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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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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犯罪,战争与自由学校4

星期二下午三点左右的密西西比州内斯霍巴县,气温高达华氏一百零六度。一辆卡特彼勒挖掘机开进了奥伦.伯拉格家的农场,在土坝底部挖掘起来。腐败的气息如同毒瘴一般笼罩着挖掘现场。一群群遍体惨绿两眼血红的丽蝇陡然袭来,迫使牵引索操作员不得不跑到远处躲避,致使发掘工作暂告停顿。联邦调查局探员们轮班组队挖开了一个十四英尺的深坑——其中有些人抽着浓烈刺鼻的雪茄来抵挡尸臭。然后他们手持园艺工具小心翼翼地从坑底的一团人形土坯上面一点点清理掉了多余的黏土,两个小时之后终于暴露出了裹在土里的尸骸:这是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脸朝下趴着,双臂张开,看姿势就好像正要一个猛子往水里扎一样。探员们用塑料袋裹住了他的双手,有人从他的裤子左后兜掏出一个皮夹,里面装着米奇.施维尔纳的征兵卡。为了防止密西西比州当局窃听,苏利文督察随即使用事先约好的神秘暗语将这一发现通知了联邦调查局总部:“第一口油井已经出油了。”

就在调查局探员们不辞辛劳地挖掘尸体的这几个小时里,约翰逊总统重新召集了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罗伯特.麦克纳马拉详细阐述了迅速报复北越的军事选择,并在早间的战斗报告中谈到了令人不安的矛盾。在麦克纳马拉本人的询问下,包括夏普上将在内的远道而来的战区指挥官都承认,美国机组人员确实有一点“微小的可能性”仅仅只是以为自己受到了攻击;返回东京湾航空母舰的飞行员也报告说,除了两艘美国驱逐舰外没有在北部湾看到其他船只。跨越太平洋的保密电话从五角大楼转到了身在白宫的麦克纳马拉面前,总统与麦克纳马拉反复盘问了电话那头有没有需要补充的事实。几天之内,为了收集至少能证明报道中的第一次攻击的确属实的证据,麦克纳马拉的办公室将会收到一枚点五零口径子弹的弹壳碎片,这是周日当天落在马多克斯号甲板上的唯一一块弹片。周二这天约翰逊总统哀叹道:“那帮傻逼水兵们不过是在拿着飞鱼当靶子打。”*

*【三十年后,历史学家斯坦利.卡诺(Stanley Karnow)等人普遍认为周二的袭击从未发生过。】

正当新闻媒体纷纷围绕着当天的战斗展开戏剧性的间接报道时,*十六名心中毫无疑惑动摇的国会领导人聚集在了白宫内阁会议室。北越方面显然无视了约翰逊前一天公开发布的警告,他们这些人必须就此做出回应。下午六点四十五分,总统在麦克纳马拉、拉斯克、乔治.邦迪、参谋长联席会议以及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麦克科内(John McCone)的簇拥下会见了国会领导们们,并且严厉提醒他们不得信口开河。他满面阴鸷地地指出,记者们正在密切关注国会的每一项行动或者磋商,任何有关军事进展的披露都会让身处险境的士兵们面临更大的风险:“咱们的不少小伙子们现在正在海里飘着呢!”

*【《新闻周刊》:“美国军舰发射了一轮又一轮的炮弹。鱼雷呼啸而过,离驱逐舰的龙骨只有大约一百英尺。一艘(北越)鱼雷艇突然起火并沉没。更多的美国战机俯冲进入战场……战斗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另一艘鱼雷艇也爆炸了……”《生活》:“敌方目标众多,雷达制导火炮可以尽情射击。马多克斯号与乔伊号全都火力全开。”】

“我可是跟谁都没说过!”众议院共和党领袖查尔斯.哈勒克抗议道。也许你确实没有,约翰逊答道,但是关于危机的信息“无论如何都已经捅出去了”。接下来各位议员代表们在宣誓保密之后接受了一连串简报。众议院议长约翰.麦科马克(John McCormack)在回应这些简报时宣布,美国必须强力应对北越蓄意发动的战争。一名代表嘟嘟囔囔地认为马多克斯号与特纳乔伊号上的火力“不够强大,不足以完成任务”,麦克纳马拉反驳了他的说法。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迈克.曼斯菲尔德(Mike Mansfield)大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北越虽然是一个“三流国家”,对任何大国来说都是没多少油水的贫瘠之地,但是这个政权的斗争意志却极其坚定,以至于可能要“付出很多生命才能将其夷为平地。”除此之外,两党领导人都支持约翰逊提议对北越进行有限度空袭的主张——“我想我知道如果我们夹起尾巴的话全世界会怎么看我们。”还有三位参议员认为“有限度”这个词听起来太温和了。

下午七点二十二分,华盛顿向位于东京湾的航空母舰发出了空袭的最终授权。八点零一分,沃尔特.金肯斯打断了国会战争委员会的发言。他传达了来自德克.迪洛克的消息:苏利文的联邦调查局团队刚刚在密西西比州找到了所有三具失踪民权义工的遗体。总统的两位政敌、密西西比州州长保罗.约翰森与共和党总统竞选人巴里.戈德华特此刻都在度假。约翰森身在墨西哥湾沿岸海温泉市的一个码头,戈德华特则位于加州纽波特海滩的巴尔博亚湾俱乐部。为了将总统关于这两场危机的言论尽快传递给这两人,他们各自的人马进行了疯狂的电话与电台接力。之后,总统在晚上十一点三十四分占据了三家电视台的荧屏。他强调要保持克制——“我们仍然不寻求更广泛的战争”——并且承担起了下令发动反击的庄严责任:“尽管本次军事行动规模有限,但依然是由一支像美军那样力量强大令人敬畏的军队来执行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丹.拉瑟(Dan Rather)总结道,约翰逊第一次外交政策危机演讲将“白宫的紧张一天”推向了高潮。

军方授权批准了六十四次针对北越的轰炸。8月5日,海军飞行员埃弗雷特.阿尔瓦雷斯(Everett Alvarez)在执行其中一次轰炸任务时在树梢的高度被击落。他摔断了脊骨,但是保住了性命,成为了第一名美军战俘,也是在即将到来的越南战争当中的第一位得到正式承认的美军伤亡人员。同一天在密西西比州的默里迪恩,伯拉格水坝底下的可怕发现令民权阵营人心惶惶。在当天晚上的弥撒大会上,民谣歌手皮特.西格尔(Pete Seeger)试图用运动歌曲来平息人们的恐慌,并且敦促听众们细细体味人固有一死的事实,从而提升这些歌词的内在力量。相比之下,愤怒的指责横扫了在格林伍德举行的弥撒大会,无论是各色各样的反民权敌人还是质疑民权运动的汤姆大叔都成为了咒骂的靶子。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喊道,“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好好管教那些走歪路的黑鬼们。”他从联组委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当地的黑人眼下躁动不安,都想着武装自卫。对此卡迈克尔严肃地回答道:“我们只能通过加入他们来控制他们。”他打电话通知了鲍勃.摩西有关非暴力政策的改变,但回来时语气有些温和,表示民权义工们应当继续坚持夏季项目。在内斯霍巴县,确凿的谋杀证据迫使苏利文的联邦调查局探员们与副警长塞西尔.普莱斯等几位本案主要嫌疑人共享了刑事管辖权。华盛顿时间8月6日凌晨一点十四分,普莱斯在经过严密搜身之后与探员们一起将死者遗体装进殓尸袋,然后护送一支灵车车队从伯拉格农场前往杰克逊进行尸检。

为了在越发激愤的叛逆派系与谨慎克制的夏季项目总路线之间寻求妥协,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在周三这天成为了一名入狱志愿者。他与西拉斯.麦吉以及其他几人一起来到绿林咖啡馆,坚持要求在这里吃午餐。但是这次旨在宣泄情绪的示威活动取代了夏季项目更为安静的政治运作并且引发了敌意。暴徒守卫着公然坚持种族隔离的设施,包括曾经的城镇游泳池——现在改由当地的基瓦尼斯俱乐部经营以逃避民权法——地方当局还切断了为联组委总部供电的输电线路。工作人员躲在非暴力运动的前哨站里苦苦支撑着。志愿者莎莉.贝尔法拉奇写道:“我们不得不打电话给华盛顿求援,这才让灯泡重新亮起来。”

在为三名被害人举行的最初几场追悼会上,鲍勃.摩西总会举起一份密西西比州报纸,上面的大标题来自约翰逊总统周一做出的措辞强硬的澄清——“林登命令海军开火必杀”。他质问道,一个拒绝保护民权义工不受明目张胆的邪恶图谋侵害的国家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煽动起亚洲的暴力活动。在他看来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视角的限制。美国在很大程度上对于民权运动的现实视而不见,直到它通过夏季志愿者的眼睛看到了密西西比的实际情况。这样说来,美国又能通过谁的眼睛看到越南呢?摩西的思绪始终绕不开这个问题:他们的三位朋友在密西西比州为自由献出了生命,美国也在越南为自由卷入了战争,这两种自由究竟是不是同一回事呢?

家园 犯罪,战争与自由学校5

8月6日星期四,距离联邦调查局奉送生日蛋糕已经过去了一周。这一天佐治亚州雅典市某加油站的经理詹姆斯.拉基(James Lackey)向探员们承认,此前他对自己在勒姆尔.佩恩遇害当晚的行踪有所隐瞒。他和塞西尔.迈尔斯确实打算在午夜之前离开三K党巡逻队回家,因为他们答应过塞西尔的妻子露丝和她的三个儿子,要在晚饭后送他们到拉基家里做客,但实际上他们两个直到天亮才回来。拉基的妻子洛蕾塔在另一份口供当中告诉探员们:“我当时都气疯了,大叫着问他们整晚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但是她得到的唯一回答来自暴躁的塞西尔.迈尔斯,后者二话不说就端起一支扳开击锤的手枪对准了她的脸——“‘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再杀一个也没区别。’”事后他始终拒绝道歉,导致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

在詹姆斯.拉基承认曾为迈尔斯和霍华德.西姆斯开车之后不久——“西姆斯和迈尔斯一直坚持让我跟踪那辆来自华盛顿的车……我不知道他们真的会开枪打死黑人”——赫伯特.盖斯特也声称自己在本案当中扮演了更为被动的角色。根据他的说法,迈尔斯、西姆斯与拉基这三位党徒离开他家车库去追踪身份不明的猎物时他也在场,这三人回来后他还询问过他们是否使用了他的霰弹枪。星期四晚上,迈尔斯、西姆斯、拉基与盖斯特四人以合谋杀害勒姆尔.佩恩的罪名遭到了逮捕。佐治亚州州长卡尔.桑德斯发表了一份意味深长的声明,措辞周到地表达了他对于本案的悔恨:“此外,如果这四人确实要为本案负责负责,那么我不仅要向被害人家属致以同情,还要向这四人的家属致以同样的同情,因为这几个家庭都将不得不承担此等无端恶行的重负。”

在联邦调查局总部,德克.迪洛克和他手下的各级主管们都对调查进展感到满意,因为“联邦调查局的成就已经在所有新闻报道当中连续凸显了两个晚上。”与密西西比州三名民权义工遇害案件相比,佩恩案件只吸引了媒体的一小部分关注。不过调查局的公关部门确保了这些报道“将全部功劳都归于联邦调查局”并且“突出提及”J.埃德加.胡佛本人。各级主管们编制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统计数据来描述佩恩案件特别工作组的成绩:工作组全体成员在调查期间共计走过了五万零六百一十一英里的路程,完成了四千三百零七小时的文书工作,其中一千三百七十二小时是加班。与此同时,其他调查局官员也在挖空心思地设法绕开棘手的最高法院斯克鲁斯案判例。*这一判例要求控方提供证据来证明被告确有“剥夺某人的联邦权利的具体意图”,这样一来就几乎卡死了联邦政府对于民权案件的管辖权。只要审阅一下佩恩案件嫌疑人的口供人们就会发现,虽说其中一如既往地充斥着堪比阴沟污秽的言论——“我就是想宰个黑鬼出口气而已”——不过这些言论却远远达不到明确反宪法动机的严格标准。但是假如当真将本案交给州政府起诉,州政府多半不会全力以赴,甚至案件本身都会不了了之。这一前景如此令人头疼,以至于约翰逊总统自己也提出了几条无甚用处的建议,试图将佩恩袭杀案解释为联邦犯罪:“我说,那家伙可是个穿军装的士兵,这一点多少该起些作用吧,是不是?”

*【二战期间,佐治亚州的克劳德.斯克鲁斯治安官有条不紊地打死了一名被他拘押并且戴着手铐的黑人囚犯。最高法院推翻了联邦法院针对斯克鲁斯的定罪,理由是这一罪行尽管的确是“执法活动当中令人震惊且作呕的一幕”,但是却缺乏独特的、可证明的、适用于联邦法院而不是州法院的犯罪动机。详情可参看马丁.路德.金三部曲第一部。】

在密西西比州,摩西听从了苦恼的约翰.多尔从司法部发来的建议,紧急通知每一个联组委办公室,要求夏季项目的全体参与者今后一旦遭遇暴力袭击的威胁必须头脑灵活,要明确无误地向潜在的袭击者发出所谓的“斯克鲁斯警告”:“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里进行选民登记工作。”这份法律处方虽然有些牵强,却能为日后联邦政府的介入奠定基础。摩西接着向手下人建议道:“如果你足够勇敢,还可以再追加一句:‘你们应该知道这一行为受到联邦法律的保护。’然后就照常继续。”

家园 犯罪,战争与自由学校6

8月6日,也就是莱姆尔.佩恩案件的一干嫌疑人在佐治亚州被捕的当天,密西西比州自由民主党举行了全州代表大会。两千多人聚集在杰克逊的共济会圣殿,大部分是乘坐长途车赶来的。大厅仿照两大政党的国家级政治会议的景象进行了低调的装饰。手写的标语将选举代表按县分组:内斯霍巴县、向日葵县、福勒斯特县以及勒弗洛尔县。在讲台的中心悬挂着美国国旗与写有“自由民主党”字样的横幅。各位演讲者们欢迎了台下以佃农为主的参会代表们——许多台下听众都在大厅里啃食着纸袋装的三明治。大会通过正式的实到人员点名来促进参会者们实现投票权的梦想,并且以高涨的精神回答了三位同事遇难的刺骨损失——此时三人的遗体都安放进了太平间。一名发言人喊道:“直到杀害黑人母亲的儿子变得就像杀害白人母亲的儿子一样事关重大,我们这些信仰自由的人们决不能止步休息。”

高温致使大厅里的人们全都有些无精打采。联组委主席艾伦.亨利坐在台上不断用手帕擦去满脸汗水,他身边坐着埃德温.金牧师。华盛顿律师约瑟夫.劳穿着衬衫,打着标志性的领结,向代表们解释了如何在两周后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创造一个实际奇迹。关键在于两个“神奇数字”。“十一与八!”他高声喊道。民主党的党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由一百零八名成员组成。根据党内规定,只要在委员会中有超过10%的委员(或者说十一名委员)投票支持,就可以向全国代表大会提交一份少数派报告,建议自由民主党人取代密西西比州的普通民主党人成为本届大会的党代表,或者至少与后者并列。然后只要有来自八个州的代表联名提交请愿书,大会就必须针对这份少数派报告的内容进行记名表决。根据劳的计算,目前全国上下对于密西西比州的种族暴行普遍表示深恶痛绝,民权阵营应当趁机迫使民主党在国家级电视台的关注之下进行一项赤裸裸的二选一。鉴于约翰森州长、州立法会成员以及太多的普通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人都支持共和党总统竞选人戈德华特,只因为此人反对民权法案,代表大会将会宁愿支持自由民主党也不愿支持全由白人组成的密西西比州代表团。这样的选择不仅更道德,也更符合逻辑。用劳的话来说,“如果有两个代表团都声称自己代表民主党,那么你肯定要选择更忠诚的那个。咱们的会场里可是就连一个戈德华特的粉丝都没有!”他一边说一边环视着共济会圣殿,这里的每一个人确实都支持林登.约翰逊。

