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日荷交涉经纬简介 一 -- 电子赵括

1929年10月美国股市暴跌后，随即引发全球经济危机。经济危机下各国纷纷采取了贸易保护主义，经济政策趋于保守。1932年渥太华会议上英国等国决定了英联邦内部以及同美国贸易的互惠通商政策后，对一直以英美为主要出口对象的荷兰及其殖民地造成重大冲击，不得不直接面对英美两国对外的贸易保护主义。1933年9月，荷兰宣布了非常时期的进口限制令，11月公布了对于外国人出入荷属印尼的限制，逐渐“门户紧闭”。

日本一直在垂涎荷属印尼的丰富资源，对此无法坐视。1934年6月到12月，日本荷兰举行了第一次商谈。然而日本的意图不过是推销本国产品，日本人出入自由，日本企业的利益以及为将来在荷属印尼获得地盘打基础，同农业萧条工业衰退的荷兰立场相去甚远商谈破裂。双方此后仍保持接触，不断的摩擦和政策调整之余终于在1937年4月签订了性质为日本，荷属印尼之间的通商条约的协定，并在1938年1月进一步交换了备忘录，对协定内容进行了补充。日本和印尼之间的经济合作，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芦沟桥事变以后日本侵华战争全面扩大，并且迅速长期化。为了摆脱对英美经济依赖以及支持长期的侵华战争，进一步发展同荷兰的经济关系之呼声高涨。1938年以后美国对日本的经济政策越来越不利，并在1939年7月通告废除了《日美通商航海条约》，日本终于在1939年11月正式决定了要以确保重要物资的获得为目标进行日本荷兰间的关系调整。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英法对德宣战，欧洲战火爆发。欧洲局势的变化将对荷属印尼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为日本所关注。10月2日，外务大臣野村吉三郎电告日本驻荷兰公使石射猪太郎，如果日本有意以条约的形势来保证荷属印尼的领土完整，荷兰的态度将怎么样，以及询问为了保全荷属印尼的完整，荷兰有没有对美国采取什么外交手段。石射于6日会见荷兰外长克雷芬斯时，克雷芬斯外长表示荷兰不希望依赖于外国获得不受侵略的保障，并未因此对美国采取外交工作。此时德国荷兰关系尚好。10月底以后德荷关系逐渐紧张，外务省对此进行了研究，认为德荷之间必然爆发战争，以及战争爆发后一定会波及荷属印尼，日本于11月底制定了相关的方案。方案认为德国入侵荷兰后，即使日本不采取任何措施，以英国会占领荷属印尼以及美国会宣布对荷属印尼进行保护等为由，无论荷兰采取什么态度，以及保持对将来事态发展的发言权的同时，牵制各国（对荷属印尼）采取任何不利于日本的措施为“肝要”。万一德国入侵荷兰，在日本政府发表声明的同时，向相关各国表示日本的态度。

上述气氛中，野村外相在11月6日电告石射，以万一荷兰寻求英美方面的武力或政治保护的悬念为由，要他向荷兰方面表示，万一欧洲战乱波及亚太防止局势动荡是日本当然的举措，首先应该开始经济方面的交涉。1，为了日荷（印尼）经济关系各种问题的统一协商，日本有意开始具体的交涉，并准备了具体方案；2， 伴随着欧洲局势的演变荷属印尼的任何会导致东亚和平被扰乱的变更都不是日本的希望，应该妥善处理。对于荷兰方面提出要日本不侵略以及对美寻求保护的可能性，以欧洲战火不会波及荷属印尼，以及如果荷属印尼同第三国成立特殊关系则可以保证其现状不被变更。日本在达成经济目的的前提下会考虑保障荷属印尼安全的合适方法。石射于11月23日转告了克雷芬斯外长，外长表示如果日本有具体方案不反对据此进行讨论，但是日本人的出入问题属于国内事务，不能保证一定会满足日本要求。

