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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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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十五,尖利的碎片:1967年5月-6月

非学委领导人克利夫兰.塞勒斯在亚特兰大拦住了金,为了一件急事咨询他的意见。塞勒斯当时二十二岁,生性彬彬有礼,身体结实。他的父母是一名教师和一名农村创业家,两人含辛茹苦地将儿子送进了南卡罗来纳州以外的霍华德大学。1962年他们曾经恳求儿子不要拿着他们辛苦挣来的学费不干正事,但是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消失在抗议与志愿入狱的漩涡当中,他们宁愿从未听说这些事情。现在塞勒斯回顾了梅雷迪思游行期间的深夜辩论,告诉金他不能再从精神层面反对暴力,而是决心采取政治立场反对征兵。金则指出,反对征兵就意味着走上法庭,本来就没有多少脱罪的指望,而塞勒斯构想的辩护词只会进一步削弱自己的胜算。但他依然建议塞勒斯站在信念的立场上看待自己和他人,咬牙挺过最多五年的拒服兵役刑期。这番回答让塞勒斯很满意,金则顺势为他献上了一段祈祷,祝愿他始终保持坚定的意志。5月1日星期一,卡迈克尔护送塞勒斯前往征兵站摊牌。进门之前卡迈克尔低声告诫道:“不要让他们影响到你。”就像阿里一样,塞勒斯也无视了向前一步出列的仪式性命令,他的举动随即成为了全国新闻——“民权领袖拒绝入伍”。《纽约时报》对于这场气氛紧张的仪式的报道强调了当事人的衣着细节:“他在早上七点出现在入伍中心,留着胡子,戴着太阳镜,穿着绿色高领毛衣和棕色无领夹克。他穿着棕色的鞋子,但没有穿袜子,他的棕色与白色格子长裤拉到了脚踝以上约六英寸。”卡迈克尔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有十六名非学委同事遭到了义务兵役系统的征召。为了抵消为种族主义战争进行偏向性征兵的指控,该系统刚刚接受了第一批非学委黑人成员——南卡罗来纳州一百六十一名理事会成员当中有一人遭到征召,佐治亚州五百零九名理事会成员当中有五人遭到征召。

身为非学委这样一个全国性组织的项目秘书,塞勒斯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最近一段时期该组织提出的黑人权力理论以及针对美国在越南的目的的尖锐攻击大大增强了组织的公众存在感,但是新闻界的热心惊呼却掩盖了已经病入膏肓的组织瓦解。现在非学委的员工队伍只剩下了大约七十人。随着鲍勃.摩西、黛安.纳什和约翰.刘易斯等等非凡人物纷纷离队,仍然留在非学委忍受迫害与疲劳的人们开玩笑说非暴力学生协调委员会这个充满传奇的名字如今每一个字都名不符实: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学生,不再坚持非暴力,不再协调超越了长辈们的智慧与勇气的牺牲,也不再由奉行平等主义的基层委员会来运作。相反,他们在外界忙着争夺名人的注意力,在内部则像年轻时那样纠纷不休,凡此种种行为都像报界对于他们的衣着的评头论足一样俗气。

此前非学委内部曾经因为车钥匙的归属问题闹过多次纷争,纷争的一方是卡迈克尔,另一方是比尔.瓦尔以及其他奉行分离主义的同事们,后者曾经在去年十二月的“木头腿”.贝茨会议上带头投票开除白人工作人员。有一次,瓦尔的亚特兰大项目拒绝交出非学委车队当中的一辆普利茅斯,于是塞勒斯找到这辆车,依靠短路点火的方式启动了汽车,准备把车开到密西西比州。但是卡迈克尔在路上爆胎了,由于没有后备箱的钥匙,取不出备胎的卡迈克尔不得不向路过司机借了千斤顶,卸下受损轮胎,然后抱着轮胎搭车前往附近的修车店。另一次,瓦尔征用了一辆旅行车迟迟不肯归还,于是塞勒斯向警方报案时,瓦尔随即谴责他屈服于“亚特兰大白人主子艾伦的种族主义警察走狗,只为解决所谓的非学委黑人之间的内部纠纷”。接下来瓦尔更是给詹姆斯.福曼拍发电报,威胁要针对“蓄意破坏黑人意识形态的阴谋”进行报复:“我们掌握着录音带和其他资料,可能会落入全国各地的黑人手中。”卡迈克尔给亚特兰大项目部发送了一句话的答复:“你们已经被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解雇了。”在其他地方,他暂停了北卡罗来纳州的项目,关闭了芝加哥、洛杉矶和旧金山等地早已失灵的项目支持小组,并且透露华盛顿的员工正在躲避房东的驱逐,那里的“大部分办公设备都被偷走了。”

