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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值九一八本人新书《壬辰1592——决战朝鲜》上架 -- 恶魔之读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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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一章大祸临头 第一节 懵然无知的朝鲜

        懵然无知的朝鲜

        在日本滞留了一年的使团终于再次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可是通信使黄允吉却无暇感慨,他一刻不停地派出了信使,向朝廷汇报日本必然要入侵的消息。闻此消息,国王李昖立刻宣布召见朝鲜使团一行,商量对策。

        朝鲜国都汉城景福宫的勤政殿(思政殿)内,年近四十的国王李昖虽当壮年,但依旧难掩眼角的疲色。从他登上朝鲜国王的宝座到今天,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太平岁月。前些年“宗系辩诬”的大获成功让他完成了朝鲜开国两百年以来历代国王都未完成的夙愿,本以为如此就能以一个明君的形象在青史留名,以后也能太太平平地过完下半辈子。谁知道对岸那些鄙陋的倭人又不消停,之前还奴颜媚骨地前来请求通好,谁知道派过去的使臣被滞留了一年不说,居然还带回来日本的那个什么平秀吉【即丰臣秀吉】要借道朝鲜进攻大明国的荒唐国书,真真让人寝食难安。

        “倭人难道真的如此胆大包天?”一想到这里,李昖便再也沉不住气,不待殿下两班朝臣站好便急急地让此次出使的通信使黄允吉出班禀奏:“黄卿,此次出使,倭人果真意欲渡海西侵否?”

        “启禀陛下,日本号称欲一超直入大明国,实乃假途灭虢之计,其醉翁之意实在我国。倭人战国百年,兵强马壮,武士当国,其国关白丰臣秀吉大权在手,已呈江山一统之象,其人其言不可轻忽!臣以为,必有兵祸!”黄允吉回奏道。

        话音刚落,随着黄允吉带来的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原本平静如水的朝堂一下子变得像个菜市场,殿下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与此同时,黄允吉身边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随即出来一人,高声说道:“臣有话说!”黄允吉转头看去,正是与其一同出使的金诚一。

        李昖看了看抢出班来的金诚一,点了点头说:“金卿身为副使,看来所见有所不同,那你说说。”

        金诚一轻蔑地扫了一眼黄允吉大声道:“陛下,臣在日本却未见如此情形。倭人故意滞留我使团一行年逾,不过是为乱我心神,虚张声势耳。臣举一例为陛下解之,当时臣等初履日本,其对马岛岛主平义智【即宗义智】于山寺中宴请臣等,其身为主人,居然迟迟不至。来到后居然更让坐轿直入大门至阶下,无礼怠慢如此!臣即刻以大义责之,并不受其宴。平义智随归咎于轿夫,立斩之,奉其首级向臣等赔罪。仅此一事,即可见倭人色厉内荏,不足为患。黄大人身为通信使于彼国张惶失措进退失据,毫无我朝鲜上国国体,如今更发此无稽之论,动摇人心,莫非另有所图乎?”

        随着金诚一的指责,朝堂上的吵杂之声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来愈大,甚至有些大臣已经私下里开始争执了起来。

        “你!”黄允吉本早知金诚一因其在日本与倭人虚与委蛇,而不是处处摆出上国的架子而不满已久,更因双方分处东西两党而彼此对立,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金诚一居然在朝会上公然这样指责,气得满面通红,手指着金诚一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好了!”李昖从登基起,便见惯了这等党争时大臣互相攻击的场面,他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立时便喝止金诚一向黄允吉继续攻击。继续问道:“那黄卿说说看,日本那个平秀吉是何等人物啊?”

        “回禀陛下,”黄允吉稳了稳波动的心情,回答道:“平秀吉此人两眼迥然有神精光外露,望之即为有胆有智之雄主!”

        “金卿,你以为呢?”李昖又问道。

        也许是想到了在丰臣秀吉面前那丢脸的一幕,金诚一以更加大声的语调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其目光如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不足所畏!”

        此时站在群臣中时任吏曹判书的柳成龙望着金诚一,脸上神情复杂,内心显然十分纠结。身为“东人党”的重要人物,他必须支持金诚一,可是日本发兵来袭不是个小事,万一判断失误,不单单影响自己的政途,更是关系到了国家兴亡,实在不可轻忽。思来想去,最终柳成龙还是牙关一咬,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金大人所言有理,倭人举国入寇,自“白江之战”【白江之战是七世纪中后期发生在朝鲜半岛的一次重要战役,对战的一方为大唐与新罗联军,另一方为百济与日本联军,最终唐军以少胜多,几乎全歼日本水军,并大破百济日本的陆军,获得全胜。】后千年所未有。何况日本国内诸侯分裂,其国战乱百年,民不聊生,何来的兵马钱粮入侵我国呢?”

        柳成龙这位“东人党”的大佬一带头,立刻应者如云,只见两班朝臣纷纷出列附和,力证日本不可能入侵朝鲜。而黄允吉所处的“西人党”,恰在他出使日本之时因为“建储风波”【建储风波:宣祖王妃懿仁王后因体弱不能生子,所以宣祖没有嫡子,只能在后宫所生王子中册封世子。当时左议政郑澈,右议政柳成龙,领议政李山海等对册封世子问题一再讨论后,决定立光海君为世子。实际上,这是东人领袖李山海将陷西人于不利之地的阴谋。李山海察觉宣祖宠爱仁嫔金氏生的信城君,于是偷偷传话给金氏:郑澈等拥立光海君,并将谋害金氏与信城君。仁嫔随即将此事告诉宣祖,宣祖大怒。而郑澈对此内情毫无所知,在经筵上奏请宣祖立光海君为世子。宣祖震怒,而东人党李山海、柳成龙等则保持沉默。最后郑澈被流放,西人势力随之一蹶不振,东人完全掌握了政权。】彻底失势,郑澈等“西人党”大佬纷纷被罢职贬谪,他在朝廷上孤立无援,最终淹没在一片倭人不足惧的言论当中。

        看见大臣们纷纷表示日本不足为惧,必然是虚言恫吓之后,端坐在御座上的国王李昖仿佛长松了一口气,脸上原本略显焦躁的神情也不禁舒缓下来,露出了一丝笑意。既然朝堂上群臣的调子几乎一面倒地支持金诚一,那么看起来这件事彷佛已经有了定论。“这个天下,还是太太平平地好啊!”国王李昖望着殿外的晴空,不禁这样想到。

        注释:【所谓宗系辩诬,其实就是关于李氏朝鲜太祖李成桂身世血缘的问题。

        李氏朝鲜开国国王李成桂原是王氏高丽大将,战功显赫。后朱元璋定鼎中原建立明朝,元顺帝北逃关外是为“北元”。当时王氏高丽首鼠两端,对中国东北怀有极大野心,后因亲元派大臣李仁任的扶植下,拥立恭愍王十岁的养子江宁君辛隅成为了高丽王,由此开始亲北元而疏远明朝。大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明朝在咸镜南道的南端元朝双城总管府(1355年被高丽吞并)设置铁岭卫,昭示了坚决将东北掌握在手中的决心。当此决定移文王氏高丽后遭到了强烈反对。亲元派大臣崔莹因此怂恿高丽王辛禑铤而走险,派兵进攻辽东。李成桂则极力反对无效。当年四月,辛禑派李成桂入侵明朝。李成桂渡过鸭绿江后发觉行军困难、粮饷不济、士气低落,于是从威化岛(威化岛是位于中国与朝鲜边境的一个江中岛屿)回军,回师松京(今朝鲜开城市),发动兵谏,废黜辛禑,除掉了李仁任并流放崔莹,把持朝政。并于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废掉了高丽恭让王,取而代之,并乞封大明。太祖朱元璋接受了他的请求,许他改名李旦,改国号为朝鲜。本来事情至此已经挺好,可以皆大欢喜了。

        但问题出现在明朝官方文件--《大明会典》上。《会典》第105卷上记载:“朝鲜国即高丽。其李仁人,及子李成桂今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弑王氏四王。”(李仁人实际叫李仁任(文中误笔),是高丽末年亲元的权臣。)明《会典》是弘治十五年,根据历代官修《诸司职掌》、《皇明祖训》、《大诰》、《大明令》、《大明集礼》、《洪武礼制》、《礼仪定式》、《稽古定制》,《孝慈录》、《教民榜文》、《大明律》、《军法定律》、《宪纲》等书和百司之籍册编成,共180卷。正德年间重校刊行。嘉靖八年(1529年)续纂,未颁行。万历四年(1576)重修,至十五年成,共228卷。《会典》中那段文字其实是因袭《皇明祖训》的记载。

