifeng.com/program/shnjd/detail_2011_10/03/9634633_3.shtml

http://www.ims.sdu.edu.cn/info/1014/9319.htm

http://phtv.ifeng.com/program/shnjd/detail_2011_10/03/9634633_0.shtml

凌晨三点多的宏疆村,朝霞的光辉已然可见。78岁的老汉徐维义已经出门,去江边收他昨日布下的渔网。虽然是夏季,这里的早晚温度也只有五六度。徐维义仍穿着冬季里的一身旧棉袄,拄一根老树棍做的手杖,因为文革遗留下来的严重的腰疼病,他的行动有些笨拙迟缓。

位于黑龙江黑河市逊克县车陆乡的宏疆村,低调地隐匿在雄鸡版图的“鸡嘴”附近,与黑龙江对岸的俄罗斯咫尺相望。村里人大多靠耕地、打渔或养猪为生,2010年一个小伙子因勤劳致富当选了黑龙江省黑河市的“十佳青年”,被当地人视为值得敲锣打鼓庆贺的大事情。然而,在这个只有165户人家的小地方,包括村党支部书记在内,大部分村民都有着深蓝色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和浓密的络腮胡。

宏疆村离县城几十公里,全村165户,混血的占75户,264个人。徐维义捕鱼的这条黑龙江,是中俄两国的分界线。江的对岸,便是俄罗斯。徐维义说,他母亲的老家就在上游一百里的河对岸。中苏交恶的时候,江中小船受到严格管制,不能划过江心,晚上八点以后,船必须停靠在岸边。冬日,黑龙江冻上厚厚的冰,江中心便会被边防人员插上标志,沿江村民也会被告知不得越界。

徐维义长了一张典型的俄罗斯人脸孔,蓝眼睛,高鼻子,络腮胡,但他其实是俄罗斯母亲与闯关东的山东人所生的混血儿。

俄国十月革命之后,由于苏维埃红色政权的建立引发难民潮,以及随后的大清洗运动等各种原因,数以万计的俄罗斯人先后迁入中国黑龙江境内。早在沙俄统治时期,逊克县兵团村王金财的父亲就在对岸做生意。几年后,他跟一个苏联女人结了婚,住在离中俄边境90公里的地方。斯大林时期,也是1934年苏联肃反运动前期。为了保命,王金财的父亲赶着马爬犁,拉着妻子和大儿子跑回中国。

山东平度人苗平章在苏联做买卖时,娶了当地一个叫沃丽嘎的姑娘,几年后,生了四个儿子。苗平章的儿子苗中林说,他的家当时就住在江边的屯子,“中国人都喜欢在江边住,情况不妙就赶紧往回跑。苏联成立后,开始搞土地革命,搞入社,所有财产都得归公。大家一看吃亏啊,就拖家带口跑回来了。”到中国后,苗中林一家落户在了逊克县边疆村。“当时情况基本都是闯关东过来的山东男人娶了苏联女人。”苗中林自己造了个词,“捡洋落”。

根据俄罗斯著名汉学家、历史学博士梅利霍夫给出的数字,在中国,俄侨人数最多时达40万人。20世纪20年代有10万人返回苏联,另有10万人离开中国去往美国。真正落地生根的多是与中国人组建起家庭的俄罗斯妇女。据俄罗斯人主要聚居地之一的逊克县的县志记载,新中国建国初期,全县有无国籍外侨(他们多被苏联政府取消了国籍)205人,女性189人,占侨民总数的92.2%。

“苏联老太太”——徐维义的儿子们常常这么称呼他们的奶奶葛金丽娜。奶奶家族姓亚力山大,是俄罗斯贵族后裔。孩子们小的时候,家里常常能收到从河对岸邮过来的瓜子、糖和被面,这令他们如过节般欢喜。

【徐维义:那时候,那地方也就是挺荒乱的,闹这个闹那个的,也没法过日子了,完了说就跑到这边了,就上这边求个生活,就在这边就找个老头,就找我爹,干脆就生了我们这么一帮。】

当年,这个名叫葛金丽娜的贵族女人把1岁多的孩子兜在裙子里,小心翼翼地走过冰封的江面,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山村。她嫁给了一个闯关东的山东人,在宏疆村生下了七个孩子,徐维义是第一个儿子。