接下来,身为项目秘书的塞勒斯发现他的同居女友曾经多次与同事休伯特.G.布朗(Hubert G. Brown)私下幽会。大发雷霆的塞勒斯咒骂并且殴打了女友——事后他公开表示忏悔——还尖叫道这种背叛撕裂了非学委已经破裂的信任网络。布朗也是非学委的骨干成员,在塞尔玛危机期间他曾作为学生领袖与约翰逊总统会面;在卡迈克尔离开阿拉巴马成为非学委主席之后,他还负责监督了阿拉巴马州的选民登记项目。三月下旬,他曾经在朗德斯县基督教人权运动成立两周年会议上发表讲话。布朗沉痛地讨论了最近发生在运动教堂的两起纵火案,但是他随即又狡猾地猜测了白人房产失火事件的内情,以此活跃现场气氛。“闪电击中了好望角长老会教堂,”他在喧嚣与笑声中津津乐道地说道,希望这个惊人的巧合“帮助白人理顺头脑。”非学委员工斯科特.B.史密斯(Scott B. Smith)直言不讳地宣称:“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恨,我知道如何去仇恨。”一位老人挥舞着手杖反对说他们的任务不是仇恨,而是让每个人“成为更好的人,包括白人和有色人种。”黑豹党领导人约翰.胡莱特和西德尼.洛根已经把一辆拖车开到了临时扶贫办公室的灰烬上,为就业培训班重新布置了自制的桌椅。但是民间武装人员的身份依然神秘难解。洛根家的一头小公牛最近刚刚头部中枪而死,遗嘱检验法官哈雷尔.哈蒙德家里的二十头牛也被毒死了。后一起案件尤其引起了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这是三K党对于哈蒙德允许黑豹党候选人参加1966年投票的惩罚,也有人认为这是激进派黑人警告人们不要相信白人温和派。新鲜牛肉被送到了仍然住在80号公路上的帐篷城的难民手中。斯科特.B.史密斯暗示道,分割牛肉的人手是连夜从塔斯基吉兽医学校招募的非裔屠夫,而且还有传言说某三K党徒家的邮箱里发现了牛鞭。“焚烧教堂和杀牛根本不中用,”黑豹党候选人罗伯特.洛根在一次弥撒大会上宣称。“我们的运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大。” 尽管如此,新近崭露头角的民权运动新势力还是采用了讽刺的派头:“是的,闪电。”