        从一开始朝鲜发现《祖训》里的记录时,就向明朝报告,这段记录有误。朝鲜说,自己的先祖李成桂根本不是李仁任的儿子。李成桂的高曾祖父李安社被蒙古帝国蒙哥汗封为千户长和达鲁花赤。其父李子春在元朝辽阳行省的双城总管府(今朝鲜咸镜南道的金野郡)当官,并被高丽封为朔方万户,这位老爹还有个蒙古名字叫“吾鲁思不花”。可见与李仁任毫无关系。现在这样记录,不仅把人家宗系搞错了,还让人家祖宗背上了“弑逆”的罪名。

        为什么这样记载呢?那是因为李成桂推翻王氏高丽后,国内反对派尹彛和李初随即亡命明朝,并宣扬李成桂就是李仁任的儿子,而这种说法又被明朝官员接受而写进了《皇明祖训》中。儒家最讲纲常,弑君谋逆是不赦的极罪,是“大不忠”;儒家最讲宗法,把祖宗搞错是人子无以安身的耻辱,是“大不孝”,这样不忠不孝的历史玷污了祖宗的名节,事关国体根本。所以,每次修《会典》历代国王都会上表,请求朝廷修改记录,消除历史污点,予以平反。国王上表都是一个要求:“本国世系已非李仁人后,乞请改正,以洗祖宗篡夺之耻。”

        除了不停“上访”之外,朝鲜还积极做好明朝使节的思想工作,恳求将如此大的冤情带回去上达“天听”。史载:嘉靖十五年,皇子诞生(是为哀冲大子),命修撰龚用卿、给事中吴希孟颁诏。朝鲜国王率文武百官生儒郊迎至勤政殿,行开读礼讫,宴于太平馆。国王执礼甚恭,因言及其祖非系李仁人之后,《会典》所书弑王氏四君之事,已经累次奏准改正,迄今尚未改,朝夕营心,未尝忘也。用卿等曰:“此子孙不敢诬其祖父之心,不失为孝。若果非其后,理当奏闻。”

        这明朝廷也不知怎么了,对人家这么关注的大事,似乎很不上心,你朝鲜上访归上访,我这边就是不改。以至于朝鲜历代国王对此事已经到了一个痴迷的境地,使者一派再派,最终在万历十六年(公元1588年)《大明会典》终稿成书时,明朝对这段历史进行了修正,这对朝鲜来说不啻为一个巨大的外交成功,“宗系辩诬”这一事件也因此告一段落。

        虽说此事在国家的层面算是大体了结,但是却并没完全结束,朝鲜人对此事的敏感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朝鲜使臣向礼部反映,虽说《会典》已作更正,但前些年朝鲜通过朝贡时在中国买了些书,发现有些野史类的书上,还是没有改正。因此,恳请礼部将更正部分的内容通晓史馆和各级学校,以便文人周知后,不再误写这段历史。其认真急切得就差满世界去贴大字报,为自己平反昭雪了。

        终于在历尽艰难的“两世纪上访”之后,最后在明《会典》中添加了这些文字:“先是永乐元年,其国王具奏世系不系李仁人之后,以辩明《祖训》所载弑逆事,诏许改正。正德、嘉靖中,屡以为请,皆赐敕奖谕焉。万历三年,使臣复申前请,诏付史馆编辑,今录于后。

        李成桂,系出本国全州。远祖翰,仕新罗为司空。六代孙兢休,入高丽。十三代孙安社,生行里。行里生椿,椿生子春,是为成桂之父。李仁人者,京山府吏长庚裔也。始王氏恭愍王颛无子,养宠臣辛旽子禑为子。恭愍王为嬖臣洪伦等所弑。李仁人当国,诛伦等,立禑。禑嗣位十六年,遣将入犯辽东,成桂为副将在遣中。至鸭绿江,与诸将合谋回兵。禑惧,传位于其子昌。时恭愍妃安氏以国人黜昌,立王氏孙定昌君瑶,诛禑昌,逐仁人。已而瑶妄杀戮,国人不附,共推成桂署国事。表闻。”

        尘埃貌似落定了,但是别急,居然还有下集!

        当清朝修《明史》时,“辩诬”之事又起,一直从康熙朝“上访”到雍正朝。为修改史稿中的字句,朝鲜不惜以金银、宝马和珍珠贿赂修撰官员,最后乾隆朝《明史》修成,清廷把《明史·朝鲜传》送到朝鲜,国王还是对其中个别字词心存芥蒂。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再加上群臣们拿《三国志》中关于刘备称帝的记述开导他,国王这才作罢,其时已历三朝。可是没过多久,万历四十三年的戏文居然又开幕了:朝鲜从中国购买的书籍中,发现几本野史仍有所谓的“诬文”,国王再次深感痛心疾首,上表清廷,要求禁绝。】

      • 家园 【原创】第一章大祸临头 第二节 党争与战备

        党争与战备

          

          如今的朝鲜,臣于明朝达两百余年,典籍制度衣冠服饰一如中原,自号“小中华”,颇有一番明朝老大自己老二的架势。可是朝鲜对明朝的学习是纯粹的“一锅端”,不管好孬全都给捡到自己的碗里,结果当明朝这边的党争正方兴未艾的时候,朝鲜这边有样学样,国内的党争也闹得热火朝天。什么事情一旦牵涉到了党争,那不管本质如何,对其的态度就只有不问公理只有立场,不问是非只有党派。

          

          

          朝鲜的“党争”,从社会经济上看,其根源在于朝鲜自身的“两班制度”。在朝鲜,王族之外的臣民共分成四个阶级:两班贵族【亦称士大夫,分为文班(文官)﹑武班(武人),统称“两班”。】,中人【官员的良妾所生的儿子,良妾是平民百姓嫁给官员作为妾侍的称呼】,平民,贱民,阶级制度规范非常严格,不同阶级之人不准许通婚,并实施从母法,母亲是什么阶级孩子也是一样。在高丽时代,各级官员分为朝鲜王朝开国之后,承袭了高丽时代的旧制,形成了新兴的文班与武班,其贵族身份世代相传。朝鲜时代的两班从建国初期就一直掌握着国家的经济特权。在李成桂的科田制改革中,功臣们从高丽旧贵族手中夺得了土地,而建国之后,由朝廷以各种名目授予的田地【科田】、俸禄【功臣田】,加上两班私自圈占﹑兼并的平民田地,两班财富日积月累,而相对地政府的税源却捉襟见肘。两班的经济特权直接造成了国家的贫弱。

          

          王室、两班作为社会的寄生阶级,不从事任何实际生产活动,而人口却以高于劳动阶级的速率上升。在农业社会,土地是有限的珍贵财富,并且在技术条件限制下,土地滋生的产品几乎不会年年递增。如此一来,不断增加的贵族人口与有限的财富存在着深刻的矛盾,类似问题,在国土狭窄的朝鲜半岛尤为明显。为了限制贵族人口的增长速度,自太宗时代起﹐国法出现了“庶孽禁锢”的规定,这是一种极富朝鲜特色的嫡庶差别待遇。根据国法,两班家庭中只有正室夫人的后代可以继承贵族身份,妾侍的子女一般只能沦为两班与良民之间的中人,甚至可能会成为地位更为低下的贱民。而中人只能充任翻译﹑医官﹑捕校等低级基层官吏,不能享受两班的特权。

        单凭两班内部的自我淘汰,还是无法维持稳定的经济利益的分配。尤其在倭乱、胡乱之后,本来就微不足道的八道土地,绝对值进一步缩减。与此同时,朝鲜王朝中期以来,政治运动不断发生,结果产生了为数众多的新兴功臣,两班内部僧多粥少的情形日趋严重。朝鲜是文官社会,仕途与财富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在利益的刺激下,统治体制内部的官位争夺战十分自然地发展为集团之间对抗的党争,集团内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党争的表面是理念、政见的争议,然而究其实质不外是俗不可耐的权、利之争。

          

          而从政治上看,朝鲜的“党争”始于朝鲜李朝的第十一代国王中宗李怿时期。当时拥立中宗的功臣形成了一个勋旧功臣的团体,即所谓的“勋旧派”。可是因为这个团体的势力过大,严重影响了君权,因此在中宗的扶植下,新进的进士林儒生很快围绕着君权形成了所谓的“士林派”,两派互斗,水火不容,之后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因为君王自身失权,因此便需要培植势力来夺权,而后来者要上位,一样得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朋党”随着政治斗争愈演愈烈,最终在朝鲜李朝第十四代国王宣祖李昖时期发展到了巅峰。

