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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0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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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西宫之乱12

附:《國語鄭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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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語》1:

桓公為司徒,甚得周眾與東土之人,問于史伯曰:“王室多故,餘懼及焉,其何所可以逃死?”史伯對曰:“王室將卑,戎、狄必昌,不可偪也。當成周者,南有荊、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有衛、燕、狄、鮮虞、潞、洛、泉、徐、蒲;西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東有齊、魯、曹、宋、滕、薛、鄒、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則皆蠻、荊、戎、狄之人也。非親則頑,不可入也。其濟、洛、河、潁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貪冒。君若以周難之故,寄孥與賄焉,不敢不許。周亂而弊,是驕而貪,必將背君,君若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無不克矣。若克二邑,鄔、弊、補、舟、衣、点看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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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黑右柔,róu]、歷、華,君之土也。若前華(潁?)後河,右洛左濟,主芣、騩而食溱、洧,修典刑以守之,是可以少固。”

我的粗译:

郑桓公担任司徒,周王室下面的人以及东方各地的上层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这天他向史伯请教说:“现在王室总是出事,我害怕沾上我,有什么招能躲开呢?”史伯告诉他:“王室要不行了,戎和狄会得势,只能躲远点:在东方成周那边,南面是荊、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面是衛、燕、狄、鮮虞、潞、洛、泉、徐、蒲;西面是虞、虢、晉、隗、霍、楊、魏、芮;东面是齊、魯、曹、宋、滕、薛、鄒、莒;他们要么是先王的儿子、亲弟弟和舅舅外甥,要么就是蠻、荊、戎、狄了,除了王室的至亲就是那些恶人,这地方不能去。那就只能选濟水、洛水、河水、潁水之间那块地方了!那块地方都是些子男之國,里边虢国和鄶国是最大的,虢叔仗着在王室势力大,鄶仲仗着地方险要,都很傲慢,又很贪心,主上要是以恐防王室出乱子的名义把一些家眷和宝货寄放在他们那里,他们不敢不答应。等到王室真出了乱子,这些人傲慢还贪心,一定会背叛您。到时候主上有了借口,利用成周的人马,追究他们的罪行,必定能得手。等打下这两个城,周围的鄔、弊、補、舟、衣、点看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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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黑右柔,róu]、歷、華也会变成主上的地盘。这样前面是華水(潁水?),后面是黄河,左面是濟水(济隧?),右面是洛水,依靠芣、騩两山山神和溱、洧两水水神的庇护,好好按规矩办,应该问题不大。”

一些补充:

芣、騩两山:芣似应为嵩山北部浮戏山;騩似应为禹州新密间之具茨山(大隗山)。

《鄭語》1:

公曰:“南方不可乎?”對曰:“夫荊子熊嚴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熊逃難于濮而蠻,季紃是立,薳氏將起之,禍又不克。是天啟之也,又甚聰明和協,蓋其先王。臣聞之,天之所啟,十世不替。夫其子孫必光啟土,不可偪也。且重、黎之後也,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

我的粗译:

郑桓公问:“去南方不行吗?”史伯回答说:“荊的酋长熊嚴生了四个儿子: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熊出了事,只好逃到濮去,变成了蠻,季紃接位,薳氏还想让叔熊回来,但没成功,这是上天要栽培季紃,季紃本人又睿智,能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强过先王。下臣听人说,上天要栽培的人,还会保佑他的后代十代都平安。所以季紃的子孙必将扩大他的疆域,我们可不能跟他挤在一块。而且他们还是重和黎的后裔,黎是高辛氏的火正,能在上天的照覆之下、在大地的赐予之上、保证我们的光明温暖,更把这光明温暖传播到四海,所以他被赐名号为‘祝融’,祝融的功劳真是非常大。”

一些补充:

荊即是荆,也就是楚。《春秋经》在春秋初期称楚为荆,一直称到庄二十八年,此后才改称之为楚,可见荆一度是楚的正式称谓。《昭十三年传》有“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p 1350)(10130210)),季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稚”,就是说芈姓(楚国统治集团也属于芈姓)一旦出乱子,最后能上位的总是最小的幼子。因此这里是以季紃的子孙代指楚国统治集团。

《鄭語》1:

“夫成天下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者也。夏禹能單平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周棄能播制百穀蔬,以衣食民人者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于周未有侯伯。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當周未有。己姓昆吾、蘇、顧、溫、董:董姓鬷夷、豢龍,則夏滅之矣;彭姓彭祖、豕韋、諸稽,則商滅之矣;禿姓舟人,則周滅之矣;妘姓鄢、鄶、路、偪陽,曹姓鄒、莒,皆為采衛,或在王室,或在夷狄,莫之數也,而又無令聞,必不興矣;斟姓無後;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姓夔越不足命也;蠻羋蠻矣;唯荊實有昭德,若周衰,其必興矣。姜、嬴、荊、羋,實與諸姬代相干也。姜,伯夷之後也。嬴,伯翳之後也。伯夷能禮于神以佐堯者也,伯翳能議百物以佐舜者也。其後皆不失祀而未有興者,周衰其將至矣。”