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就焚烧教堂事件发表了一份声明——“黑人现在正在发出通知,我们将会进行反击”——并且以一句誓言总结了他关于纵火案的公开评论:“我们要么全都在同一座教堂里面敬拜,要么全都在露天地里敬拜。”如此隐晦的说法就像此前他在黑人校园里受到的冷热不一的对待一样,未能成为新闻。伯明翰迈尔斯学院的一些学生将他称作与白人至上主义者互为镜像反面的黑人至上主义者,还说他是个“该死的傻瓜”,因为他主张建立一支全黑人的教师队伍。卡迈克尔则斥责他们接受了一套蹩脚的课程——“你们都是只会学舌的鹦鹉”——还讽刺他们陷入了小资产阶级的自我陶醉。(他质问在摩根大学就读的女生:“你们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在半夜踢门去找一双鞋?”)在演讲厅之外得到关注的是卡迈克尔针对美国白人的大胆呐喊。《巴尔的摩非裔美国人报》报道说,在图格卢大学“卡迈克尔强烈的反越战声明引发了将近五分钟的呼喊,‘该死,我们绝对不去越南!’” 据《纽约时报》报道,卡迈克尔在迈尔斯大学劝说学生们摒弃美国法律。他引用了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名言:服从主人的奴隶不可能拥有自由。他的最新格言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如果你想获得自由就必须高呼,‘让美国的法律见鬼去吧!’”《纳什维尔旗帜报》徒劳地敦促范德比尔特大学禁止卡迈克尔走进校门,从而防止暴乱。卡迈克尔在纳什维尔的三所黑人大学——范德比尔特大学、菲斯克大学与德州农工大学——都发表了演讲。4月8日晚上,就在他离开菲斯克大学的第二天,菲斯克大学晚餐俱乐部的黑人经理打电话报警,赶走了一位醉酒的黑人主顾。这件看似寻常的小事却迅速升级激化,引发了足足三天的骚乱,导致九十名学生被捕,五十人受伤。高度戒备的五百名防暴警察涌入校园,射杀了三名学生。田纳西州议会随即通过了一项决议,认为无论卡迈克尔是否具有美国公民身份都应将其驱逐出境。当事各方都发出了理直气壮且针锋相对的迫切呼声,促使《纽约时报》发表社论:“纳什维尔的‘黑人权力’。”文中警告说:“很难确定这些骚乱究竟是由卡迈克尔先生的火热言论引发的,还是由此前企图迫使他保持沉默的努力引发的。”如此强力的光环自从反战动员大会以来就笼罩着非学委主席。此前卡迈克尔遭到了牵强附会的定罪,阿拉巴马州当局声称他在他在去年十一月选举之前煽动塞尔玛黑人选民暴乱。四月下旬,光环附体的卡迈克尔在休伯特.布朗的陪同下走进联邦法院,针对这一罪名提出了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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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日,在克利夫兰.塞勒斯拒绝服兵役之后的第二天,一群遥遥敬佩着朗德斯县民权运动的人们发起了一场壮观的初次亮相。他们为这个时代创造了醒目的黑豹标志并且向其献上了敬意,但是他们几乎想象不出更好的景象来掩盖他们从阿拉巴马州农村获得的灵感。这一天,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的州议会大楼陷入了一片喧嚣。一队手握霰弹枪与步枪的黑人示威者昂首走进州议会大楼,向楼里的人们询问怎样前往二楼会议厅。人墙一般的记者和摄影师面对着前进的示威队伍一步步后退,用后背撞开了前进道路上的一扇扇门。正在辩论的州议员们突然看到二十几名黑人青年一边用枪指着天花板一边大步向前,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许多人都逃离了会场。有几位黑人青年穿着皮夹克,戴着黑色贝雷帽,他们身边还陪伴着六名手无寸铁的黑人女性。一名闯入者大声宣布要针对“种族主义的奥克兰警察”认可的枪支管制法案发起公民抗议,警察们则聚集在一起与这些面无表情的闯入者们对峙。安保人员冒险抓住了一部分闯入者,并且发现他们手里的枪支全都都装满了子弹。最终双方达成了停战协议。警方允许闯入者们的领头人鲍比.西尔(Bobby Seale)在会议厅里大声朗读了一份黑豹自卫党成立宣言,谴责“美国的种族主义权力结构”针对从印第安人到越南人等等非白人的历史压迫:“黑豹自卫党相信,现在正是黑人武装起来对抗这种恐怖的时候,否则就太晚了。” 西尔的队伍随后根据停战协议走出会议厅,穿过州议会大厦的草坪,经过新闻摄影机与瞪大眼睛的游客面前——游客当中还包括一群在社会研习课老师的带领下来到州议会实地参观的八年级中学生。一支庞大的巡警队伍在四个街区外的一个加油站附近逮捕了二十六名撤退路上的示威者。

这就是宣言作者休伊.P.牛顿设想的“大事件”。牛顿时年二十五岁,来自路易斯安那州。休伊二字取自二三十年代的路州著名政客、惯于大鸣大放的前任州长“鱼王”休伊.朗。事前牛顿就打算将追随者们必然面临的刑事审判当作宣传黑豹党的大好机会。为了筹措辩护经费,他投入了他首次以黑豹党名义进行演讲的出场费,用这笔钱买了一磅大麻,分装成小袋,然后开着他的越野大众汽车上街兜售。牛顿严格命令自己手下的小型军事化团体抵制奥克兰警察的针对性拦截——“决不放弃枪杆子,决不放弃麻叶子”——这一宗旨设定了黑豹党未来面临的冲突模式,也导致了1989年牛顿本人在一座可卡因藏匿屋门外因为毒品交易欠款而死于非命。就眼下而言,牛顿的瞬间成名确实传播了关于革命暴力的浪漫理论。《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黑豹宣称枪就是权力”——解释了他派人冲击州议会的理由。另一篇较长的文章搭配了牛顿的海报照片,照片中的牛顿坐在一把造型夺目的藤椅上,手里拿着权杖与卡宾枪,与记者探讨了杜波依斯、马库斯.加维、马尔科姆.X以及毛泽东等人的著作对于他的影响。5月7日的《纽约时报》头版特稿——“新左派转向暴力情绪以取代抗议”——注意到阿根廷游击队领导人切.格瓦拉给全美国的新兴白人活动家提供了属于白人的族裔模式,也就是马尔科姆.X和休伊.牛顿的模式。学生民主社会组织领导人格雷格.卡尔弗特(Greg Calvert)认为:“当我们把白人激进分子组织起来之后,就可以与黑人激进分子联合。”他还宣布了一项旨在煽动城市暴乱的积极运动。更温和的“越南之夏”联盟的威廉.佩珀(William Pepper)声称:“我们不是什么自由主义者,我们是革命者。”《时代周刊》记者附带指出,新左派拒绝自由主义,认为这是“一个肮脏的字眼”。

