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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关于“野外”的诸多回忆(0) -- 奔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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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路边摊……

        一般人吃不惯,特别是公路边的摊

        据说在新疆吃拉条子都是要就着生蒜吃。有的老板直接在桌子上放一碗生蒜让吃客随便拿。如果没有,直接要,老板也会很爽快地给你。

    • 家园 【原创】(4)瀚海阑干雨濛濛(上)

      暑期实习结束,返家途中,经过北京,在清华园的亲戚家小住几日,旁边是一座有塔有湖有图书馆的园子,但却过其门而未入。心想,要么在里面好好读几年书,否则咱就不进去了。

      一年之后,告别大学生涯,进京了。

      虽然是同样的专业,但前缀由“应用”变成了“理论”。那正是月月鸟当政期间,国家对基础科学相当不重视。居于堂堂的顶级学府,本专业却一台计算机都没有,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两年后,某位归国的老师拿出自己的长江学者经费,给专业配置了一个计算机室。为节约经费,所有的计算机都是俺们自己组装的,而网络和隔断也都是自己搭建的。在这种情况下,一切也就只能限于“理论”。周末,招呼同学和朋友攀爬西边的山岭,与公式们暂时告别,成了自己最爱的消遣。

      一到暑假,按照自己的老习惯,照样出“野外”,这次的目的地是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那时的火车还没有提速,快车的时速也就六、七十公里而已。经过几年的熏陶,山峦、江河、戈壁和沙漠在自己眼中早已不是寻常模样。一路向西,深入古特提斯海。

      注:古特提斯海(Paleo-Tethys Ocean)是中生代时期在欧亚大陆内部曾经存在过的古洋盆,包括如今的河西走廊和塔里木盆地。

      到达吐鲁番的时候,正是半夜,入南疆的铁路被洪水冲断,火车被迫停下来。我和老伙计商量了一下,他向西进乌鲁木齐,我继续向南。在长途车站,打听到公路还通,就买了张到库尔勒的长途车票。司机是一位维族汉子,高鼻深目,一脸虬髯,长得颇为粗犷,乘客则以回家的汉族为主。

      过了托克逊,车在一个村庄停了下来。众人或吃喝休息,或寻厕所方便。前方不远是一架山岭,属于天山的东枝,中间一条山谷,名曰“干沟”,是入南疆的必经之路。有返回的车辆说,前方公路被洪水冲断,一车人只能等待。旁边的烤饼摊子借势涨价,几分钟之内,一张馕从1元涨到10元,但也很快宣布售罄。好在我备有十来块压缩饼干和相伴左右的军用水壶,倒也并不担心。

      突然,前方的山岭全变黄了,有经验的人喊道“山洪下来了!”。大约十来分钟后,昏黄浑浊的洪水果然铺天盖地扫将过来。好在公路路基要比周边高出不少,加之周围地势平坦,洪水来得快,但也去的快。但公路边的几座泥胚房则没那么幸运,就在面前轰然倒塌。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乘客中有学生模样的一小伙儿,拿出一把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维族司机借过吉他,边弹边唱,曲调欢畅,歌声悠扬,让昏昏欲睡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临近黄昏,有消息说,路通了。乘客们要求继续前往,司机说不安全,会有危险,但禁不住众人返家的压力,最终还是启动了马达。进入干沟以后,公路紧贴一条不深的峡谷,两侧山岭均为赤裸裸的山岩,除了骆驼刺,几乎寸草不生。由于骄阳烘烤和雨水冲刷,岩石破碎相当厉害。最危险的是,不时有石头掉落下来。很快,车又停住了。前方是一处乱石堆,显然是一处山崖坍塌下来的结果。

      司机将车停在安全处,老弱妇孺负责监视坠落的岩石,我等年轻力壮的则负责清理路面,小点的石头用手搬走,大点的则需要用上撬棍,甚至十几条汉子一起用力,将巨石推入峡谷。不时,会有观望者发出告警,人们连忙闪避一旁,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等尘埃落地,人们继续用最原始的人力开路。

