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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新版三国 -《真髓》卷二 大浪淘沙(转载) -- hang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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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五节 续统

  濮阳官邸,议事厅。

  一只飞鸽落在满是青草的堂前,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捉了起来,从飞鸽的脚上轻巧地解下一个绢卷。

  这双手虽然骨节刚劲,却又白又嫩,掌心细滑,分明从未握过农具刀剑;而手指细长灵巧,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第一指节各有一个硬硬的茧,显然又是伏案书写造成的。

  手的主人眉清目秀,身材硕长,颌下三绺长髯,皂帽布襦,他轻轻展开绢卷,朗声读道:“六月十日,真髓越汴水……”

  一言未毕,绢卷已被旁边一人劈面夺去。

  “六月十日,真髓越汴水,与马超战于荥阳,摧破马超军,斩首六千,落水溺死者不计其数,汴水为之不流。超领残部突破重围,西入虎牢,后北渡黄河,驻军河阳。真髓进兵洛阳,与之相持。”这夺去绢卷之人急促地念道,声音洪亮之极。

  此人头戴皮弁,个子非常矮小,却偏偏披着一件长袍,配合着五短身材,实在滑稽得很。他一张瘦脸黧黑焦黄,稀疏的长须漆黑油亮,相貌并无出奇之处,只是配上那双明亮深邃,仿佛可以洞彻人心的眼睛,使得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魅力。

  这人皱起眉头,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声音:“战于荥阳……汴水为之不流……战于荥阳……汴水为之不流?”语气充满疑问,显然对此大为置疑。

  他一面念着,一面大步来到案几前。

  案几旁边大大小小成捆的木简堆积如山,他先不耐烦地一推,木简顿时滚得满地都是,然后低头四下里看了看,这才躬下身拣起一束碗口粗细的紫红色木简,将之在案几上平平铺开,原来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看到木简翻倒,厅堂门口站立的几名士兵打扮的人走进来,有条不紊地拾起散落在地的木简,似乎对主人怪诞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整理完毕后他们向那人躬身行礼,这才静静地退了出去。

  这个人对眼前一系列变化置若罔闻,他自顾自地在地图上搜索着,随着手指在地图上一寸寸移动,发出了一声欢呼。

  “就是在这里了,”此人喃喃道,“荥阳本在汴水之西,真髓越过汴水击荥阳的马超,却能令敌军‘落水溺死者不计其数。汴水为之不流’……”念着念着,他哈哈大笑着对适才那双手的主人招手示意:“文若,文若,你来看!”

  那唤做文若之人自从绢卷被夺走之后始终一言未发,这时才走上前来:“明公可有什么发现?”

  这被唤做明公之人笑道:“你且来看看,咱们这位小盟友的进兵路线。”

  文若来到案几前,在那明公的示意下定睛一看,只见上面有一道新用指甲划出的痕迹,这划痕从中牟先向南兜了一个圆圈,最后自西南向直指荥阳。

  “假使真髓直线自东向西进攻,决不会将敌军逼入汴水之中。”明公长身而起,兴奋道,“这小子确实有两下子。哈,当初在瓠子河畔,我果然没有看错了他!”

  汴水自南向北,经过荥阳城东,向北汇入了东西向的鸿沟水,几条纵横的水道切破山势,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将广武、敖仓和荥阳三城包夹其间,为它们形成了天然的对东防线。

  真髓显然从南面汴水的上游悄悄渡河,迂回到马超的侧后,切断了铁羌盟西退之路。这一举动分明显示出他打算依靠水道的阻隔,将铁羌盟全军压迫歼灭在口袋之中的决心。

  以不足一万的兵力绝对劣势,居然向敌人八万大军施行迂回歼灭战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自信?

  文若也不禁为之动容道:“按照手头的情报,真髓此时兵力决不会超过一万,而马超却有八万之众,这一战是怎么打的?”