我的粗译:

能为天下立下大功的人,他们的子孙没有不显贵的,虞、夏、商、周就是例子,虞幕能听见东方協風的声调,以此确定音乐的调子以利农牧业生产。夏禹能治水开土,让千千万万种动植物各得其所。商契倡立了五种行为规范,让各族能和睦相处。周棄能种植各种谷物和果蔬,让老百姓能吃好穿好。这些为天下立下大功的人,他们的后代都当上了王公侯伯。祝融也是立下了大功的,他能带来天地赐予的光明,让各种作物都生长得更好。但是,祝融的后代有八个部族,还没有一家在我们周王朝当上侯伯的。其中的在前代能有所发明的人,昆吾当上了夏的伯,大彭、豕韋当上了商的伯,但还没有人能在我们周王朝当上伯。八个部族之中,“己姓”部族的昆吾、蘇、顧、溫、董这几家,“董姓”部族的鬷夷、豢龍这两家,都被夏灭掉了。“彭姓”部族的彭祖、豕韋、諸稽这三家,是被商灭掉了;“禿姓”部族的舟人这家,是被我们周灭掉的。现在还有“妘姓”部族的鄢、鄶、路、偪陽,“曹姓”部族的鄒、莒,都只是采衛,无论是在王室的也好,还是在夷狄的也好,都算不上数,也没什么好名声,要兴起也不会是他们。“斟姓”部族又没有后代。祝融后代能兴起的,看来应该是“羋姓”了。

“羋姓”部族的夔和越没什么出息,蠻羋不过是蠻而已,只有荊,很有德行,要是我们周王朝衰败了,他们一定会发达起来。姜、嬴和荊羋这几个部族,和我们“姬姓”部族各家世世代代都有交道。“姜姓”部族是伯夷的后代,“嬴姓”部族是伯翳的后代,伯夷是为堯沟通神祗的,伯翳是为舜辨识万物的,他们的后代虽然都传了下来,但也没能发达,我们周部族要衰败了,他们就会兴起。”

一些补充:

注意“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當周未有。”由此可见,在《郑语》当时,似乎人们认为周还没有“伯”,且暗示郑会成为“伯”(也许落到郑庄头上?)。

不过仔细体味,这里说的只是“祝融”“其後八姓于周未有侯伯”,由其语意,则“昆吾”、“大彭”、“豕韋”均是“祝融”之后中的为“伯”者,绝非前代全部的为“伯”者,后人以此三人作为“五伯”之中的三位恐怕是误会了。

《鄭語》1:

公曰:“謝西之九州,何如?”對曰:“其民沓貪而忍,不可因也。唯謝、郟之間,其冢君侈驕,其民怠沓其君,而未及周德;若更君而周訓之,是易取也,且可長用也。”

我的粗译:

郑桓公又问:“去謝西面的九州那里怎样”史伯回答说:“那里的民众贪心又残忍,靠不住。只有謝与郟之间,那里的君主傲慢自大,那里的民众不拥护他们,也没见过我们周王朝的恩惠。要是换个主子,好好治理他们,一定会得民心,而且能长治久安。”

《鄭語》1:

公曰:“周其弊乎?”對曰:“殆於必弊者也。《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王棄高明昭顯,而好讒慝暗昧;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窮固,去和而取同。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故先王以土與金木水火雜,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調口,剛四支以衛體,和六律以聰耳,正七體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紀以立純德,合十數以訓百體。出千品,具萬方,計億事,材兆物,收經入,行姟極。故王者居九畡之田,收經入以食兆民,周訓而能用之,和樂如一。夫如是,和之至也。于是乎先王聘后于異姓,求財于有方,擇臣取諫工而講以多物,務和同也。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物一不講。王將棄是類也而與剸同。天奪之明,欲無弊,得乎?”

我的粗译:

郑桓公接着问:“我们周王朝没救了吗?”史伯回答说:“恐怕是的。《泰誓》里边说:‘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如今天王不提拔睿智有德的人,却喜欢谗言和蠢话,疏远那些堂堂正正的人,却亲近那些贱人和小人,这真是去和而取同啊。只有和才能千变万化,要是光有同,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一样的事物互相协调叫做和,所以才能有千变万化。要都是同,都是一样的东西,无法互补,到头来没有出路。所以先王会用土和金木水火掺合在一起,造出各种器物。用五味互相配合,烧出好吃的食物。以强健的四肢来辅助身体,调和六律使听力更加敏锐,端正七窍好为思想服务,让身体的八样器官配合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再以九种规范打造出完美的德行,这就可以用十等十位的道理平衡百官的职权,管理成千的方面,上万的邦国,打理几十万件事务,上百万件材料,经理上千万乃至上亿的收入。所以称王的人必须要有非常多的田地,有几千万的收入,才能畜养上百万人训导之后为他出力,就像乐队那样,互相和谐,不会乱。要是这样,才是和的最高境界。也因此,先王才会从别的部族(姓)寻找能人来当首领,从不同的地方获得资源以得利,选择臣下的时候也会听取多方的意见,这都是由于和与同的道理。声音要一般高就没法听,颜色要只有一种就画不出花纹,味道要只有一种就不好吃,事物要不讲差异就无法区分。现在的天王不懂和的道理专想要同,上天让他瞎了眼,就是想治,也没法子。”