          

          在这个时代的党争主要发生于“西人党”与“东人党”之间,西人党的首领叫沈义谦,本贯青松【所谓“本贯”,就是本家族认定和公认的祖先曾居住过的地方。就是说,通过本贯能反映出一个家族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繁衍下来的血统关系。一个家庭在生活过程中,由于种种原因,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居住,但经过查家谱或本贯,就能清楚地了解是否同属一个祖宗的血缘亲属关系。在本贯形成、演变过程中,有的姓氏只有一个本贯,而有的姓氏则多达上百个本贯,而且依据这个本贯所形成的民间风俗习惯,有的一直沿用至今。】,字方叔,号巽庵、良庵、黄庵,明宗妃仁顺王后沈氏之弟,公元1555年考中进士,在仁顺王后摄政期间逐渐掌握了朝廷要职,被授予“青阳君”的爵位。东人党的首领叫金孝元,本贯善山,字仁伯,号省庵,曾为尹元衡的门客,公元1564年考中进士,在一年之内历任了兵曹佐郎、正言、持平等官位,明宗薨逝后逐渐掌握了朝廷要职。由于金孝元住在汉城东部洛山下干川洞一带、沈义谦住在汉城西部贞洞一带,因此各自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东人党【岭南学派】和西人党【畿湖学派】。

          

          此两党的结怨起因传说非常偶然,当年权相尹元衡当道之世,世人竞相趋附。日后的“东人党”领袖,飞黄腾达的名士金孝元,当时还是一介贫寒书生,寄食于尹元衡门下。而同样在之后声名鹊起的外戚沈义谦,一次造访相府,尹氏家人将他延入屋内。路过食客房间,心血来潮的沈义谦指着寝席逐一询问食客姓名。当问及金孝元时,家人介绍说:“此人虽未及第,但颇有文名。”沈义谦听后,露出不屑的神色:“果真是豪杰之士,又怎会与权门的无识食客为伍?”

          

          一句有意无意的评头品足,成为金、沈二人私怨的肇端,也成为日后延续数百年党争的导火索。

          

          然而,沈义谦并无知人之明,在他印象中只懂拍马溜须的金孝元,最后竟然一举登科、与自己同朝为官。沈义谦对金孝元已有成见,自此之后抵触抗拒的情绪更是根深蒂固。一方面,沈义谦在尹元衡倒台之后扶持士林,颇以功臣自命。另一方面,金孝元则以两袖清风的人格魅力,在身边形成自己的小宗派。两位政坛巨星均有各自的拥趸,两人一旦交恶,对抗的情绪便迅速扩散到各自的集团。所谓门户之见,于斯形成。

          

          金孝元与沈义谦的拥护者们,正是以私人感情好恶为施政的基点,在朝廷上利用舆论公器行私斗之实。而此时朝鲜的两位大儒学家李滉与李珥,因为对从中国传来的程朱理学的不同解释,发生了思想界的对立。李滉认为程朱理学的核心在于“主理说”,李珥则认为程朱理学的核心在于“主气说”。这个思想界的对立很快就被朝廷的朋党斗争利用。东人党支持“主理说”,而西人党则支持“主气说”。把政见之争同思想之争联系起来,上升到从理论打击对手的高度。

          

          而在朝堂上对于日本入侵的争论则是“党争”的典型体现。不论是对丰臣秀吉的评价还是对即将而来的日本入侵,黄允吉都给出了非常有远见的回答。但是当时因为“建储风波”,“西人党”已经失势。因此黄允吉的金玉良言都被“东人党”认为是想要动摇人心,希望以此翻身的伎俩,因此大加斥责,同样出使的金诚一便充当了这个急先锋。

          

          当然朝鲜国内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当时同是“东人党”骨干之一,后来的抗倭名臣柳成龙虽迫于党派因素支持了金诚一,但是事后想想还是不放心,私下里问他说:“您说的与黄允吉正好相反,万一日本真的打过来了,那如何是好?”金诚一却无所谓地说:“我哪知道日本人会不会真的打过来哦,主要是看大家那么紧张,所以才故意这么说让大家别害怕而已。”对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被其弄得如儿戏一般,金诚一这种表现简直就和明末清流的表现如出一辙,将党派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貌似大义凛然实际上干出来的事情却使得亲者痛仇者快,用“国贼”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更有甚者当丰臣秀吉下定决心进攻朝鲜之后,宗义智还曾经乘船来朝鲜报信,说:“丰臣秀吉就要发大兵进攻明朝了,你们也免不了兵祸,贵国还是赶快向明朝报告,然后与我国修好通信,以便免除这次兵祸。”这段话看着像是最后通牒,其实更像是宗义智对朝鲜的警示,但朝鲜人依然无动于衷,让宗义智在海边白白等了十余日,失望而回。经此一事宗义智知道战争已经无法避免,回国就向丰臣秀吉献上朝鲜详细的地理图,全力助丰臣秀吉备战。对于宗义智而言,既然得不到和平,那么就只能在战争中争取获得最大的利益这华山一条路走了。而宗义智的最后通牒也使得在朝鲜三浦等地借居的日本人明白了大战将临,纷纷逃散一空。可是这么明显的信号也被朝鲜方面所无视。

          

          因为“东人党”的阻挠,最终朝鲜对日本显露出的战争信号麻痹大意。仅仅是象征性地任命金睟为庆尙道巡察使,李洸为全罗道巡察使,尹先觉为忠清道巡察使,检查准备军器,修筑城池。后又派遣申砬巡视京畿、黄海两道防务;让李镒巡视全罗、忠清两道防务。此外因为柳成龙的推荐,任命了李舜臣为为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整顿水军。

          

          

          就算是这样粗疏的战备,朝鲜也完成得一塌糊涂。由于国内承平日久,百姓耽于劳役,对于这样马虎敷衍的战备都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而后来的战备大员申砬、李镒这些人所谓的巡视也不过是点点武器库中的弓矢枪刀的数量而已,基本上就是做做样子罢了。甚至这些重臣大将本身的军事素质就很成问题,例如申砬与柳成龙谈到日军时,柳成龙提醒他说日军原来仅仅是短兵犀利,但是如今拥有大量制作精良的鸟铳火器,不能轻视。可是申砬却说:“有鸟铳又怎么样?反正也未必能打得中!”对火器的认识简直愚昧到了可笑的地步,就这么一个人在当时的朝鲜已经能算得上是名将,可见当时朝鲜文恬武嬉的程度。

          

          就朝鲜整体的备战而言,因为朝政腐败和党争,除了李舜臣对水军的整训起到了作用之外,其余均敷衍了事,毫无成效可言,在后来的战争中,朝鲜也因此自食恶果,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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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二章 日本袭来 第一节 秀吉的野心

          秀吉的野心

          万历十九年六月日,朝鲜国王李讳,奉复日本国王殿下。使至获审,体中佳裕,深慰深慰。两国相与信义交孚,鲸波万里,聘问以时。今又废礼重修,旧好益坚,实万世之福也。所有鞍马器玩、甲胄兵具,名般甚伙,制造亦精,赠馈之诚,藑超寻常,尤用感荷。但奉前后二书,辞旨张皇,欲超入上国,而望吾国之为党。不知此言,奚为而至也。自弊邦言之,语犯上国,非可相较于文字之间,而言之不酬,亦非交邻之义,敢此布露,幸有以亮之。惟我东国,即殷太师箕子受封之旧也。礼美之义,见称中华,凡历几代乎?逮我皇明,混一区宇,威德远被,薄海内外,悉主悉侍,无敢距违,贵国亦尝航海纳贡,而达于京师。况敝邦,世守藩封,执壤是恭,侯度罔愆,故中朝之待我也,亦视同内服,赴告必先,患难相救,有若家人父子之亲者。此贵国之所尝闻,亦天下之所共知也。夫党者,偏陂反侧之谓。人臣有党者,天必殛之。况舍君父,而党邻国乎?且丁未接遇之违例,虽未详其故,而事在已往,时亦异代,非百世必报之怨,而大王新立未久,谓宜安静镇抚之是图。岂可以小谋大,妄动干弋于天限海堑外哉?呜呼!伐国之问,仁者所耻。况于君父之国乎?敝邦之人,素秉仁义,知尊君父,大伦大经,赖以不坠。今固不以私交之厚,而易天赋之常也,岂不较然矣乎!窃料贵国今日之愤,不过耻夫见絶之久,礼义无所效,开市不得通,不得并立于万国玉帛之列也。贵国何不反求其求,自尽其道,而唯不臧之谋是依?可谓不思之甚矣。二浦开路之事,在先朝,约誓已定,坚如金石。若以使价一时之少倦,而轻改久立之成宪,则彼此俱失之矣。其可乎哉!不腆土宜,具在别幅。天时极热,只祈若序万重。不宣。

          手捧着这份朝鲜回复的国书很久,丰臣秀吉的眼光却并未落到这封国书之上,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他在信长主公【即织田信长】面前的那段慷慨陈词:“……率兵扫平朝鲜,更收朝鲜兵马,席卷明国四百余州,为主公大人混一日本、朝鲜、明国,此为臣之宏愿!”“彼时自己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呀”,丰臣秀吉感叹着,“难道现在真的老了么?”

