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讨论】聊聊雍正和年羹尧 -- 烤面包的胖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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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绝对忠诚与绝对不忠诚(中)

      有学者认为,雍正对年羹尧的揄扬之辞是大灌迷汤,其实呢,也不能这么看,雍正的朱批只是其表演型人格的展示而已,事实上,他对谁都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高兴的时候,捧到九天之上,愤怒的时候,贬到九地之下。

      比如说,宠臣鄂尔泰,就被称誉为“天下第一布政”,还拿他和高其倬比较,说,高是朕的第一大臣,许你为第二人。鄂尔泰也很凑趣,奏折里常呼雍正为“慈父”,雍正嘛,很高兴,说鄂尔泰“胜朕顽劣之子”。何等君臣相得,但雍正一怒嘛,鄂尔泰就“心胆俱裂”,正所谓世间四者不可久,春寒冬暖老健君恩。

      当然,雍正也不是随便赞人,他有个小本本,记有京、外官759人,根据各方面反馈及实际政绩,把这些官员分为五等,另外,考评的依据呢,还根据面试加减分,有人因为长得“蠢笨庸俗”让雍正大失所望。雍正看人还有个绝活,喜欢给人批八字,八字好的是有加分的。

      李维钧,雍正就非常器重,朱批赞他“目今卿乃朕之第一个巡抚”。而岳锺琪呢,是“国家栋梁,不世出之名将”,“当代第一名将”。两人嘛,文武第一,就成了雍正极力想从年羹尧集团中拉拢过来的人才。

      雍正起年羹尧案,一般来说,有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个别放风,主要对自己的心腹大臣和年羹尧集团的外围人物放风,第二个阶段就是大面积放风。后两个阶段就是公开讨论和议罪杀人了。

      按朱批的时间顺序来看,对李维钧的放风是最早的一批,毕竟爱惜人才,就对李维钧说(大意),朕现在呢,对年羹尧有些意见,我知道你和他关系不错,希望你呢,现在渐渐疏远他,当然啦,也不用做得太明显,另外呢,把你知道年羹尧的一些恶行给朕说说,放心好了,朕这也是为了年羹尧好,为了挽救他。

      李维钧立刻连上奏折,揭批年羹尧。后边又多次揭发年羹尧的罪行,而且第一个喊出,请雍正对年羹尧“亟行天诛”,判处年羹尧死刑。

      但是,雍正可不好糊弄。他在李维钧第一次上奏折,就看穿了一切。李维钧的第一批揭批材料呢,避重就轻,而且呢,雍正还有其它渠道了解真实情况。雍正回复李维钧时,不免语带讥讽,你啊还是给我老实一点,我看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啊,你看看你自己说的话,语气怎么这么像年羹尧说的?

      李维钧,赶紧回奏,冤枉啊,黄桑,天大的冤枉啊,我怎么可能和年羹尧那厮有什么私下商量呢。

      雍正,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朕的血滴子是白养的吗?(这句不是原文的意思,我引申的)我可是知道,你直隶总督大人的使者前往年羹尧处的频率高得很呐,每5天就能见到一次。还需要我再往下说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啊,现在已经很危险了,自身难保,想获得组织的原谅,只有“尽情攻讦”年羹尧。

      李维钧是个妙人,又编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材料交上来,试图影响调查方向。而且随着调查的进行,李维钧感到,此事来头不妙,这样整下去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年羹尧必死无疑。这时候,李维钧就想了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公开题本上奏,请求雍正判年羹尧死刑。

      李维钧公开上奏的时候呢,还处于秘密放风阶段,此题本一上,天下震动,众说纷纭,当然,各地也上书附和李维钧。把雍正气的,就说了,给你脸你不要脸是吧?给你活路你不走?来挤兑朕了是吧?好吧,我成全你,下部议罪吧。