“鲍勃.摩西看起来没多少信心,”一位志愿者在家信里写道。“约翰逊总统担心,如果他让自由民主党参加党代会,或许将会失去整个南方。”向日葵县的一名代表起立发问道,假设自由民主党人当真成功打入了在新泽西州举行的党代会——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从没去过新泽西州——接下来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亚伦.亨利坦率地回答说,“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到了大西洋城之后到底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发言人是埃拉.贝克。这天她身穿一件格子西装外套,摘掉了遮阳镜,往台上一站就隐隐具有发号施令的气势。她将三十年来投身激进活动的经验浓缩成了一篇主题演讲。她宣布,自由民主党这个新兴政党“向所有希望认同其原则的人开放……甚至包括你们目前正在为之打工的种植园主的儿子。”行使投票权是一件严肃的大事,除了勇气之外还需要历史知识和良好的判断力,从而发现领导人以及他们自身的虚伪之处。贝克宣称:“这可能不是你喜欢的那种主题演讲,但是我本来就并不打算让你感觉良好。”晚上收工以后“不要把时间花在看电视和听广播上,”而是应该用心研究身边的世界。她敦促参会人员阅读W.J.卡什的经典政治研究著作《南方的思想》(The Mind of The South)。贝克说:“年轻男女们都希望自己的生活有意义。可是名牌豪车无法带来意义,在权力结构当中占有一席之地同样无法带来意义。”

坐在台下的记者保罗.古德惊讶地发现,贝克呼吁人们履行公民义务的演讲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听众席上爆发出了一阵长时间的载歌载舞,人们唱起了一连串自由歌曲,包括《去山顶述说》(Go Tell It on The Mountain)与《我的一点光》(This Little Light of Mine)。一位志愿者在家信里写道:“这可能是有史以来在政治会议上发生的最让人动情的游行。”另一名志愿者惊讶地看到看到代表各县的标语牌在人们的头顶与手臂上方晃来晃去,“所有人都因为各自出身的县的名字而动了感情。”这位志愿者进一步解释道,这些地名以往都是指向日常苦痛的标签,这一次却“意味着那些从日出到日落每天工作十四小时采摘棉花、住在没有上下水与墙面漆的棚屋里的人们,正在投票组建一个代表团前往大西洋城”。

强烈的情感掩盖了民权阵营的一部分内部冲突,也引发了另一部分冲突。梅德加.埃弗斯的弟弟查尔斯.埃弗斯(Charles Evers)拒绝观察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会的任何时刻,而是一直躲在共济会圣殿楼上的办公室里。就像遇害的哥哥一样,他也在一定程度上站在自己的协进会雇主一边,很不待见新近加入民权阵营的年轻人以及他们胡搞出来的未经考验的策略,例如成立密州自民党这样的“过家家”政党。作为回应,夏季计划的组织者在制定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名单的时候排除掉了大多数协进会候选人的名字,因为这些人过于“中产阶级”,不能代表以佃农为主体的密西西比州黑人。关于悼念兼筹款活动的“误解”也曾一度使非学委内部产生了对立。非学委声称三名烈士之一安德鲁.古德曼是自己的一员,其实古德曼来自平等大会,施维尔纳和钱尼也都受雇于平等大会。

在会场以外,公众仍在激烈争论这起三尸谋杀案究竟有何意义。有些听命于州政府的代言人含沙射影地暗示道,联邦调查局之所以能如此精确地掌握三名被害人的埋骨位置,是因为他们也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参与了这场谋杀。另一些代言人则欣慰地声称尸检报告显示没有迹象表明被害人在临死之前遭受过殴打——似乎一枪毙命的杀人方式足以洗脱密西西比三K党在本案当中的嫌疑——尽管此时尸检报告尚未公开。

教会律师杰克.普拉特参与了这场宣传战。周四周五两天——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尚且不知民权斗争有多么险恶的普拉特闯进帕奇曼监狱,救出了被遗忘的勒弗洛尔县囚犯们——他代表钱尼一家安排并观察了后续的尸检,然后说服病理学家戴维.斯派恩(David Spain)用非专业语言撰写了验尸报告:“……我从未见过骨头断裂得如此严重,除非是在飞机失事之类的高速事故当中。”虽然后来的证据表明钱尼的遗骨是在凶手们挖坑埋尸的时候被推土机碰坏的,但普拉特的努力依然在一夜之间推翻了《纽约时报》的新闻标题,从“据权威人士透露……并无证据表明死者受过殴打”变成了“钱尼生前遭受凶狠殴打”。

三位受害人的家人希望受害人能在密西西比永久合葬,但是地方当局抬出了太平间种族隔离法令来阻挠他们。于是在周五天黑之前,詹姆斯.钱尼的遗体再次遭到匆匆转移,从杰克逊的第二次尸检地点运送到了默里迪恩单独安葬。无言的送行队列从四座教堂出发,蜿蜒穿过默里迪恩的街巷,汇聚在了造型低矮、木质结构的第一联合浸信会教堂门前。(“警察在红绿灯下拦截了车流好让我们通过,”一名志愿者在家书中写道,“所有围观的白人都没有作声,只有一个女孩冲我们喝倒彩。”)平等大会的大卫.丹尼斯曾向他的总部承诺,出殡队列将会向全社会传递平静而充满希望的消息。但是一看到受害者的弟弟伤心欲碎的模样——“为了今天来到这里的小本.钱尼以及其他与他感同身受的观众们”——他的脾气突然就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丹尼斯的十指紧紧抠住铺着白布的宽阔讲坛。“我埋葬了……”他刚一开口就打了个磕巴,然后又闭上了双眼。“不,不是埋葬,对不起。但我谴责华盛顿特区的那帮家伙们……”他强烈谴责了“行走在你我身边的活死人们,这帮货色不仅在密西西比州遍地都是,而且在全国各地也都不少见。”说到这里他几乎尖叫了起来:“看吧!我就知道早晚要出这种事!我心里早就感觉到了!当他们找到内斯霍巴县的杀人凶手时我就知道,凶手肯定会被交代到密西西比州政府手里,州政府肯定会把凶手的三叔四姨二表哥全都塞进陪审团。我还知道陪审团会说什么——无罪!……我他妈受够了!”此时的丹尼斯气得口不择言,双手叉开十指在胸前来回挥舞。“今晚我在这里不会要求任何人不要愤怒不要怨恨!我们必须挺身奋起。我们缅怀詹姆斯.钱尼的最好方式就是要求我们的权利……如果你情愿躲回家里坐下来,闷声忍受密西西比的白人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那就让上帝把你的灵魂打发到地狱去吧!”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已经痛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台下的人群用一声声呻吟应和着他。

这几天鲍勃.摩西也因为另外的事由失掉了冷静的姿态。就在同一周的周五周六,他在默里迪恩参加了一场自由学校大会。一位支持民权运动的观察家形容会场上洋溢着“幸福的混乱”,令摩西流连忘返。虽然现在人们还不可能知道来自密西西比州各地的青年代表们未来将会造就怎样的奇迹——比如有一位四年级的小姑娘日后将会成为一名法律教授与富布赖特学者——但没有任何悲观情绪能够抵挡住会场里的蓬勃活力。参会人员们朗诵诗歌,排演戏剧,还分组讨论了各种公共议题。位于哈蒂斯堡市圣约翰联合卫理会教堂——也就是现任密州自民党党众议院参选人维多利亚.格雷所属的教会——的自由学校改写了《独立宣言》,改写后的版本成为了学生大会的行动纲领。*大会随即成立了八个委员会,旨在为密州自民党创建一个“青年平台”。在会场的另一边,一场教育问题分组讨论提出了十三条建议:“四,自由学校的学年由连续九个月组成……十三,根除教师的粗暴行为。”其他人则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社会改良建议,其中既有一般意见(“应当任命大批黑人成为警察”)也有专业意见(“棉花种植配额应根据家庭规模来分配”),还有些极具洞察力的意见(“我们反对在居民区进行核试验。”)*

*【“在人类事务发展的过程中,黑人有必要摆脱那些使黑人难以获得上帝赋予的权利的风俗习惯。作为密西西比州的公民,我们在此声明……”】

*【这条意见抗议了预定于10月22日进行的撤离行动,届时原子能委员会将会在哈蒂斯堡附近引爆一具五千吨当量的地下核装置。比预期更强的爆炸力致使地表上升了十英寸,远在芬兰都能检测到震动。这是美国在密西西比东部进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核试验,此后不久纽约港务局就放弃了利用核武器平整地面修建新机场的计划。】

在全体会议上,自由学校代表们最终否决了一条要求土地所有制改革的建议,认为这条建议“过于社会主义”,然后又在外交政策部分添加了一条针对菲德尔.卡斯特罗治下的古巴进行针对性抵制的建议,并且主张“美国应该停止支持其它国家的独裁者……”不过对于摩西来说,具体议题的内容还在其次,真正值得兴奋的反而在于充满活力的辩论活动本身,在于参会人员围绕议事规程与词语含义展开的唇枪舌剑。无论对于学生们来说还是对于志愿者教师们来说,像这样的活动都是降服内心恐惧的利器——许多志愿者教师都希望在密西西比州度过夏天,7月份赶过来的斯坦利.齐布尔斯基也是其中之一,尽管不久前这位纽约客还在弗农.达默尔农场的欢迎派对上束手束脚心里没底。辩论活动释放了饱经摧残的想象力,使其翱翔到了无法预测的远方。自由学校的学生们一边用刚刚掌握的新思想丈量着身边的世界,另一边又用无数原创艺术品装饰了联组委的各个办公室。他们的表现让摩西喜不自胜。摩西不仅忘记了震惊,甚至就连遇害民权义工葬礼上的肃穆情绪也被他抛到了一旁。“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看到鲍勃这么快乐,”自由学校大会的一位观察员说。“他简直把现场的热闹吞吃得一点不剩。”

家园 三十三,白宫礼仪1

同样还是在这一周的周五,也就是8月7日这天,约翰逊总统在华盛顿也掀起了一阵旋风。这一天,两项具有历史意义的提案碰巧都来到了国会寻求通过。为了争取关键选票,总统一刻不停地拨打着电话,号令着同样忙得焦头烂额的接线员去寻找被他盯上的国会议员:“亲爱的,我想和他谈谈,不管他在哪……不管他是不是在国会大厅里,不管他是不是系着红领带又或者光着脚。我还想找斯默斯参议员——即使他在啤酒馆里也要把他给我找来。”

第一份提案的主题是越南局势,名为“北部湾决议”。为了“抵御进一步的侵略”,并协助南越“捍卫其自由”,该决议授权总统使用“一切必要措施”,包括军事力量。这一决议在国会几乎全票通过——众议院四百一十六票对零票、参议院八十八票对两票支持该决议。对于约翰逊来说,这一结果不仅主张了美国在东南亚作为受侵害一方的身份,而且还剥夺了戈德华特迫使自己发动更大胆攻击的政治基础,换句话说本次总统竞选就此排除了越南问题这一议题。约翰逊祝贺拉斯科与麦克纳马拉驾驭住了眼下的公众热情,但是又在私下里告诉他们,他“不愿仅仅因为公众喜欢目前的状况就盲目追求事态升级……”相反,他更想利用这段喘息之机寻求“将收获最大化,将危险最小化”的方法,因为或早或晚南越政府这个草台班子肯定还会将美国卷入另一场危机。就在几天前,阮汉将军乘坐驶着一辆披着掩护网的吉普车大张旗鼓地视察了战争“前线”,并且将美军空袭当做借口下令全国戒严,借此遏制自己的政敌。泰勒大使警告说,阮汉在军队内外几乎都没有多少支持者。根据他的预测,“阮汉活到今年年底的几率只有一半。”

第二轮关键投票围绕着约翰逊的“向贫困开战”法案展开,该法案能否在众议院得到通过,取决于一名政治人质的命运。二十多名有权有势的南方民主党人要求罢免萨金特.施赖弗的扶贫工作组的副主任亚当.亚莫林斯基(Adam Yarmolinsky)。他们在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亚莫林斯基出身“可疑”,因为此人是一名说俄语的纽约知识分子——他的父亲曾经为现代图书馆出版社翻译过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不过他们的真正不满要追溯到亚莫林斯基为五角大楼工作的时候,当时他是麦克纳马拉手下的一名特别顾问,曾经带头推行了迫使种族隔离出租公寓向全体军方人员开放的政策。这使得他成为了种族争议的风向标,尤其是对于那些对南方党派动荡十分敏感的政客们来说。随着传统派民主党人当中支持戈德华特的情绪日益高涨,众议院当中最坚定的种族隔离支持者们都将扶贫法案当成了又一份民权提案。弗吉尼亚州众议员霍华德.史密斯绘声绘色地声称,扶贫提案当中的具体内容——包括种族融合的就业培训项目,新近推出的“领先一步”补习班,甚至还有联邦政府向协进会的拨款——全都用心险恶。要是这份法案获得通过,“他们接下来就要在你家隔壁建造一座裸体男女聚居点,到时候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面对众议院共和党人几乎一致的反对,约翰逊连续两周都在费力拜票,争取逆势翻盘。他一个接一个地恳求各位议员在扶贫问题上支持自己:“这是我的心血,这是我的心头肉。”他主要关注南方民主党人。日后他告诉工会领袖沃尔特.路泽(Walter Reuther)说:“我们榨干了他们的血,拧断了他们的胳膊,扭曲了他们的身体,把他们从头到尾全都买了下来。”约翰逊需要二百一十八票才能获胜,周三晚间他终于达到了 “神奇二百票”的水平,也就是说有二百名众议员承诺将会支持他。到了周五,总统已经逼近了胜利的边缘。正当此时,两场令人蹙眉的争议从南方闯进了华盛顿。当天下午,总统与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合作,向路易斯安那州州长约翰.麦基森(John McKeithen)发送了一条照本宣读的电话信息,敦促该州军队保护下周一在圣海伦娜教区由法院下令实施的首个种族融合计划。完成了这件棘手任务之后不久,约翰逊又对前一天密州自民党大会的新闻报道做出了激烈的反应。“乔.劳在电视上的表现简直就是在故意找事……”他向比尔.莫耶斯抱怨道。“你要是也这么胡闹非得整死我们不可……因为你这是把所有的边境州都赶跑了。”就眼下而言,约翰逊知道这些议题只会让温和派民主党人——所谓温和的意思是只要找到足够安全的方式,他们就愿意支持他们的总统如此看重的扶贫法案——更加大胆地索要亚莫林斯基的项上人头,从而向他们各自的选区证明他们有能力遏制联邦政府对于当地种族习俗的干涉。

施赖弗在众议院议长麦科马克的办公室里愁眉苦脸地挺过了一场摊牌会议。他抗议说只有约翰逊总统才能雇用与解雇行政人员。麦科马克则表示:“仅仅做到这种程度并不足以满足那些人。”施赖弗在走廊里打电话恳求比尔.莫耶斯和约翰逊总统不要让他做出如此窝心的选择,结果却被告知他必须自己处理这件事。施赖弗可怜兮兮地最后挣扎了几下。他告诉坚持己见的民主党人,他不会积极向推荐亚莫林斯基在接下来的扶贫项目当中担任职务,这些民主党人则认为他已经答应了要将亚莫林斯基清洗掉。在《北部湾决议》得到通过的那一天晚上,正是这批人的摇摆选票为约翰逊奠定了反贫困战争项目的基础。施赖弗从国会山返回之后满面愧色地告诉亚莫林斯基:“那什么,我们刚刚把你扔出去喂狼。这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

正所谓好事多磨,在扶贫法案正式得到通过之前约翰逊还要经受最后一番刁难。少数党领袖哈勒克死活都要遵循老一套做法,要求表决时分发给各位众议员的扶贫法案文稿必须用“凸体字”印刷,致使最终投票又延后了一夜,从周五拖到了周六。接下来总统又得知得克萨斯州的几名众议员“居然真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要求政府在投票结束后提供专机送他们返回得州,唯此他们才肯留在华盛顿参加投票,气得总统勃然大怒。第二天一早,麦克纳马拉打来电话通报了另一方面的威胁:由于中央情报局局长麦肯(McCone)向国会领导人透露了太多有关特种部队在北越地区的秘密行动,周六的新闻发布会上可能会有记者质问约翰逊,所谓“北部湾事件”究竟是不是美国主动挑起的。“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话题,”麦克纳马拉告诉总统。他表示他和迈克乔治.邦迪(McGeorge Bundy)已经准备好了谨慎的应急回应。在麦克纳马拉看来,尽管约翰逊不能承认特种部队的袭击,“可是你也不应该否认。”北越方面已经要求国际社会对这些岛屿目标进行检查,“如果他们拿出证据证明你的陈述有误,那可就太不幸了。”

总统在两条战线上都挺了过来。他的扶贫法案以二百二十六票对一百八十四票得到通过。沃尔特.詹金斯(Walter Jenkins)报告说,哈勒克把表决过程搞得这么正式,拖延得这么久,以至于好些三心二意骑墙观望的众议员在投票记录上先后留下了两条相反的投票记录。闻听此事总统忍不住笑了出来。约翰逊顺利地通过了在自家牧场举行的新闻发布会,记者们没有对北部湾提出任何质疑,但有人就贫困问题特别工作组的报告询问总统,他是不是为了让扶贫法案获得通过而舍弃了亚莫林斯基。约翰逊一口要定亚莫林斯基从未离开过五角大楼:“不,你的想法是错误的……他从没离开过。”