奥克兰黑豹组织的诞生也引起了主流政治界的共鸣。鲍比.西尔在会议厅谴责的限枪法案很快就得到了通过,里根州长很快还会签署新的枪支限制措施,其中包括一项禁止在公共场所佩戴枪支的额外规定。但是枪支管制阵营的非理性胜利已经在更大范围内起到了反作用。加州的轰动性恐慌事件过后不到一周,全国步枪协会的官员就登上了头版头条——“步枪俱乐部认为枪支是抑制暴乱的利器”——他们给出的反面研究显示,在研究选定的十一场暴乱当中,九场都有黑人参与。因此协会在没有历史先例的情况下大胆宣称,武装起来的私人公民“可能对于维持公共秩序至关重要”。全国步枪协会不仅收割了跨越肤色界线的恐惧,而且也像黑豹党一样竭力鼓吹不受限制的持枪权。另一方面,里根州长同样借助休伊.牛顿手中枪支投下的阴影巩固提升了自己的政治地位。当鲍比.西尔驾车离开州议会时,他亲自来到了惊魂未定的州议会门前草坪上,因为此前他与参加社会研习考察课的中学生们约好了一起吃野餐。他的如约亮相极大地安抚了广大选民的情绪。面对危机从容不迫的姿态为里根带来了迫切需要的政治加分。最近这位新任州长刚刚因为两项极其不受欢迎的施政措施而备受抨击:他推行了加州历史上额度最大的增税,还批准了第一部允许“治疗性”堕胎的主要法律,两者都激怒了他的政治基本盘。(里根打趣道:“我原以为新官上任总有蜜月期,但是显然我在去教堂的路上弄丢了结婚证。”) 现在他抓住机会,再次将攻讦的矛头对准了“舞台中央的无政府主义者”。竞选州长时里根发誓要取缔从沃茨到伯克利的骚乱,如今他的语气依旧像竞选时那样斩钉截铁。5月15日,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为里根与罗伯特.肯尼迪举行了一场电视辩论,并且让他们接受了远在伦敦的多国留学生们的质询。里根声称反战抗议不仅破坏了国内的希望,而且延长了国外的战争。罗伯特选择了为困难的立场辩护——一边驳斥那些认为美国干预越南不道德的学生,一边摸索在越南实现和平谈判与选举的可能性(“你能让北越那边老实听话吗?”),同时还要面对源自“一百五十年来我们不公正对待少数群体的遗产”的紧迫复杂局面——里根则认为解决种族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的内心”。他表示早年间当他从事广播工作的时候,“规则书还会声称棒球是‘高加索绅士的游戏’”,相比起来如今美国社会已经发生了许多可喜的变化。他甚至还想象了“万一柏林墙也会消失”的光明未来。惊讶的评论家们认为这位不被看好的新秀州长凭借简单的故事叙述保持了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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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日,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在亚特兰大的帕斯卡尔汽车旅馆举行了一场拥挤的新闻发布会,表示他要从乏味的行政工作岗位上“退下来”,重新担任他喜欢的基层组织工作。不少同事都对这番言论大翻白眼。事实上,卡迈克尔在连任非学委负责人时几乎没有得到支持,即使是那些重视他的魅力并且认同他的黑人权力立场的人们也没怎么支持他。许多人都对卡迈克尔颇有微词,认为他的作秀风格颠覆了组织内部的兄弟情谊,他在组织内部推广了嘲笑白人的蔑称“白鬼”,而且他还嘲笑了政治虔信的自由派白人一心以为所谓的“好黑人”只想寻求他们的友谊:“白人女性不是这个世界的女王——她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一样出自人为塑造。”非学委的女性成员们尤其认为卡迈克尔沉湎于流星一般的名声,误以为头条新闻与俏皮的陈词滥调等同于切实可行的政治纲领。执行秘书鲁比.多丽丝.史密斯(Ruby Doris Smith)尤其直率地指责了他。史密斯缺席了气氛阴郁的亚特兰大选举,因为此时她已经患上了恶性淋巴肉瘤,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份就会英年早逝,时年仅仅二十五岁。同事们都很怀念她。休伯特.布朗当选了新任非学委主席,这一人选源自两派势力之间的妥协,一派是城市出身的分离主义者,另一派是仍然驻守农村推动着破败不堪的黑人选举权项目的实地员工。布朗被介绍给媒体的名字是H.“饶舌”.布朗。他主动隐去了休伯特这个名字,为的是凸显他在民权阵营获得的绰号。布朗具有少见的天赋,擅长采用各种方言口音进行饶舌说唱。(当初格洛丽亚.拉里和斯图尔特.豪斯在阿拉巴马州喜结连理的时候,布朗曾经在婚宴现场表现即兴说唱为新人助兴。)联邦调查局针对非学委新任主管做出了第一份情报报告,却发现此前从未收集过关于布朗的信息。记者想知道新任主席是否会产生卡迈克尔那样的宣传效果。“希望不会,”布朗回答说。