  被称作明公之人正是曹操曹孟德,他哈哈大笑:“孙子有云,‘出奇制胜’,我虽不知真髓用了什么法子,想必有他出奇之法罢。”他顿了顿,又道,“文若,今日真髓这一战,倒是令我想起四百年前高祖与项羽大战彭城的往事。”

  昔日高祖刘邦趁西楚霸王项羽在齐地缠斗之时,汇合诸侯五十六万大军自关中向东进军,夺取了项羽的都城――彭城。项王得知后彭城被高祖所踞后,怒不可遏,亲率三万精骑南下回击高祖,其势所向披靡、锐不可挡。

  汉高祖二年四月,项羽军宛如闪电一般,从鲁经胡陵至萧,在鲁地作战的汉军樊哙部丝毫未能迟滞楚军的行动,一触而溃。项羽军于拂晓前抵达萧城,完成了对汉军侧后的大迂回,切断了汉军退路,然后立即从西向东发起猛攻。出其不意的猛攻使得汉军无法抵抗,东退至彭城,而楚军则仿佛咬住猎物的猛虎,跟踪追击。两军大战于彭城之下,由晨至午,项羽仅半天时间即大破汉军,将汉军压迫于谷、泗之滨,汉军被歼及落水而死者十余万人。此后高祖东退无路,部队争相溃逃往彭城西南的山区。楚军又紧追不舍,将汉军压迫于灵壁,再次发动猛攻,汉军又被歼十余万。

  这一战使得刘邦险些被俘,后趁刮起大风时发起突围,仅率数十骑逃回关中。但是五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父亲与妻子都被项羽俘虏,路上高祖数次为了轻装逃命,而将自己的子女推弃车下,败得狼狈之极。

  文若的声音在曹操耳边响起:“明公,真髓此人用兵灵活,作战勇猛,先后击破张济、马超,决非易与之辈,传闻有道是‘今世项籍真明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况其驻军中牟,对我军乃是肘腋之患。此时泰山贼臧霸、宋宪已平,真髓出兵荥阳,中牟必然空虚,我军何不早除此隐患?”

  曹操不予置评,微微一笑:“文若,你且来看这里。”他手指一点地图上的洛阳北面,那里是山势平缓的邙山,再向北就是黄河:“马超自从荥阳战败后,先退到洛阳,而后又北渡黄河进入河内郡,驻扎在了河阳。”

  文若先是不解,看了半晌,面色竟也微微吃重:“这……”

  曹操道:“你也看出来了?”他长吸了一口气,面色郑重道:“马超用兵也有过人之处,如今他退守孟津口,其中大有文章!”

  文若点头表示赞同。

  马超荥阳一败,只得向西逃入洛阳盆地。洛阳盆地四面环山,北面是邙山与黄河,西面是崤山,东面是虎牢,南面是龙门的伊阙关,乍一看相当稳固,但实际上却要分兵四面防守要冲,无法集中兵力。马超新败之下,恐怕没有那么多的兵力防守众多隘口,所以他索性放弃洛阳,向北渡过黄河入驻河阳,这样只消扼守孟津口一个要冲,就足以将真髓的部队尽数阻挡在黄河南岸。

  “真髓攻击马超,无非就是两个目的,”曹操伸出左手两根手指,悠然道。

  他先扳倒第一根手指:“首先,马超屯兵荥阳,对中牟是莫大的威胁,进兵击溃马超,乃是以攻代守,拱卫中牟。”

  “其次,”曹操不无讽刺地笑起来,“只要能夺取荥阳一线,就打通了进入洛阳盆地之路。对曹某来说,中牟是兖州的肘腋之患;可对真髓来说,却正好相反。兖州不也是时时刻刻威胁在他头顶上的一柄利刃么?”

  他扳下第二根手指:“因此真髓进攻马超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准备将根据地迁往洛阳,以避开我军兵锋的直接打击。”

  曹操冷笑道:“可惜他这如意算盘,却被马超给毁了。马超驻军孟津口,就相当于把握了洛阳的北大门。孟津口虽不大,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冲,向南距洛阳不过四十里,快马奔驰不到一个时辰。真髓若不能将铁羌盟彻底消灭,洛阳就随时处于敌人的兵锋威胁之下。这样一来,即便城池在手也是无用,就更不要提以那里建立根据地了。因此真髓才会被迫‘进驻洛阳,与之相持’。”

  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自从吕布一死,河内张杨与真髓交恶,因此决不会对马超的失败坐视不理,况且南匈奴的单于庭本就在河东平阳,张杨与前代单于于夫罗私交甚密,东羌、匈奴这些异民族又向来彼此勾连,马超想必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反之此时真髓进驻洛阳一线,粮食补给必须从中牟运去,这一点极为不利。此消彼长,两厢比较算是个平手。”