德国入侵波兰后，短时间内并无进一步侵略的动作，西线的“静坐战争”仍是“静坐战争”，1939年11月欧洲的危机似乎有化解可能。日方为了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并未迅速开始同荷兰的谈判，而是在内部开始了一系列的协调准备工作。在此期间野村外相给石射公使发去电令，要他重视日本人出入荷属印尼的问题，石射也强调希望外务省提出具体方案，以便于同荷兰方面的交涉。在此期间，1940年1月阿倍内阁倒台，1月16日米内内阁成立。1月17日，米内内阁的外务大臣有田八郎不等具体方案的制定，电令石射向荷兰方面以现在日荷关系十分圆满为由确认荷兰对于这些问题的一般原则。同日石射拜会克雷芬斯外长后回电，荷兰对于日本对于荷属印尼的态度并非十分满意。1月30日，克雷芬斯外长致信石射公使，表示在1922年2月5日签订的太平洋（美英法日）四国条约中，荷兰受到保护，即使此条约失效荷兰受到保护的规定也不一定必然失效，对于荷兰的领土没有特别理由的情况下荷兰不接受外国的保障。

鉴于荷兰方面没有接受日方保护的意思，石射公使提出了上述的经济交涉意向。2月2日，对克雷芬斯外长作了说明，外长表示会予以答复。3月8日在东京，外务次官谷正之向荷兰驻日本公使巴普斯特递交了《日荷印国交调整交涉要纲》，同石射公使的交涉内容并无差别。然而尽管日本一再催促，荷兰方面一直没有对此给予答复。40年春欧洲局势越来越紧张，自然牵扯着荷兰的外交方针，无暇他顾。

1940年4月9日，德军开始闪击北欧，荷兰比利时等国的危机已经十分明朗。4月15日，有田外相发表声明（有田声明），

日本对于南洋各地，尤其荷属印尼经济上互通有无关系紧密，同其他各方以及东亚各国间的经济关系也相当紧密。日本对于任何其他国家和地区互相援助，寄予东亚共同繁荣希望的同时，如果欧洲战火波及荷兰以及荷属印尼受到影响，对于以上互通有无共存共荣的维持和促进不仅是个障碍，还将会发生对东亚和平和安定不利的事态。根据以上的见解，帝国政府对于欧洲战争的激化伴随的荷属印尼的任何事态发生都甚为关心。

同时，有田外相召见了巴普斯特公使，表达上述意见。然而有田声明措辞含糊，似乎可以任意解释。这实际上体现了在不知道英美态度的前提下，有田不愿意贸然引起冲突的苦心。对此，英国驻美国大使罗吉安在4月17日向赫尔国务卿询问美国对于荷属印尼“维持现状”的态度时，赫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得到罗吉安大使的赞同后同一天公开发表，

我饶有兴味地研读了日本外相对于荷属印尼维持现状十分关心的声明，荷属印尼状态的变更将直接影响多国利益，在全太平洋的国际关系上占据重要地位，对其内政的干涉以及以非和平的手段变更现状不仅将对荷属印尼，还将对太平洋的整体和平安定有害。以上结论作为一般原则不仅基于1908年11月30日日美交换公文中互相维持太平洋现状的有关方针，还在1921年12月3日美英法日四国关于太平洋方面岛屿以及属地领地的四国条约中得以再次确认，上述方针在1921年2月4日通告给荷兰政府，尊重和确保太平洋方面的荷属岛屿相关权利。近年来爱好和平的诸国在表示了放弃武力之热切希望的同时，也期望着基于尊重他国权利，不干涉内政，平等公平的待遇，条约的遵守，必要的场合通过合适的手续改定等根本原则维持和平。美国一直希望各国能够以此为原则采取态度方针，不仅适用于太平洋地区，还适用于全世界。