新官上任的布朗花了两天时间来主持人事审查。非学委中央委员会筛查了组织内部的异见人士、伤亡人员以及懈怠成员(“让她下床简直难于登天”);此外卡迈克尔即将踏上环球旅行之路,鉴于当下他的媒体地位让非学委本身都相形见绌,中央委员会也讨论了利用这次环球旅行为非学委做宣传的微弱希望。就这样一直到了5月14日晚些时候,紧张的气氛终于消磨掉了顾左右而言它的余地,最棘手的难题终于摆在了委员会面前。鲍勃.泽尔纳获准发言,他提出了一项十分麻烦的请愿,希望非学委能够赞助他和他的白人妻子多萝西在白人社区开展工作。这个项目本身仅仅需要非学委与泽尔纳夫妇进行保持距离的合作,真正的问题在于此类合作是否能适应木头腿贝茨会议上制定的排除白人政策。泽尔纳紧张地告诉坐在他面前的十几位同事:“我想我已经度过了感情用事的阶段。我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但是我确实希望我们能够首先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中央委员会随即开始讨论他们是否有权修改纽约州的含糊投票所决定的组织政策,争议立刻浮出了水面。有些委员质问泽尔纳如何看待非学委宗旨的演变,大多数赞成在白人社区开展项目的委员并不肯明确支持泽尔纳顺带提出的对于自身的非学委成员资格的主张。来自塔斯基的比尔.霍尔(Bill Hall)试图将这几个问题分开讨论。他想知道是否可能将白人保留在非学委员工队伍当中,但是同时又将他们排除在政策会议之外。委员会要求泽尔纳暂时离场,好让委员会进行投票,泽尔纳则要求在离场之前发言。他概述了一份他妻子为委员会撰写的声明:“我们不必讨论我的感情关系。但是我觉得而且一直觉得,非学委就像其他人一样是我的一部分,我曾经是,也将永远是非学委的一员……我不会因为我所属的种族而接受任何形式的限制或者特殊分类。我们既然不期望这个国家的其他人这样做,那么我也不会接受别人对我这样做。”