  “真髓总共兵力不过一万,其中真正的精锐料想也不过四五千。荥阳一战尽管大获全胜,应当仍有不少死伤,就姑且算他还有八千之众。即便这次能够俘获大量降卒,但这些新败之兵未得到有效训练,不过也就是凑人数的乌合之众。”

  曹操盘算道:“而马超向东进军的开始一共才有不到三万人,长安城破后,兵力膨胀到十几万,其中大半都是降卒。等到上月中牟之战结束,他手中依然握有八万士兵,这其中降兵的数量只怕占了二分之一强。我料马超之所以这次能冲破真髓的包围圈,十有八九拉汉军降卒做了垫背,自己则带了真正的西羌精锐突围。现在或许已没那么多士兵,但五六千人总还是有的,倚仗地理,足以与真髓一较高下。”

  “这两人一进一退,进得精彩,退得漂亮,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说到这里,曹操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长叹道,“仗打到了现在,才不过是个开头而已,最终究竟鹿死谁手,尚且是未知之数呢。”

  文若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点头同意,笑道:“战局变幻莫测,果然不假。按此时双方形势来看,真髓突进到了洛阳,无论是部队行进还是补给线,都已处于扩张的极限,而马超表面上损失惨重,但后援不断,战线大为收缩,反击势头极为强劲,只怕战况即将逆转了。”

  “可惜啊可惜,”曹操叹了口气,万分遗憾道,“这二人都是当世少有的熊虎之将,若是能为我所用,天下定矣。”说到忘形之处,他一面大发感慨,一面大剌剌箕踞在地上,伸手入怀去抓腋下痒处。

  这不文雅的举止看得文若眉角一跳:“州君……”

  听到文若变了称呼,曹操猛然惊觉,赶紧规矩跪坐,尴尬一笑:“哈,文若一叫我州君,那便是要训斥我了……唉,文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拘泥于礼法。眼下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这等私人场合哪有那许多顾忌?”

  “‘坐毋箕’,这是《礼记。曲礼上》中的训诫。”文若对主公的抱怨充耳不闻,来到曹操面前跪坐,面沉如水一本正经道,“州君大人,幸好今日只有属下在此,否则这等不合礼法之举止被人看到,明公你又加了一条放荡不法的罪名……”

  “好好好,”曹操高举双手,无奈道,“荀??大儒,荀??大家,曹某知错,多谢荀司马指点!”话随如此,但面对荀??荀文若那波澜不惊的严肃面孔,心下却是叫苦不迭。

  曹操是感情丰富又容易激动之人,因此素来不喜礼法,最是向往无拘无束、放荡形骸的生活。可偏偏这个属下却中规中矩之极,因此每次自己面对荀??时都必须一丝不苟,一举一动只能严格遵守规范。这对他这秉性来说,那滋味简直跟上刑相差无几。

  再加上每逢大事都必须找荀??商量,这苦头可就吃得大了。

  荀??静静坐在他对面,不缓不急地问道:“主公,既然如此,您是不主张对真髓用兵了?”

  “不错。”曹操闻言收敛了那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点了点头,“真髓有非凡的才干,留他确有后患。但如今兖州草定残破不堪,臧霸一平,州郡安定,当今第一要务是趁此机会恢复生产,积蓄实力。洛阳盆地方圆数百里,都是低产薄田,即便真髓能成功将根据地转移,也没多大气候;况且如今他主力不在中牟,即便是我军夺了城池,也不能收服此人,说不定还会促使他向西投入铁羌盟,那样反而得不偿失――就让真髓先去跟马超拼个你死我活罢。”

  荀??知道自己这位主公又犯了爱才之癖,但曹操说得着实有理,于是也就不再坚持:“明公说得对,不过兖州残破,又与北面强敌接壤,实在不足以此为基地,您不如趁袁绍与公孙瓒争夺幽州,现在迅速南下夺取豫州。豫州膏腴之地,战乱不多,现被依附袁术的小势力和黄巾余部所盘踞,何仪、刘辟等辈庸碌不足虑。此后您坐拥兖、豫二州,将治府迁至颖川许县,占据天下中心,霸业就可以完成。”

  听到“与北面强敌接壤”这一句,曹操眼中闪现一道奇异的光彩,待荀??说完,他一拍大腿叹道:“文若,你真是我的张良!”顿了顿接道:“我手下谋士甚多,也唯有你能看破我真正的强敌,乃是北方的袁绍!”