      雍正为什么生气呢?这里呢,就有个问题了,宫廷内部斗争,外人嘛,未必了解,而年大将军,东征西讨,战绩显赫,是众人皆知,现在突然有人提出要皇帝杀大将军,大家未免会想到什么?比如鸟尽弓藏?比如兔死狗烹?比如功高震主?等等等等。雍正杀人讲的是杀人诛心,就是说杀人倒在其次,关键得把你搞臭,如果不能把你搞臭嘛,还不如不杀。

      这时候绝对忠诚的岳钟琪岳大将军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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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绝对忠诚与绝对不忠诚(上)

      雍正之所以起年案,一大用意就是打击朋党。

      这里简单说说朋党。康雍之际有三种朋党,宗室朋党,权臣朋党,科甲朋党。

      所谓朋党,一般是基于不同的政治背景和经济利益而形成的相互对立的特殊利益集团。朋党一般来说不具备明确的组织形态,(有学者认为军功集团内部可能有组织形态的雏形,这点不争论)。相互之间通常以师生,同年以及乡族等等关系联系在一起,存在一个领袖阶层,在国家的政治经济生活中,基本保持步调一致,维护小团体共同利益。

      具体到康雍之际呢,宗室和权臣朋党比较清晰,科甲朋党,怎么说呢,还有待研究,不过,科甲朋党不是这次讨论的重点,跳过去吧。

      康雍的宗室和权臣朋党,两者不是截然可分的,前期嘛,权臣朋党是依附于宗室,宗室也借助于权臣在朝堂的政治资源为自己在政治斗争中获得某种优势。当然啦,这里需要做得很巧妙,木秀于林不行,过于韬光养晦,同样不行。

      雍正继位之后呢,宗室朋党基本上风流云散,只有等着新皇收拾的份,而权臣朋党呢,擅作威福,任用私人,在一定程度上妨害的君权的权威和发挥,受到打击,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呢,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权臣朋党和宗室朋党还是不同的,宗室朋党是敌我关系,一个都不能放过,说到一个都不能放过,雍正还是放过了八爷党一个头面人物,而且信任有加,圣眷一直不衰,不能不让人产生颇多联想。

      而权臣朋党嘛,处理起来就要缓和得多。

      年羹尧集团从最远的说,比如姻亲关系有高其倬,同年有史贻直、鄂尔泰等等,对于这些人,雍正是以敲打,警告为主,比如高其倬一边让他明确表明立场,另一边把他堂兄高其佩给抓了。鄂尔泰用上谕敲打一番,让他别“乱跑门路,寻依仗”,把鄂尔泰吓得“心胆俱裂”。

      而年羹尧集团核心的成员呢,基本上三类,如范时捷反戈一击,逃过一劫;胡期恒呢,“惟引咎,终不言羹尧”,就直接下狱;更多的呢,如王景灏首鼠两端,一边呢争劾羹尧以自解,另一边呢又心存侥幸,交待问题不彻底,为老年还有所隐瞒。就直接双开。

      这里再谈两个人,一个是李维钧,一个是岳钟琪。

      这两个人,在雍正看来,一个是绝对忠诚,一个是绝对不忠诚。那么,雍正是怎么弄清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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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不错,等后续