事实上早在数月之前,亚莫林斯基在国防部的职位就已经被一位约瑟夫.卡利法诺(Joseph Califano)取代了。眼看着总统在台上滔滔不绝,忧心忡忡的卡利法诺私下里询问麦克纳马拉,约翰逊怎么能在公开场合空口白牙地说谎。麦克纳马拉回答道,卡利法诺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权力从来都不属于有洁癖的人,任何个人顾虑在总统定义的更高利益面前都必须让步。“我们全都不重要,”他告诉卡利法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弃子。”

家园 白宫礼仪2

在塔拉哈西,九名千里迢迢赶来坐牢的神职人员终于在星期五早上重获自由。九个人出狱之后立刻回到机场,在已经实现种族融合的餐厅里吃了一顿早餐以示庆祝(某新闻照片的说明挖苦地写道:“等了三年终于上菜了”),这家餐厅也正是当年他们身为自由乘车者遭到逮捕的地方。自从周一入狱以来,他们的律师一直忙着保释他们。立誓在狱中绝食的教士们此刻一个个精神萎靡头晕眼花,但他们还是欣慰地得知监狱里关于亚洲爆发全面战争的传言只是夸大其词而已。整整一周与外界隔绝的教士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过去几天的重大新闻标题——北部湾交火,密西西比州被害义工遗体出土,还有总统的向贫困宣战法案——并且相互分享了各自收集到的细节信息。罗伯特.斯通牧师得知,哈蒂斯堡的一位法官判处两名袭击民权参与者的凶徒缓刑并将他们释放。这两人用水管做凶器殴打了来自克利夫兰的亚瑟.莱利维尔德拉比。自从1月份的哈蒂斯堡自由日以来,斯通每周都会招募宗教界人士来到哈蒂斯堡补充纠察线,莱利维尔德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此外莱利维尔德还将会在本周日赶赴纽约,为安德鲁.古德曼的葬礼致悼词。九位出狱教士当中有一位来自新泽西的伊斯雷尔.德累斯顿拉比,他曾在6月响应马丁.路德.金的志愿入狱召唤来到圣奥古斯丁。他并不知道金已经回到了圣奥古斯丁,此刻正在佛罗里达州的另一边,因为他们这九位塔拉哈西囚犯最近风头正旺,将金的行踪都掩盖了过去。

此时金正在两道浪头后面的的死水里奋力扑腾。他赞扬了布莱恩.辛普森法官命令十七家实行或重新实行种族隔离的公共企业遵守民权法的做法:“现在圣奥古斯丁的公民有机会和平且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了。”然而他说完这番话后还没过几个钟头,圣约翰斯县大陪审团就发布了一份新报告,指责金和联邦政府都是前来搞事的局外人,从而削弱了辛普森的立场。作为对圣奥古斯丁运动的勉强让步,大陪审团成立了一个种族委员会,但是白人成员很快就纷纷辞职,以至于该委员会从未召开过会议。金重新拾起了批评口吻的悲叹。他对另一群听众表示,白人拒绝参与跨种族委员会的做法“与当前时代的精神格格不入”,但他却看不到破局之道。尽管他能够发动抗议,但是抗议却无法突破民间层面,在政府内部各方势力围绕种族标准而展开的冲突当中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此时辛普森法官已经取代了金本人成为了吸引怒火与死亡威胁的头号靶子。(圣奥古斯丁市长约瑟夫.雪莱曾公开指责辛普森“被林登.约翰逊收买了”。雪莱市长还与三一圣公会的民间领袖们一道发起了一场旷日持久但毫无结果的运动,希望弹劾辛普森法官,因为他是联邦政府派来恣意妄为的暴君。)金与杰基.罗宾逊以及耶鲁牧师威廉.斯隆.科芬一道鼓励了圣奥古斯丁当地的运动,而当地的运动反过来又支持辛普森法官度过了这个夏天老奴隶市场冲突的痛苦余波。罗伯特.赫凌的牙科生意濒临破产,他本人一直在与抑郁和失望作斗争,总觉得金抛弃了自己。“从表面上看情况已经相当平静了,”他在与亨利.吐温合写的一份通讯中写道,“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与从前一样的麻烦以及不和谐依然在表层以下滋滋冒泡。”

与此同时更重大的新闻也淹没了金。他在圣奥古斯丁向外地拨打了许多电话,谈论约翰逊的立场与密西西比的血腥大戏。这两股潮流——一股正在白宫里掀起巨大的民意力量,另一股则让千百万美国人终于意识到了民权运动意味着什么——都正朝着在大西洋城举行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奔涌而去。贝亚德.拉斯廷提醒金,他预见到民权阵营的盟友之间将会发生“可怕的争吵”,因为约翰逊与密州自民党都希望金能帮助自己约束对方。金告诉拉斯廷,他正在考虑践行极端的中间路线:他打算在民主党党代会期间公开绝食,一方面履行他对密西西比运动的承诺,同时又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公共干扰。

金在圣奥古斯丁给他的律师克拉伦斯.琼斯打电话,请对方为自己起草一篇文章,借以缓和民权运动当中的一股“正在流行的不良思想”:只要加大非暴力抗议的对抗力度,“就能以某种方式夺取政治权力。”接下来他回到亚特兰大并且呆了几天,在家里和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护照,但是死活找不着。情急之下他干脆给导师哈罗德.德沃尔夫打电话,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将护照夹在整整一卡车分箱打包的信件文稿里送到波士顿大学去了,麻烦老师帮自己看看。此外他还发电传希望约见约翰逊总统,并且处理了一批教会事务——例如安排拉尔夫.阿伯纳西在本周日来到以便以谢教堂担任客座布道人——然后在8月9日星期天赶到纽约参加了饱受新闻界关注的密西西比遇害民权义工葬礼。安德鲁.古德曼与米奇.施维尔纳的悼念仪式在两处地点分别举行。举行悼念现场的教堂根本容不下为死者送行的人们,他们从教堂门口一直排到了周边的人行道上。大卫.丹尼斯(David Dennis)、詹姆斯.法默、阿瑟.莱利维尔德(Arthur Lelyveld)以及约翰.刘易斯轮流通过扩音器向他们发表了讲话。

亚当.克莱顿.鲍威尔在阿比西尼亚浸信会的讲坛上指名道姓地斥责金在最近的骚乱当中到处流窜搞事——“……哈莱姆区以外的领导人不应该来到我们的地盘上对我们指手画脚。”而金本人则在几个街区之外的河滨教堂发布了他的一篇标准模板布道词,题目是“午夜的敲门声”:“必须时常提醒教会,它既不是国家的主人也不是国家的仆人,而是国家的良心。”在个人或者国家陷入危机的“午夜”,先知们必须唤起全社会的希望,让人们相信公正的黎明必将到来,正如黑奴歌曲里唱的那样,“多大的麻烦总都有个完。”

接下来的周一,金先是来到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学院发表演讲,然后又回到纽约与他的研究委员会进行了一场长时间战略会议。开会地点通常是瓦赫特尔位于麦迪逊大道的律师事务所的图书馆,内里装修得十分气派。会场的升级表明金的公共事业与刚起步时相比已经迈上了更高的台阶。曾几何时,金在绝大多数事务性问题上还只能向早已遭到放逐的斯坦利.利维森一个人问计问策,如今他却有了一整套顾问班底。作为一名具有宗教背景的非暴力领导人,金的面前陈列着范围宽广的众多选择,各位顾问们将这些选择全都权衡了一遍——大家略带保留地同意让金接受《花花公子》杂志的采访,*让金的言论与模特裸照为邻,同时又强烈谴责委员会成员之一克拉伦斯.琼斯不该向记者表示金日后可能会与马尔科姆.X合作。由于委员会的各位成员都暗自希望能赢得金的青睐,后一个问题引发了关于忠诚与言论自由的激烈争论。但当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即将到来的大西洋城政治危机。第二天星期二,金告诉研究委员会,他希望能单独觐见约翰逊总统。

*【《花花公子》的采访人正是亚历克斯.哈雷(Alex Haley)——这位传记作家的传主马尔科姆.X此时仍然在国外——为了说服金接受杂志社的邀约,他向金表达了他本人的钦慕之情,并且表示只要金愿意接受采访,他就将这篇专访文章的全部稿费都捐给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

贝亚德.拉斯廷自告奋勇前往白宫牵线搭桥。他首先联系上了约翰逊的助理之一杰克.瓦伦蒂(Jack Valenti)的办公室的一名秘书,然后在电传当中详细地为自己作了担保。秘书记录道:“拉斯廷先生非常机密地告诉我,金博士的家人很需要他。他们想知道金博士接下来将要做什么。”那天晚上,包括沃尔特詹金斯(Walter Jenkins)在内的其他高级总统助理传阅了她的备忘录。李.怀特第二天给拉斯廷打了电话,想要打探一下金的用意。后来金本人又在纽约世界博览会上给怀特回了个电话——这次他十分难得地信守了对于柯瑞塔以及孩子们的承诺,带着老婆孩子在世博会玩了一整天。怀特告诉他,在白宫就密州自民党党这个敏感话题举行的任何会谈都必须绝对保密,金表示完全同意。但怀特回过头来还是建议约翰逊躲开金。他警告总统:“如果这次会面看起来像是秘密会议而且又被人发现了,人们肯定会产生各种联想。如果放他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进来,在眼下这个特定时间又只会毫无必要地冒犯很多人。”

这场尴尬的小步舞持续了整整一周,期间拉斯廷始终将自己包装成了金与白宫两边的共同朋友。他告诉怀特,他在金身上——或许也在金的其他顾问身上——觉察到了某种“苦恼”,因为他们觉得约翰逊不想因为与金会面而冒犯白人选民。怀特反驳道,只要条件合适,约翰逊其实很希望与金见面。拉斯廷试图将金描述成为一名理性的职业人士,并且就像政客一样必须顾及支持者的意见。比方说,民权支持者肯定会因为白宫“暂停”示威的要求感到恼怒,除非他们确信自己关切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然而,尽管拉斯廷开口闭口兄弟情谊,怀特还是从他的言语当中发现了不怀好意的企图。他在交给总统的报告里写道:“……金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他真正想要的是与你会面带来的舆论效应。”在约翰逊的指示下,怀特礼貌地推迟了金的与总统会面的日程安排并且表示遗憾。

总统为了避免就密州自民党问题在党代会上展开辩论而提前开展了激烈的预防工作。他拒绝让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代表团与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同时就座,认为这一提议荒诞不经。他告诉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主席沃尔特.路泽:“真要这样安排,会场里面的战争非得比会场外面还热闹。谁会在抗议当中把州旗打出来呢?”他告诉参议员汉弗莱:“如果我们和那群黑人混在一起……我们甚至不用竞选就会失去十五个州。”他指示他的政坛朋友詹姆斯.罗伊在全国代表大会资格认证委员会当中找出并锁定每一位密州自民党支持者。约翰逊一边声称他不想煽动“恐慌或绝望”,另一边又告诉罗伊.威尔金斯,“如果你没法为这次的事情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你毕生奋斗的事业很可能会遭到逆转乃至直接走向失败。”威尔金斯为总统承受的压力道歉,并且表示协进会“在密西西比计划当中仅仅是个挂名参与者而已。”总统明白,为了维护协进会的政治存续,威尔金斯必须支持密州自民党。因此他并没有过于逼迫威尔金斯。此外威尔金斯为了自保而不惜抹黑金,认为金会造成安全风险,这番话约翰逊听得也很入耳。*约翰逊还贬低密州自民党代表团是“在华盛顿一家旅馆里纠集起来的可疑人物”,并且声称联邦调查局对他们的调查报告“令人震惊”。另一方面,总统又告诉路泽,根据点名表决的结果,全国代表大会确实更倾向于密州自民党而不是全白人组成的密西西比州代表团。在这两者之间公开二选一必将对民主党整体造成毁灭性的重创。假如这一幕确实无法避免,那么“我恐怕不太适合做你们的领导人。”

*【威尔金斯曾经告诉约翰逊:“金的动机您当然也很清楚。您知道他背后存在某些势力。”】

总统向路泽承认,自己有时也会将身居高位的责任当做回避麻烦的挡箭牌,并且因此感到有些亏心:“当我在密西西比谈论什么自由党的时候,这个国家却正在朝着地狱前进。”李.怀特继续用拖延战术应对金的觐见请求。他在报告当中这样向总统描述金的反应:“我从他的声音当中听不出任何愤怒、烦恼或者其他找麻烦的迹象。但他说过会再打电话给我,后来却没有打,而我并没听出他有任何遗憾或者道歉的表示。”8月14日星期五,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护照,随即前往荷兰和西德进行演讲。怀特希望这趟长途旅行可以将金与总统的会面进一步延后,以至于最终不了了之,不过约翰逊对此并不乐观。他尖刻地预测道:“他这次根本不会参加党代会,而是会直接堵到你家门口。”

家园 白宫礼仪3

还是在这个星期五的上午,南方自由学校暑期班结束了最后一节课。志愿教师桑德拉.阿迪克斯(Sandra Adickes)是教士溪自由学校的老师,她班上有六名学生——其中有五位女孩与一位名叫柯蒂斯.达克斯沃兹(Curtis Ducksworth)的十一岁男孩——一直吵着闹着要在现实生活当中实践一下她在课堂上传授的内容,经不住纠缠的阿迪克斯这天终于做出了让步。她陪同六个孩子一起来到了哈蒂斯堡市中心的图书馆。学生小组组长贾米拉.斯托克斯(Jamilla Stokes)告诉馆员,他们几个想办理儿童图书证。一听这项要求,馆员们纷纷直翻白眼。一位不知如何是好的主管急切地小声劝诫师生一行人,如此轻率的要求可能会激怒全市读者。得知此事的克劳德.皮特曼市长(Claude Pittman)匆忙下令警察局长休.赫利(Hugh Herring)前去平息事端。不出二十分钟赫利局长就赶到了图书馆并且宣布图书馆要因为临时盘点而闭馆,然后又与越聚越多的人群一起跟着阿迪克斯与神情坚定的学生们沿着主干道来到了种族融合的S.H.克雷斯& Co.餐厅门口——经理声称恐惧他很害怕百余名眉头紧皱的顾客会采取集体暴力,因此才将警察叫来。一位女服务员恶声恶气地来到自由学校师生们的餐桌旁,通报了餐厅方面临时提出的应对策略:“法律要求我们必须为有色人种服务,但我们不会为和他们一起进门的白人服务。”学生们在商议之后决定离开餐厅而不是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独自吃饭。一行人刚刚走出餐厅就被警察赶进了一条小巷里。为了预防自由学校的师生们继续东一头西一头地到处添乱,警方以流浪的罪名逮捕了阿迪克斯。这个刑事罪名没过多久就被洗脱了。民权阵营随即针对纽约的克雷斯公司以及哈蒂斯堡市政官员发起了民事反诉,官司持续了六年,一直打到了最高法院。*诉讼双方反复拉锯的焦点在于“陪同一群黑人的白人”的地位究竟应当如何认定。被告方成功地辩称,他们对待阿迪克斯的做法根据联邦法律并无不妥之处。

*【在阿迪克斯诉S.H.克雷斯& Co.(1970)一案中,约翰.哈兰法官(John Harlan)发表了九位大法官的多数派意见,认为下级联邦法院不该草率地驳回阿迪克斯的控诉,并将案件发回密西西比州进行进一步审理。阿迪克斯选择不再追究本案。】

阿迪克斯被捕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一架小型包机降落在格林伍德附近一条跑道上,两名世界顶级艺人走出了飞机舱门。一位是哈利.贝拉方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提包,另一位是被他招募来的西德尼.波蒂埃。贝拉方特打趣道:“像咱们两个这样目标这么大的黑鬼,他们就算真想下杀手也要事先盘算一下。”但是一看见密西西比的地接队伍,两位来客的轻松心态就一扫而空了。机场位于一片树林的中央,机场尽头是一道用门闩固定的大门,门框上挂着一个灯泡,夜晚的飞虫围绕着灯泡团团打转。大门的另一边是一条穿越树林的土路。非学委负责人詹姆斯.福曼将几名工作人员拉到一边,通过步话机紧张地讨论着护送安排的问题。他让两名访客与护送车队的领头司机威利.布鲁(Willie Blue)以及两辆等在一旁的汽车先走。这两辆车都经过了磨砂处理,车上的每一寸镀铬与喷漆都被磨去,就像披上了军用伪装那样毫不起眼。年轻的布鲁戴着一顶大草帽,胳膊上打着石膏,他承认自己的胳膊是在监狱里被人打断的。车队驶出大门时,贝拉方特看到远处有一排汽车前灯正在明暗闪烁。这景象原本让他松了一口气,可是福曼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些都是三K党的车。”在接下来的旅程当中,车队还经历了一场惊险竞逐,吓得车上的两位乘客全都不敢说话。三K党追兵的汽车虽多,却只有一辆车成功逼近到了具有威胁的距离。每次威利.布鲁都设法让非学委的护卫车辆拦阻住了三K党的冲撞。事后贝拉方特与波蒂埃这两位演艺明星都心有余悸地记得,冲撞车辆的前保险杠上捆着一截沉重的木材。