  荀??平静道:“大河南北两地都是平原,乃是一完整的经济区域,不可能长久分裂下去。以属下之见,虽然您与袁绍目前暂时同盟,但以武力决一高下,确定谁才是北方之雄,此势在必行。袁绍素有兼并河北四州、窥视天下之志,等到公孙瓒被消灭,他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明公您。”

  曹操点了点头。自驱逐了吕布以来,袁绍北驱公孙瓒、西破黑山、太行山诸路黄巾余部,势力膨胀,骄横跋扈不可一世。孰不可忍的是,此后他居然署理自己的部下臧洪为兖州北部的东郡太守,全然不把自己这个朝廷任命的兖州牧放在眼里,显露出企图独霸天下的野心。

  自己与袁绍、袁术等人是自幼相识的朋友,那时他们几个少年成天价一起飞鹰走狗,不务正业,在游侠乡里、无赖胡闹,是洛阳城中有名的纨绔恶少。

  还记得一天走在路上,忽然见里坊中有人家正在操办婚事,于是几个人商量之后,曹操先去院子里大叫“有贼”,引得操办婚事的众人都出门观看,再从窗子里跳入洞房,用刀挟持着漂亮的新娘子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事后几个小恶棍原打算痛痛快快享用这到手的美人,但正在此时,发觉有人抢亲的人们纷纷手持棍棒追了出来。

  还记得袁绍当时匆忙之中躲入了荆棘丛,却不舍得抛弃怀中美女,结果被树枝挂住了衣服,狼狈之极。自己于是指着他大喊道“贼在这里”,吓得袁绍一面对自己叫骂,一面丢下新娘子奋力挣扎,这才总算衣衫褴褛地逃脱。

  回忆起少年轻狂时那些有趣的片段,曹操忍不住捻须微笑。

  孔夫子曾望江而云“逝者如斯夫”,如今那少年时光已如流水般逝去,回忆犹如水面上划过一叶扁舟,留下一道涟漪,随着时间慢慢远去,慢慢淡漠。

  而现在,少年时代的游伴们不是已经作古,就是成了一方大豪,为了各自的利益和目标,在这个乱世里彼此明争暗斗……

  想起这些事情,就不能不令曹操由衷生出许多感慨。

  见曹操沉吟不语,荀??恭敬道:“属下向明公推荐一人,此人才智超凡绝伦,又对袁绍内情了如指掌,想必对明公大业大有裨益。”

  曹操顿时大感好奇:“能被文若如此推崇,想来此人盛名无虚。文若,你推荐的究竟是哪一位高贤?”

  “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是属下的同乡,才策谋略,胜我十倍,乃当世奇士也,”荀??笑道:“他前几年一直为袁绍效力,后因为瞧不起袁绍的做派,故而回归乡里。由于他见天下丧乱,所以不愿与世俗接触,又加上为人放荡不羁,多遭他人诟病,因此世人多半未闻其名,惟有识达者才会为其才学所叹服。故此盛名半点没有,高贤就更算不上了。”

  曹操才听到第一句,已然大喜,再听到“放荡不羁”四字,更觉得投缘,不由开怀畅笑道:“文若,这位郭嘉先生现在何处?听你这么一介绍,我已迫不及待要见见他了!”

  荀??笑道:“此人就在属下的居所,明公可要亲自去拜会他么?”

  曹操大笑道:“这个自然!你我这便去罢!”

  他匆匆忙忙地刚要起身,却忽然想到一事,颓然坐倒道:“这个……唉,我另有要事,还暂时抽不得身。文若,请你好生款待郭先生,待我改日再郑重造访罢。”

  荀??察言观色道:“明公,自从前日真髓信使来过之后,您就坐立不安,今日又拒绝向西发兵,现在又有要事……莫非西面传来了什么重大变故不成?不知属下可否为明公分忧?”

  曹操沉默半晌,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瞒荀??不得,只能皱眉道:“文若,铁羌盟攻破长安时,天子似乎已经驾崩,前些天真髓那信使说得就是此事。”

  此话入耳,荀??不禁面色发白,过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随即定了定神,叹道:“这等大事,明公为何不早告知荀???莫非认为荀??不堪与谋么?”