      就这样,走走停停,总算是在天彻底变黑之前,走出了危机四伏的干沟中最狭窄的地段,路边不时能看见被坠石砸坏的车辆。刚拐过一个山弯,也就十来秒,只听背后一阵轰鸣声,半座小山崩塌下来,公路又被堵死了。幸运的是,这次没有车遇险。

      天黑了。维族司机将车停在公路边的一个简易饭庄,人们赶紧下车吃喝和上厕所。休息了一阵,司机询问众人是否愿意每人出一元钱,他加个班,开夜车继续赶路,众人皆无异议。有几个返乡的学生说,自己买完车票和路上的吃食之后,已经弹尽粮绝,司机说学生娃就免了。我贡献了几块压缩饼干,给他们充饥之用。

      第二天临晨,迎着初升的朝阳,长途车终于平安驶入库尔勒市区。与维族司机和路上认识的几个朋友道了声别,我跳下车,踏上了这座天下第一州首府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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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赶上过一次北疆铁路被冲断

        大概是九几年,兰新线被洪水冲断,列车在大河沿就不能走了。

        一直等啊等,最后等到的通知是下车。运输部门组织了很多大巴,一趟一趟的把乘客转运直乌鲁木齐。

        后来才知道,我算运气好的。大量的列车从内地开来,在大河沿卸下乘客已经让吐鲁番不堪重负。铁道部直接下令让好几趟列车调头返回出发地,大批的乘客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要知道那个时候火车进新疆很耗时,动辄两三天。列车都到了柳园、甚至进了新疆望到了哈密,返回去多让人泄气啊

        后来又坐大巴去过一次马兰,已经望到了博斯腾湖,最终没进库尔勒——没到过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没到过巴州,不知道新疆之大。

        没到过伊犁,不知道新疆之美(这句是俺私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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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伊犁的冒个泡

          九十年代初去北京上大学,从乌鲁木齐到北京,要73个小时左右,还经常晚点。基本上有一天多的时间都在甘肃境内。

          伊犁的那拉提大家都比较熟悉了,其实昭苏的格登碑、还有穿天山的独库公路景色也很优美。

        • 家园 估计咱们碰上的是同一场洪水
      • 家园 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

        我小时候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旅行到了终点非常沮丧,常常坐在车里或者船里不肯离开,即使走了,一天内要沮丧好长时间。

        大抵是因为旅行可以带来新的景色,新的认知。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非常单调,我渴望新的认知。

        一直到很久以后,工作变了,一年要飞上百次,飞得要呕吐了,才治疗好了我的旅行结束沮丧症。但到今天,我还是喜欢看各种游记文和游记视频,感谢你们替我活了这么多年,去了这么多的地方。

        • 家园 贴一首我哥们儿写的诗《为什么要远行》

          为什么要远行呢?

          也许是为了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

          也许是为了了解丰富多采的人生

          也许是为了遗忘一段痛苦的回忆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永远年轻

          也许是为了寻找某些问题的答案

          也许是为了远离形形色色的诱惑

          远行让我们逃离了喧嚣的人群,

          避开了熟悉的目光,

          从而真正有机会凝视一下自己的内心

          远行让我们暂别了自己的世界,

          融入了广阔的天地,

          从而能够再一次回归到生命的最初

          远行让我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丢开所有事业爱情的烦恼

          重温儿时逃学之后的欣喜

          远行让我懂得未来是一段无法预知的旅程,

          希望过快乐的日子,

          就要保持随遇而安的心情。

          远行让我懂得没有什么东西重要到

          你要永远为它烦恼,放弃一些虚无缥缈的欲望,才能珍惜身边拥有的美丽。

          远行让我懂得了自己的渺小和世界的伟大。

          其实,每一个人的生命不过就是一次

          由混沌到有序而开始,

          最终又回归混沌的一次远行。

          远行的时候,我从来不喜欢作走马观花的过客,

          以见多识广而洋洋得意,用每个景点牌子前

          的照片来哗众取宠。

          我总是愿意仔细地去观察未知的世界,

          慢慢去体会别样的人生,总是喜欢

          尝试着将遭遇到的那些激情注入自己的生命。

          因为我来自于她 因为我将回归于她,

          因为我用她教给我的爱深爱着她!!!