《鄭語》1:

“夫虢石父讒諂巧從之人也,而立以為卿士,與剸同也;棄聘后而立內妾,好窮固也;侏儒戚施,實御在側,近頑童也;周法不昭,而婦言是行,用讒慝也;不建立卿士,而妖試幸措,行暗昧也。是物也,不可以久。且宣王之時有童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于是宣王聞之,有夫婦鬻是器者,王使執而戮之。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懼而棄之。此人也,收以奔褒。天之命此久矣,其又何可為乎?《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于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幣焉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藏之,傳郊之。’及殷、周,莫之發也。及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王使婦人不幃而噪之,化為玄黿,以入于王府。府之童妾未既齓而遭之,既笄而孕,當宣王時而生。不夫而育,故懼而棄之。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婦哀其夜號也,而取之以逸,逃于褒。褒人褒姁有獄,而以為入于王,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于為后而生伯服。天之生此久矣,其為毒也大矣,將使候淫德而加之焉。毒之酋臘者,其殺也滋速。申、繒、西戎方強,王室方騷,將以縱欲,不亦難乎?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會以伐周,周不守矣!繒于西戎方將德申,申、呂方強,其隩愛太子亦必可知也,王師若在,其救之亦必然矣。王心怒矣,虢公從矣,凡周存亡,不三稔矣!君若欲避其難,其速規所矣,時至而求用,恐無及也!”

我的粗译:

“虢石父是专会阿谀奉承的人,天王却让他当了卿士,这就是一心想要同啊。不要明媒正娶的皇后,却另立小妾为后,这就是喜欢贱人。把侏儒戚施老带在身边,这就是亲近小人。我们周王朝的法度不能贯彻,偏偏听那个妇人的话,这就是信用谗言。不任用贤能的卿士,却任用奇奇怪怪的人,这就是行事昏庸的体现。这么干,长久不了。而且当初宣王的时候就有童謠:‘檿弧箕服,實亡周國。’宣王听说了这童謠,刚巧又发现有一对夫妇正在卖这个檿弧箕服(桑木做的弓,草编的箭袋),就让人把这对夫妇抓起来示众。正在这时,王室管理机构里有一名小女奴生了个女婴,又不是天王的孩子,她害怕被追究,就把这女婴扔到了外面。赶上卖檿弧箕服的那对夫妇逃了出来,路过此地,就把这女婴捡走带到褒人那里去了。上天老早就安排下这件事,你有什么办法?《訓語》上说:‘当初夏王朝衰落了,褒人的神祗化成两条龙,降落到夏王朝的王庭上,宣告说:我们是褒之二君。当时的夏王下令占卜,看是杀了这两条龙还是赶他们走还是把他们抓起来,得到的都不是吉兆。再占卜把两条龙吐的沫请下来收藏,这回得到的是吉兆。于是献上贡物,祷告上天,龙终于走了,那些沫还留在那,当时就把这些沫收起来藏在一个木盒子里传下来,每次郊祭的时候都一块祭祀。’这藏沫的木盒子经过殷、周两朝都没打开过,到厲王末年的时候,把它打开要看看是啥东西,结果一打开那沫就流的朝廷的前院到处都是,还扫除不掉。厲王弄了些妇女不穿外衣在那里乱嚷嚷,那些沫竟然变成了一只大黑王八,爬进了王家的办事机构那里,就碰上了那个小女奴,当时她还没成人,等她长成了,就怀了孕,到宣王的时候就生了个女孩子,没有丈夫却生了孩子,她很害怕,就把这女孩子扔在路上,正好卖檿弧箕服那对夫妇在路边示众,晚上听孩子在哭,很可怜,就挣脱出来,捡了这孩子,干脆逃往褒人那里,后来褒人的酋长褒姁犯了事,就把这捡的孩子献给了幽王,幽王嬖爱这个女孩子,就饶了褒姁。后来这个女孩子竟当上了皇后,生了伯服。上天搞这么久,必定要搞出点名堂,就是在等好色的天王出来好搞乱。这件事的名堂这么深,发作起来也不得了。现在申、繒和西戎正强大,王室正不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放纵胡来,怎么会有好结果。天王要想把太子杀掉替伯服扫清道路,太子必定逃到申那里去,申人要是收留太子,就得去讨伐他们。一旦去讨伐,繒和西戎必定一起来进攻周,周怎么守得住。繒和西戎正想要讨好申人,申和呂又正强大,他们向着太子也毫无疑问,要派出王師去追剿太子,他们一定会出兵相救。这下天王生了气,虢公又只会一味顺从,我看周的灭亡,不出三年。主上要想逃过这场灾祸,就得赶紧想办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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