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念西西河开流四周年-原创】穷山恶水出山贼 一 逃跑 -- 五度
现在的老王名字里有一个“老”字，但年纪只有不到三十五。那苍老的声音本是天生的。他总是说在他没变声之前本来是唱戏的，后来成了年，声音成了这个样子，就被赶了出来。每逢过节，宰牛宰羊的日子老王就会提起这个话题。然后晃着他一头又脏又乱的长毛唱戏，戏文唱的是什么没人听懂。这个时候大家的眼睛盯着好肉，看着好酒，没空去理这个疯子。
在我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十二岁拿刀以后我就很少理这个做饭的老王。他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疯子。但多年以后，在这一切都结束后，我才发现他是这山寨里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亏欠的人。
我活过来以后, 得了我在江湖上的第一个名号: 屌不死。就像我之前说的, 那年我六岁, 有许多东西还不明白, 加上老王并不以为这是件坏事。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和其他人一样用这个名号称呼我, 只是多了几分亲切。我自己当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第一个字做何解释。只想着不死, 不死, 应该是个好词。于是别人叫屌不死, 我就应一声, 然后周围就一阵哄笑。
半年以后我已经能给老王打下手了。我小小的身躯在厨房里穿梭, 生火切菜淘米撒盐, 凡是不用蛮力气的都是我干。别看老王是山寨的厨师, 他做的饭标准也就在毒不死人就行。而且有一年他还确实就毒死了人。
那次他在树林里捡了一堆蘑菇，然后兴致勃勃地熬了一锅蘑菇汤。多亏有一个馋嘴的小子先偷吃并死在了厨房里<SPAN lang=EN-US>,不然这山寨四十多人恐怕要至少死掉一半。老王因此替全寨人在他坟前跪了三天。但到今天提起这件事来, 老王还是要骂一句:“ 偷吃, 活该” 。他甚至用这个故事来告诫我管好自己的嘴。
今天想来这正是寨主让他一个半疯管厨房的原因。
说起这个寨主, 他本姓张, 原是一个武师, 后来落草成了强盗, 但这时他还没有出场。原因是山寨里多一个六岁的孩子并不是一件大事, 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几个大头目是不屑到厨房这种破地方的。
而且据说这张寨主有一个毛病。鸡也好, 猪也好,只要这东西活着的时候他见过一面, 就算是煮得再香他也绝不会动筷子, 其中的道理他从来不说, 也没有人敢问。
后来我发现凡是英雄豪杰, 都有比一般老百姓多的毛病。比如仁义礼志信孝悌。每个字都是一条缰绳, 这七个字就是七条缰绳勒在脖子上, 难怪英雄都早死。
我第一次见到张大寨主是在一年以后。那时候我屌不死的名号大家已经叫的烦了。就好像一个笑话说了一百遍, 再讲起来不但不可笑，而且还很扫兴。再加上他们看我给老疯子端茶倒水, 捶腰揉腿，情如父子, 心中竟是十分不快: 这个老疯子哪里修来的福份, 捡了个儿子伺候他。
于是他们路过时就说:“这个小子他妈估计是干那个的, 生了个野种怕养不活就扔到这山林里面。”他们说话的声音远不如叫屌不死的时候大, 但我还是听的很清楚。干那个我不知道是指什么, 但这野种我是明白的。我爹骂人就用这两个字。我爹说这不光是骂人, 而且连他全家都骂。于是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抄起菜刀朝说话的人砍去。
这些喽罗武艺都不高明, 但杀场上下来的没有怂包。一个七岁孩子，别说砍上, 就连衣服边都沾不着。但那人也不走远, 就在不远处看着我笑。我提刀过去追着他的屁股砍。那切菜刀的刀身是铁的, 刀把是铜的。抡到后来我的两个膀子都沉了, 手都软了。
那人见我不动, 哈哈大笑:“ 野种, 说你还不高兴了是不是” 。于是我就又提起刀来在后面追。追到最后我连站的劲儿都没有了, 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其他人看了都说:“ 真是他娘的亲父子, 老疯子的儿子, 也是个小疯子” 。
未满八岁我已经有了江湖上的第二个名号。山寨里面也又有了新的乐子。喽罗们闲了就来厨房喊:“ 野种, 小疯子, 在不在”。我便提了菜刀出来砍, 他们就一边躲一边笑。老王也不拦我, 在一边笑咪咪的看着。
所谓人有失手, 马有乱蹄。关键还是没有人注意到我脚下的步子快了, 手里的刀也轻了。
这天又有一个喽罗来这边开心。他骂了一声野种我就出去砍。
头两刀他一边退一边躲, 但我一刀比一刀快, 一刀比一刀狠。他知道不妙, 转身要跑, 被我追上一刀砍在后背。他惨叫了一声, 骂了声娘, 刷拉抽出了腰里的大刀。老王一见嗷了一声, 提着一尺多长的杀猪刀从厨房跑了出来。
我这个时候还沉浸在第一次砍到目标的快乐中，全然不知自己的小脑袋瓜差点落了地。
“他娘的, 你砍一个试试！“ 老王手提切菜刀，挡在了我和那人的中间。我看不见老王的脸, 只看到他佝偻的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你好像对这种山寨子生活很熟悉似的
都没宝
救我出坑。。。