下车之后,一行人脚下不停地逃进了气氛欢闹的麋鹿休息屋。有一位名叫艾德拉.克拉夫特(Idella Craft)的姑娘从二层露台探下身子,将双臂揽在了贝拉方特的脖颈上。如此大胆的追星之举让她在当地名声大噪。非学委为数不多的几位白人资深成员之一鲍勃.泽尔纳(Bob Zellner)带领大家演唱了一轮自由歌曲。鲍勃.摩西向欢呼雀跃的人群致了欢迎词。甚至就连马丁.路德.金上次来到格林伍德的时候都没能争取到哪怕一位当地的黑人教师前来捧场,因为教职不仅地位崇高,而且根基脆弱,黑人教师们一旦公开与民权阵营走得太近很容易丢掉饭碗。但是这一回来的是演艺明星,有了追星的掩护,教师们抛头露面也安全了许多,甚至还有些特别热情的教师干脆将饭碗安危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有些人远道而来观看电影《野百合》,所有人都看过或知道当年春天的奥斯卡颁奖典礼电视转播,波蒂埃在这一届奥斯卡奖上打破了最佳男演员的肤色界线。他面向格林伍德的听众们宣称:“我今年三十七岁,一直是个孤独的人……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真爱,但这个房间里充满了爱。”

贝拉方特演唱了他的招牌歌曲《香蕉船》,台下听众们则跟着唱起了家喻户晓的歌词——就算躲在门外的三K党徒们对于这首歌的歌词也同样耳熟能详。一曲终了之后他发表了简短的演讲,谈到了自己多年来对民权运动的奉献,接着又举起了那个黑色小提包,迎来了高潮迭起的欢呼。每个人都知道小包里装的是钞票——福曼谈到了贝拉方特如何响应民权阵营的紧急请求聚拢了一批消灾解厄的“吗哪”,摩西也感谢贝拉方特为夏季项目提供了一根救生索——但大家都明白这事最好不要说太细。贝拉方特在私下里告诉福曼,小包里一共是六万美元现金,此外他还另行筹集了一万美金,打算将这笔额外经费留到夏季项目结束之后再花。到时候他要为各位运动领导人安排一场度假旅行,借此消除他们身上积攒了一个夏天的“战斗疲劳”。

当晚晚些时候,联组委总部门外响起了一串枪声,一辆员工汽车的挡风玻璃应声粉碎。屋里的波蒂埃与贝拉方特无意中听到无线对讲机里传来消息说在塔拉哈奇县有一名志愿者遭到了跟踪,他们听不到的则是联组委工作人员在暗地里的抱怨。联组委为他们两个准备了特别的床铺,还安排了通宵站岗的警卫员,以至于有些联组委员工尖锐地提醒福曼,上次马丁.路德.金来到格林伍德的时候他可是批评过人家依仗名人身份搞特殊化待遇,没想到他本人给名人搞特殊化待遇也搞得挺带劲的。尽管如此,两位访客当天夜里还是几乎一宿无眠,波蒂埃干脆躺在地板上做起了拉伸操。

贝拉方特与波蒂埃在星期六白天离开了格林伍德。当天晚上,趁着贝拉方特来访的热闹还没完全散去,联组委在卢拉餐厅为一批即将离开的志愿者举办了欢送会,还提供了免费金枪鱼沙拉。正当欢送现场气氛正旺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大家一听见响声就知道大事不好,当即一个不落地顶着瓢泼暴雨冲出了餐厅。餐厅外面停着一辆大家都认识的汽车,驾驶座的侧窗刚刚被打碎。最先冲上前来的人们一开车门,驾驶座上的西拉斯.麦吉就身子一瘫摔在了人行道上,他的左太阳穴下方有一处明显的枪伤。鲍勃.泽尔纳与其他人赶紧撕掉衬衫充当绷带紧紧裹住了他的头,然后一辆联组委的面包车就将依然还有意识的麦吉火速送往了勒弗洛尔医院。三周之前种族隔离主义者在电影院围攻了麦吉,这一回他们又蜂拥到医院周边拉起封锁线,不让麦吉进入急救病房。泽尔纳拖过来一架轮床,推着麦基强行冲进了急救病房,病房里战战兢兢的医护人员试图将他挡在门外,理由是他此时光着上身。眼看着各位医生一个个手足无措,一名护士自告奋勇地试图为麦吉注射镇静剂,没想到麦吉本人却强撑着挡开了她并且拒绝接受任何注射,直到一名黑人医生赶来为止。这位医生安排救护车将麦吉连夜送到杰克逊市的另一家医院并且进行了手术,从他的头部取出了一颗子弹。这颗子弹沿着一条略微向下的弹道穿过了麦吉的上颌骨——麦吉当天志愿担任了接送同事们的司机,遇袭的时候他显然因为暴雨而关上了车窗,正在脸贴着车窗玻璃打盹——卡在了鼻腔后方接近咽喉的位置。周日上午,医生们通过气管吻合术缓解了麦吉的呼吸困难,并且表示麦吉的存活率很乐观。

枪击事件致使格林伍德的运动阵营爆发了一连串的“第一”:第一次在白天举行弥撒大会,第一次尝试让青年游行队伍与防暴警察对抗,民权阵营也迎来了第一批手持左轮的新来者,这些人驻守在卢拉餐厅以及许多谣传的后续目标周围防备着接下来的袭击。志愿者莎莉.贝尔法拉奇紧张地躲回自己的寄宿家庭,把一支没收的手枪藏在床底下,却发现厨房桌子旁边的水槽里还摆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手枪,寄宿家庭的成员们正在忙着维持冷静,全家人围坐在桌边剥豌豆。到了周日晚上,西拉斯.麦吉的两个兄弟都被关进了监狱,但摩西、福曼、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和其他领导人都撤出了格林伍德以及发生其他类似危机的地点:在劳雷尔有人遭受了殴打,在纳齐兹发生了爆炸,周六晚上警方在马库姆发动了突击搜查。

8月16日星期六,摩西来到内斯霍巴县锡安山浸信会教堂,站在烧焦的砖墙废墟上主持了一场礼拜活动——这一天距离教会成员遇袭事件刚好过去了两个月——他的头顶是湛蓝色的天空,他的双脚则在瓦砾堆上不停移动保持平衡。然后他又驱车前往图加卢学院参加了为期三天的联组委峰会。有了贝拉方特送来的现金,他们现在可以将运动时间延长到夏季结束后,从而安抚新近加入的民权追随者。这批人大多不知道联组委最初的运动时间表是怎么安排的,他们担心民权运动正在因为暴力阻挠而濒临停摆。联组委领导人围绕一系列重大决策展开了反复讨论,议题包括应当保留哪个基础项目,开学之后到哪里去找志愿者,如何平衡密西西比自由学校与普通补习班之间的比例,未来的暴力袭击将会达到怎样的水平,以及他们能否为培训与安保争取足够的支持。他们还决定赶在下周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前立即派遣整个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前往大西洋城,借以巩固他们对于密西西比州代表席位的主张。

这几天金也从欧洲返回了纽约,并且与联组委一前一后地踏上了通向大西洋城的曲折之旅。接下来的周一,贝亚德.拉斯廷再次向白宫发送了一通电报,传达了金希望觐见约翰逊总统的迫切请求。周二,李.怀特表示可以将会面安排在周三上午,并且试图轻描淡写地传达几条白宫方面的规定:首先,这次觐见的范围将会有所“扩大”,不仅包括金,还包括其他民权领袖,例如罗伊.威尔金斯和菲利普.伦道夫;其次,本次觐见的会谈内容将不留记录。身为金的副手,拉斯廷试图确保自己也会受邀参加觐见,声称自己可以为白宫帮忙:眼下正在密西西比州闹腾的年轻人们肯定将会制造出不小的麻烦,而他可以协助白宫预防这些麻烦。虽然拉斯廷说得天花乱坠,可是白宫方面依然拒绝邀请他,于是他向金报告说约翰逊总统似乎另有盘算。金本人也隐约觉得眼下的局面有点像1963年6月那一次,当年肯尼迪总统也说也要接见他,可是到时候却接见了一大帮人,将他夹在当中,借此来控制政治议程。这样的暗亏他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金与约翰逊的各自阵营通过电话中间人展开了试探性质的交火。约翰逊的优势在于拥有更灵通的消息来源。比尔.莫耶斯从他的牧师朋友、国家宗教和种族委员会主席罗伯特.斯派克那里得知,民权领袖们正在大西洋城为示威活动做准备,因为他们预计白宫不会向密西西比自由代表团做出让步。莫耶斯在报告当中写道:“他说发生严重暴力事件的可能性很高。”——他并没有明确表示暴力究竟是会来自放弃非暴力原则的黑人还是新泽西州的三K党支持者,总之这两种前景都可能毁掉总统的竞选胜算。

除了由外界主动提供的情报之外,白宫还从联邦调查局那边获得了不少间谍情报。根据去年10月签署的“流动”窃听令,联邦调查局针对金在纽约的借宿住址进行了临时监听。通过对于这一地址以及针对拉斯廷的的电话窃听,调查局的技术人员听到金的阵营做出了准确的预测:既然如今约翰逊已经拿下了倾向黑人的选票,那么下一步他肯定会尽量避免与民主党南方白人基本盘进一步交恶,以求眼下或者日后能有机会与其和解。金和他的盟友们努力想让总统在公开记录中解释为什么他会更偏向奉行种族隔离且支持戈德华特的密西西比民主党党团,而不是受苦受难却依然忠诚于他的密州自民党。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约翰逊一心只想着如何在会面当中避免提及或者听到密西西比这四个字,因此金对于觐见总统的兴趣也变得越来越淡。从周二晚上到周三,金一直在讨论是否应该干脆放弃觐见总统的努力,而不是让约翰逊施展手段利用自己。这些谈话的速记摘要传到了联邦调查局总部,德克.迪洛克过滤掉了金的大部分实质性推理,把他描述成了一个无礼、任性但又听任顾问摆布的人。李.怀特向约翰逊总统建议道,“根据德克提供的信息,金的顾问们曾经指示过他,如果他真的出现在白宫……‘跟总统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硬气’。”

周三这天,民权领袖集会在白宫如期举行,现场唯独少了金。约翰逊总统突然冲进会面现场,宣布他今天不打算讨论与民主党党代会有关的任何政治问题,然后就滔滔不绝地宣讲起了自己的计划和成就,直到他需要前去参加下一场活动为止。约翰逊的助手们曾经因为金想与总统见面的自我推销意愿而对他嗤之以鼻,现在他们又觉得金实在脸皮太厚,居然在最后时刻说什么“很遗憾我不能参加本次接见”。金则试图绕过约翰逊设定的白宫议程的控制。他向白宫发送了一份长达三页纸的电报,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表示自己打算“就某个可能在不久后得到讨论的话题发表我的观点”。他的猜测完全正确,他最想讨论的话题也恰恰正是约翰逊禁止讨论的话题:密州自民党代表是否应该在本届民主党党代会上得到席位。金以个人名义提出了四条支持这一点的论辩,论证角度涵盖了政治算计、道德选择与抽象的公民权责:“第三,为了应对都市化生活的压力,需要足够坚实的证据来表明民主程序可以在美国得到伸张,在州一级被剥夺代表权的人们可以在国家级政治体制当中进行申诉并得到补偿。”

李.怀特在其他黑人领导人离开秘密会见之前向约翰逊总统通报了金的迅速行动(“这里在十一点二十三分收到了金的电报……”),联邦调查局的情报人员也警告总统,金的朋友想让他将这封电报公之于众。当天中午,乔治.里迪打电话给总统,因为他从媒体那里听说金发送了一封敏感电报,需要总统指示他如何应对。在他看来,“假如密西西比州的常规代表团占据了本次大会的席位,金的毕生操劳就全白费了。”约翰逊的幕僚们赶紧制定了几套应急计划,要么下达封口令阻止这条重大新闻泄露出去,要么让白宫宣布密西西比问题已经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前得到了妥善解决,从而“先发制人把金按住”。然而金并没有直接发表声明或向媒体发布消息,双方都接受了挺进大西洋城之前的初步僵局。

与此同时,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们也因为一场他们自己特有的危机臊得抬不起头来。《亚特兰大宪法报》周三上午的头版披露了联邦调查局向谋杀嫌犯赫伯特.盖斯特赠送生日蛋糕的情节。联邦调查局的内部调查员质问外勤人员,在没有得到总部批准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外勤人员则竭力回避他们的问题。这一策略难免让人们怀疑联邦调查局与三K党徒关系亲密,也使得联邦调查局暴露在了公众嘲笑之下。

家园 白宫礼仪4

还是在周三这天,密西西比州各地选出的密州自民党代表聚集在了图加卢学院。鲍勃.摩西在为期三天的员工会议的休会致辞当中宣布联组委对大约七百名夏季志愿者的下一步去向做出了安排,一部分人将会继续呆在南方,另一部分人则会得到替换。摩西向记者们承认,完成登记的黑人选民数量在过去这个夏天的增长只能说是微不足道,真正让夏季项目出名的反而是针对工作人员的连续不断的逮捕(二百五十人)与殴打(五十二人)。但他依然坚称夏季项目成功地实现了政治目标,也就是让密西西比州向普遍公民权利的基础敞开大门。《纽约时报》的一名来访记者描述了当晚民权义工们密西西比州费城遭遇围困的情况。在那里,一个由十名跨种族志愿者组成的特别小组壮着胆子在仍受到6月份三尸谋杀案创伤的地区开设了一个项目办公室。代理警长塞西尔.普莱斯向他们发出了驱逐令以及一张以非法侵入为名义的法庭传票,还给他们打了好几通威胁电话,其中一条较为礼貌的留言说道:“今晚就结束了。”一车车全副武装的白人在办公室外面徘徊,惊慌失措的志愿者们则躺在地铺上不敢起身,唯恐一抬头就遭到枪击。他们考虑了很久是否要抵抗攻击,最后还是下定了恪守原则的决心。“我们决定坚持非暴力一直到死,”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名白人研究生这样告诉《纽约时报》。第二天周四早上,他的同事拉尔夫.费瑟斯通(Ralph Featherstone)开着一辆移动借书车来到了默里迪恩附近的农村地区。9月是棉花采摘的农忙时期,自由学校只能等到棉花收完之后才会再次开学。在此之前,联组委规定要将借书车派往农村填补空白。

8月20日星期四上午,约翰逊总统在白宫花园举行的《经济机会法案》签署仪式上向人群发表了讲话。他的嗓音沙哑,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回忆:“自从人类生活在这个地球上以来,贫穷就一直是他背负的诅咒。”美国这个世界第一的伟大国家愿意而且有能力“承诺在国民当中消除贫穷……我国人民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讲话结束后,约翰逊首先向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然后又向数十名议员和嘉宾分发了他签署这份总价值九点四七亿美元的法案时使用过的钢笔(前几天刚刚被总统当做献祭羔羊的亚当.亚莫林斯基也老老实实地站在嘉宾当中)。当天总统还签署通过了另外两份新法案并且举行了签字仪式——一份是国防拨款法案,涉及金额是反贫困战争预算的五十倍,另一份是证券体制改革法案——记者们则全程跟随在精神焕发的总统身后,眼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又一份惊人的选举前民调结果:约翰逊在威斯康辛州以67%对32%领先戈德华特,在纽约是70%对30%,在共和党控制的缅因州更是达到了77%对23%。

在图加卢学院,密州自民党的党代表们正在纷纷登上长途大巴准备奔赴新泽西州的大西洋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以前从未离开过密西西比。来自新泽西州的一位电台记者就夏季项目问题采访了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卡迈克尔强调了塔拉哈奇县选民登记工作的艰辛,并回顾了自己自从1961年作为一名二十岁的自由乘车者进入密西西比州与帕奇曼监狱以来断断续续参与民权运动的经历。记者问及他停放在一边的汽车上面为什么有弹孔,卡迈克尔解释说他的汽车在三角洲地区第二区很有名,因为他是那里的夏季项目总监。他向记者指明了上周五晚上贝拉方特与波蒂埃到访时汽车挡风玻璃上留下的弹孔,以及击中赛拉斯.麦吉的那颗子弹在驾驶座侧面留下的弹孔。

“他们的目标是赛拉斯本人吗?”记者敬畏地问道,“还是他们认识你的车,以为是你在车里?”