          这是我们就远行的意义做的一次探讨,他有感而发写出的文字。

          通宝推:菜根谭,
      • 家园 这条路我也走过,惊叹你对细节的记忆

        前几年针对加拿大大麻有过不少讨论,印象比较深的一个特点是对多年前的场景记忆细节恢复,几乎历历在目。

        你不是。。。哈哈,开个玩笑

      • 家园 天下第一州--中国最大的市级行政区,比很多省都大。
    • 家园 【原创】(3)大别山记事

      由于暑期实习,大四上半学期开学较晚,但到校没多久,就要暂时放下学业,深入大别山区,参加一次人工地震勘测。大别山横亘在湖北、河南和安徽的三省交界地带,东西绵延约380公里,南北宽约175公里,主峰为安徽霍山的白马尖(1777米)。在革命时期,这儿是红四方面军和刘邓大军的根据地,涌现过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而在地质意义上,此山位于华北板块与扬子板块的结合带,是全球著名的大陆造山带。

      注:所谓人工地震,指的是通过钻孔埋设炸药震源,人工产生地震波(信号),利用地震仪(传感器)接收地震波,然后研究地下的速度结构。说起来,有点像是给大地作一个CT。

      白天的时候,因为工业活动,会产生非常大的背景噪声,所以,这种勘测一般是在半夜三更进行。除了震源区,会有点鸡飞狗跳之虞,别的地区,不会有任何影响。班上的同学每人守一个地震仪,沿着公路,间隔若干公里,摆起一字长蛇阵。地震仪与一台录音机连接,可以将电信号转化成磁带信号,记录下来。还有一个协调组兼流动数据中心,则由国家地震局的专业人员组成,负责整个勘测的布设、磁带信号的收集,数字化转化和预处理。

      勘测的起点是肥西,此地紧靠安徽省会合肥,但在九十年代中期,依旧相当穷困,经过的村庄仍能看到不少茅草房。我被扔在一家门口,这是一个三口之家,看房屋外观和内部陈设,也是比较贫困的。我递上一根烟,和男主人——一位中年汉子搭上话,问能否在他家院子中架设仪器。他很热情地说没问题,一边帮我把仪器搬进屋,一边招呼女主人出来招待客人。我们喝着水,抽着烟,一通聊。家中的娃娃还没上学,虎头虎脑很可爱,我赶紧给掏了块糖,娃娃喜滋滋地含着糖跑开了。晚饭的时候,主人捧上一大碗饭,配着小青菜和腌小鱼儿。虽然自己准备得有干粮,但主人盛情难却,我还是接过饭碗。米饭是晚稻米,口感不好,小青菜也没切,噎得慌,小鱼有点怪味道,但这与主人家的热诚比起来,根本不是个事儿。我大口大口飞快吃完,然后递上几元钱,说是饭费。主人死活不要,我只好冒充一把党员,说这是纪律,我不能违规。晚间,主人给我搬出一把长凳,让我就在堂屋进行观测,乏了就在长凳上歇会儿,又备上一壶开水,让人倍感温暖。夜半时分,到了规定的时间,很快地震仪上就出现了信号,数分钟之后,记录结束。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直到工作车将我接走。出门前,替主人掩好门,希望没有惊扰他们的好梦。