        不错,等后续

      • 家园 查弼纳?
        • 家园 奇怪

          为什么不猜马齐呢……

          • 奇怪
            家园 马齐不像卧底啊

            想看阴谋论了

            • 家园 这个嘛,当然是种猜测

              直接证据肯定是没有的,只有间接的证据。

              因为,按照雍正对待八爷党的手段呢,对马齐是在太宽厚了。

              第一点,你看雍正对马齐的安排,雍正继位不久,就安排马齐担任圣祖实录监修总裁官,这个位置太重要了,所以我怀疑呢,在继位之前雍正和马齐就暗通款曲。

              第二点,虽权不重但位高,雍正年间一直担任首席满洲大学士,另外,有学者认为他在倒隆案中出了大力,这点待考。当然,这里也可能是雍正拿他做个牌坊。

              第三点,雍正让弘历娶了马齐的侄女为嫡福晋。这个举动嘛,说明雍正对富察一家还是非常信任的。

              所以,我觉得吧,马齐的际遇还是让人产生颇多联想。

              • 家园 跟着猜。

                所谓“八爷党”吧,也是可以分门别类的。

                一类是真的和允禩有利益相关,这个还可以细分,比如允禩自己和他福晋郭绰罗氏的亲戚门人,这个算是嫡系;又比如因这样那样原因,拜到允禩门下,有事相求,或有把柄操于人手的,这些就应该算是杂牌了。

                还一类呢,是和允禩其实没什么利益相关。支持允禩,并不因为允禩如何如之何,而是因为更不待见允禩的对立面。具体到马齐,当是这一类的,他和允禩应当没什么勾连,只是和废太子允礽不对付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康熙给马齐加那个“八爷党”罪名,马齐本人是不认的,乃至和康熙争辩,“拂袖而去”。后来马齐被重责,是因为他态度恶劣,而不是因为他的犯罪事实严重。

                这些事呢,雍正也应该知道,因此他并不把马齐当做允禩死党、重大政治隐患来处理。并且一直留着马齐做个门面,这个原因康熙其实早就说明了,马齐是满人里面为数不多的能被汉人认可的门面。

                至于雍正的宽厚嘛,不好说。马齐在雍正一朝,荣始终不衰,宠则实所难言了。编康熙朝实录,地位固然重要,但也可以理解为剥夺实权。与乾隆联姻嘛,雍正还发配了马齐一个儿子呢。

                这事要展开说,恐怕不仅是政治斗争,还有满汉之争的形势在起作用,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 家园 马齐自己编的《圣祖实录》这么说的

                  畅春园议储前,康熙已经特别提出,马齐不得掺合。

                  事情经过是这样。

                  康熙帝召廷臣问曰:“去年冬,朕躬违和,命尔等于诸阿哥中,保奏可为储贰者。尔等何以独保允禩?允禩获罪于朕,身婴缧绁,且其母家微贱,岂可使为皇太子!况允禩乃允禔之党,允提曾奏言,请立允禩为皇太子,伊当辅之,可见伊等结党潜谋,早定于平日矣。其日先举允禩者为准?尔等各据实陈奏。”诸臣继陈“公同入奏”。命再行查奏,“朕至晚朝,务必究其根源。”诸臣出而复入,张玉书奏曰:“是日,满、汉诸臣奉旨齐集,马齐、温达到在臣先,臣问马齐、温达何故召集诸臣?马齐云‘命于诸阿哥中举可为皇太子者。’臣又问所举为谁?马齐云:‘众意欲举允禩。’后众人俱举允禩,臣等因亦同行保奏。”寻以马齐暗中喻众举奏允禩为皇太子,命交允禩处严行拘禁。

                  马齐应该是八爷党的头牌人物。

                  当然,畅春园议储一事颇多疑窦,以马齐对康熙的了解,不会不明白畅春园议储只是走个过场,康熙想通过群臣之议,复立太子。

                  允禩之前就被大阿哥黑了一把,现在正应该韬光养晦,现在反而跳出来当出头鸟,群臣一致公推他,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以马齐的政治智慧,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层呢?也是奇怪。

                  • 家园 面包叔您引这个熙朝实录怎么和我看的不太一样?