“这很难说,”卡迈克尔回答道。他的解释呼应了鲍勃.摩西在漫不经心的勇敢外表背后谆谆教导的口吻:“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塞拉斯——我知道他们非常想要塞拉斯.麦吉的性命,因为他是不肯忍受他们的胡说八道的当地年轻人之一——那么我就不会为这次枪击感到难过。但如果他们因为这是我的车而开枪,打中了塞拉斯,那么这件事就要压在我的良心上面了。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已经追过我的车好几次了,以前还朝它开过枪。所以我也很难说。”

家园 三十四,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1

随着便捷航空旅行在美国日益普及,曾经光顾大西洋城的游客们纷纷流向了更温暖的度假地,大西洋城则被时代变迁抛在了一边,正经历着从辉煌到落寞的缓慢衰落。这里是美国小姐选美大赛的举办地,也是棋盘游戏《大富翁》的故事背景——城里的景点包括马文花园、雷丁铁路与海滨的木板道。这位年迈的海滨女王如今接待了一大批同样处于过渡时期的民主党人。在8月21日周五召开的民主党党代会会前听证会上,乔治.华莱士强烈谴责民主党国家级领导人是一帮革命份子,“将要出卖我们这个国家与生俱来的权利”,为的是树立“一种外来的政府哲学”。不久前华莱士依仗新近出台的州法律在11月的阿拉巴马州选票上划掉了约翰逊总统以及他的竞选伙伴的名字,从而使得华莱士本人可以自行分配选举人团当中的“民主党”选票(这批选票最终流向了戈德华特)。现在华莱士又在党代会领导层面前放出了狠话:他就是要将本党的总统竞选人赶出阿拉巴马州,如果民主党领导层就为这点事而要剥夺阿拉巴马州代表团的党代会席位,那就让他们看着办好了,反正“我今天不是来求饶的。”接下来华莱士又反将了民主党领导层一军,要求全国民主党人废除民权立法,并且预言将会爆发一场与反重建运动规模相当的“起义”。鉴于“这个政党放任中央集权肆虐为害”,他承诺将要掀起一场保守派运动,目标是“在未来四年里接管两大政党之一。”

同样在星期五这天,满载密州自民党的长途车抵达了太平洋大道上的宝石汽车旅馆。这家旅店十分破落,就外观而言与订房订得很晚的密州自民党人们可谓相得益彰。这群人看上去活像一群散兵游勇,他们从饼干桶里掏干粮果腹,睡觉的时候则是四个人挤进一间房。某位全国级媒体的记者目睹了密州自民党抵达大西洋城的景象。按照他的描述,这些人情绪高涨,就像要去参加又一场弥撒大会一样:“一群虔诚的男女,口中高唱着赞美诗,他们觉得自己仿佛是暂时从密西西比州的监狱里逃出来的一样,等到回家后很可能还会被再次关进监狱。”他们的战斗热情足以与华莱士相媲美。他们复制了米奇.施维尔纳的汽车被焚烧之后的残骸,并且将这件复制品一路拖曳到了大西洋城,借以彰显民权参与者们甘愿为了民主精神而献身的决心。密州自民党认为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人已经放弃了参加党代会的法理资格。在前往北方的漫长旅程中,他们回顾了这个论点的各项法理基础(“IV. B. 2. 州代表大会上一个黑人也没有”)。他们很快就穿上了最好的节日盛装,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各州代表团当中充当民间说客。暑期志愿者丹尼斯.斯威尼陪同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与来自他的家乡俄勒冈州的代表们牵上了线。非学委员工、暑期自由学校的设计师查尔斯.科布费尽气力之后见到了几位马萨诸塞州的代表,他们向科布转达了恩迪科特.皮博迪州长——也就是这年春天前往圣奥古斯丁志愿入狱的皮博迪女士的儿子——的谨慎同情。

在来自哈蒂斯堡的维多利亚.格雷的陪同下,范妮.路.哈默飞到纽约市政厅,当着一群历史学家的面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周六早上,她也抵达了大西洋城并与一名代表共进早餐。这名代表是来自萨克拉门托的维拉.坎森(Vera Canson),密州自民党认为此人掌握着决定密西西比争端的关键一票。坎森是代表资质认证委员会当中仅有的两名加州人之一,也是仅有的七名黑人之一。哈默的证词令她进退两难。加州民主党人在夏季项目期间已经决定支持密州自民党,但是加州州长帕特.布朗在当天下午离开去见约翰逊总统之前对这一决心又表示了顾虑。卡尔森一方面被被哈默打动,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角色面临着更大的压力:仅仅有利于密西西比州民权斗争的政策对于民主党的全国布局来说可能并不明智。

密州自民党的法律顾问约瑟夫.劳向代表资质认证委员会提交了报告。在他进门之前,一份报道就冲着他砸了下来,报道内容涉及十几名立场摇动的民主党人。一名国家广播公司的记者冲进来大喊道“乔,你让他们坑了!”劳回答说:“老天啊,这么快?”却原来会务人员为劳提交报告准备的房间面积太小,电视摄制组根本挤不进去。劳的策略离不开摄像机——与其说是为了赢得最初的投票,还不如说是为了树立密西西比州的形象,使其不至于淹没在全国代表大会混乱的政治议程当中。

劳的抗议通过电话秘密地渗透进入了椭圆办公室。沃尔特.金肯斯向总统承认道:“拿着这点小事来麻烦您实在说不过去,但是这件事我确实不太敢自作主张。”他说为劳准备的房间只够安放一台摄像机,“电视台的人正为了能再摆几台机器而大吵大闹”。约翰逊认为只放一台摄像机就不算少,因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公众对于民主党党内争议的关注。他指示道,民主党同时容纳两个相互作对的代表团已经够难了,用不着再把电视台也牵扯进来。金肯斯随后又解释说,会务方面选择这个房间的明确用意就是为了只让证人进门,而且“劳现在也在大吵大闹”,因为他的密州自民党客户被挡在了门外。金肯斯承认劳的要求确有道理,并且劝说总统设想一下,让密西西比州的白人与黑人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打成一片具有怎样的戏剧性效果。但是约翰逊依然担心“劳会席卷整个房间。”

金肯斯一边与总统商谈,另一边还动员包括党主席约翰.贝利(John Bailey)在内的民主党官员们向总统打电话求情。劳向民主党高层们讲述了密州自民党的挑战者们从密西西比州一路赶来多么辛苦,“如果你们甚至不肯让他们看一眼事态进展的详情,那么想让他们接受任何妥协都必然千难万难。”这番论辩让民主党高层“颇受触动”。经受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攻势之后,总统终于批准劳在宽敞的舞厅里提交报告,也放开了对于摄像机数量的限制:“我不管他是不是在小题大做,只要他别给我们拆台就行。”约翰逊的这句批示为他在本周的活动定下了基调。在这一周,他将会反复命令亲信们断然否认他与大西洋城有任何瓜葛:“这事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两天我要装死,你要配合一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2

周六下午,密州自民党挑战者们终于一字排开地坐到了密西西比民主党代表团对面的席位上。劳开始了他的陈述:“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讲述密西西比州发生的悲剧和恐怖事件。”他在资质认证委员会面前泰然自若,因为他也是委员会的一员。身为哥伦比亚特区的党代表,劳本人拥有该委员会一百一十张选票当中的一张。为了反驳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人是“合法代表”的观点,他强调了美国各政党的自由独立,并将资质认证委员会称作负责进行政治选择的陪审团。(他为密州自民党印制的简报乐呵呵地援引了密西西比民主党主席的声明:“我们可以用白银棺材装上十二只死渡渡鸟来到党代会上充当党代表,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劳传唤了一连串证人来支持他的主张:密州自民党的党代表们不仅既能干又忠诚,而且还愿意为了民主党的事业而“英勇献身”。艾伦.亨利讲述了针对争取投票权黑人们的大规模迫害,并指责民主党的密西西比党代表们历来支持滴水不漏的白人至上主义,致使密西西比州人人自危,在全美国各州排名当中位居底层(“他们背负着血债与责任……”)。埃德温.金牧师随后对密西西比白人的行事进行了第一手描述(“……一百多名教士和大学教师被迫离开该州……我受过监禁,也受过殴打。”)接下来坐在主席台上的宾夕法尼亚州前任州长戴维.劳伦斯(David Lawrence)十分客气地要求劳多谈一点党内程序问题,少谈一点密西西比州的“日常生活”。劳当即表示反对,声称“我想让认证委员会听到的”正是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人为黑人的日常生活带来的恐惧。

接下来劳传唤了范妮.路.哈默。哈默拖着因为脊髓灰质炎而受损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证人席,将手包放在了证人席上。会务人员在她的棉质连衣裙领口上别了一个麦克风,然后她就讲述了自己的故事:“1962年8月31日,我们一行十八人旅行了二十六英里来到印第安诺拉的县法院,试图完成选民注册,从而成为一等公民。我们在印第安诺拉遇到了密西西比州的公路巡警……我们的长途车实际那天遭到了指控,因为他开车的肤色不对……”她用四句话讲述了她的登记企图如何在入夜之前引发了一连串地震。

“我丈夫来了,说种植园主正在大吵大闹,因为我想登记。在他住嘴之前种植园主来了,跟我说:‘范妮.路,你家老头告诉你我说的话了吗?’”

“我说:‘是的,先生。’”

“他说:‘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去撤销登记,那你就给我滚。’”

哈默一边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一边丝毫不虚地直盯着主席台上的一排排资格审查委员会代表。她的措辞质朴粗陋,散发着无视权威规范的气势,起初还有些伊索寓言的风格,说着说着就逐渐偏向了圣经文本抑扬顿挫的节奏。尽管她说的只是些家长里短,其中却充满了抽象的力量。

“于是我对他说话,我告诉他说:‘我没有给你登记。我是想给自己登记。’那天晚上我不得不离开。”

“9月10日,1962年,十六颗子弹射入了罗伯特.塔克先生和夫人的家里,都是冲我来的。就在同一天晚上,密西西比州的鲁维尔有两名女孩被枪杀。另外,乔.麦唐纳先生的房子也中枪了。”

“6月9日,1963年,我参加了一场选民登记研讨会。返回密西西比的路上,我们有十个人乘坐的是大陆公路长途车。当我们到达威诺那的时候……”

她从头到尾回顾了威诺那事件,从最初的骚动(“我下车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到监狱里不断逼近的恐惧:“我开始听到尖叫的声音……我被带出牢房,带到另一间牢房,那里关押着两名黑人囚犯。州高速公路巡警命令第一个黑人拿起皮拍子来打我。”在分配给她的八分钟发言时间快结束时,哈默从电视屏幕上消失了。“待会我们还将再次回到大西洋城,”记者埃德温.纽曼(Edwin Newman)在控制台旁对观众们说道,“但现在我们要切换到白宫,由全国广播公司的罗伯特.戈拉尔斯基为您报道。”

与此同时,约翰逊总统正在接待二十九位民主党州长,为他们举行了前往大西洋城参会之前的送别。此外还有四位州长没有应邀前来——分别是路易斯安纳州的约翰.麦凯森(John McKeithen),阿肯色州的奥瓦尔.福伯斯(Orval Faubus)、密西西比州的保罗.约翰森和阿拉巴马州的乔治.华莱士。这四位南方州长联合抵制了总统的送别。刚刚辞去路易斯安那州代表团团长一职的麦凯森还进一步呼吁,如果大会把来自姐妹州的常规代表团赶下台,他就要号召举行一场大规模退会。在这个问题上,得到全国电视转播的密西西比听证会为华盛顿的送别会——得克萨斯州州长约翰.康纳利(John Connally)对记者们宣称这是“令人十分舒适愉悦的会议”——敲响了一记警钟。此时多家媒体都堵在会议室门口等着约翰逊宣布副总统参选人的人选,约翰逊则利用媒体扔了一颗烟幕弹,借以分散公众对于大西洋城听证会的关注。他与几位州长一起来到记者们面前。为了拖延时间,他扯了几条无关痛痒的小新闻,还顺口慰问了一下康纳利州长——去年达拉斯刺杀事件发生时陪同肯尼迪坐在车里的康纳利也中了弹,至今尚未痊愈——“九个月前的这一天下午,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国历史上的可怕时刻将这一职位的重任托付给了我。”接下来总统回避了记者们的提问,退到东厅继续与几位州长秘密会谈,记者们只能自说自话地编写了如下的新闻标题:“约翰逊仍然对竞选搭档人选保持沉默。”

在电视摄像镜头关上之后,大西洋城的听证会还在继续,又有四名密州自民党的证人出场作证。丽塔.施维尔纳的陈述致使一部分观众起立默哀,之后劳又传唤了平等大会的詹姆斯.法默与协进会的罗伊.威尔金斯。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出场的证人是马丁.路德.金,他代表全体证人进行了总结陈词:“我告诉各位,世界上的任何政党都应该为了能有这样一个代表团而感到自豪。因为正是这些来自日常生活的圣徒们最深刻且最持久地表达了真正的民主精神。”说到这里,金瞥了一眼对面的密西西比州民主党常规代表团,然后哀叹道自从上次民主党大会之后,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人们迫使联邦政府派遣了多达二万人的军队前来镇压,然后才咬牙切齿地接受了“单独一名黑人进入州立大学”的现实,而且就在几天前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要违逆这个伟大的国家级政治团体的总统竞选人与议政平台。”在金看来,密西西比的问题“绝非小事”,必须放在国际大环境里来考察——“全世界目前足有上千万人被剥夺了参政议政的权利,他们身处密西西比州与阿拉巴马州,他们身处铁幕背后,他们正在南非的种族隔离泥潭里苦苦挣扎,他们正在已经三年没有举行选举的古巴寻求自由。承认自由民主党也就等于向所有这些人传达了一条信息:在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关心正义的国家……”

接下来轮到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人发言。他们摆出了大量关于标准选举实践的证据,并呼吁不要将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钉上“政治十字架”。州参议员E.K.柯林斯(E.K.Collins)宣称,如果本届代表大会当真允许密州自民党这帮“残兵败将”取代“合法代表团”,“这个党派在密西西比州肯定会走上绝路。”不久,劳伦斯主席就处理完了全部参会代表的资格审议工作,只剩下了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他之所以推迟了这两个州的审议,是因为台前幕后的政治斗争还没能产生足够一锤定音的解决方案来阻止民主党陷入一地鸡毛的混战。

下午六点一刻,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听证会——他头两天扭伤了脚踝——准备前往印第安纳大道入住自己预定的克拉里奇酒店1923房间。负责监视他的联邦调查局探员们立刻发送了一道SOS警报信号,通知正在客房里安装窃听器的同事们赶紧撤离。技术人员成功地在客房的两台电话里安装了窃听器,但是没来得及在墙壁里安装迷你听筒。在这间客房的正下方,联邦调查局大西洋城分局特别督办里奥.克拉克(Leo Clark)设立了一处对金作战秘密指挥分部,至于总部则位于旧邮局。得到了J.埃德加.胡佛不情愿的批准之后(“林登这回太过分了”),副局长德克.迪洛克临时组建了一支由二十七名探员组成的“特殊小队”,其中有无线电操作员,两个速记员,以及各式各样的线人。迪洛克不仅与特勤处以及当地执法部门就安保问题进行联络,而且还秘密地敦促他的团队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既确保大西洋城不会发生任何“让总统难堪的事情”。他本人在选美汽车旅馆亲自向沃尔特.金肯斯与比尔.莫耶斯汇报情况。

一名携带移动无线电台的探员被永久指派到了金肯斯身边担任联络员。几名卧底探员拿着全国广播公司提供的证件伪装成记者混入会场,其他人则负责窃听大西洋大道旁一座门头房的电话通讯,因为密州自民党租下了这座店面作为临时办公地点。通过窃听电话,探员们得知贝亚德.拉斯廷告诉金,他扭伤脚踝是“你所经历过的最幸运的事情”,因为这让金有借口赶在约翰逊总统行使权力之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这座城市。根据拉斯廷的预测,一旦总统出手,许多现在宣称支持密州自民党的代表都将会“靠边站”,到时候金继续留在城里也只会自取其辱,倒不如尽早撤退保存颜面。