  他是何等聪明,心思机敏当世不做第二人想,此时心里跟明镜似的,已将来龙去脉想得通通透透。

  真髓本可以用此事大做文章,以兴义兵之名会同张杨等四周诸侯一齐讨伐马超,那样马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法抵挡。可是他但却偏偏对此事丝毫不提,却又秘密派人来通知曹操,八成是劝曹操兴废立续统之事。之所以主公这些天未将此事告知自己,恐怕觉得自己为人过于讲究礼法正统,对这等废立之事难免从感情上生出抵触,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意见罢。

  曹操满面尴尬之色,起身长跪恭敬道歉道:“曹某决无轻视文若之处,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曹某原打算对此详加打探,得知实情后再找先生商量。”

  荀??摇手道:“明公不必如此,此事非同小可,确实需要详查。”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假使真髓的消息确凿无疑,明公如何打算?”

  曹操不惯跪坐,此时觉得腿脚有些发麻,索性站了起来围绕着案几转了两转,皱眉慢慢道:“天子若真是驾崩,那皇位就再无人继承。如此天下无主,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个乱世只怕再也没有尽头。”

  说到这里,他嘎然而止,转身看了荀??一眼,重新跪坐下来,拱手正容道:“曹某对此事一筹莫展,还想请先生教我!”

  荀??心中苦笑,自己的这位主公极有主见,什么时候竟会一筹莫展了?

  他道:“明公,假使天子当真驾崩,拥帝续统自然有助于争取天下归心,网罗人才。如果主公能利用这个时机,奉天子听从民望,是大顺;秉持至公以感服豪杰,是大略;维护大义以罗致英俊,是大德。如果不及时定下决心,等到四方群雄萌生异志,以后再想做这一步,也来不及了。”

  曹操闻言放声大笑,他嗓音本就洪亮,此时更是声震屋瓦。

  他一跃而起,摩拳擦掌地兴奋道:“文若,文若,你果然深得我心,果然深得我心!”

  荀??摇头苦笑道:“明公,这等大事乃是为天下人计,荀??又岂能因为私情而废公事?”

  曹操闻言一怔,知道荀??看破了自己的用心,连忙陪笑道:“文若,是我不对,曹某这厢给你赔礼了。”

  荀??连忙阻止,待曹操重新落座后,他皱眉道:“只是明公想过没有,如今海内汉室宗亲比比皆是,既然要拥帝续统,那么究竟拥立何人呢?”

  曹操神采飞扬道:“关于此事,我已早有定计!”此话脱口而出,他已知不妙,这岂不是与前面的“一筹莫展”自相矛盾?

  看到荀??不以为意,曹操赶忙笑道:“文若以为陈王宠如何?”

  荀??闻言错愕道:“可是那个在熹平二年,与国相共祭天神,有谋逆嫌疑的陈王宠么?”

  曹操笑道:“正是此人――文若莫要翻他旧帐,此人善用弩射,十发十中,而且十箭中靶都在一处。当初黄巾贼起时,郡县长官皆弃城而走,唯独陈王以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于是国中人无一敢叛,陈国才能独自完好。后得知铁羌盟破长安,陈王又兵屯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如今天下饥荒,邻郡之人也都归就陈王,聚集了十余万人。”

  他顿了顿,接道:“我看当今宗室诸王,无一人武略可及得陈王。”

  荀??叹道:“陈王固然骁勇,但却是十足的有勇无谋,恐怕难成大气啊。”

  他猛然想起一事,面上变色道:“明公,倘若马超求援于张杨、呼厨泉,天子驾崩的消息难免泄露出去,那张杨与袁绍交情非浅,倘若将消息泄露给了袁绍……”

  听他说到这里,曹操沉吟半晌,大声道:“文若,去将那信鸽拿来!”说着来到案几前,展开一张绢帕,奋笔疾书。

  待荀??从门口的笼中取出信鸽,回到议事厅,曹操已经捧起墨迹未干的绢帕迎了过来。

  看着鸽子扑棱棱飞上云霄,直到消失不见,曹操才安心道:“我已经修书与董昭,倘若张杨得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董昭会设法拖住他。”