如果单独琢磨赫尔国务卿的这个声明，恐怕也得不出什么结论。但是结合当时的局势看，对此最为支持的为法国。此时德国闪击欧洲，对法战争一触即发，在亚太法国也面临着日本要求其关闭中越之间道路的压力，法国独力无法对抗。此时呼吁遵守过去的条约毫无疑问是对法国的支持。而一贯标榜“中立”的荷兰政府则在4月16日对石射公使表示“荷属印尼的保护不会依赖于任何国家，将来也不会依赖，将拒绝任何国家的干涉”。4月18日，英国下议院就一旦荷属印尼成为战场，其海域的和平维持问题进行了讨论。得出的结论是，日本暂时还没有单独“维持和平”的意图。4月26日，英国正式通告日本大使重光葵，英国对于有田声明抱有同样见解。

有田外相的这个声明虽然并没有引起波澜，世界局势却不那么平静。日本是否会占领荷属印尼，美国对此一直抱有疑虑。荷属印尼的丰富物资会不会使得日本不进口美国物资也可以击败中国，以及美国自己也相当依赖于荷属印尼的资源，尤其是橡胶和锡。在此疑虑下5月4日，罗斯福总统命令太平洋舰队留驻夏威夷。5月10日，德国开始进攻荷兰比利时的同一天，罗斯福总统在记者招待会上当被问及日本如果对荷属印尼采取行动美国将如何反应时，做了“那是如果的问题”之慎重回答。但同一天赫尔国务卿接见英国大使罗吉安，表示美国有意同日本接触，美英应该尽量维持荷属印尼现状，打算向日本询问对此前维持现状的声明是否有维持的诚意，以及征询英国的意见。日本驻美大使崛内谦介对此亦有察觉，同一天电告日本政府，希望迅速采取外交措施。

5月11日，有田外相召见荷兰公使巴普斯特，表示希望荷兰政府遵守原来的（中立）表态，并已经通过美国，意大利两中立国向英法等交战国表示了日本对于荷属印尼的关心。尤其是对英法荷兰三交战国表示了荷属印尼在对于日本经济的重要性，要求各国慎重。就在同一天，英法在荷兰政府的请求下派兵登陆了其中的两个岛屿。美国国务卿赫尔迅速发表声明并通知英国大使罗吉安，要求维持荷属印尼现状。美国担心英法的登陆行为将引起连锁反应，促使日本采取同样的冒险手段。同一天罗斯福总统对罗吉安大使表示，要求英国政府发表声明不干涉远东局势，尽早撤军，还表示荷兰政府应当作出声明，认为现阶段不需要外国保护等等。英国接受了美国的要求，5月13日英国驻日本大使克雷格拜会有田外相，作为对5月11日有田要求的回答，表示英国政府同日本对荷属东印度群岛的关心抱有同感，荷属东印度群岛有充足自身兵力维持现状，英国对此没有任何干涉意图。5月15日，荷兰公使巴普斯特拜访有田外相，作为对其5月11日要求的回答，表示荷兰相信美英法三国没有干涉荷属印尼的意向，5月16日法国大使亨利也表示“法国政府对于日本政府维持现状的方针有同感”。然而各国的表示均为抽象表示，背后的实际工作却不曾停顿。英国大使克雷格和美国大使格鲁均向本国报告了日本极端分子还在力主占领荷属印尼，5月16日英国驻美国大使罗吉安也向美国表示应该对日本采取警告措施，并力主美国以舰队访问新加坡来表示对英国的支持。赫尔国务卿以不愿意卷入远东纷争作了回避。

日本对于到目前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德国，也在密切关注。德国会不会趁乱宣布合并荷属印尼，以及德国树立的印尼傀儡政府会不会宣布什么，都牵扯着日本的精力。为此，6月15日外务省电令日本驻德国大使来栖三郎，要他非正式地向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表示希望德国对荷属印尼不要采取任何措施。6月17日，来栖走访了德国外交部；6月22日，德国驻日本大使奥托向外务省递交了德国的正式回答，以德日友好关系为由表示“对海外领土没有任何关心”，并相信这个政策将有益于日本在东印度群岛的利益等等。这事实上是承认了日本对于荷属印尼的“自由活动”，自然招致美国不安。对于日本意图独吞南洋，德国内部并不是没有反对意见。然而对于德国而言，太平洋上如果能够酿成日美不合，牵制住美国精力，使得德国可以专心对付欧洲各国，也不失为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