张玉福的父母都是第一代混血人,他的母亲就是徐维义的姐姐。虽然他当年年纪很小,却整日和村里的老太太在一起。

【张玉福:我问过,我说我的奶奶为什么到这里来呢,他说她们几个年轻人,苏联人,就那么就过来了,过来了就在这边找对象就没回去,后来也挺后悔,后来那时候叫光复,来回就不那么随便了,不随便走了之后,她们就在这边生孩子了,后来也想,能不想吗,一下子两国,不像咱们邻居还能串串门,还能沟通一下子,写封信什么的,看一看,这一下子就回不去了,哎呀,有的时候,逢年过节她们就在一起喝酒、跳舞,跳完了就哭,这我都记得。】

【徐维义:她的习惯喝牛奶。穿裙子,人家那体格都好,穿裙子,冬天干脆也不穿棉裤,不像咱们穿的老棉裤,人家都穿单裤,穿的裙子,抗冻。喜欢喝酒,喝酒一般都是些个老太太,在一起跳,唱歌,就喜欢这个。】

【张玉福:开朗,她们一逢年过节都在一起跳舞,跳、唱那种,也没什么乐器,那时候我小的时候,也记得,我们在旁边,拾起那个盆呐什么东西,拿着筷子打着点,她们就跳,就蹦,就是她们的主要乐器就是口琴,还有手风琴,那些老太太也很多都会吹,“五一”前后,他们有一个节,苏联有一个很隆重的节,她们那时候必须碰到一起去,上坟、喝酒、跳舞这种习惯。】

徐维义的大儿子徐福胜尽管已经是俄罗斯移民的第三代,可还是长了张酷似俄罗斯人的脸———蓝灰色的眼睛、络腮胡子,硕大的鼻孔里甚至能塞进一个一元钱的硬币。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仍记得老太太喜欢穿蓬蓬裙,将他往裙子里一兜就可出门,方便得很。每次餐前,老太太都要在胸口划十字祷告后再吃饭。“后来我说奶奶你老整那玩意干啥呀,她就不再比划了。”徐福胜今年50有余,跟他父亲一样嗜酒,生性粗豪。

“以前屯子里有21个苏联老太太,中国话都说不利索。每个礼拜,老太太们就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村民苗中林说。到后来屯子里的中国人嫌烦,就搬到了绊子场一带,这才有了现在的逊克县城。宏疆村的村民回忆说,当年,村里的苏联老人想家了,就蹲在地里哭。夏天,江面上有苏联的船驶过时,一些女孩子站在岸边眼巴巴地瞅着,气得直跺脚,埋怨母亲把她们带到了中国。

1933年3月,日军侵华关东军占领了逊克。此时对移居中国的俄侨而言,窄窄的黑龙江水俨然成了无法逾越的屏障。日本警察队就驻在边疆村,除一名日本队长外,其余都是汉奸。“有人想往苏联跑,被抓住,给揍死了。”苗中林说,“最坏的就是那些‘二鬼子’(汉奸)。”

村民袁广荣的姑姑16岁时逃回了苏联,那一年,日军正占领着东北。“当时家里逼婚,非让我姑姑嫁给一个姓董的混血老头。成亲前一天,我姑姑跑去苏联了。一起去的还有我爷爷的‘团圆媳妇’(童养媳),那女的成天被我爷爷揍,就也跟着跑了。”上世纪90年代,袁广荣的姑姑到中国寻亲。袁广荣这才得知,姑姑刚到苏联,就被当地警方抓住,以为是对岸驻守的日军派去的特务。蹲了两年大狱后,被送到莫斯科。前来寻亲的姑姑也听说,她走之后,父亲发现自家闺女跑了,赶紧报告了警察局,结果被日本警察当成苏联特务,活埋了。

与苏联人的关系在和平时期并无影响。因为是外国人,在新中国的政策下,他们虽没有户口,土地改革等运动中也不曾被亏待。在文革之前,苏联老太太们还常常得到苏联亲人的照顾。

【徐维义:还有那个照顾呢,照顾是那时候粮食不缺吗,给大米,一个月给几斤大米,给豆油,就是好比是咱们三两豆油吧,另外给她三两,多给三两油,大米根本就没有给的,就她另外给几斤大米。邮的被面,烟,就是一些浮皮潦草的,就是这个胰子、手巾、就是眼前这些个东西,烟,乱七八糟的,就邮些这些东西,完了说你要接到,马上给我们写信,我们很好很好的东西给你邮来,这文化大革命就完了。】

通宝推:迷途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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