          “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既然已经成了天下人,就必须有身为天下人的觉悟!信长主公,臣必定能完成对您的承诺!”随着秀吉的喃喃自语,手中的朝鲜国书已经被紧紧揉成一团,下午明媚的阳光打在丰臣秀吉的脸上,却显得那么地狰狞。

          对丰臣秀吉如此狂热的侵略野心,不论是朝鲜还是明朝都是难以理解的,他们想象不到一个区区的岛夷国家,居然有胆子打大明朝的主意,这简直是狂妄到荒唐的地步了。可是真正了解这个国家历史的人才会知道,丰臣秀吉的野心并非是空穴来风,某日突发奇想出来的,而是身为一个国土狭小的岛国民族一份子为了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对大陆那深入骨髓的向往。日本对朝鲜的侵攻,丰臣秀吉也不是第一个。最早在日本的古坟时代,传说日本第十四代仲哀天皇的皇后--神功皇后【神功皇后(170年?-269年?),日本第十四代仲哀天皇的皇后。其在《日本书纪》中被称作气长足姬尊,《古事记》里则名为息长带姬命。传说在仲哀天皇去世后曾长期摄理朝政,为日本史书上首位女性统治者,其三度出征朝鲜也开日本海外拓土之先例。】便曾率军对朝鲜半岛展开了攻击,并成功击败当时在朝鲜半岛南端立国的新罗国,建立了从属于日本的任那府殖民地。后来新罗国求救于高句丽,遏止了日本在朝鲜半岛的扩张计划,并最终消灭了任那府,但是日本依然没有死心。公元七世纪又与朝鲜半岛上的百济国勾结起来,侵攻新罗国,企图再度殖民朝鲜半岛,将其生存空间扩张至东亚大陆上来。可是这一企图再次被当时如日方中的唐帝国所打破,白江一战,唐军以少克多,痛歼日本百济联军,以至于到了明朝,日本人称呼中国的相关名词大部分依然用唐这个词来指代,例如唐人、唐国、唐船等,可见此战对日本的教训是多么地深刻。如今丰臣秀吉站上了日本权力的最巅峰,自然会对东亚大陆野心重燃。当然即便日本自古以来对大陆就有极大的野心,但是丰臣秀吉的这份野心也大得过于夸张了些。他不仅仅对朝鲜和明朝抱有野心,甚至后来还命令当时处于西班牙殖民之下的菲律宾【当时称高山国】投降,不然就要进行征讨。此后更在给他的继承人关白丰臣秀次的《二十五条觉书》中宣称还要占领印度【当时称天竺】。实在可以用不知所谓来形容。

          为何丰臣秀吉对击败朝鲜甚至明朝如此自信满满?这跟他手中的两样战争利器有关。日本战国百年战乱,对日本人民来说自然是一部苦难史,但是对日本的战争形态而言改变极大。正是通过这百年的战乱,使得日本人从冷兵器战争慢慢过渡到热兵器战争,而其中最关键的便是日本铁炮的大规模应用。

          铁炮即日本人制作使用的火绳枪,在中国则被叫做鸟铳。日本自公元1543年首次从葡萄牙商人处得到火绳枪之后,种子岛工匠八板金兵卫模仿其构造制作出第一把日本制的火绳枪,遂以此地命名,不久后迅速传遍日本。随着日本人不断地研究改进,在日本战国中后期,铁炮早已成为了日本各路大名们互相征伐的主力战斗兵器之一。在明朝嘉靖年间,日本的铁炮便随着倭寇的大举入侵而传入中国,当时日本制造的铁炮已经比明朝自产的火器要精良得多,因此深受抗倭名将戚继光的推崇,甚至大举仿造,将其命名为鸟铳。此后戚继光一手训练出来的南方兵均有一手鸟铳绝活。而对朝鲜来说,铁炮这玩意可是个新鲜玩意,没多少人对其有清晰的认识,自然也谈不上有何策略对付。以先进的火器对抗落伍的冷兵器,怎么会不成功呢?

          除了铁炮,还有另外一样利器便是传统的日本刀。日本刀锋利无比,制作精良,其源头为中国制刀术,尤其唐代的唐刀传入日本给日本的制刀技术带来了极大飞跃。到了宋代后,日本刀在技术上已经极为出名,以至于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梅尧臣等宋代名臣均写过各种版本的《日本刀歌》以夸赞日本刀的极尽精良。而到了明朝,日本刀在技术上已经远超中国,不论是长度、锋利还是形制上,均远超明军所用的腰刀,因此日本刀在嘉靖大倭寇时代便给了明朝人极深的印象,因此戚继光亦模仿了日本刀的形制创制戚家刀。此种利器在短兵相接当中,威力无比,不论对朝鲜还是明朝,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有了这两样战争利器,丰臣秀吉才会对自己的军事实力自信满满,乃至于狂言要征服世界。

          当然对于丰臣秀吉这样人生风云起伏几十年的枭雄人物,举国入侵朝鲜这样的大事,也不是单纯地野心使然。十九世纪英国首相帕麦斯顿的一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道尽了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本质。对于丰臣秀吉来说,之所以要侵略朝鲜甚至于想更进一步占领中国,后面自然有着大量利益的纠葛。日本战国时代战乱数百年,到了丰臣秀吉这里才算初步平定全国。但是和中国传统的统一不同,日本的这个“统一”并非单纯地靠武力来镇压全国,其中更有很大程度上的政治妥协,其中如德川家康这样的大领主对其的降服仅仅是一个姿态罢了,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对秀吉并不处于劣势,因此秀吉需要占领更广阔的土地来强大自己的力量。而秀吉本身对自己直属家臣的领地分封又十分慷慨,因此日本这么个国土狭小的岛国上的土地就很不够分,面对武士们那强烈的领土欲望,秀吉也不得不寻找新的土地供他来分配。

          除了对土地的渴求之外,在丰臣秀吉兵发朝鲜的背后更有着强大的经济推动力。当时的日本商业非常发达,商人拥有强大的经济力,通常势力强大的日本大名背后,都有着商人势力的支持,丰臣秀吉也不例外。而日本这样的岛国,在商业上利润最为丰厚的莫过于同明朝的“勘合”贸易。说起这个“勘合”贸易,是一种极富明朝特色的贸易形式。在明朝以前,中国历朝历代,对外海洋贸易都是经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到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搞了一个“海禁”,严禁人民跟老外做生意。朱元璋是个开国的皇帝,他这一禁止,那就变成了所谓的祖制。中国人天大地大祖宗最大,一旦某种东西变成了祖制,那想破除就万分地困难。但是外国想与中国做生意的愿望又极为强烈,那怎么办呢?于是明朝人发明了一种变通的办法,由明朝朝廷对海外诸国颁发“勘合”,上面写明了时间地点,允许各国或三年,或五年向明朝进贡本国的特产,而明朝朝廷收下贡品以后,为了显示我天朝地大物博物产多有,自然不会白拿海外藩国的贡品。因此便会以“国赐”的形式回酬外商所需中国物品。因此这样的贸易也被称之为“贡舶贸易”。