  董昭乃是张杨部下第一谋士。他智谋出众,原本为袁绍先后任命为参军事、巨鹿太守、魏郡太守,功勋卓著。当时黑山军张燕以部众数万,屡犯魏郡,董昭先与之遣使往来,通交易市买,暗地以厚币结纳间谍,秘密离间黑山诸军将帅,再乘虚讨伐,于是大破黑山。两日之中,破敌文书竟然三次传至袁绍的案几。

  后因为张邈与袁绍有隙,董昭之弟董访却偏偏在张邈部下,所以袁绍受谗要降罪于他。董昭得知消息,自告奋勇自请为进京使者,如此方免除祸患,于是以面见天子为借口,连夜逃往河内,为张杨所收留,拜为骑都尉。

  曹操击败吕布后,向朝廷上表自请为兖州牧,其时河南府因仍为吕布势力而阻断不通,于是进京使者被迫假道河内郡,为张杨所扣押。

  就是这时,董昭说服张杨道:“袁、曹虽为一家,但势不久群。曹今虽弱,然实天下英雄,应当结交才对。况今日有缘,正好助他上达天听,索性再表奏功绩,举荐曹操为兖州牧,倘若此事办妥,两家永结盟好,岂不是万全之策?”

  张杨虽是袁绍盟友,又与吕布亲善,但此人并无主见,周边势力哪方都不想得罪,因此依了董昭之谋。此后曹操被朝廷任命为兖州牧,可以说全赖此人从中周旋。

  曹操先前击破张邈,董访也在俘虏之列,得知此事后,他对董访大加重用,于是董昭对曹操更见亲善,变成了他在河内郡安插的内应。

  荀??微微苦笑,觉得此事大不稳妥,他待要再说,忽然外面进来通禀,谋主戏志才到了。

  戏志才大步走进厅堂。

  他中等个头,瘦骨嶙峋,脸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青白,上面却偏偏生着一个又红又圆的酒糟鼻子,鼓着两只不合比例的牛眼。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荀??亲自推荐的谋士,脑筋灵活,机变百出,深得曹操的赏识。

  进来看到荀??,戏志才对他微一点头算是致意,随即大大咧咧坐在曹操面前。

  荀??知他秉性如此,倒也不以为忤,起身道:“明公,属下尚有事务急需处理,先行告退。”

  曹操治下极严,各人自有分工,决不允许过问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否则轻者打军棍,重者杀头。戏志才负责军中情报刺探与分化瓦解等工作,直接受命于曹操,今日晋见必有要事,因此荀??见曹操并不对自己说明,于是知机自动退去。

  等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曹操这才下令所有伺候之人一律退出去,并将房门紧紧关闭。

  戏志才等到这一切都完成,才俯身向前低声道:“主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曹操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身取出泥坛和两只酒碗,笑道:“戏先生,真是辛苦你了。”

  坛口的封泥被打开,嗅着浓郁的酒香,再看着清澈透亮的酒液叮叮咚咚倾入碗中,戏志才只觉得全身里外都痒了起来,两眼放光道:“主公,此酒可是中山冬酿?”

  这中山冬酿乃是产自河北真定一带的烈酒,酒味干冽醇厚,因此自战国时代起,此酒就已驰名天下。戏志才没有别的不良嗜好,惟有对酒却情有独钟,此时他酒糟鼻子微微抽动,竟已醺醺然不知身在何处。

  曹操将一只酒碗递过去,笑道:“戏先生一猜就中,果然是妙人。”说着端起另一只酒碗与他一碰,看着戏志才一饮而尽,又低声道:“此次派去的人可靠么?”

  戏志才将碗放下,打了个酒嗝道:“主公尽管放心,此人原本乃是青州黄巾的一名祭酒,唤做天蛇道人,主公也是见过的。”

  他想到此人,两边嘴角情不自禁向上翘起:“昔日您降伏收编了青州黄巾,此人因为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只让他在屯所里做了一名农户。但这厮好吃懒做,又只知道招摇撞骗,于是在屯所内聚众赌博,趁机诈骗财物,惹起好大的祸事。等到被拿获之后,夏侯校尉原打算将之处斩,后来还是主公您因才施用,不仅免其一死,还将他派在属下这里当了差――这厮能言善辩,宣扬谣言乃是拿手好戏,足以胜任此职。”

  经戏志才这么一说,曹操才猛地省起:“原来是他!”不禁哈哈大笑,将酒坛往戏志才那边一推道:“戏先生,此事成与不成,全靠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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