密州自民党的支持者们在散会之后则无不情绪高涨。《黑玉》杂志记者拉里.斯蒂尔(Larry Still)描述了围绕范妮.路.哈默的喧闹人群,哈默本人“从遍布皱纹的圆脸上抹去了泪水,叹了口气,说道:‘我感觉就好像在山顶上喊话一样。所以我才喜欢《去告诉群山》这首歌,我觉得我在和全世界说话。’”得知约翰逊总统打断了她的转播时间之后非常愤怒,厉声谴责这是针对他们的阴谋。正当此时,宝石汽车旅馆里有人喊道电视上正在播放她的证词的结尾部分。

“第一个黑人打得筋疲力尽后,州高速公路巡警又命令第二个黑人也拿起皮拍子打我。第二个黑人开始打我,我开始跺脚。州高速公路巡警命令第一个打过我的黑人按住我的脚,不许我跺脚。我开始尖叫,一个白人站起来打我的头,叫我安静。有一个白人男子——我的裙子裤腰很高,他走过来把我的裙子拉了下来——然后又把我的裙子拉了回去,比一开始还高……”

“梅德加.埃弗斯被谋杀的时候我还在监狱里。”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想要注册,成为一流公民,如果自由民主党现在还没有得到正式席位,那我必须质问美国……”

尽管当天下午约翰逊抢占了哈默讲话的播出时段,但是晚间新闻的电视观众却比下午更多。大西洋城的西部联盟办公室报告称,他们当天晚上收到了四百一十六份支持密州自民党的电报,支持常规民主党的电报则仅仅收到了一封。劳声称自己的证人“极其出色……赢得了木板道的支持。”他注意到约翰逊总统最清楚如何计算选票,因此很享受即将到来的讨价还价。“我们不会做出任何二流妥协,”他在周六晚间对记者说。

劳并不反对妥协,也从未掩饰过他最想达成的妥协方案。他的书面简报中提到了二十六起竞争党代表资质的事件,其中有整整一半——最早可以追溯到1836年——都是通过平分席位来解决的。他最珍视的案例发生在1944年的得州。当时忠于罗斯福新政的派系——年轻的众议员林登.约翰逊也是派系成员之一——对占主导地位的得州常规代表团发起了挑战,因为后者拒绝支持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战争期间四度连任。当时约翰逊还曾经不假辞色地谴责常规代表团是“伪装成民主党的共和党人”,耗费气力只为“破坏民主”。全国代表大会最终让常规代表团与新政派系平分了得州的代表席位。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些先例全都没有涉及种族意象。这使得民权战线两边的民主党人们都对范妮.路.哈默的面孔格外敏感。她为密州自民党的事业赋予了某种道德紧迫感,使其远远超越了地方派系斗争的晦涩记录,但她也为任何一个州的多数党提供了一个令人畏惧的新象征。“事态已经失控了!”星期六晚上,参议员詹姆斯.伊斯特兰对约翰逊总统喊叫道。总统提出,只要全白人代表团愿意摆一摆党派忠诚的姿态,他就愿意将代表席位交给他们(用总统的话来说,即使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会支持戈德华特,也不妨发表一份温和的声明,表达一下支持民主党提名人的意愿),但是在密西西比州的家中通过电视观看了听证会全过程的伊斯特兰却告诉约翰逊趁早别打这个算盘。“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伊斯特兰告诫约翰逊,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几乎已经全部倒向了戈德华特,而且大多数代表从一开始就不想去大西洋城,换句话说总统设想的讨价还价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总统反对道,“可怜的密西西比”正在迫使他无法帮助自己的朋友:“好比说有人想来你家扔炸弹,那他们就不该还想在你家过夜。”此外总统还半开玩笑地声称要考虑一下是否取消棉花补贴项目,从而给密西西比州一点颜色看看。即便如此,伊斯特兰能为总统争取到的最好保证也只是密西西比州长保罗.约翰森的含糊承诺:密西西比民主党不会对任何接受大会条件的本州代表进行官方“报复”。

周日下午,沃尔特.金肯斯通知总统,资格认证委员会主席劳伦斯准备就一项双方肯定都无法接受的动议进行投票:动议内容强大到足以让南方民主党集体退出本次大会,同时又软弱到肯定会让劳向大会提交一份少数派报告。“我还以为他打算拖一拖呢,”总统抗议道。之后劳伦斯再次推迟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表决,并且任命明尼苏达州司法部长沃尔特.蒙代尔(Walter Mondale)担任一个由五名代表组成的密西西比州小组委员会的负责人,负责在周一晚间大会正式开幕之前解决这个问题。蒙代尔的小组在私密环境里与数十个党团进行了沟通,跟谁都吵得不可开交,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才精疲力尽地收工休息。

周日午夜,一百名密西西比运动的支持者在大会大厅外设置了一道圆形纠察线,承诺在密州自民党得到代表席位之前坚持守夜。詹姆斯.福曼、斯托克利.卡迈克尔以及其他几个人抱着对讲机挤在中心,精心协调着现场人员的活动,让他们时而齐声高歌,时而保持沉默。到了第二天,现场已经聚集了将近三百人,许多各界名人也前来发表了鼓励演说。纠察线上的成员们还在努力适应从夏季项目田间地头来到大西洋城霓虹灯下的环境变化,周一这天涌入会场的五千二百六十名代表以及候补代表更是将他们裹挟得不知所措。代表们大都佩戴着绘有政治标语的纽扣,披挂着红白蓝三色的彩带,通常还戴着林登.约翰逊同款的纪念牛仔帽。人们忙着签到与参加党团会议,忙着出席龙虾晚宴,忙着去海滩观看露天篝火。交际女王兼前任大使裴丽尔.梅斯塔租下了文特诺庄园,举办了好几场派对,每一场派对都足以招待八百位来宾。木板路码头上人潮涌动,各种奇观俯仰可见,例如杂技演员迪克西.布兰迪端坐在高杆顶端,又比如某位特技女演员骑着马从高塔上一跃而下,连人带马扎进了一个大水桶里。凡此种种令参会代表与观察家们应接不暇。在他们看来,会场门口的密西西比守夜队伍也不过是诸多奇景之一而已。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3

周一上午,被密西西比问题困扰的民主党领导层依然没能拿出比一拖再拖更好的策略——他们希望密西西比问题能够“淹没在大会事务当中”,因为蒙代尔小组委员会已经提出了一份声明,认为密西西比问题十分“复杂”。沃尔特.路泽向约翰逊称赞这个想法其实就是“你最初的想法”,但约翰逊预计将会有八到十个州的代表不耐烦地罢会。正当白宫陷入困境之际,马丁.路德.金从大西洋城发来了一封新的电报:“在过去的几天里,大会的紧张气氛让人感到只有您才能明确民主党的立场……资质认证委员会的成员已明确表示他们愿意跟随您……”

总统征求了理查德.拉塞尔的意见。拉塞尔就像大多数南方著名的民主党人一样没有参加全国代表大会。约翰逊抱怨说金一直在敦促他采取公开立场——“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卷进来”——他担心其中会有阴谋。如果金能迫使他为白人代表团辩护,那么民权力量就会“有借口说我背叛了黑人”,然后罗伯特.肯尼迪也会陡然发动背刺,公开声称约翰逊不适合民主党提名,因为他纵容密西西比的种族隔离主义者。“我觉得这就是鲍比在下套坑我,”总统抱怨道。

拉塞尔试图安抚总统。他认为在最坏的情况下金可能会“稍微增加一点反弹”,并将约翰逊获胜的优势减少一百万张选票左右。他建议总统不要答复金的电报,因为这样做太抬举金了,但是他又表示约翰逊并不是第一个被金的政治举动惹恼的政治家:“例如在亚特兰大,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吓坏伊凡.艾伦市长……而且从政治的角度来看艾伦确实很有理由害怕。”

不过仅凭言语并不足以平息约翰逊对于种族情绪与肯尼迪神话相结合的恐惧。为了以策万全,他已经将两件人们期待已久的活动推迟到了大会结束后——其一是放映向遇刺前总统致敬的影片,其二是让前总统的遗孀杰奎琳在马拉松式的招待会上与每位民主党代表握手。为了防备罗伯特.肯尼迪蓄意引发大规模哀悼并且借势冲垮他与自己现已达成的政治协议,包括自己身为下一届总统竞选人的提名资格,约翰逊指派德克.迪洛克和他的联邦调查局卧底小组不要只顾着监视金与挑战常规党代表的黑人密州自民党成员,同时也要留意他们名义上的上司罗伯特的动向。

周一,联邦调查局探员们传阅了有关罗伯特接受媒体采访的报道。在采访中罗伯特承诺要在周二发表一份内容不详的声明。这篇报道可疑地指出,罗伯特“拒绝详细说明”声明的性质。事实证明,罗伯特的声明内容其实只是希望纽约市长瓦格纳能在参议院支持自己。但是探员们依然觉得罗伯特转战参议院的计划可能仅仅是伪装而已,他的真实盘算还是在大西洋城鼓动参会代表们自发提出一份劝进草案,从而顶替约翰逊成为总统竞选提名人。当罗伯特对西弗吉尼亚州代表团进行礼节性访问的时候——这个州为他哥哥在1960年竞选期间奠定胜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观察家们都注意到“全体代表掌声雷动”,现场的政治氛围简直一点就着。与此同时在胡佛的授意下,分析师们仔细分解了上周日《华盛顿邮报》关于罗伯特担任司法部长任期的报道。报道当中有一段文字表示罗伯特在任期间扫除了联邦调查局的许多积弊,调查局总部轻蔑地认为“司法部显然又一次企图窃取联邦调查局在有组织犯罪与公民权利领域所取得的成绩,同时还出于政治目的针对胡佛先生以及调查局发动了阴险的攻讦。”

经常见到总统的人们都知道他现在最担心什么。周一这天罗伯特.肯尼迪悄悄放弃了自己身为马萨诸塞州党代表的身份——为的是能更方便地竞选纽约州参议员——一位得知此事的总统秘书随即为总统献上了一张便条。这位秘书借鉴了罗伯特的战术,在便条上勾画了一条破解密西西比困局的计策。罗伯特在放弃马萨诸塞州党代表身份之后立刻推荐自己的弟妹乔安顶替了自己的席位,他本人从此可以轻装上阵,马萨诸塞州的党团也没吃亏。目前密西西比州的常规白人党代表当中依然还有几位忠于总统的少数派,假设这些人突然“感染了病毒”,必须请假,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将自己空出的席位让给密州自民党的成员。这样一来,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依然能保持自己的总体立场,黑人代表也能打破密西西比政坛的肤色界线,而且取得这一进展靠得是密西西比州民主党员的个人邀请而不是资质认证委员会的强制命令,因此委员会也不必与密西西比州代表团较劲。真可谓皆大欢喜,岂不美哉?约翰逊总统充分考虑了这条妙计,还向大西洋城打了好几通电话问询意见。但是沃尔特.金肯斯没有发现南方各州代表团当中有任何一名代表支持黑人。此外少数可能自愿退出的密西西比常规党代表正是约翰逊想要在未来几届党代会上当成标杆的榜样人物,约翰逊实在舍不得将他们耗费在这里。最终他还是将那张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便条扔进了垃圾桶。

在大西洋城,记者注意到马丁.路德.金和参议员休伯特.汉弗莱在星期一中午分别穿过人群,进入了被称为“大会白宫”的选美汽车旅馆。汉弗莱与鲍勃.摩西以及数十名密州自民党谈判代表一起安全地躲进了一间安静的套房,然后汉弗莱十分热情地向对方推销了大会提出的三步走解决方案。首先,作为确保席位的条件,密西西比州的每一位常规党代表都必须保证支持民主党候选人以及该党的民权纲领,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拒绝(资质审查委员会刚刚投票要求阿拉巴马州代表团做出类似承诺)。接下来,资质审查委员会将会正式呼吁日后的党代会取消一切信奉或者施行种族隔离主义信条的党代表的资格。最后,大西洋城热烈欢迎密州自民党代表团作为没有投票权的客人旁听大会。密州自民党的谈判代表们当即提出抗议:既然不忠于总统的常规代表把席位腾出来了,至少应该把这部分席位转交给密州自民党吧?汉弗莱死说活说就是不肯同意这项要求。他满脸难色地抛出了许多理由,先是主张密州自民党选举过程当中据称存在缺陷,然后又以个人身份请求密州自民党人们不要让他太难做。他还声称总统这是在与戈德华特的战斗当中考验他们所有人。汉弗莱没有透露他从白宫直接或间接领受的命令,*只是告诉密州自民党人们白宫方面暗示过他,如果他想得到副总统竞选人的提名,就必须竭力阻止围绕密西西比州展开的混战。而要想阻止这场混战,就必须要求密州自民党拿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最后他恳求他们不要继续竞争席位了。

*【8月17日,约翰逊简明扼要地向沃尔特.路泽表述了他交给汉弗莱的挑战:“你最好跟休伯特.汉弗莱谈一谈,因为我告诉你,要是大会上当真打起来,要是南方代表团集体出走,要是我们全都陷进烂摊子里,那他在民主党内就不要再惦记着前途这两个字了。”】

范妮.路.哈默首先向汉弗莱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情,然后就像一位失望的母亲一样将他数落了一顿:“汉弗莱参议员,我一直在为您祈祷,一直在想您,您是个好人。问题是您总害怕去做您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句话显然刺痛了汉弗莱,他含泪抗议道,自己投身民权事业已经很久了。哈默也哭了出来,表示自己要继续为他祈祷。劳以及包括密州自民党法律顾问阿拉德.洛温斯坦在内的其他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提出了几条维护和平局面的建议。但是接下来汉弗莱又反对俄勒冈州众议员伊迪丝.格林参加本次会谈,因为格林一直在资格审查委员会当中反对白宫的指示。格林对此十分生气,原本陷入僵局的会谈也进一步沦为了关于会务程序的争执。

汉弗莱偷偷地与沃尔特.金肯斯一起溜了出去,向总统汇报了堵心的谈话经过:“我走进了狮穴,我耐心倾听,我热切表达,我用尽了所有的心血。”约翰逊把克拉克.克利福德接到分机上听取了汉弗莱的汇报。沃尔特.金肯斯说,伊迪丝.格林声称自己已经获得了比起必需票数还多十票的优势,足以按照她的计划迫使大会围绕是否平分密西西比州席位的问题展开激烈辩论。委员会的一些成员也正在变得越发焦躁不安,因为他们都还有预约做头发之类的其他私事安排。约翰逊想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为了避免点名,他们可能不得不推迟整场大会。

谈判代表们下了电梯,穿过大厅,迎头碰上了一大帮记者。与此同时另有一大帮记者簇拥资格审查委员会主席大卫.劳伦斯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两拨人在大厅里混同在了一起。劳伦斯和约瑟夫.劳被推到了人群中心,互相回避着对方关于当晚大会开幕式的问题(“你想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摄影师们的窃笑促使劳拍了拍他的公文包说,如果劳伦斯打算在大会开幕之前向密西西比州提出目前的方案,他也有足够的选票把密州自民党的替代方案带到会场上来。劳伦斯回答说,如果是这样,资格审查委员会将把做出最终决定的时间再推迟一天。他将不会呼吁人们关注密西西比的违法行为,而是会在大会开始时不给任何来自密西西比州的代表进行资质认证。

接下来劳伦斯摆脱了人群去处理阿拉巴马州的麻烦。阿拉巴马州这次一共送来了五十一名代表与候补代表,其中只有十三人来到他面前签署了以个人名义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承诺书。这些象征团结的标志——面对着乔治.华莱士的公然叛党言论,总统要求这些人安抚大会的情绪——在那些没有签名的代表们眼中如此可恶,以至于他们在周一晚上强行闯过了检查通行证的门岗,推开了事先得到特别警告不能让他们入场的警卫,硬生生地冲进了开幕式现场。这帮不速之客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伯明翰的公牛康纳。在他的率领下,这帮人不管不顾地抢占了预留给阿拉巴马州的席位,手足相残的恶意当即在这片区域爆发了开来。有些签了名的代表试图将没签名的代表赶出去,也有些签了名的代表想撤回自己的承诺书。“这真是太令人难堪了,”一位阿拉巴马代表哀叹道;另一位代表则高呼:“我希望这个该死的州整个落到共和党手里!”