                    首先这事缘起吧,在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丙戌,实录记载如此:

                    上召满汉文武诸大臣齐集畅春园。命先到之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入见,面谕曰:“朕躬近来虽照常安适,但渐觉虚弱,人生难料,付托无人。倘有不虞,朕此基业非朕所建立,关系甚大。因踌躇无代朕听理之人,遂至心气不宁,精神恍惚。国家鸿业,皆祖宗所贻;前者朕亦曾言,务令安于磐石。皇太子所关甚大,尔等皆朕所信任洊擢大臣,行阵之间尔等尚能效命,今欲为朕效命、此其事也。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虽蒙古人,其心诚实,朕深知之。新满洲娄征额,侍朕左右殆三十馀年,其人亦极诚实。今令伊等与满汉大臣等,会同详议,于诸阿哥中举奏一人。大阿哥所行甚谬,虐戾不堪,此外于诸阿哥中众议谁属,朕即从之。若议时互相瞻顾,别有探听,俱属不可。尔等会同大学士、部院大臣,详议具奏,著汉大臣尽所欲言。”

                    继又谕曰:“议此事勿令马齐预之。”

                    于是达尔汉亲王及文武大臣分班列坐。满汉大臣曰:“此事关系甚大,非人臣所当言,我等如何可以推举?”

                    内大臣阿灵阿等曰:“顷者面奉谕旨,务令举出,毋得渎奏。”

                    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遂私相计议,与诸大臣暗通消息,书八阿哥三字于纸交内侍梁九功、李玉转奏。

                    顷之、梁九功、李玉出,传谕曰:“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各宜尽心详议,八阿哥未尝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诸大臣奏曰:“此事甚大,本非臣等所能定。诸皇子天姿俱聪明过人,臣等在外廷不能悉知,臣等所仰赖者惟我皇上。皇上如何指授,臣等无不一意遵行。”

                    梁九功、李玉出,传谕曰:“尔等不必疑惧,此事甚大,非两内侍口传所能定。俟众论佥同,召入尔等,觌面一言,即可决也。尔等其各出所见,各书一纸,尾署姓名、奏呈朕览,将裁定之。”

                    梁九功、李玉又传谕大学士李光地曰:“前召尔入内曾有陈奏,今日何无一言?”

                    李光地奏曰:“前皇上问臣,废皇太子病如何医治,方可痊好?臣曾奏言:徐徐调治天下之福。臣未尝以此告诸臣。”

                    梁九功、李玉又传谕曰:“今日已暮,尔等且退,可再熟思之明日早来、面有谕旨。”

                    康熙年后算账,是次年正月癸巳:

                    上召领侍卫内大臣、满汉大学士、尚书等,问曰:“去年冬,朕躬违和。命尔等于诸阿哥中,保奏可为储贰者,尔等何以独保允禩?允禩获罪于朕,身撄缧绁,且其母家微贱,岂可使为皇太子?况允禩乃允禔之党,允禔曾奏言请立允禩为皇太子,伊当辅之。可见伊等结党潜谋,早定于平日矣。其日先举允禩者为谁?尔等各据实陈奏。”

                    时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私议保举允禩情形,廷臣不便举出。于是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德奏曰:“其日宣旨之后,臣等众人奏称:立皇太子事关系重大,臣等阿敢保举。奉上谕:尔等在行间、俱能效死,今正为朕效死之日也,不可稍有隐讳。奉旨后,臣等出,文武分两班序坐。众人欲保允禩,遂公同入奏,并无首先发言之人。”

                    上曰:“尔等所举皆同,即大可疑矣,此必有倡首之人。尔等作速详查举奏。”

                    诸臣出,复入。巴浑德奏曰:“臣等领侍卫内大臣,是日集坐一处,实系公同保奏,并无倡首之人。”

                    上问领侍卫内大臣坡尔盆。坡尔盆奏:“臣等内,巴浑德先发言。”

                    上又问领侍卫内大臣尚之隆。尚之隆奏曰:“保奏允禩,巴浑德发言在先是实。”

                    上曰:“朕知之矣,此事必舅舅佟国维、大学士马齐以当举允禩默喻于众。众乃畏惧伊等,依阿立议耳。”

                    马齐奏曰:“是日议斯事,奉旨命臣毋得干预,是以臣即避去。诸臣所议、臣实不知。”

                    上曰:“朕知马齐谬乱,是以不使之干预此事。朕但加究问,必然发露。尔等务行详究举奏。”