          这样的“勘合”贸易,显然根本不能满足商人们贸易的愿望,对于日本则更加如此。别国都可以三五年来一次“勘合”,而日本则是十年才被允许一次“勘合”,甚至到了嘉靖时期对日本的勘合贸易直接就被禁止了。为何对日本就如此特殊对待呢?主要因为日本有一样特产,那就是“倭寇”。明朝的“海禁”,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对付肆虐中国沿海的倭寇,因此日本方面的贸易需求才如此被明朝区别对待。这样的结果对于支持丰臣秀吉的商人来说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但靠外交交涉又不可能让明朝改变主意,那么最终只有靠武力这一条路可走。

          所谓利令智昏,在国内利益的需求下,在野心的推动下,丰臣秀吉开始了征讨朝鲜乃至明朝的军备计划。但是由于倭寇的问题,日本与明朝关系非常恶劣,因此日本方面对明朝国内的情况也属于是盲人摸象。就像老鼠永远无法挑战大象一样,做出进攻中国这个决定的丰臣秀吉心里也在打鼓,到底能不能赢呢?要摸清明朝的情况那就得问内行人,于是丰臣秀吉就找上了他能找到的最为内行的人,那就是曾经纵横明朝沿海的大倭寇王直的余部。王直这个人又叫汪直,号五峰,是明朝徽州人,也就是现在安徽的黄山市,此人原本是以走私为生,生意做大之后被称之为“五峰船主”,后来甚至垄断了中日之间的海上贸易。王直这样的大规模走私的行为自然会被朝廷盯上,于是遭到了围剿,王直于是将基地迁移到日本。在日本王直如鱼得水,他以日本平户(今属日本长崎县)为基地,挂起“徽王”的旗号,借着日本国内诸侯战乱不休的机会,招纳日本的流浪武士与亡命之徒,并勾结各路倭寇头目,向明朝沿海进行劫掠,彻底走向了勾结倭寇劫掠中国东南沿海地区财富和杀戮中国百姓的道路,因此成为了嘉靖时期最大的倭寇巨头。此人虽然后来被胡宗宪诱降后并被处死,但是余党并未消亡,甚至到了丰臣秀吉这个时代还能找到王直的余党来问话。

          这帮人对秀吉说:“当年胡宗宪追捕王直之时,我等三百余人从南京一路烧杀抢掠到福建,纵横一年之久,全身而还。唐人【日本对唐代的强盛和辉煌记忆过于深刻,以至于到了明朝依然称呼中国为大唐,称呼中国人为唐人。】畏日本如虎,占领唐地简直易如反掌。”

          丰臣秀吉听到这帮内行这样说,也开始自吹自擂起来,说:“以我的智慧来指挥我的兵马,就像大水崩开沙子,用利刃破开竹子,什么城池拿不下?什么国家灭亡不了呢?君临大唐那是十拿九稳了。唯一可虑的就是唐人的水军厉害,恐怕我的兵马不能顺利地登陆唐地。”

          与王直残党的这一番对话,更加深了丰臣秀吉必胜的信念。可是王直残党的话到底是不是事实呢?其实这番对话既对,又不对。在王直那个时代,的确明朝沿海卫所败坏,士兵纷纷逃亡,战斗力极为低下,因此王直等一干大小倭寇才能在明朝沿海肆虐如此之久。以至于曾经有一伙倭寇可是王直残党却不知道,他们所知道的那些已经是老黄历了。在一代名相张居正的改革下,明朝的经济大有改观,此外张居正又重用戚继光这位名将,放手让其招募义乌矿工,打造成了“戚家军”这么一支铁军。此后几十年,以浙兵为主力的南方明军均以训练有素并善用火器而闻名。另外王直残党所交手的明军都是江浙福建一代的南方卫所明军,对北方明军的战法及战力则完全不了解。北方镇守宣府大同和辽东的明朝北方边军由于常年与蒙古、女真等少数民族交手,以马军为主力,野战能力更为强劲。后来戚继光在蓟州(今天津蓟县)练兵十六年,将明朝北方边军训练得更为精锐。虽说明朝万历皇帝昏庸,将张居正的改革毁于一旦,又将戚继光贬谪,以至于一代名将潦倒而死。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绝对的实力看,明军战斗力依然非常可观。而这些情况则是这些王直残党所不知道的,因此虽然他们说的都是当年的实情,但是这些情报却严重误导了丰臣秀吉对于明朝实力的估计,同样对战争的结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 家园 【原创】第二章 日本袭来 第二节 定策

            定策

            万历十九年(公元1591年)八月二十四日,因为劝降被拒绝,丰臣秀吉大会诸侯于京都,正式宣布讨伐明朝。第一步的战略计划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那就是首先进攻朝鲜,占领朝鲜之后再以朝鲜为跳板进击中原。

            之所以会制定出这样一个人人都知道的战争计划,正是由朝鲜与日本之间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当时日本与中国的交通线一共只有三条路线:

            第一条是从日本九州岛出发,经由琉球、台湾到达终点福建或者宁波。这条路线基本以海路为主,往来多依靠季风,这条路线的好处是能避开明朝防御最为严密的九边【九边,又称九镇,是中国明朝在北部边境沿长城防线到弘治年间所陆续设立的九个军事重镇,分别是辽东镇、宣府镇、大同镇、延绥镇(也称榆林镇)、宁夏镇、甘肃镇、蓟州镇、太原镇(也称山西镇或三关镇)、固原镇(也称陕西镇)。嘉靖年间明廷于北京西北增设了昌平镇和真保镇,万历年间又从蓟州镇分出山海镇,从固原镇分出临洮镇。】之地,直插明朝最为薄弱的江南腹地。而且这些地方又是明朝的财赋重地,一旦立稳脚跟,那么势必对明朝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嘉靖时代的倭寇便大多走这一路线。而这一路线的坏处便是对季风极为依赖,又是远洋航海,安全性比较低,运输大军不便。日本号称是海洋民族,可是当时日本的船只却性能低下,技术水平极低,水军实力很弱,而明朝的造船技术虽然由于郑和之后一直因为海禁而低迷了很久,但是造船技术依然在世界上数一数二。水军依然实力很强,就是在抗倭形势最严峻的时候,抗倭名将俞大猷都说虽然陆战经常失败,但是水战明军依然稳占上风,这点是丰臣秀吉如此狂妄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一旦日军的大部队与明军水师遭遇,那对日军来说后果不堪设想。此外当戚继光在浙江义乌招募矿工而终于练成了着名的戚家军之后,浙兵就成了倭寇的克星,那些在戚家军的打击下劫后余生的倭寇们回到日本之后对此亦大加宣扬,亦让丰臣秀吉忌惮不已。因此这一路线虽然好处巨大,但是风险却更加巨大,不得不忍痛割舍。

            第二条是从日本的对马岛出发,沿着朝鲜西海岸至鸭绿江口,再沿辽东半岛穿过渤海海峡,最终在天津或塘沽登陆。这一路线大多沿着大陆边缘航行,消除了对季风的依赖。好处是危险性比第一条路线小了很多,从天津登陆以后日军大部队就能直接威胁明朝的首都北京。当然这条路线的好处也仅止于此,北京与天津从来都是重兵云集的地方,防卫力量极为强大。这条路线虽然比第一条路线安全一些,但是依然是以海运为主,对日本军队的运输极为不利。

            第三条也是从日本的对马岛出发,越过海峡登陆釜山港,然后由陆路经汉城、平壤、辽东,入山海关再到北京。对于日本而言,这条路线等于是华山一条路。这条路海路很短,绝大部分都是陆地作战,对于只拥有孱弱水军的日本而言,这条路线不啻为最适合的路线。此外这条路线与亡命日本的朝奸引诱也不无关系。有个出生奴籍的朝鲜人韩翼,在朝鲜得不到重用,于是就亡命日本,游说朝鲜柔弱可取,并自为谋主,为日本的侵略朝鲜献谋献计。在这样多重因素之下日本最终确定了这条进攻路线。当然这条路线缺点也不是没有,首先如果要选择此路线,那么朝鲜就必须要拿下。而朝鲜多山,军队推进速度很受制约。此外就算能拿下朝鲜,也必然要面对明朝的九边重兵,只能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发展,纯属硬碰硬,战事极其容易打成比拼国力的消耗战。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那么维持日军后勤的那道对马海峡就将成为生命线,日本的水军后勤能力将受到严峻的考验。

            综合比较下来,也只有第三条路线风险最小,丰臣秀吉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第一步先把朝鲜吃下来。