泽尔纳再次离场等在外面之后,“鉴于我们希望成为一支革命力量,也鉴于这种情况可能一再发生”,布朗开始主持辩论。委员们陷入了极尽纠结的冲突,纷纷呼应着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举止话术。一位发言者一方面为排斥白人的政策辩护,同时又批评这一政策迄今为止的实施“非常草率且失之野蛮”。比尔.霍尔将这一政策与阿尔及利亚的反殖民战争相提并论,他认为问题不在于泽尔纳的种族,而在于他能不能在参与黑人武装斗争的同时接受自己身为“技术员”的从属身份。菲伊.贝拉米(Fay Bellamy)认为“鲍勃.泽尔纳的做法非常不公平”,因为他试图将私交与政治问题混淆在一起;泽尔纳理应认识到,在一个致力于黑人权力的委员会当中哪怕只有一名白人成员也会严重损害委员会的公共形象,她无奈地承认道:“照理说这一点不应该造成任何区别,但是实际上就是有区别。”新进当选替代克利夫兰.塞勒斯的拉尔夫.费瑟斯通(Ralph Featherstone)同意霍尔的观点,但是又告诫同事们泽尔纳手里不仅只有一张感情牌:“在原则上鲍勃说得有理。当我们声称白人不应该制定关于黑人社区的政策的时候,要当心别人也能拿着这条道理反过来对付我们。”新近当选接替鲁比.多丽丝.史密斯的斯坦利.怀斯(Stanley Wise)引用了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关于争取优势的观点——“至关重要的关键在于率先出手的人必须是我们”——他提议将眼光放长远,不要拘泥于眼前的不幸遗憾,而是要着力建设全黑人决策的能力,“但是正如菲所说,我们同时也要理解这一决策并非出自种族主义。”

这番争辩听得詹姆斯.福曼越发激动起来:“我认为我们这是在犯糊涂,鲍勃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压过满场喧嚣的声音立刻嘲弄道:“你那天也是这么说菲伊的。”福曼一听这话就气炸了:“你他妈说得一点不错!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这句怒吼吓得会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福曼紧接着咆哮道,泽尔纳完全有权利情绪化,因为他已经为非学委效力了这么多年。早在1961年的麦库姆事件当中,泽尔纳就陪同鲍勃.摩西以及以及时任主席查尔斯.麦克杜(Charles McDew)一起蹲过监狱。但是福曼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建议将泽尔纳的员工身份问题推迟到下次全体员工会议再做讨论。比尔.瓦尔转而提出,怎样处理泽尔纳问题都可以,只要不搞员工投票就行。但是其他人谴责瓦尔无非是提出了又一则“摇摆不定的建议”,他们认为泽尔纳十有八九不肯接受二等公民的身份,这样一来反而会让非学委难以自处。发言者们无不在矛盾当中苦苦挣扎,最终全都筋疲力尽地倒在了一项主张完全切断泽尔纳的成员资格的动议面前。泽尔纳被重新请进会场之前,福曼先一步向这位老同事解释说,最终投票结果适用于所有白人而不仅仅是“有胆量来到委员会面前的人”。布朗在宣读简短决定之前向泽尔纳做出了他本人的承诺:泽尔纳与非学委之间的羁绊永远不会被斩断,“唯一被削减的是你作为员工的特权。”

“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但这是我们之间的错误,”泽尔纳回答到。他承诺对媒体保持沉默,仅仅要求提供他的发言的录音记录,好让他的妻子相信他在她称之为一生中最糟糕的经历当中保持了坚定的立场。非学委领导层就这样背离了既有原则带来的焦灼与疲惫,转向了不确定的新革命。他们很快就会失去剩余的黑人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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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本杰明.斯波克博士在白宫门外挨了一颗生鸡蛋。警察拖走了一个骂他是叛徒的反示威者。此时斯波克已经与两百名反战动员会支持者在上了锁的白宫大门外守候了三天,詹姆斯.贝弗尔和科瑞塔.金与他站在一起,试图恳请约翰逊总统与4月15日抗议活动的领导人会面,他们的呼吁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科瑞塔此番代表她的丈夫来到华盛顿,至于金本人则正在克利夫兰推动选民登记活动。特勤局官员在私下里发现,贝弗尔已经说服了圣马克圣公会教堂向他敞开大门。卧底探员在教堂里观察到,约翰逊总统喜欢的一位礼拜牧师“积极参与了”战略会议,而且“贝弗尔发表了许多煽动性言论”。动员会领导人计划于10月21日举行一次以华盛顿为中心的全国性后续抗议活动。5月19日,一项民调分析向总统保证70%的美国人与近一半的黑人在越南问题上不同意金。然而同一份研究报告还根据金自从四月以来的短暂反战行动的 “粗略数据”提出了警告:“金博士很可能有能力影响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黑人选民支持他可能支持的1968年总统候选人。”