                    诸臣出,复入。巴浑德等奏曰:“是日奉上谕,此事著汉大臣尽所欲言。是以臣等见汉大臣举出允禩、遂公同保举是实。”

                    上问大学士张玉书等,张玉书奏曰:“是日列坐于后者俱举出允禩,是以臣等公保之。并无倡首之人。”

                    上曰:“尔等再行查奏。朕至晚朝,务必究其根源。”

                    诸臣出,复入。张玉书奏曰:“是日满汉诸臣奉旨齐集。马齐、温达到在臣先。臣问马齐、温达:何故召集诸臣?马齐云:命于诸阿哥中举可为皇太子者。臣又问:所举为谁?马齐云:众意欲举允禩。后众人俱举允禩,臣等因亦同行保奏。”

                    上曰:“此事明系马齐暗中喻众。马齐向来谬乱,如此大事,马齐尚怀私意。伊等谋立允禩,岂非欲结恩于允禩,为日后恣肆专行之计耶?”

                    马齐奏曰:“臣实庸劣无知,但素无朋比怀私之事。其日张玉书问臣何故召集诸臣,臣答云:命于诸阿哥内举可为皇太子者,为此召集。张玉书又问所举为谁,臣答云:尚未定,闻众人中有欲举八阿哥者。张玉书系臣等同僚办事之人,彼既有问,臣不得不答。并未尝使之保奏允禩。

                    上曰:“朕欲辨明此事,是以究问。今既问明,另候谕旨。”

                    以上文字引自维基文库。不知为何,其原文句读殊劣。为方便阅读,我重新标点排版了一下。

                    我的意见呢,首先马齐肯定在实录里动手脚了。单看康熙四十七年的讨论过程,与马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根本没有参与讨论。康熙一路究问,最终把他揪了出来,似乎是无理取闹。但仔细看看不难发现,在康熙命令他不要参与此事的情况下,他对张玉书的表态就是个大问题。既然他不否认对此事产生过影响,那么被康熙发觉也不奇怪,其中有一些蛛丝马迹可能是被隐去了。

                    但是呢,就此认定马齐是八爷党头面人物,似乎也有不妥。有个反证可资证明:在讨论之前,康熙下令马齐回避。倘马齐是八爷党的头面人物,则这本身就是明显的信号。既然讨论众人并未受此影响,仍公推允禩,可见马齐不太可能是允禩死党。

                    康熙令马齐不得参与,然而马齐还是参与了,大概主要是因为不愿允礽复位,示好允禩是顺手,而允禩因此倒霉,他估计也不在意。正如面包叔所说,倘他是允禩死党,想不到此举是把允禩架起来烤就很奇怪了。

                    至于马齐被严办,我认为康熙不愿兴起大狱,拿马齐杀鸡儆猴威慑余人的说法还是有理的。所以马齐被高高拿起(最初马齐兄弟全部论死),轻轻放下。

                    康熙四十七年这次议立储吧,其中怪事很多。比如在会议之前,康熙吹过很多次风,不仅吹风允礽狂疾渐愈,也吹风允禩不是好人。为何这些吹风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呢?我认为殊不可解,不知面包叔有何高见。

                    • 家园 呃,是这样

                      引文是随手找的,扫了一眼,事情经过没什么错,就帖过了来,没核对。

                      说到马齐呢,政治派系这东西,既有自己认定的,也有是别人认的。一般来说,给康熙朝堂划线,都会把马齐划到八爷一党中。而以他的政治地位,说他是八爷党的头牌,或者一线,应该都不错。至于说,他私底下是在帮八爷,还是在害八爷,这就是天知道了。

                      这个老八的事,确实很奇怪,太子在位的时候,应该是太子党和非太子党两派,非太子党声势比较大的就是老大和老八两派。这两派内部有交集,前期老大因为有明珠撑腰,势力比较大,后期呢,应该说尽归八爷门下。八爷党中最有力的应该是康熙的哥哥福全。可惜福全死的早了几年,不然还真有得看。