            • 家园 【原创】第二章 日本袭来 第三节 开战

              为了实现通过朝鲜这个跳板攻取明朝这个战略构想,丰臣秀吉命令各路诸侯开始准备。第二年正月六日开始总动员,以日本九州岛、四国、本州岛西部为主要动员地点,动员大小大名【大名:日本各地方割据势力领主的别称。】八十八员,各大名出动兵额按照领地以及田亩大小为比例,大的要两三万人,小的为一二百人,动员的总兵力达到了二十九万九千八百六十人(299,860),由部队的性质又分为一线渡海侵朝部队九个军十五万八千八百人(158,800),二线守护本土部队八个军十万二千九百六十人(102,960),水军九千二百人。(9,200)加上拱卫京都的三万人,日本纸面上的总动员兵力达到了三十三万人左右。在丰臣秀吉的战略计划当中,实际是让求战欲望最为强烈的九州岛兵作为主力部队,奔赴朝鲜作战。中国地区和四国岛的部队继之。至于中部地区的诸路大名,如德川家康、上杉景胜等,都被要求引军至名护屋城驻扎,以备朝鲜和明朝军队的反扑。更东北的伊达政宗、蒲生氏乡等则西进至京都一带,警戒防卫空虚的国家心脏。

              (下表为第一次入侵日军的战斗序列和各部兵力)

              军团 将领 领国 兵力 总兵力

              第一军 小西行长(军团长) 肥后 7000 18700

              宗义智 对马岛 5000

              松浦镇信 肥前 3000

              有马晴信 肥前 2000

              大村喜前 肥前 1000

              五岛纯玄 五岛 700

              第二军 加藤清正(军团长) 肥后 10000 22800

              锅岛直茂 肥前 12000

              相良赖房 肥后 800

              第三军 黑田长政(军团长) 丰前 5000 11000

              大友义统 丰后 6000

              第四军 毛利吉成(军团长) 丰前 2000 14000

              岛津义弘 大隅 10000

              高桥元种 日向 2000

              秋月种长 日向

              伊东佑兵 日向

              岛津忠丰 日向

              第五军 福岛正则(军团长) 伊予 4800 25100

              户田胜隆 伊予 3900

              长宗我部元亲 土佐 3000

              生驹亲正 讃岐 5500

              蜂须贺家政 阿波 7200

              来岛通之 伊予 700

              来岛通总 伊予

              第六军 小早川隆景(军团长) 筑前 10000 15700

              小早川秀包 筑后 1500

              立花宗茂 筑后 2500

              高桥统增 筑后 800

              筑紫广门 筑后 900

              安国寺惠琼 筑后

              第七军 毛利辉元(军团长) 安芸 30000 30000

              吉川广家

              第八军 宇喜多秀家(军团长) 备前 10000 10000

              第九军 羽柴秀胜(军团长) 美浓 8000 11500

              长冈忠兴 丹后 3500

              水军 藤堂高虎(军团长) 伊予 2000 9200

              九鬼嘉隆 伊势*志摩 1500

              胁坂安治 阿波*淡路 1500

              加藤嘉明 伊予 1000

              桑山元晴 大和 2000

              总计 168000

              经过长时间的集结准备,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四月十二日,日军小西行长率领第一军从对马岛出发,正式向朝鲜南部海港重镇釜山出击。但见波涛汹涌,浪花翻腾,战船遮天蔽海、一望无际而来。

              这次由日本入侵引发的战争,朝鲜方面因为此年正值壬辰年,因此称之为“壬辰倭乱”,日本方面因为正值天皇年号文禄元年,因此称之为“文禄之役”,而明朝方面则称之为“朝鲜之役”,与“宁夏之役”、“播州之役”合称为万历三大征。战争终于打响了,朝鲜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

              • 家园 【原创】第三章 朝鲜崩溃 第一节 日军登陆

                小西行长的战船杀入釜山之际,朝鲜釜山佥使郑拨这时居然还在绝影岛玩打猎。当听说有船入侵港口的消息之后,居然还认为是日本人来朝贡的船。直到日军大部队入侵才恍然大悟,仓皇入城。

                这釜山乃朝鲜对日本的第一线,在此把守的最高指挥官对日本方面居然如此麻痹大意,又如何能够不败呢?郑拨入城不久,小西行长便派来使者要求郑拨投降却被拒绝,于是便大举攻城。此时釜山城内有守军八千人,兵力并不少,可多年的承平早就让这些部队丧失了战斗力,之前所谓的备战也都是装模作样,在日军先进的铁炮轰击之下,虽然郑拨拼死抵抗也挽回不了失败的命运,最终巷战中,郑拨中弹殉难,釜山遂陷敌手。

                釜山受围,信息不通。有人登高下望,见红旗满城,这才知道城陷。消息传来,人心恐怖。本该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朝鲜水师,庆尚道左水使朴泓、右水使元均居然都不战而逃,让日军大部队轻轻松松地从日本渡海前来。

                小西行长闪电般拿下釜山之后,迅速出击,于十四日攻击东莱府城。城内左兵使李珏借口欲出城外为犄角,居然拔腿就溜。府使宋象贤率军二万登城防守。这东莱城是一座山城,地势险要坚固异常,城内朝鲜军为数亦不少。但朝鲜军之腐朽已经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如此重兵把守的一座城市,仅被小西行长一军打了几个小时便告破。无论史书中如何美化宋象贤如何威武不屈,都无法掩盖朝鲜军队的战斗力的极端低下。

                跟随小西行长之后的加藤清正、黑田长政二人亦于十七日分别率第二及第三军团开始了登陆作战。

                日军一开始策划好的作战计划是小西行长所部为中路军,沿着釜山——大邱——鸟岭——忠州——龙仁——汉城一线前进。加藤清正所部为北路军,沿着蔚山——庆州——竹岭——原州——骊州——龙津——汉城一线前进。黑田长政所部为南路军,沿着金海——星州——金山——秋风岭——清州——汉城一线前进。

                这加藤清正来朝鲜之际,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要与小西行长好好别别苗头。他们两个都是丰臣秀吉的麾下重臣,却彼此极为不和。小西行长是基督徒,而加藤清正却是虔诚的日莲宗佛教徒,两人本就说不到一块。此时丰臣政权内部已隐隐有派系斗争的倾向,加藤清正属早期追随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起兵的尾张派,而小西行长则属于最近开始得宠的近江派。两派勾心斗角,都希望得到丰臣秀吉的垂青。更要命的是,加藤和小西各分一半肥后藩国,两人之间的领土纠葛不断,而且都野心勃勃地想吞掉对方的领国,成为名副其实的肥后之主。两人的矛盾虽然在国内没有表面化,但是来到了朝鲜,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就再也不一样了。这商人出身的小西行长又如何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加藤清正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加藤清正顾不得旅途劳顿,立刻整军出发,以马不停蹄之势连下蔚山、庆州,杀奔汉城而去。

                • 家园 【原创】第三章 朝鲜崩溃 第二节 尚州之战

                  尚州之战

                  四月十七日,遇袭警报传入王京汉城,朝野哗然。这时候朝鲜人才知道,原来丰臣秀吉说要打朝鲜这不是开玩笑的呀!于是赶忙布置抵抗措施。不过在此之前首先得处理一个人,那就是当初信誓旦旦保证日本人绝不会出兵的金诚一。正是因为这个家伙貌似大义凛然,其实却为了党争私利而不顾国家存亡的做法让朝鲜丧失了先机,造成了这样惨痛的损失,怎么能不问罪呢?当时就被逮了起来,准备追究其欺君罔上。不过还好这人与柳成龙同属一党,最终被其所救,让其去庆尚道当右兵使,戴罪立功。可庆尚道此时早已崩坏,金诚一没兵没粮,如何能戴罪立功?最后第二年便病死在任上。

                  面对日军气势汹汹的攻势,朝鲜方面连忙开始布置防御措施。针对日军三路攻击,朝鲜方面也组织了三路人马进行针对性的防御。首先以巡边使李镒为中路军总指挥,左防御使成应吉为东路军总指挥,左防御使赵儆为西路军总指挥。然后又于朝鲜中部山地建立防线,以助防将刘克良防御竹岭地区,以助防将边玑防御鸟岭地区。集结野战军主力于忠州附近,设三道巡边使作为前线总指挥,由原“北道兵马节度使”申砬出任,负责庆尚,全罗和忠清三道防务。其中,巡边使李镒负责的中路军是整个作战的重中之重。