      此后,香烟和糖果几乎成为自己出野外的标配,虽然自己平时并不抽烟,也不爱吃糖果,但这是和老乡联络感情的最佳组合。

      进入大别山腹地之后,队伍驻扎在岳西县城,即天堂镇。虽然名曰“天堂”,但当时的镇子给人的观感却是很破败。由于工作是夜间,白天无事,在镇子上闲逛,十来分钟就逛完了,也没啥东西可以买的。中午和几个同学去下馆子,这儿的野兔火锅不错,猎人送来的新鲜野兔,下锅一炖,打鼻儿香,涮锅用的香菜以及米饭都是免费的,价钱也不贵。后来,我们几乎天天都去。住宿的地方是县城招待所,一座样式老旧的二层小楼,陈设之简陋,就不必提了,唯一的好处,可以每天洗热水澡。楼下有个租书摊子,摊主是一位年轻姑娘,容貌异常俊秀,招惹得几个同学时不时跑去租书,还一个劲儿去套瓷。不过,这位美女已经嫁人,她的老公患有小儿麻痹且样貌丑陋,让那几位同学扼腕叹息不已。

      与平原上相比,大别山的情况更为贫困,但公路修得不错,道路平坦,维护得也好。看得出,政府对革命老区是有一定政策扶持的。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去过的一家住的是木板房,我被扔下以后,守在门口。几小时以后,主人夫妻俩才回来,穿得破破烂烂的,满是补丁。主人说他们去打柴去了,本地习俗,为了避免荆棘划破新衣服,出去干活的时候,都是这般打扮。给主人递上烟,又给娃娃送上几块糖,很快就和主人家热络起来。他们是一家五口人,夫妻二人,有一儿一女,再加上一个打光棍的弟弟,全家靠着几块山田讨生活,每年得靠政府救济,方才勉强维持温饱。主人有点重男亲女的嫌疑,自己带儿子住大屋,让未成年的女儿陪着叔叔住侧屋,让人感觉有些古怪。作为外人,我也不好多问。夜间观测的地点,我选了地面平坦的柴屋,山里夜寒,柴屋因为面积小,反而最暖和。观测结束之后,掩门而去。

      说起来,大别山之行,自己到过的十余户人家都相对贫困,但在采样分析上不够充分。而自己的同学呢,也有到过家境较为宽裕的人家。甚至有一位运气颇佳,居然碰上主人家办婚礼,被迎为上宾,好吃好喝好招待,还有美少女做陪,这位吹嘘说主人想聘姑娘给他,不知真假。

      结束勘测工作,我们组是连夜翻山回校,坐的是一辆面包车,司机经验老道,但对夜里走山路颇有些不愤,觉得不安全。一路警醒我们不要睡觉,如果出现危险,时刻作好跳车准备。所幸,一夜无事,平安回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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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投放地震弹、诱发人工地震的事儿俺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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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的确很高端。不过,他们把金刚给炸毛了——一颗椰子树扔过来把直升机毁了。

      • 家园 宝推地质工作者,求问你们当时各点之间的通讯工具是啥?
        • 家园 通讯靠喊

          哈哈哈哈,九十年代中期的事儿了,BB机还没普及呢。

          • 家园 俺问这个就是有这个担心

            90年代的爆破作业,俗称放炮,出过好多大事。

            记得有一起事故是这样的:

            某次爆破作业,有十个炸点,到部署最后一个炸点时,导火索还有不少,现场人员嫌带回去麻烦,就都用上了。

            部署完临近午饭,这帮人听了9响后,不耐烦第十响迟迟不来(导火索太长,且烧那),都赶着吃饭就走了,连警戒哨都没留——更别说留人手看看有没有哑炮和残留了———结果第十响伤人了,人数还不少,都是无辜的农民,致残致死都有,影响极大极坏。

            究其原因当然是作业不规范,不过90年代地质野外作业也无法规范,因为没钱,跟70年代比,队伍就是散装啤酒到处都漏,所以各单位要干活就只能乱搞———从你描述的情况上看,你们这次是有爆破作业的,但居然不背电台,不设统一协调行动的指挥中心,结束仅派车逐个点去接人,每个点没人带队,让学生挑大梁不说还让学生自己解决住宿。。。住在老乡家里。。。

            如果不是您的描述不全的话,你们老师或者带队的,胆子真的不小。。。这都不出事,运气也真好。。。

            通宝推:楚庄王,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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