此前一周,约翰逊总统召见了拉塞尔参议员,谈到了一项即将实施的轰炸胡志明总部附近发电站的命令。麦克纳马拉主张这样做,拉斯克则表示反对。拉塞尔劝说道,现在所有这些轰炸无非只能伤及皮肉,唯有全面入侵北越才能一锤定音。哈利.麦克弗森是出席这次严肃磋商的唯一一位总统助理。他自愿前往越南视察南部战区,为苦恼的总统提供全新视角——尽管这副视角十分业余。当美军的喷气式飞机首次闯进河内上空突袭轰炸发电厂时,麦克弗森正在搭乘休伊直升机前往岘港。他在飞机上记录了这一轮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正在进行空袭……这里是一个师的营地,那里是一个营的前沿阵地……山顶上的大片区域已经被刮掉……我们刚刚铺设了一百英里的硬化道路。”5月19日——这天也是胡志明的七十七岁生日——北越出动了三十架战斗机升空迎敌。北越王牌飞行员刘辉昭回忆道,河内的地面防空火力如此密集,以至于除了五名美国飞行员之外还有几家北越方面的米格战斗机也被打了下来。

同一天在华盛顿,麦克纳马拉部长向总统展示了他对于威斯特摩兰要求增兵二十万的答复草案。这一答复的核心结论标志着麦克纳马拉的立场转折,也标志着约翰逊遭遇了更深的危机:“越南战争正在获得无法遏制的势头,必须将其截停。”尽管麦克纳马拉通过堆积大量细节证明美军已经取得了一项令人欣慰的成就——“人们一致认为我们不再面临着输掉这场战争的军事危险”——但是他却看不到战争走势能够指向任何建设性的结局。中情局也提出了令人抓狂的新结论来支持他:如今美军已经几乎完全摧毁了北越的发电厂和石油库(85%),却未能遏制北越武装人员向南流动。更糟糕的是,中情局还认为替代当前战略的两个主要方案——加强轰炸与减缓轰炸——都只使得北越民众的意志更加坚韧。用麦克纳马拉的话来说:“美国对北越轰炸了二十七个月,却几乎没能影响河内的战略。”至于派往南越的美军,他发现大规模军事行动与英雄主义宣传反而产生了不成比例的抵触心态,与此同时身为名义盟友的南越军队却变得越发“疲惫、消极、得过且过”。麦克纳马拉强调,即使按照威斯特摩兰的计划在越南部署六十七万名士兵——这意味着必须在全国范围内动员预备役——北越方面在1968年美国大选之前恐怕也不会产生谈判的意愿。他建议不要增兵,因为他预见不到任何足以抵消更血腥僵局的收益,而且他还警告总统要小心增兵带来的陷阱:“可能存在一个限度,许多美国人与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允许美国超越这个限度。世界上最强大的超级大国每周杀死或者重伤一千名非战斗人员,同时试图为了一个是非曲直备受争议的问题将一个落后小国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画面并不好看。”

这些令人不安的话语或许会让麦克纳马拉在白宫围墙外的动员会守夜活动当中受到欢迎,此时该活动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天,人们开始散去。但是约翰逊总统还在出于冷战思维的惯性支持越南战争,因为他一直害怕在政治层面被称为懦夫。长期以来总统与顾问们共同分担的忧虑演变成了一个比起麦克纳马拉的任何著名计算更为真实的数字。正如约翰逊不断重申的那样:“我在那边已经失去了一万个小伙子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传记作家托马斯.鲍尔斯后来指出,约翰逊的战争将会“越来越受制于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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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约翰逊在麦克纳马拉与威斯特摩兰的相反立场之间找到前进路线,一场更加重要的危机就陡然杀了出来。5月22日星期一,埃及总统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下令封锁蒂朗海峡,切断了以色列从红海进入其南部唯一港口埃拉特的航运生命线。星期二,联合国秘书长吴丹遵从纳赛尔的法律通知,将联合国维和人员撤出西奈半岛,此时埃及军队已经在这里拉开了阵势。从科威特与沙特阿拉伯再到利比亚,阿拉伯各国纷纷派出军队为埃军助阵,伊拉克部队则开赴约旦与叙利亚提供支援。历史学家阿瑟.赫兹伯格(Arthur Hertzberg)写道,在一天之内“美国犹太社区的情绪经历了一场突然的,激进的,而且很可能是永久性的变化。”美国国内要求政府干预拯救以色列的呼声高涨,约翰逊总统则担心支持阿拉伯世界的苏联的反应可能会将两个超级大国卷入下一场世界大战,因此他在星期三公开呼吁各方保持克制。以色列外交部长阿巴.埃班则向联合国提出请求。他指出,眼下包围以色列的部队公开宣称要消灭他的祖国,敌国在人口上具有二十五比一的优势,在战机与坦克上具有三比一的优势。周四,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一边公开敦促埃班紧紧抓住外交机会,一边在私下里提出了他的机密军事判断:尽管阿拉伯联军人数众多,但是以色列足以在一周内击败所有战线上的敌军。