                  要出战,自然需要有兵,李镒出征之际想从王京汉城调三百精兵随行,可是选兵之际才知道,王京内所谓的精兵居然大半为市井白徒、胥吏、儒生之辈。临点兵之际,有的身着儒服手持试卷,有的头戴平顶巾,自诉求免者充斥于庭,闹哄哄的乱成一片。看到这种情况,李镒不禁心凉了一半,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仔细选了三天,也只选到弓箭手六十余人。如此军队,如何能阻挡那些穷凶极恶的日本兵呢?柳成龙当时见到此情景也不禁后悔莫及,说道:“李珥当年每每提出要练兵,我总觉得那时候太平无事,练兵太过于扰民,现在看李珥真是圣人啊!”这柳成龙毕竟是名臣,他犯了错会后悔,但朝鲜诸臣中到现在依然有大量的人对此无动于衷,完全感受不到亡国的危机。

                  李镒到了尚州,无兵可战。自募散民数百编入行伍,临时训练,组成一军。大概是压力太大,李镒在心里对日军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此时突然有一个开宁县人来报:“倭贼已近。”这李镒只能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当时便要将此人斩首。

                  那人大叫道:“请将军先将我关押。明日一早贼必来。倘使不来,届时再死也为时未晩。”李镒见说,便暂将他囚禁。当夜小西行长率军屯驻长川,距尚州仅二十里。而李镒此时还抱着自欺欺人的幻想,期望日军来得不要那么快。第二天早上,李镒见日军还没有来到,非常高兴,于是便将开宁人拉出来斩首示众。既然日军没来,他还有点时间将这几百个临时招募的农民训练一下的。于是便率所募兵马在州城北边操练。依山为阵,立大将旗鼓。

                  就在李镒操练之际,有几个人从树林间鬼鬼祟祟地钻出来,徘徊眺望一会,随即闪没。众人怀疑为日军斥候,但有着开宁人报信被杀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向李镒汇报。既而又见城内两三处浓烟腾起,李镒这才发觉,忙派出一名军官前往侦察。

                  这朝鲜军官心不甘情不愿地骑着一匹马慢悠悠地前去探查,经过一座桥的时候,日军埋伏于桥下,用铁炮齐射。朝鲜军官顿时了账,被日军大摇大摆地割了首级。李镒这群部下都是刚拿起刀枪不久的农民,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顿时极为慌乱。

                  不多时,日军大部队蜂拥而至。李镒见此情景,连忙命令士卒放箭,他手下训练不足,弓箭又不够精良,发射之后不过几十步便坠地,而日军铁炮齐射,瞬间打倒一大片。

                  这时日军已分出左右翼,持旗绕出军后,围抱而来,大呼陷阵。李镒知事不济,抢先拨回马向北便走。朝鲜军大乱,各自奔命,死伤罄尽。日军见李镒骑在马上,衣甲鲜明,知道必定是大官,于是紧追不舍。追得李镒如潼关遇到马超的曹操一般,弃马脱衣,裸体披发而逃。

                  • 家园 【原创】第三章 朝鲜崩溃 第三节 国王逃跑

                    尚州之败使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朝鲜国王李昖首先就想到了要逃跑。朝鲜兵曹强征壮丁,不管是不是能作战的一律强征守城。这些乌合之众又如何能够守城?纷纷向胥吏塞钱,然后逃亡。可以说此时的王京汉城不过就像一层纸一般,一捅就破,完全不可能做什么抵抗。此时所有人的希望都聚集在忠州的申砬身上,他麾下的八千骑兵已经是王京汉城之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这申砬以前曾以十余骑突击叛胡数万骑,因此号称名将,对日军也并不如何看得上。此时拣回一条性命的李镒也前来投奔,请求赎功自效。这申砬倒也没怎么责怪李镒,任命他与边玑为先锋,立功自效。这忠州前就是鸟岭,地势险要很难穿越。前义州牧使金汝岉此时是申砬的参谋官,他便建议据岭固守。申砬却道:“敌为步兵,而我为骑兵。迎入旷野,以铁骑蹙之,则无不胜。”老实说申砬这话也没错,骑兵的确适合在平原地区作战。可是之后申砬的布置却与他的话风马牛不相及,让人嗔目结舌。

                    申砬放弃鸟岭防线之后,居然学韩信背水一战,把军队布置在弹琴台一带。这片区域可谓是一个绝地,北侧便是汉江,西侧便是汉江支流达川江,一旦交战不利,跑都没地方跑。此外这个地方村街狭隘,左右多稻田。水草交杂,并不利于骑兵作战。这申砬大概没读过几本史书,看到韩信背水一战打赢了就觉得这个可以效法。可是他不知道,自韩信之后中国千年历史中,学韩信这一招的基本都死得很惨。更何况此时申砬手下骑兵众多,完全可以广布斥候,然后用轻骑抄掠骚扰,以运动战对抗日军优势步兵,这样才能有胜机。这个申砬把军队放到一个死地上与日军打阵地战,实在是找死的行为。

                    小西行长本来以为朝鲜方面会在鸟岭严防死守,谁知道压根就没人,不禁喜出望外,率军悄悄翻越鸟岭之后还把忠州也给顺手给占了。这时候又有一个亲信军官向申砬汇报说日军已经来了,可是这申砬不知道是不是被李镒传染了,居然又把这个忠心的军官给杀了。跟着这样脑子犯病的统帅,要是不输,那就真有鬼了。

                    到了二十七日,在忠州吃饱喝足的小西行长所部分成三路:中路为小西行长本队七千人,右翼为松浦镇信三千人,左翼为宗义智五千人,其余有马晴信二千人,大村喜前一千人和五岛纯玄七百人驻守忠州为预备队。铁炮足轻作为先锋,向申砬的部队压去。

                    申砬所部见到日军突然从丹月台两侧杀来,一路循山而东,一路沿江而下,霎时间便杀到近前,不禁大惊失色,申砬完全没想到日军怎么就能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眼前(其实有人告诉他,可是被他给杀了,此时后悔也晚了)。只见日军炮声震地,铁丸如雨,尘埃涨天,喊声撼岳,军势强悍之极。而申砬这边骑兵无法驰骋,又无法撤退,活生生地被逼死在这个绝地里。申砬本人率军连冲三次,却均被日军铁炮铺天盖地的弹丸给打了回来。不知道此时申砬回想起之前自信满满地在柳成龙面前对日本人的火器大加贬低之时的情景,心里到底是何感受?当然不论他心里是何想法,如今都已经晚了,在日军如潮水般的打击下,朝鲜军很快便全数崩溃,申砬与金汝岉二人投江自杀。朝鲜军士卒们被纷纷逼入江中,全军覆没,流尸蔽江而下。李镒这个逃跑将军倒是见机得快,看架势不妙便拔腿便往东面逃,最终从东边山谷间逃出生天。

                    申砬战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汉城。如今的形势,包括王京汉城在内,朝鲜方面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了。这时候朝鲜国王李昖只能召集众大臣商讨对策。谁知道会议一开始,绝大多数的朝鲜官员都极力反对国王李昖撤离王京,甚至有人以死相逼,要求国王死守王京,以待外援。一个个的口号叫得震天响。这情景在几十年后,明朝的崇祯皇帝也同样经历了一回。可是崇祯皇帝比朝鲜国王李昖要单纯得多,真的相信了他手下那帮大臣官员说的那些大道理,于是前头他刚自杀,后面这群大臣官员便迎完了闯王迎满清,马照跑舞照跳,一个个一样活得好不自在。李昖没崇祯这么傻,他知道死守王京必然会完蛋,就打定了主意要逃跑。于是宣布立次子光海君李珲为世子,摄国事。以左议政金命元为都元帅,坐镇汉城之内,作为朝鲜全国军队的总指挥。申恪为副元帅,屯汉江;以边彦琇为留都大将。

                    此时宗室海丰君李耆等闻国王欲走,率数十百人叩阁痛哭。李昖别看这国王当得极为昏庸,却极为善于忽悠。当时就跟他们说:“身为国王,肯定要跟卿等同生共死,绝不会走的!”将这群人忽悠走之后,李昖立马就传令准备走人。半夜里国王李昖骑马、世子李珲乘屋轿悄悄而出,尹斗寿、柳成龙等扈驾,甚至连宫内宫人都没遗漏,一律带走。此外命令余下诸位皇子也分头奔赴各道:临海君和漆溪君赴咸镜道,顺和君和长溪君赴江原道,招兵勤王。