与此同时,临近阿拉巴马州坐席区的密西西比州坐席区依然空空如也。会务人员为两个互不相让的代表团都提供了二楼露台的旁听票,等待着资质纠纷的解决,但大多数常规党代表都呆在酒店里没有参会。(在酒店大堂,资深政治记者比尔.曼诺(Bill Minor)告诉一位来自阿米特县的常规代表,同样代表阿米特县的密州自民党代表团成员、前任协进会阿米特县分会主席E.W.斯特普托向他问好。这位常规代表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斯特普托之所以还没死仅仅只是因为“他还欠我四百美元,我不会把他的命交给别人。”)在会议厅外,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们依然一边唱歌一边维持着纠察线,而约瑟夫.劳与支持他们的代表们则忙着到处拉拢支持者,与此同时他还要打消其他人认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出身的哥伦比亚州代表团的恐慌情绪。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4

周一晚上,詹姆斯.莱斯顿要求总统提供有关副总统人选的非正式暗示,总统几乎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沮丧情绪。莱斯顿认为《纽约时报》需要先行一步准备好关于合适人选的报道,“这样二十年后的图书馆里的资料看上去还能像那么回事。”约翰逊否认自己已经选择了汉弗莱或者其他任何人,并且假装不知道事态进展:“大会进行得怎么样了?……政纲出台了吗?我还没看过。”接下来他又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这是否会对“密西西比事件的进展”产生影响。莱斯顿回答说,密西西比事件的重要性远比副总统人选更低:“我真心觉得这件事没那么重要。除了像劳这样的少数人之外,这里没有人为此着急上火。您知道,他对这个问题总是很紧张。”

约翰逊与克拉克.克利福德以及最高法院大法官阿贝.福塔斯(Abe Fortas)凑在一起,私下里为了自己没能阻止密西西比州出现分裂党派的点名仪式而感到悲哀。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主席沃尔特.路泽在莱斯顿离开之后几分钟从密歇根打来电话,总统坦率地告诉对方:“他们的痛苦难以言表。”约翰逊对那些揭露了他的软弱无力的人们大发雷霆。他他告诉路泽,“我认为黑人正在倒退回战后重建时代,他们要让自己倒退一百年……”路泽表示同意。他惊慌失措地表示自己有一架包机正在待命,并承诺放下自己手头的急务——就五十五万名汽车工人罢工的最后期限进行谈判——在黎明前飞往大西洋城替总统出面斡旋。

林登与伯德.约翰逊夫妇在白宫的卧室里观看了星期一晚上的大会开幕仪式,与此同时还与来访客人约翰与伊莲.斯坦贝克夫妇一起用托盘共进晚餐。*罗德岛州参议员约翰.帕斯托雷(John Pastore)发表了一篇充满党派激情的主题演讲,多次促使全场听众起立鼓掌(《生活》杂志形容他的表现宛如“一脚油门踩到底”),也使得有些人觉得兴许帕斯托雷也有几分争取副总统竞选人提名的胜算。尽管如此,约翰逊仍然忧心忡忡。密西西比州代表团的点名近在眼前,可是他依然尚未找到站得住脚的公开立场。他询问身边人,怎样才能为抵制密州自民党找到理由。伯德夫人向他传授了一套话术:“我不会感情用事,我也不希望本次大会感情用事。一场选举不值得我们这么做。”杰克.瓦伦蒂也起草了类似的措辞:“问题不在于我们的情感有什么需求,而是在于法律怎样要求。”

*【斯坦贝克夫妇是约翰逊派专机从长岛接过来的。这位著名小说家曾经自告奋勇地担任了约翰逊的形象设计师,从此与总统建立了密切的私人关系。斯坦贝克为约翰逊营造了某种充满民间传说色彩的个人气场,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这是精神层面的乡音土语……林肯在一呼一吸之间吞吐着它,肯尼迪的周身毛孔全都散发着它……可是约翰逊从头到脚却几乎不会释放这种气场,尽管我认为他很想这么做。”】

总统忽略了周二上午来自大会的头条新闻(《时代周刊》头版文章“坚不可摧的和谐”)。民主党主席约翰.贝利试图为了大会在大西洋城取得的“良好开端”向总统道喜,约翰逊却闷闷不乐地预测道,密西西比代表团的点名仪式最迟也拖不过当天晚上,到时候“所有那些大州都只能与黑人站在同一边。”贝利证实,他的家乡新英格兰州代表团很可能以三比一的投票结果支持密州自民党提交的少数派报告(“他们都不喜欢密西西比”)。约翰逊则认为胜算愈发加大的黑人联盟正在自掘坟墓。他向贝利抱怨道:“我认为他们今天早上比总统还厉害,在我看来他们这是在给戈德华特摆橹摇桨。”

当天早上,约翰逊向他在得州的牧场主朋友A.W.穆森德法官(A.W.Moursund)透露了一项新计划。乔治.里迪打电话请示总统在午间的新闻发布会上应该怎么说,约翰逊给他读了一份还没定稿的声明,这也是他在过去二十年里第一份自己亲手起草的声明。约翰逊在声明中宣布他打算放弃参选:“……这个时代需要一位毋庸置疑的领袖,需要一个所有党派、派系与肤色的人们都能追随的声音。经过艰苦的尝试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我既不具备这样的声音也并不是这样的领袖……”他告诉里迪,大会不妨提名一位“精力充沛的新人”来参与本次总统竞选。说着说着,约翰逊的音量逐渐低落了下去,直至陷入了沉默。

里迪没有急于打破沉默,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道:“您这么做将会使得全国上下一片哗然的,先生。”

接下来总统又与身在大西洋城的沃尔特.金肯斯通了电话,并且告诉对方:“如果还有人理应知道这件事,那就是你了。”他重申了自己的怀疑,即密州自民党是在罗伯特.肯尼迪的授意下“由司法部一手培植起来的”政坛爪牙。他还泪流满面地哭诉了自己多么害怕会因为身心俱疲而崩溃:“如果我不是总统候选人,我觉得我对北部湾发出的命令不会遭到那么多攻击……我不想像威尔逊那样陷在这里受罪,我觉得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承担不了轰炸、全世界、黑人、南方各州以及等等这样的责任。”——这里的威尔逊自然指的是在1920年第二届任期快结束时遭受中风几乎丧失行为能力的伍德罗.威尔逊总统。不过当金肯斯温和地询问总统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总统又一口咬定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说这话之前他与麦克纳马拉和拉斯克共进了午餐并且讨论了外交政策。

星期二一整天,伯德.约翰逊夫人都忍受着情绪低落的丈夫做出的各种不堪之举。明明是天光大亮的日间时分,约翰逊却非得拉上窗帘上床打盹不可,可是钻进被窝之后他又圆瞪双眼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日后伯德夫人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不记得还有比这一天更艰难的时候。”此外她还留下了其他几段苦心恳求丈夫振奋精神的文字:“我的爱人——你就像哈利.杜鲁门——或者富兰克林.罗斯福——或者林肯——一样勇敢。你肯定能在所有这些痛苦煎熬当中找到些许平静并且取得进一步的成就……现在退出竞选对你的国家有损无益。倘若当真走到这一步,那么在我看来你的未来将会沦为一片孤独的荒原。你的朋友将会冻结在尴尬的沉默当中,来自敌人的嘲笑将会永无休止……我知道一切选择都在你手里……我永远爱你。伯德。”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5

其他所有人也都在为了大西洋城的决定性危机而盲目地忙碌着。迪洛克在周二上午搞到了马丁.路德.金在最后时刻进行游说的日程安排。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记录了金与密州自民党成员之间的密集磋商,后者希望金能打电话游说新罕布什尔州、阿拉斯加州和夏威夷州等地的州长以及芝加哥市长理查德.戴利,并安排金在纽约和加州的全体党团会议上发表讲话。迪洛克还报告说,有迹象表明白宫对密州自民党采取的反压力策略起到了效果,因为探员们窃听一名来自华盛顿州的代表向金道歉,声称“曾经态度友好的人们现在往往躲着我们。”

在当天中午的集体大会上,精疲力竭的密州自民党党团号召全体成员在晚间会议之前最后努一把力。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党团总算取得了普遍共识:他们的底线立场是必须与民主党常规代表团平分席位。约瑟夫.劳背负了确保这一结果的责任,但他却在资质认证委员会门外被人拦截了下来。对方传达了一条强硬的信息,要求他立刻给沃尔特.路泽打电话。“大会已经决定了,”路泽严厉地告诉他。他透露了大会作出的两项新让步:首先,密州自民党的艾伦.亨利和埃德温.金将会获得投票代表的席位;其次,民主党将会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为1968年的党代会制定非歧视标准。路泽还强调,约翰逊坚持要求密西西比州与阿拉巴马州的全体党代表签署内容最基本的党派忠诚宣誓书,拒绝签名的代表将无权投票。他不容置疑地告诉劳:“这是一项巨大的胜利,我要求你进门接受这套条件。”如果劳胆敢拒绝,那么路泽就要解雇劳,不再让他担任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驻华盛顿顾问。

正当劳在会议大厅里的公共电话边上与路泽通话的时候,大呼小叫的记者们也在他身边聚了个里外三层。劳撒谎说电话那头是个“漂亮姑娘”,将记者们搪塞了过去。然后他走进委员会的会议室,得知路泽提出的新妥协方案确实已经提上了议程。于是他要求休会,以便与密州自民党客户进行磋商。密州自民党领导层以及其他重要当事人此时都藏在休伯特.汉弗莱位于选美汽车旅馆的套房卧室里,其中就包括路泽与金。路泽集中火力想要做通金的工作,他尖锐地指出:“你的资金岌岌可危。以前你们在伯明翰从我们手里筹集到了不少钱,现在我们的人依然很乐意为了你们在密西西比的运动再次出钱支持,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帮助我们,咱们两家都必须帮助约翰逊。”

金表示自己将会顺从摩西、艾伦.亨利和埃德温.金的最终决定。在汉弗莱的客房里,一屋子人都围着床铺挤在一起,摩西等三人坐在一边,汉弗莱与贝亚德.拉斯廷坐在另一边。摩西等人对于妥协方案的整体公平性持怀疑态度,对于方案的细节也颇有微词。比方说,妥协方案意味着密西西比州代表团将会多出两个人,致使本届大会的正式席位数量从两千三百一十六个增加到两千三百一十八个,这样做当真不会有什么后患吗?汉弗莱辩解说,这一举动恰恰正是大会对自由民主党做出的巨大让步,足以与扩大议会规模相提并论。但是反过来说,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不能坐在密西西比州代表团的专属区域,因此严格来说他们并不代表密西西比州的任何人。接下来路泽又抱怨说获得选举权的黑人经常滥用选举权来选举不负责任的人,这话听得摩西很十分恼火。

埃德温.金建议,如果必须只能允许两名密州自民党代表加入密西西比代表团,那么他愿意退出,将自己的席位托付给众多农场工人与非专业劳工当中的一员。贝亚德.拉斯廷猜测政府愿意接受换人,他认为密州自民党成员可以轮流占据这两个投票席位,或者由多名密州自民党成员共享投票权,根据他们的集体商议结果来进行投票。但是汉弗莱参议员却打断了他的探讨,明确要求无论如何范妮.路.哈默都不能获得代表席位,因为“总统绝不会允许那个文盲妇女在大会上发言。”摩西反对将哈默排除在外的做法,认为这样做是种族主义与独裁主义的体现。汉弗莱赶紧安抚他说这套标准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约翰逊总统提出来的,而且他确信总统只是觉得哈默在发言的时候过于情绪化,无法帮助民主党。

正当汉弗莱一干人等在汽车旅馆翻来覆去地谈判未决之际,劳也在资质认证委员会的闭门会议上极力拖延着时间。劳的支持者承受着接连不断的盘问,发问者们想知道这两条拟定的妥协条件是否意味着少数派报告已经用不着了,答话者们则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劳本人也开始打马虎眼。他一边赞扬了约翰逊总统做出的让步,一边恳求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去询问他的密州自民党客户是否愿意接受这两项让步。他最终说服了小组委员会主席蒙代尔安排短暂休会,但是主席身边的助手却否决了继续拖延,要在休会之前就解决问题。委员们齐声高呼“投票!投票!”,宛如下坡的火车那样势不可挡,直到劳伦斯州长将约翰逊妥协提案提交给委员会请求批准为止。雷鸣般的欢呼声淹没了要求计票的呼声以及拒绝接受妥协的密州自民党成员们发出的零星反对声。休会期间,走廊上掀起了一阵阵兴高采烈的庆功活动。

在位于木板道另一头的选美汽车旅馆,汉弗莱的客房门口陡然爆发了一阵狂乱的砸门声与“完蛋了!”的呼叫声,促使谈判人员离开卧室来到了人头攒动的电视机跟前。蒙代尔在电视上向记者们宣称密西西比妥协案已经落到了实处。“你们骗人!”摩西尖叫了一声,随即转身指责汉弗莱和路泽利用谈判作掩护玩了一手声东击西的诡计。密州自民党领导人与金一起大步赶到他们在联合圣殿浸信会地下室的会议地点商议对策。从认证委员会赶过来的其余人员来到地下室与大部队汇合,结果却看到地下室里已经吵成了一锅粥。关于“内定结果”的质问四处横飞,这些质问最危险且最令人手足无措的效果似乎是引发了铺天盖地的谣言,声称密州自民党已经接受了妥协方案。有人声称密州自民党遭到了算计与陷害,例如劳这样的谈判中间人尤其嫌疑重大。日后劳回忆道,当时的摩西一脸苦相,极力回避着在他看来无异于致命陷阱的和解方案,就好像“有个白人正在用鞭子抽他一样。”

劳抗议说他和委员会的核心代表们还没有同意投降,而且投票结果也尚未取得一致——甚至连劳伦斯州长也承认自己听见台下有人喊“不”,只不过他拒绝将这些反对票计算进去——但他承认约翰逊可能已经扼杀了他们达成更好协议的希望。眼看着劳如此难受,几名受到感动的密州自民党的成员表示他们或许确实应该做出让步。正当此时,摩西突然开口发表了意见。根据一位大出所料的夏季项目志愿者的回忆,当时摩西“陡然提高调门打断了所有人的发言。”摩西认为大家应该摒弃失败主义的马后炮,转而投身于下一阶段的斗争。在他的敦促下,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们投票否决了委员会的提议。此时他们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为了能向大会提交少数派报告而到处拉票。

劳勉强同意继续战斗。发布少数派报告所需的十一名资质认证委员会代表当中有八人在教堂露面,他们仍然愿意顶着压力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当中包括劳在华盛顿的坚定同事格拉迪斯.邓肯(Gladys Duncan)——她的丈夫托德.邓肯是一位男中音歌手,也是乔治.格什温的音乐剧《波吉和贝丝》的初代男主角。尽管如此,来自纽约州、加州以及密歇根等大州的代表签名都已经消失了,密州自民党的影响力就此在美国的权力大本营蒸发殆尽,只有来自关岛和巴拿马运河区的代表依然支持他们。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6

这一意外的突破使得约翰逊总统重新精神高涨起来,可是片刻之间来自两位主要温和派人士的信息再次败坏了他的心情。这两位温和派人士分别是佐治亚州州长卡尔.桑德斯(Carl Sanders)和得克萨斯州州长约翰.康纳利(John Connally),这两人一直在全国代表大会上呼吁南方民主党员支持他。周二下午,得知了约翰逊妥协方案的两位州长联名打电话警告总统“南方可能会大规模退会”,桑德斯还威胁要带着格鲁吉亚代表团一起离开大会。过去一个月以来约翰逊一直忧心忡忡,唯恐汉弗莱和路泽无法阻止密州自民党参与党代表点名。现在他眼看着这个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却没想到战阵另一侧又杀出来一支伏兵,郁积多日的无名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他要求两位州长跟他说说清楚,既然分配给密州自民党的两个代表席位仅仅是“象征性”的,并不会减少全白人代表团手里原有的票数,怎么还会有人觉得自己吃了亏。“密西西比州一张选票都没丢,”总统高声指出,“佐治亚州也是一张选票都没丢!我们这边从一开始就连一张能送出去的选票都没有!”