战争的痉挛攫住了正在赶赴瑞士参加和平会议的马丁.路德.金。此时他刚刚离开南卡罗来纳州弗罗格莫尔中心的务虚会,会上的财政与政治要求早已淹没了他。约有七十名员工抱怨领导大会的高管遗弃了他们。杰西.杰克逊在芝加哥的办公室电话即将因为拖欠账单而被切断。仍然被分配到密西西比州格林纳达的员工们承认,即使在他们之间对于非暴力原则的承诺也已经破灭:“我们在公共场合控制自己,回到家里之后就用恶毒或者琐碎的言语互相攻击。”金听完了员工们的诉苦,然后试图振作手下团队因为战线过长而疲惫倦怠的精神:此时的民权运动不仅仍然在南方的顽固地区开展工作,不仅包含北方大型城市的试点项目,而且还涵盖了更广泛的反战倡议。金再次宣讲了民权和越南之间的联系,并且在同事面前坦诚承认自己曾经屈服于官方鼓吹即将到来的和平的诱惑:“1965年我刚刚开始反战时还有一点退缩,当时我的名字肯定不值得写进任何一本名为《勇气简介》的书中。但是现在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不会被吓倒。”务虚会结束后,金经过芝加哥与纽约两站飞往日内瓦,参加由民主制度研究中心主办的“和平于世”会议,没想到苏联代表、戈德堡大使以及大多数美国政府代表却突然取消了行程。金照例在会场上吸引了大量人群,但是詹姆斯.雷斯顿告诉《时代周刊》读者,中东战争的威胁致使这场概念新颖的和平探索沦为了“祈祷会”。金回到纽约之后,联邦调查局窃听到了斯坦利.利维森在5月31日发出的感叹,他认为反对越战的政治运动“正在遭受严重影响,因为和平运动阵营里有一半都是犹太人,可是现在犹太人都变成了鹰派。”

6月5日星期一天还没亮,哈里.麦克弗森就不辞劳苦地从南越穿越印度,向西飞往特拉维夫机场。一位负责护送的以色列将军在早餐后告诉他,用不着理会空袭警报以及来自西奈的埃及大规模轰炸的无线电警告。这是麦克弗森接到的第一条暗示。以色列的先发制人的打击刚刚摧毁了纳赛尔手下几乎所有战斗机。在纽约的联合国总部,中东特使拉尔夫.邦奇叫醒了还在家里没起床的吴丹秘书长:“战争爆发了!”莫斯科与华盛顿的热线电话在早上7点47分响起——美国这一端的电话在麦克纳马拉的办公室里活蹦乱跳,因为白宫还没来得及安装安全通讯设备。到了下午,约旦炮火的来袭促使以色列开辟了第二战线。以色列空军的反击打残了约军的阵势,紧接着以色列士兵迅速占领了耶路撒冷全城——这座古城上一次由犹太人掌控还是在一千九百年之前。根据战争史学家迈克尔.奥伦(Michael Oren)的说法,周三下午2点30分,以色列国防军的首席拉比爬上围墙环绕的老城区圣殿山,情绪激动地提议炸毁在犹太人长期流亡时代建在山上的两座穆斯林建筑——阿克萨清真寺和圆顶清真寺。摩西.达扬和伊扎克.拉宾将军否决了他的建议,但是为了确保以色列在接下来的战斗期间始终保持对于耶路撒冷的军事控制,他们也无视了将这片圣地交给来自亚伯拉罕三大宗教的民间教士控制的指示。世界大国与交战双方还需要经历三天的混乱才能停火,在此期间以色列在第三条战线上将叙利亚赶出了戈兰高地。周日这天,接连浸泡在两场战争当中的麦克弗森返回了美国。他考察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持久战,也见识了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战。以色列全国上下的万众一心令他感到十分惊讶。他告诉约翰逊总统:“一支军队的精神——乃至这支军队背后全体国民的精神——必须亲身体会一下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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