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大饭店 -- 万年看客

共:💬10 🌺13 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星期一晚上(四-五)

她第一次遇到艾伯特韦尔斯是在两年以前。他发现自己帐单的金额不符,与前台争执不下,于是便怯生生地跑到饭店经理套房来,要求把事情弄个明白。她记得那次相差的金额是七角五分钱,当出纳主任提出免收时——在旅客就小额差错争吵不休时,往往是这样做的——艾伯特韦尔斯却要求证明这个争执根本不是他惹起的。经过耐心的查核,克丽丝汀证实这个矮老头是对的。由于她自己有时也会过于节省——当然有时也会象阔太太那样挥霍无度一下下——她对他的这种态度深表同情和尊敬。她还推测——从他所费不多的饭店帐单和身上穿的成衣来看——他是个收入微薄的人,也许是领年金的。每年一趟的新奥尔良之行,在他生活中算得上是相当奢侈的事了。

艾伯特韦尔斯说,“我可不喜欢医院。我对医院从来没有好感。”

  “如果你留在这里的话,”医生反对说,“你还需要治疗,至少得有个护士日夜护理你。你还得间歇接氧不可。”

  矮老头固执己见。“饭店可以给我请一个护士嘛。”他怂恿克丽丝汀,“你可以给我请一个,是不是,小姐?”

  “也许可以吧。”显而易见,艾伯特韦尔斯对于医院一定有强烈的反感。眼下,这种反感已使他一反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常态了。然而她怀疑他是否知道雇用私人护士的费用有多么大。

  走廊里传来一阵噪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机修工走了进来,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放着一个氧气筒。他的后面跟着身体结实的总工程师,手里拿着一段橡皮管、一些金属线和一只塑料袋。

  “这可不是医院用的式样啊,克丽丝,”总工程师说道。“可是,我想这能行。”他刚才急急匆匆地穿上了衣服——衬衫连钮扣都未扣上,外面套了一件旧花呢短上衣和裤子,露出毛茸茸的胸口。他脚上穿着松开的便鞋,光秃秃的圆头下,象平时一样,一副阔边眼镜搁在鼻尖上。此刻,他正用金属线把管子和塑料袋连起来。他吩咐那个停下来不知所措的机修工说,“把氧气筒竖在床旁,小伙子。如果你再慢吞吞的话,我想就得给你自己接氧气啦。”

  厄克斯布里奇大夫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克丽丝汀作了解释,说她原来的想法是可能需要氧气,并且给他介绍了总工程师。总工程师双手仍然忙个不停,点了点头,从眼镜上面看了一眼。隔不多久,管子便接好了,他开口道,“这些塑料袋闷死过不少人。没有理由说不能用它来救人。你认为它行吗,大夫?”

  厄克斯布里奇大夫刚来时的那种冷漠态度,已经消失了几分。“我认为完全行。”他朝克丽丝汀看了一眼。“这家饭店看来有几位极为能干的人手。”

  她笑了起来。“等到我们把您预定的房间搞乱了,您就会改变看法了。”

  医生回到床旁。“氧气会使你感觉舒服得多,韦尔斯先生。我想你过去害过支气管炎吧。”

艾伯特韦尔斯点点头。他声音沙哑地说,“我当矿工时得了支气管炎。后来又患了哮喘。”他的眼睛移到克丽丝汀身上。“对不起,小姐,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我也感到抱歉,主要是因为你的房间让人换了。”

  总工程师已把橡皮管不固定的一端接在漆成绿色的氧气筒上。厄克斯布里奇大夫对他说,“我们先接五分钟氧气,然后停五分钟。”他们一起把临时氧气面具套在病人的脸上。一阵嘶嘶的声音说明氧气正在放出。

  医生看了看手表,然后问道,“你们请了本地医生吗?”