桑德斯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我跟您说这话是因为您想让我跟您实话实说。眼下看来我们正在把民主党交待到黑鬼的手里……”马丁.路德.金正在决定谁可以成为民主党党代表,“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咽喉准得让人豁开一道直达耳根的大口子。”

约翰逊则认为密州自民党理应获得代表密西西比州的权利。“有人端着手枪把他们挡在会场外面,”他激动地说道。“这些人求着咱们想参加大会。他们占了密西西比州的一半人口。好些人根本容不得他们,一心只想把他们锁在会场外面。”

“谁让他们没登记呢?”桑德斯不肯松口。

约翰逊的脾气突然消退了下去。“你我这样的人在现代政治生活里面简直活不下去,”他疲惫地说道。“那帮混蛋家伙整天欺负他们,拿他们当成早点大吃大嚼。那帮人必须改正,不能整天跟人家过不去,不能拦着挡着不让人家投票,不让人家理发,不让人家进店吃饭什么的。可是他们偏偏非得这么干不可。”

康纳利接过了桑德斯的话头。鉴于总统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也采取了更冷静的口吻。约翰逊恳求他不要让南方代表团集体出走,不要让他们说出“这回我要狗占马槽”这句话。按照总统的解释,所谓狗占马槽意味着在自己的所有选票一张都没少之后还要“因为对面有人搞到了两张选票而狺狺狂吠。”

总统敦促身在大西洋城的沃尔特.金肯斯一定要遏制住“狗占马槽的态度”,这条指示很快就成为了金肯斯的战斗口号。傍晚时分,大会助手告诉金肯斯,目前总统面临的最大威胁已经从密州自民党变成了南方派系:密西西比州党主席称赞了常规代表们宁愿出走也不肯接受妥协的做法,保罗.约翰森州长则在电视上宣称,他的州自从林肯与战后重建以来一直受到不得不彻底归附民主党的束缚,如今他们终于重获了自由:“密西西比州欠全国民主党的债务今天已经彻底还清了。”

劳伦斯州长和帕斯托雷参议员将大会讲台拍得震天响,要求所有人都接受这份认证报告。眼看着木已成舟,冲突各方的战意终归还是消退了少许。劳流着眼泪,尽职尽责地走上讲台,归还了大会颁发给艾伦.亨利与埃德温.金的扩大代表团代表资质认证书,两份证书都还没被用过。尽管他十分希望自己的客户能将这两份证书当做胜利成果接受下来,但他更渴望重新赢得鲍勃.摩西对自己的信任。对于大多数密州自民党的支持者们来说,来自大会的变相闭门羹与密西西比州黑人早已司空见惯的政治打压可谓如出一辙,因此他们纷纷重新燃起了自由之夏时期的激情。木板道上的守夜活动迅速升级,达到了哈蒂斯堡纠察线的规模,会堂里的游说也让位给了会场以外的大胆示威。

俄勒冈州参议员韦恩.莫尔斯(Wayne Morse)和密歇根州前州长门宁.威廉姆斯(Mennen Williams)等知名民主党人夸口声称他们协助密州自民党成员偷偷潜入大会会场,并且主张密西西比州的席位理应归自己所有——反正大部分席位此时已经空了出来。有一位夏季项目志愿者用伪造的记者通行证与应援约翰逊青年公民团证件作掩护溜进会场,拿到入门徽章之后再偷偷溜出来将徽章交给别人。事后她回忆道:“我进出了四五趟会场,真是太刺激了。感觉就像玛塔.哈丽、法国抵抗组织还有地下铁路糅合在了一起那样。”将近二十多名密州自民党代表穿越了安检人员的封锁,理直气壮地坐到了密西西比分区。分区里原本还坐着寥寥几名签署了效忠誓言的密西西比州常规代表,一看到密州自民党成员纷纷坐到自己身边,这些人也愤然离开了会场。

所谓“寥寥几名”实际上就只有三个人。他们在约翰逊总统的鼓励下咬牙驻守在会场里,为的是营造效忠总统的存在感。*他们的离场使得约翰逊的现场指挥官沃尔特.金肯斯叫苦不迭。金肯斯致电总统报道,由于会场外的骚乱与示威活动,代表们无法进入会场。白宫助理马文.沃森(Marvin Watson)愤怒地命令将会场里的密州自民党静坐示威者们从密西西比分区拖走,闻听此言金肯斯立刻命令手下人不得听从沃森的胡乱指挥,因为他担心得到电视直播的驱逐行动会造成远比静坐示威更恶劣的影响。电视台记者询问示威者们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场面,示威者们则反问道,阿拉巴马专区那边明明也有好些被禁止入场的白人党代表硬闯进来,同样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为什么各大电视台的记者们没有一窝蜂似的赶过去采访。记者们暗示摩西拒绝了一项公平的妥协,摩西则当头痛击了这种说法。他告诉国家广播公司的约翰.钱塞勒(John Chancellor):“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同胞希望能够自己代表自己。他们不想要装模作样的象征性选票。”

*【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位来自格林威尔的道格.维恩(Doug Wynn),此人是约翰逊家族的老相识。这天晚上在会场出乱子之前约翰逊主动接触了维恩:“你是一位爱国者……我们正在亲历历史,你将会永远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不出几天总统就会要求司法部保护这三位党代表的生命安全,因为三K党威胁声称等他们一回到密西西比州就要取他们的性命。】

周二午夜左右,大会的电视广播终于告一段落。白宫新闻秘书乔治.里迪犹豫不决地接听了一通来自总统起居区的电话,总统让他赶紧过来一趟。里迪与约翰逊打惯了交道,原本希望总统已经忘记了当天早上发誓要辞职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民权阵营声称将要发动示威的威胁与南方各州集体退会的举动令总统再次陷入了绝望。约翰逊在电话里宣称:“上帝啊,明天我就要去会场上宣布辞职,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全他妈见鬼去吧!”

见到总统之后,里迪跟在总统身后围绕着夜幕下的白宫南草坪走了好几圈。约翰逊脚下生风如同上足了发条,里迪只能拖着肥胖的身材一边亦步亦趋一边费尽口舌地试图宽慰总统。在他看来,总统并不必非得在周三这天就赶赴大西洋城,而是完全可以等到周四。到时候大会将正式提名他成为本次总统竞选的参选人,在那之后任凭是谁都别想在大会上再掀起多大波澜。他还恳求约翰逊不要把美国拱手交给戈德华特。可是约翰逊完全没有回应里迪的劝谏,只是声称自己的辞职声明怎么写都觉得不对,要求里迪为他代笔。里迪表示恕不能从命,约翰逊当场翻脸将他痛骂了一顿,说他既没有能力又缺乏忠心,整天只会给自己添堵。万般无奈的里迪只好答应试着替总统写点什么,这才得以脱身。但是他在打字机前一直坐到黎明前夕却仅仅敲出了一份他本人的辞职信。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7

周三上午,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再次聚集在一起,想要重新考虑一下妥协方案,此外有传言说政府可能会放松一些妥协方案当中的侮辱性细节,这些传言同样值得讨论。劳对他的朋友汉弗莱参议员说:“你那边的傻逼们——我敢肯定不是你,赫伯特——从我们这边挑了两个人,而不是让我们自己决定人选。”汉弗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工作岗位,他表示自己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以至于“老实说我已经不太关心”约翰逊考察他能否成为副总统参选人的事了。劳在联合浸信会教堂加入了众多发言人的讨论,他敦促代表们重新考虑妥协方案,莫尔斯参议员和艾伦.亨利也是如此。贝亚德.拉斯廷认为他们必须将视野从道德抗议扩展到政治联盟,非学委的门迪.萨姆斯坦(Mendy Samstein)一听这话就跳起来大喊:“贝亚德你这个叛徒!”会场里充满了反叛情绪,詹姆斯.福曼盯着阿尔.洛温斯坦,以确保他不敢以专家的身份宣讲实用主义路线。教会律师杰克.普拉特确实支持这一妥协方案,他认为反对者们并没有披露这一方案包含的诸多承诺——联邦听证会、培训项目、长期以来苦求不得的联邦干预——但是密州自民党对待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气得他跑到酒吧里买醉去了。

马丁.路德.金在演讲当中表达了谨守中立的立场:“我不会建议你们接受或者拒绝这份方案,决定权在你们手里。”他一方面谴责约翰逊远程操纵大会打压密州自民党,另一方面又表示自己对政治进步抱有越来越大的希望。金的两方面论点都赢得了代表们的热烈掌声。不过有些代表仍然因为这么多大人物都在左右他们的决定而感到耿耿于怀,也有些代表就像学生们那样厌恶金的骑墙姿态。

接下来鲍勃.摩西说服了几乎所有人反对妥协:“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将政治引入道德,而是为了将道德引入政治。”一位摩西的仰慕者日后回忆道:“摩西当时宛如苏格拉底或者亚里士多德一样雄辩……简直把金撕了个粉碎。”演讲环节结束后,外来人们纷纷离开了教堂,留下了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们继续讨论。有几位代表大胆称赞这套妥协方案“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更多的代表们——尤其是维多利亚.格雷、安妮.迪瓦恩(Annie Devine)和范妮.路.哈默——则嘲笑这套方案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诱惑。格雷指出,密西西比州的黑人社群正在指望他们带回足够深入、足够公平、足以抗击当地恶劣形势的成果,他们决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乱了阵脚。一位来自伊萨奎纳县的老人日后回忆道,“他们大呼小叫地告诉我接受这套妥协多么丢人,于是我当场就闭上了嘴。”代表们再次投票否决了民主党的提议。用哈默的话来说:“我们大老远赶过来,光靠两个席位可是打发不了我们。”

与此同时,沃尔特.路泽前往华盛顿,在约翰逊总统卧室门外的西走廊向总统提交了一份报告。两人单独相处了八十分钟,谈话内容以及约翰逊在经历了一系列危机后的精神状态都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但是路泽的确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例如马丁.路德.金同意在黑人当中进行约翰逊竞选专项巡游。这天早上他提交的报告强调了积极的一面:针对密西西比代表团进行点名的残存可能性已经被根除了,《华盛顿邮报》预测“绝大多数”南方代表将会继续参加大会,并称赞约翰逊是一位隐身的巫师,帮助民主党“最终摆脱了自从1948年以来在每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都会导致分裂的民权问题。”

路泽离开后,总统赶紧给他的新闻秘书打了电话。但是里迪手里依然攥着自己的辞呈,因此一开始并不敢接听总统来电。他整整躲过了三个电话,然后才得知约翰逊决定要再次全速前进。约翰逊召唤了汉弗莱与康涅狄格州参议员托马斯.多德(Thomas Dodd),让他们乘坐私人飞机从大西洋城赶到华盛顿面见自己。到了中午时分,约翰逊突然心血来潮,带着他的一对比格猎犬“他”和“她”以及六十名随行记者出门走了一圈。一行人在白宫车道上绕了大约一英里,约翰逊将筋疲力尽的小狗送回狗舍,然后带领记者们继续行走了十一圈,途中依然没有宣布副总统竞选人的人选。其他记者跟随两位参议员参观了华盛顿纪念碑和其他旅游景点。

竞选历史学家西奥多.怀特写道:“这两位参议员当中必定有一个人终将被选中,要占据那个距离总统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他记录了两位候选人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乘坐同一辆豪华轿车抵达白宫的情景。约翰逊在私下里先是将担任疑兵的多德好生劝慰了一番,然后要求汉弗莱明确宣誓效忠于他,接下来又给汉弗莱的妻子穆丽尔打了电话并且要求对方保密:“我们要提名你老公了。”来自总统的突然命令驱使所有随行人员提前一天赶到了大西洋城。里迪原本已经将白宫记者们全都打发去了晚间鸡尾酒会,现在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确信约翰逊放弃了要辞职的疯狂念头,于是立刻将记者们全都叫了回来并且要求他们马上奔赴大西洋城。出于安全考虑,他将一名酩酊大醉的记者留了下来,因为此人差点一头撞上直升机的桨叶。

几个小时之后,约翰逊也莅临了大西洋城会场,令各位代表们大为惊喜。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约翰逊又亲口宣布了汉弗莱得到提名的消息。在周四晚上的大会闭幕式上,候选总统与候选副总统都回到会场发表了致辞。正如约翰逊所担心的那样,罗伯特.肯尼迪的闭幕演讲确实造成了溃堤奔流一般的轰动效果。罗伯特向各位代表们介绍了以去世兄长为题材的纪录影片,并且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诗句向兄长致敬:“等他死了以后,你再把他带去,分散成无数的星星,把天空装饰得如此美丽,使全世界都恋爱着黑夜,不再崇拜眩目的太阳。”全场代表向他致以了长达二十二分钟的不间断掌声。不过此时约翰逊的心态已经放松了许多,因为他终于巩固了自己身为前总统肯尼迪继承人的地位,罗伯特已经威胁不到他了。他欣然旁观了代表们的情感宣泄,甚至还吸收了一部分代表们的赞誉。“全党与全国现在都在惊奇地注视着这位伟人,”西奥多.怀特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选举特别节目中写道。“然而除了他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跋涉了多么遥远的路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与此同时,更私密的好戏依然还在幕后上演。几天以来一直高度紧张的乔治.里迪一时疏忽,没有及时销毁他自己的辞职信,而是将其落在了白宫的办公桌上。没成想某位同事拿到了这封信并将其捅给了记者,致使里迪颜面无光地承受了来自官僚体系的责难。里迪恨恨地盘点了一圈究竟谁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从自己的助理一直怀疑到了身轻如燕的竞争对手比尔.莫耶斯。但是想来想去他只有一句话可说:他实在“无法理解”新闻报道凭什么把他描绘成一个白痴,“因为约翰逊无视了他给出的不要去大西洋城的建议而愤然辞职。”不过话又说回来,里迪其实很清楚任何有关幕后真相的暗示都会让选民对约翰逊产生反感,认为现任总统反复无常不堪重任,因此这口锅必须由他来背。“我从没想过要把事情搞糟,”他闷闷不乐地告诉约翰逊。

另一方面,德克.迪洛克向胡佛提交了一份申请,希望能为自己手下参与了本次大会维稳工作的秘密小队探员们每人颁发一封秘密推荐信。胡佛批准了这一申请。按照迪洛克的想法,这封推荐信应当着重强调探员们的幕后工作。他们在暗中“针对会堂的准入控制机制进行了重大改进,从而阻止了非法的密西西比自由民主党代表大量渗透进入会堂并且占据预留给常规密西西比党代表的位置。”伪装成记者的探员一看见密州自民党的成员就会向伪装成保安的同事们发出警告,后者则协助会务人员搬空了密西西比分区的座椅并且堵住了通往无人占据的连排座椅的入口,以求釜底抽薪。

在周四的致敬肯尼迪之夜,鲍勃.摩西与其他六个人站在会堂过道里进行了守灵仪式,他们胸前挂着标语牌,牌子上印着肯尼迪的剪影与他的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许多人已经开始觉得这次大西洋城之行就算够不上全国民权运动的苦涩转折点,至少也堪称是密西西比民权运动的苦涩转折点,摩西也抱有这种看法。在会堂门外,范妮.路.哈默高唱起了《我们必胜》的告别歌。这一天正好还是约翰逊总统五十六岁生日,为总统庆生的焰火照亮了整条木板道,也照亮了高高悬挂在木板道旁的密西西比州民权烈士画像。

约翰逊总统精力充沛地离开了大会。这个生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这一天他不仅克服了政治层面的焦虑心态,还克服了生死问题上的焦虑心态——在他之前约翰逊家族的绝大多数男丁都没有活到过五十六岁。总统乘坐直升机回到了华盛顿,刚刚走下直升机就冲着空军一号赶了过去,身边还跟着即将前往总统家乡做客的汉弗莱夫妇。总统施施然走过机场,来到一道拥挤的安全围栏边上,喜气洋洋地托举起了《华盛顿邮报》的出版商凯瑟琳.格雷厄姆(Katharine Graham)。“我们要去得克萨斯,我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走,”约翰逊一边说一边把格雷厄姆拉上了空军一号,丝毫不顾格雷厄姆的行李还都放在机场另一边的私人商务飞机上。总统身边的全套人马都从大西洋城飞到了约翰逊家的牧场。周五这天,回到自家地盘的约翰逊彻底放松了下来。一整天他都在欣赏风景,把玩小装置,在牛群当中流连忘返,还给汉弗莱套上了一身与自己同款的农场工作服。日后汉弗莱回忆道:“我戴着牛仔帽,面带苍白的微笑,我看上去很滑稽,心里也觉得很滑稽。”一时兴起之下,约翰逊率领六位客人——包括凯瑟琳.格雷厄姆在内——拜访了两位他十分敬重的亲属。这两人住在路旁的一间棚屋里面。约翰逊来到门前,一边使劲拍打纱门一边高叫道:“奥利蕾表姐,醒醒!”他的表姐奥利蕾.贝利(Oriole Bailey)应声走出来,给了约翰逊一个欢迎的拥抱。然后约翰逊就就倚靠在门廊的躺椅上睡了过去。六位被总统拽来的客人也在熟睡的总统身边纷纷落座。总统的姨妈杰西.哈彻(Jessie Hatcher)热情招待了一行人。根据她的回忆,当年林登还是个熊孩子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驴车的最前排乱拽缰绳。“他现在依然如此,”汉弗莱打趣道。

奥利蕾.贝利也与客人们分享了一则关于约翰逊的趣事。当年她曾经照看过还在蹒跚学步的林登。为了专心干家务,她经常用绳子将林登拴在场院里的木头桩子上面。林登总会把绳子绷得紧紧的,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玩耍。

家园 花!

我记得,只是模糊的记得,公牛康纳好像缺了个利,每太多根据,您有功夫可以核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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