                      福全死后,八爷估计是木秀于林,我个人感觉应该是各方势力都在隐隐对他进行打压,张明德事件,议储事件,毙鹰事件都很奇怪。纵然有李光地这样的大佬都在暗地支持,但三事件之后,基本上就与储位无缘了。

                      至于你说的这件事,倒好解释

                      康熙四十七年这次议立储吧,其中怪事很多。比如在会议之前,康熙吹过很多次风,不仅吹风允礽狂疾渐愈,也吹风允禩不是好人。为何这些吹风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呢?我认为殊不可解,不知面包叔有何高见。

                      复立问题上呢,康熙顾虑比较多,浅一点的因素呢,就是建储大事,旋废旋立,这政治名声可不大好听,深一层的因素呢,怎么复比较好呢?要防范幸进之辈藉此邀功。

                      这样一来,有两个办法可以用,一个是朝廷耆宿硕德谏言,一个是群臣公推。

                      耆宿硕德当然就是李光地,在招李光地之前呢,还特别说“著汉大臣尽所欲言”,为何是汉大臣呢,就是希望李光地发扬一下汉人对立嫡这事上特别上心的传统。但是呢,所谓的“尽所欲言”基本上只局限于几个人,说具体点,就是李光地一人而已。

                      像劳之辨这样的大臣,上疏请求复立太子,被康熙怒斥一顿,打了四十大板赶回原籍。这件事呢,发生在畅春园议储前三天,你说,这叫大臣敢拿什么主意?

                      李光地一来心向老八,二来也是滑头,三来呢当年守制的事被康熙摆了一道,刻骨铭心。这种态怎么表呢。据说李光地曾暗示过自己的弟子,八爷的文胆何焯,但是,后来还是发生了公推老八的事。所以说,整件事啊,波诡云谲。

                      康熙呢,也是想着满人太不成器,所以呢,自己抓皇室教育好了,做一个众星拱月的政治格局,太子在中间,多个贤王辅佐。没成想,教育得太成功了,个个儿子都那么出色,都那么会来事,这就有点尴尬了。

                      通宝推:龙眼,
                      • 家园 嗯,再应和与商榷一段。

                        也看了面包叔和龙眼先生的讨论,发现面包叔思路和我比较一致,这应该叫个什么所见略同呢。就此问题,再谈两句。

                        面包叔在主帖说了,网上闲谈,搞得太认真,读的人和看的人都不舒服。但是闲谈不是就我们两人,考虑到河友们的知识积累各有专长,因此一些面包叔那里必然是老生常谈的东西,我还是得喋喋一番。

                        ==

                        首先吧,讨论立嗣问题,不能跳脱出当时的时代大背景。现在大众印象,清朝皇帝似乎说一不二,这也不算错,根据历史通识,清朝是皇权最为集中的朝代嘛。

                        但是吧,这也是有个发展流变的。满清以八旗起家,八旗制度与清朝相终始,而这个八旗制度呢,有点了解的河友应该知道,它是一个具有很强人身依附性的制度。比如清朝笔记逸闻里面提到,某王府办丧事,某大员充吹鼓手,盖此大员乃是该王旗下属人。逸闻或许夸张不实,然而事理大体是这样的。则不难想见,各旗旗主势必能因此旗权,插手各方面国家权力。

                        皇帝与满洲亲贵的斗争,展开了说不是网上所能穷尽的,这里就不赘了。大体描述一下:清前期旗权特重,乃至努尔哈赤以下皇太极到康熙三代帝王,均非先王一言而定,而是亲贵共议的结果。清中后期则八旗制度基本就是民政制度,与国家大事无涉了。这个变化,主要发生在康熙、雍正两朝,而由乾隆帝总其成。