  克丽丝汀把阿伦斯大夫的情况告诉他。

  厄克斯布里奇大夫点头表示同意。“他来了,就可以接手了。我是从伊利诺斯来的,不准在路易斯安那行医。”他俯身向艾伯特韦尔斯。“舒服点吗?”罩着塑料面具的矮老头点头表示肯定。

  走廊里响起一阵稳重有力的脚步声,彼得麦克德莫特大步跨进屋内,他的高大躯体堵住了外面的门口。“我接到了你的口信,”他对克丽丝汀说。他的眼睛转向床上。“他没问题吧?”

  “我想没问题,尽管我认为我们对待韦尔斯先生有点简慢。”她招招手,示意彼得到走廊里,把侍者刚才告诉她的关于调换房间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听。她看见彼得皱起眉头,就接着说,“如果他要住下去的话,我们就应该给他换个房间,我想给他找个护士也不会太难吧。”

  彼得点头表示同意。过道对面女侍用的小房间里有一架内线电话。他走过去拿起话筒,要求接接待处。

  “我在十四楼,”他告诉来接电话的房间登记员。“这一层楼有空房间吗?”

  彼得感觉到对方踌躇不定。这位夜班房间登记员是个老人,多年前沃伦特伦特亲自指定的。他办事独断独行,没有人敢表示异议。有几次,彼得,麦克德莫特感觉到他憎恨新来的人,特别憎恨那些来自北部、年纪比他轻、职位比他高的人。

  “喂,”彼得问道,“到底有房间没有?”

  “1410 号房间空着,”房间登记员以最地道的南部种植园主的口吻口答说,“可是我正要把它分出去,一位先生刚办好登记手续。”他接着又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里差不多都己客满啦。”

  彼得记得1410 号这个房间。它宽敞、通风,朝向圣查尔斯街。他通情达理地问道,“如果我要1410 号房间,你能不能给那位旅客另找一间?”

  “不行,麦克德莫特先生。只有五楼有一个小套房空着,但是那位先生不愿意付更高的房费。”

  彼得直截了当他说,“今晚就让那位旅客住在套房里,付单人房的房费。明天早晨可以给他重新安排房间。现在我要将1439 号房间的客人搬进1410号,请立即叫一个待者把钥匙送到这里来。”

  “等一等,麦克德莫特朱生。”房间登记员方才口气冷冷的,此刻则公然变得粗暴起来了。“特伦特先生的方针一贯是……”

  “现在是在谈我的方针,”彼得怒气冲冲地顶了一句。“还有一件事:在你下班前,请留言给日班房间登记员,明天我要求他解释清楚,为什么把韦尔斯先生从他原来的房间搬到1439 号房间,你还可添上一句,最好要说出充分理由。”他挂上电话,朝克丽丝汀做了个鬼脸。

  “你准是疯了,”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叱责道,“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疯了。”彼得麦克德莫特走后,她回到了总统套房的起居室里,小心翼翼地随手把里面的门关上。

  公爵扭动身体,转侧不安,每当他的妻子破口大骂时,他总是这样。“太抱歉了,老婆。当时电视正开着,没听到那个家伙。我以为他已经走了。”他手里颤抖地拿着威士忌苏打酒,灌了一大口,然后可怜巴巴地说,“而且我简直对什么都他妈的烦死啦。”

  “抱歉!烦死啦!”他妻子的声音里带有一种很不常见的,歇斯底里的口吻。“你说的跟玩似的。你是不是觉得今晚发生的事不可能闯出什么大祸……”

  “不要这么想。我知道事情很严重。严重死了。”他弓着身子郁郁不乐地坐在一只很深的皮扶手椅里,看上去仿佛象个侏儒,酷似英国漫画家十分喜欢画的那种头戴硬顶圆礼帽、胆怯如鼠的家伙。

  公爵夫人继续指责道,“我是动足脑筋了。在你做了那桩叫人难以置信的蠢事以后,我想尽了办法来证实我们两人是在饭店里度过了一个宁静的晚上。我甚至还捏造我们是去散步的,以防万一有人看到我们进来。可是你简直笨得没法再笨了,竟漏了嘴,跑来说你把香烟掉在汽车里了。”

  “只有一个人听到,就是那个小伙子经理。他不会注意到的。”

  “他注意到了。我留神看着他的脸。”公爵夫人竭力抑制自己。“你知道我们处境有多糟糕吗?”