现在刚脱贫
放心，这是个小坑
一直就是我向往的职业
貌似大坑的说。。。
那人一句话不说，只是恶狠狠的盯着老王。我看到他双眼布满血丝 ,倒像厨房里的猪头。我从背后看，猜老王这时也在盯着他 ,所以我也探出头来 ,死死盯住那人。周围人都在劝架 ,说什么大家都是好兄弟之类 ,但没有人上前。他们的嘴在动 ,手在动 ,但脚却没有动。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兴奋 ,几乎不能呼吸。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压下来 ,让我承受不住，双腿一个劲的发抖。
我在心中盘算 ,如果那人上前 ,我就一刀砍断他的腿。在厨房里 ,这正是我的工作 ,而这人看起来比猪还要小一些 ,所以一刀大概就可以砍断了。
那人的手动了一下 ,不知是抽搐还是试探。老王的手不由自主也跟着动了一下。我摒住呼吸 ,等待那人前冲的时机。
“都给我住手!” 从厨房旁边的土丘上跑下来一个穿青衣的人, 他浑身带着风, 带起黄土滚滚, 倒好像是踩着云彩飞过来的。拿刀的两个人听到这声音, 身体一震, 在他们回头的一瞬间, 我听到空中只响起了“ 啪” 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但两个人的刀却同时掉在地上, 而且同时向后退去。我从后面撑住了老王, 那喽罗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穿青衣的人就是这里的寨主。他满面胡须 ,头发很简单的在后面用布带扎着。虽然大体上山寨上的人都是这样 ,但寨主但却不像山寨其他人给人感觉一副邋遢的样子 ,倒好像他是故意弄成这个样子。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是寨主，而且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寨主。我见他伤了老王 , 抡菜刀朝他身上砍去。寨主微微吃惊,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9 岁的孩子竟然会向他挥刀。但刀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是顺手就把刀取了过去, 倒好像是我递给他的。在我挥空的时候才发现, 刀居然在对方手上, 所以我愣住了。
那寨主蹲下身子 ,轻轻拍拍我的脑袋 :“好小子 ,叫什么名字 ?”我这个时候仍在发楞 ,琢磨刀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于是那寨主就问其他人。
这时他们才发现我来山寨这么年 ,居然还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姓 ,所以他们把目光投向老王 ,于是寨主又问老王。
老王这个时候满头是汗 ,早就跪在地上。听寨主问他 ,哆哆嗦嗦说了一句 :“屌 ,屌不死。。。 ”周围的人再也忍不住 ,跟着寨主哈哈的一阵大笑。
“我叫方石头!” 我说过这个时候我已经9 岁, 当然知道了屌的意思。
笑声一下子停住了。寨主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我 :“噢 ?为什么不叫金叫银 ,却要叫石头。 ”
“我爹说了,石头比什么都硬。” 我大声答到。
“好!” 寨主赞了一声:“ 从今天起这山寨上的人再不许叫你屌不死。” 他沉吟片刻:“我给你去一个字, 从今天起你就叫做方石 。”
“还有一件事 ,寨主把菜刀递回我的手里 :“这刀 ,不管是什么刀 ,都不要向着自家兄弟 ,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其实并不明白。老王和那个喽罗面如土色 ,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散了, 做事。”说完这话, 寨主转身走了。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只剩下我, 跪在地上的老王和那个喽罗。
看寨主走远 ,老王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个喽罗也是一样的动作。他们对视了一眼 ,什么话都没说。那喽罗捡起刀来也走了。
整个一片平地上就只有我和老王两个人。老王绷着脸 , 朝我走过来, 吓得我一闭眼。
在我睁眼时, 他已经把我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先是低低的一阵笑, 到后来终于控制不住, 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我就这样骑在他脖子上, 一直到太阳落山。
第一季 完
第二季预告
“老不死，你用的那招叫什么名字”
“石头，这招从我师傅教给我就没有名字。你的绝招若是叫飞火流星，别人就知道你的刀快，若是叫漫天花雨，别人就知道你的刀乱。若是你没有名字，对方以为你是个无名之辈，你却一刀把他砍死了，这才是真正的绝招。”
篇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