                        ==

                        允礽于牙牙学语之龄被康熙立为太子,不少文艺作品,归因于康熙与允礽生母孝诚仁皇后伉俪情笃。我觉得有这方面原因,但不尽然。康熙借立皇太子,加强皇家权威,压制宗室的因素应该说更为明显。

                        允礽得立,很明显是因为他的嫡长身份。康熙此举,遵从立嗣以嫡以长的汉文化,借助汉人势力来压制满洲亲贵的目的应该说很明显。但是只能说是借助,而不能说康熙倒向了汉文化。

                        康熙对允礽的宽容和厚待,史书记载很多。如果允礽最终得以继位,那么其根正苗红的出身对皇家权威势必是一个很大的助力,因此康熙必然不愿意轻易放弃允礽。当然,个人感情因素我觉得也不能否定。

                        不过康熙的皇帝当得太久了,允礽的能力大概也确实差了点,皇太子这种众人觊觎的位置他坐不住,最终被拱下来了。

                        ==

                        那么带来了一个问题:允礽被废之后,康熙属意于谁?

                        对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是康熙没有特别属意于谁。在皇室范围内看允礽被废,当然是康熙其他诸子的胜利,但放大来看,则是宗室的胜利,康熙一家的失败。康熙对此很快做出了反制措施:复立允礽为皇太子的同时,大封诸子。这实际上也是对局面的一种控制:无论谁最终胜出,皇位总是不出康熙的血统。“九子争位”的局面,其实是康熙自己造成的。

                        同时这里就要说到一件事:允禩看似众人拥戴,来势汹汹,其实他走的是一条必败的路。所谓“八爷党”的核心,正是一群满洲亲贵,让允禩即位,那康熙一番苦心做作,就全付之流水了。

                        康熙四十八年大封皇子,安排如下:三、四、五子封亲王,七、十子封郡王,九、十二、十四子封贝子。跳过了一、二、六、八、十一、十三。

                        这个安排里,封亲王的三个,当时都年满三十岁,七子应该在这一档,但他身有残疾。封贝子的三个,是年满二十岁,十子应该在这一档,但他生母家世显赫,是实封的贵妃,子以母贵。跳过的里面,老大是谋害太子的主谋,老二被复立为太子,六和十一当时已经夭亡,十三后面再说。这么看老八允禩,应该说是败得很彻底了。

                        ==

                        然后这里说说十三胤祥,因胤祥在雍正朝备极荣宠,他在康熙后期的被冷遇,引发了很多阴谋论。这个我看嘛,似乎并无什么阴谋,只是说明康熙老年犯了常见老人病而已:恋栈、多疑。说胤祥和雍正早有勾结,找不出什么史料依据,倒是有证据显示胤祥和太子允礽关系不错。

                        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的时候,不在北京。当时在侧的皇子有一、二、十三到十八的六个,一共八人。十五以后的当时年纪甚小,在康熙朝就没参与政治斗争。而胤祥和老大允禔从此在康熙一朝待遇差相仿佛,所以说胤祥很可能和允禔一样,卷入了什么事犯了康熙之忌。

                        同样因为恋栈多疑,康熙应该是没有早早立下继承人。当然康熙末年,对雍正的倚重应该说很明显,我并不同意雍正得位不正的种种传说。但是康熙没有留下亲手文字证据表示雍正继位的意愿,这也给了雍正的政敌攻讦他的机会。

                        ==

                        康熙看重雍正呢,应该和他的性格有关系。无数史料证明,乃至影视都在渲染,雍正是个能办事的人。康熙死后不到一个月,雍正就开始整顿旗务了。

                        整顿初期,雍正应该说还是很倚重自家兄弟的。允禩和允祥这两个康熙朝比较倒霉的兄弟,都立刻委以重任,旋即封了亲王。有解释说雍正这是欲擒故纵,打算借此干掉允禩,我觉得还真不是。一方面用不着如此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另一方面交给允禩的任务(理藩院),也不是十分容易借机寻衅的地方。