  “我早已说过了。”公爵把酒一饮而尽,眼睛凝视着空酒杯,“简直太丢脸了。要是你没有来教唆我……要是我没喝得烂醉……”

  “你就是喝醉了!我找到你时你就醉醺醺的,你现在还是醉醺醺的。”

  他摇摇头,仿佛要清醒一下头脑。“现在清醒了。”这时轮到他来咕哝了。“你偏要钉住我。还要插手干涉。不肯罢休……”

  “别管那个了。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他又说道,“你教唆我……”

  “我们没别的办法!依照我的方式行事机会还大一些。”

  “很难说。要是警察……”

“我们一定会首先遭到怀疑。我向那个侍者寻衅,并且坚持到底,原因就在这里。这不是什么不在场证明,但有就比没有强。这会让他们觉得我们今晚一直在房间里……要不是你说漏了嘴害我前功尽弃,他们会以为我们是一直在这里的。我简直要哭了。”

“那可真有意思,”公爵说道。“我过去没想到过你这样女人气。”他挺直身子坐在椅子里,不知怎么地,那种顺从的样子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了,或者消失了大半。这种象变色龙似的反复无常的特性有时使认识他的人感到迷惑不解,使人难以捉摸到他的真面目。

公爵夫人刷地脸红起来,这更增加了她的庄重美丽。“那未必见得吧。”

  “也许是未必见得。”公爵站起身来,走到靠墙的小几旁,把苏格兰威士忌酒直往自己杯子里倒,然后搀入一小杯苏打水。他背朝着她,继续说道,“反正必须承认我们的麻烦大半都是由此引起的。”

  “我不承认这种事。也许这是你的习惯,我可不是这样。上那家讨厌的赌场已经够疯狂了,你还带了那个女人……”

  “你早已说过了,”公爵厌烦地答道。“唠叨得够了。在我们回来的一路上,在出事以前你就一直唠叨个没完。”

  “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钻进你的耳朵里。”

  “老婆,你的话连最浓厚的雾也钻得过呢。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找什么能挡住它的东西,但至今没有做到。”克罗伊敦公爵呷了一口刚倒的威士忌酒。“你为什么跟我结婚?”

  “我想主要原因在于,我们这一群人中只有你还在干一些有意义的事。人们说贵族阶级已是日薄西山了。你看来似乎在证明它并非如此。”

  他举起酒杯,端详着它,仿佛它是一个水晶球似的。“现在我可并没有证明啊。呃?”

  “如果你看上去是的话,这是因为我支持你的缘故。”

  “华盛顿吗?”他问道。

  “我们能够做到,”公爵夫人说道。“要是我能够使你保持头脑清醒,并把你留在你自己的床上的话。”

  “啊哈!”她的丈夫假笑道。“该死的冷冰冰的床。”

  “我早说过那种事可有可无。”

  “你可曾想过我为什么娶你吗?”

  “我有自己的看法。”

  “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他又喝起酒来,好象要壮壮胆似的,然后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就是要你躺在那张床上。既放荡,又合法。那么只有娶你才行。”

  “没想到你还真操心。有那么许多别的女人可以挑——过去和以后。”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不要别的女人,就要你。现在还是要你。”

  她高声嚷道,“够了!这太不象话了!”

  他摇了摇头。“这种事,你应该听听。你的性欲,老婆。……老是让我着迷。我可不要停。一起来分享吧。你仰天躺着,两腿大开,充满激情,全身战抖……”

  “住口!住口!你……你这个色鬼!”她面孔发白,声音又高又尖。“要是警察把你抓去,我才不在乎哪!我希望他们把你抓去!我希望你判上十年徒刑!”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