                        这里也说说允禩这个人,一般大众印象嘛,既然能与雍正争嗣,那必然也是一时豪杰。而允禩这个人在坊间传闻里风评确实也不错,“八贤王”云云。但是材料读得多了,不难发现允禩其实不是很出众的政治人物。

                        允禩的问题呢,是好名,同时做事的能力远不及做人的能力。堂堂一个皇子,纾尊降贵地去与人结交,自然不难交游广阔。但这一套对亲贵是不太奏效的,而他缺乏另一面的杀伐果断的能力,这造成他并不能真正成为一党之首。

                        有个例子,允禩在康熙朝末期倒霉之后呢,所谓的“八爷党”很多转去支持十四允禵。很多文艺作品渲染,说这是允禩宁可皇帝送给别人,也要和雍正死磕到底,云云。可大家想想不难明白,别说杰出的政治家,就正常的政治家,哪有这么办事的?这件事与其说是“八爷党”奉了允禩的旨意去帮助允禵,不如说是亲贵们见事不谐,抛弃了允禩另拜码头。

                        所以说雍正朝对允禩的打击,我觉得是允禩又被亲贵当枪使了,而雍正也有打击亲贵的需要,所以拿他做个由头,以穷治“八爷党”为名,痛击满洲亲贵势力。其实雍正对允禩的处罚,还不如对老九允禟重,如果说雍正因旧事对所谓“八爷党”耿耿于怀,那么对党魁允禩的处罚如此畸轻就有些怪哉了。

                        ==

                        正因为雍正得罪的是满洲亲贵,所以雍正更多的任用汉人。而亲贵势必也会反扑,他得位不正这个谣言,当时就传的满天飞,汉人清流必然也会借机而起。雍正这人脾气也比较轴,以皇帝之尊与秀才曾静辩驳,搞出本《大义觉迷录》来。这本书当然是站在雍正的立场上,但出于辩驳需要,其中透露了很多争权的事实。

                        同样因为雍正把出头的椽子全削了,乾隆即位面对的形势就好很多。他不必要继续打击亲贵,而是开始拉拢他们以维护“满洲国本”。清朝制度大多在乾隆朝定型,与此有关系。同时乾隆因为集权达到一定程度,得以“不允许你反对,不需要你赞同”,认为《大义觉迷录》的辩解没有必要。不仅没有必要,反而由于其中透露的事实起到了反作用,直接禁掉了。若不是本朝总设计师效法先贤禁了毛选五卷,此等最高领导人著作被禁毁的壮举,在史上就是空前绝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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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谈谈的越来越远,最后讲个史事,可供参考:

                        康熙朝明珠比较知名,他在康熙朝就倒了霉。而雍正朝他的儿子揆叙(已死)也被打击,被夺官削谥,改墓碑文字为“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然而,揆叙的养女(他弟弟揆方的女儿过继给他),在乾隆朝仍然入宫,并且晋升飞快。揆方的另一个女儿,是康熙朝重臣,国舅傅恒的正妻。满洲亲贵这种“潜势力”,可见一斑。

                        通宝推:烤面包的胖大叔,mezhan,
                        • 家园 揆叙也是个妙人

                          揆叙和阿灵阿是八爷党的水军。没事就让人在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传播政治谣言,宫闱秘闻,编排太子的不是。关键是这类传闻老百姓还特别喜欢听,听了还特别相信,信了特别爱传。

                          这不算什么,最令雍正气愤的是,这两位还说这些消息都是从四爷哪儿听来的,他俩是四爷的人……

                          更妙的是,揆叙还丄疏给康熙,说啊,最近民间水军带节奏的太多,“(内容)骇人耳目。请饬严禁,庶好事不端之人,知所儆惧。”

                          这位搁在今天是干宣传的好手啊。

                          满族的内部问题呢,是两重结构既是传统的君臣关系,又是主奴关系。所以呢,自个有事未必会连累家人,阿灵阿还是胤礼的岳父,胤礼在雍正朝同样受到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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