                    这国王一走,本就不稳的王京霎时便乱了起来,早就对昏庸的国王不满的朝鲜百姓听闻国王逃跑,怒不可遏,直接放火焚烧了藏有公私奴婢文籍的掌隶院刑曹,又入内帑库抢掠金帛,再烧景福宫、昌德宫、昌庆宫,无一幸免于难。历代珍宝古玩,文武楼、弘文馆所藏书籍,春秋馆各朝实录以及其它库藏前朝史稿、承政院日记等等皆化为灰烬。李昖一行就这样一路狼狈逃窜,开始抵达松都开城,六天后又马不停蹄地抵达平壤。

                    通宝推:松阿察,
                    • 家园 【原创】第三章 朝鲜崩溃 第四节 八道国割

                      八道国割

                      小西行长一战击灭申砬所部后,加藤清正也抵达了忠州地区,与小西行长汇合。但因小西行长一路斩获极多,因此心中很是不满。双方在忠州城商议如何进军事宜之际,加藤清正故意挑衅小西行长,让攻击汉城的医馆区,完全就是嘲讽小西行长以前就是个卖草药的。结果两人渐渐口角起来,以至于双方拔刀相向,差点来一场真人快打,最后还是锅岛直茂和松浦镇信跳出来拉住自己的主将,不至于闹出还未打到王京,两军主将却自相残杀的笑话。最终此二人还是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于是两人晚上也不休息,命令士兵尽快开拔,希望早日杀入汉城,争得头功。

                      到了五月份,日军前锋便来到了汉城对面的汉江南岸,不断威胁要渡河。此时朝鲜军本已极为脆弱的心理在见到日本人之后完全崩溃,江防诸将见状立刻命左右速上马鞍,不战而溃。都元帅金命元吓得沉军器火炮于江中,与副元帅申恪等各自逃窜。留守王京的都检察使李阳元等也弃城而走,堂堂一座首都居然霎时间便成为了一座空城。就凭朝鲜官员军队这么稀烂的表现,这国王李昖又如何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军队手上呢?

                      五月初二日,日军杀至王京汉城兴仁门外见城门大开,居然无士卒把守。这倒是把日本人给吓住了,还以为朝鲜人玩空城计,愣是不敢进去。磨蹭了很久,发现城内没啥动静,才派遣几十个人先去探路,这些日兵一路走到钟楼都没人阻挡,这才确认王京汉城真的被放弃了。日军四月十三日在釜山登陆,到五月初二便攻陷了汉城,前后不过二十天,居然就打下了朝鲜的半壁江山,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实在不为过,如果朝鲜方面再得不到有力的援助的话,那么灭亡的下场便近在眼前了。

                      居然如此轻易地攻下了朝鲜的首都,这让丰臣秀吉大喜过望,立时便觉得世界尽在掌握中,于是拟定一个《丰大阁三国处置大早计》二十五条致丰臣秀次,要恭请天皇于后年移都北京,呈献都城附近十国与皇室,诸公卿亦将予采邑;大唐(明)国之关白让与丰臣秀次,日本之关白则由大和中纳言、备前宰相二人中择一委任;日本天皇拟由后阳成天皇之子良仁亲王或皇弟八条出任;高丽(朝鲜)国由岐曾宰相或备前宰相统治,等等。又在同日拟山中橘内之尺牍称:天皇居北京,秀吉本人由海路移驻浙江宁波。

                      由于又让小西行长抢先占领了汉城,加藤清正很是不满,于是在王京也没呆多久就领兵北上,很快便开到临津江南岸,与朝鲜军隔江对峙。此时朝鲜军早已将两岸船只尽数收罗,置于江北。加藤清正无船可渡,只能面对宽阔的江面,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双方相持了十余日后,加藤清正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江边临时搭建的军营全部烧毁,士兵们收拾东西,做出一副要撤军的样子。防守北岸的朝鲜防御使申硈竟然以为日军要逃,居然想渡河追杀。这申硈就是申砬的弟弟,这哥俩好像是比赛着葬送朝鲜的抵抗力量。他也不想想,日军完全没遇到任何打击,就算是真撤军,那也是人员完整,他追过去不过就是正面迎战罢了。如果朝鲜军有正面击败日军的实力,那还用得着缩在临津江北岸防御吗?

                      此时临津江的朝鲜军呈现一种非常奇怪的指挥架构。首先名义上的总指挥是金命元,但是居然又有一个叫韩应寅的诸道都巡察使,自领数千人,他得到命令可以不受金命元节制。如果说不满之前金命元在汉江防线上的表现,完全可以将金命元撤职,另找能臣代替,可是一军二主乃是军中大忌,从来这么干的都没有好结果,朝鲜方面居然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搞出这么一个乱来的架构,又如何不失败?

                      这申硈恰恰就搭上了韩应寅的线,他的建议虽然遭到多名将领的反对,但是韩应寅居然将反对者统统给杀了。金命元因为知道韩应寅领有上命,因此也不敢说话。最终还是让申硈成功地领兵渡河。没了大河的阻隔,这些朝鲜军面对日军可谓是一触即溃,一顿铁炮就将朝鲜军逼到了江边,最终不是被水溺死就是被杀掉。北岸守军见南岸朝鲜军被屠杀的惨状,心惊胆战。此时有一个商山君朴忠侃的官员见此情景,吓得拨马便走,众军以为是金命元跑了,于是一哄而散,临津江防线就以这样搞笑的方式被日军突破。

                      五月二十七日,加藤清正、小西行长攻入开城。

                      六月一日,日军诸部以拈阄方式定所向,以小西行长向平壤推进,加藤清正向咸镜道进军,而黑田长政向黄海道开进。

                      此时国王李昖在平壤,听到临津江防线失守,知道又要逃了,可是往什么地方逃却有点茫然。此时大臣又分为两派,一派坚决要国王死守平壤,一派则是主张继续北逃。仗都打成这样了,居然总是有那么一撮人用貌似大义的调调来坏事。这其中就包括了柳成龙、尹斗寿这样的重臣。此时李镒这个逃跑将军又一次从临津江逃了回来,这家伙打仗虽然不行,但是好歹也算是李昖身边仅有的知兵将领了,于是便征求他的意见。李镒认为还是北上为好。国王李昖听了李镒的想法,十分赞同,于是朝鲜君臣一行再次北逃。而对那帮要求死守的大臣,国王李昖直接就让他们留守平壤。这尹斗寿不是要死守吗?那就正好让你守着,日本人来了也有种别逃!大概李昖颁布这个命令的时候,心中也是如此恶狠狠地想吧?

                      别看这些官员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连柳成龙都以要去迎接明军为理由北逃了,何况他人?于是平壤的沦陷简直已经注定了。

                      日军很快便追到了平壤城外的江岸旁。分作十余屯,结草为幕。因朝鲜军坚守江岸,累日不得渡江,警备逐渐松懈。

                      都元帅金命元在城上望见,以为可以乘夜掩袭。便命高彦伯等率精兵乘船偷偷渡江袭击,小有斩获。可是这也遭到了日军的坚决反击,在铁炮齐射之下,朝鲜军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往船上逃。可是船上水手见日军追赶很急,根本不敢将船靠岸。朝鲜军见追兵已到,纷纷跳江而死,其余的则慌慌张张地从王城滩乱流而渡。

                      日军这才知道何处水浅可涉。当天晚上,遂举众由浅滩涉水而过。守滩的朝鲜军见到日军居然找到渡河的路,哪里还敢抵抗?尽皆逃跑。而尹斗寿、金命元等人当然也不会真的与平壤共存亡,他们像先前在王京汉城时的一样,将军器火炮沉于水中,然后便一逃了之。

                      日军入平壤后,李昖已经离开博川前往嘉山,他命世子李珲奉庙社主由他路进驻江原、京畿等地,收召四方以图恢复,自己则经定州、宣州最后避往朝明边境的义州。

                      李昖到了义州,驻足不前,徘徊不已。前面便是他依依准备归憩终身或者有可能赖以复国的大明,后面则是生长于斯统治于斯的朝鲜故土。他东向痛哭,西向四拜。将欲渡江,以五言律诗一首书示从臣。诗曰:

                      国事苍黄日,谁能李郭忠。

                      去邠存大计,恢复仗诸公。

                      痛哭关山月,伤心鸭水风。

                      朝臣今日后,宁复更西东。

                      李昖此时心中可谓是极为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臣下有谁能够依靠,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他只知道,他就算死,宁愿死在大明的辽东,也绝不会死在日军的手中。

                      而同时随着日军陆军陆续开进朝鲜,朝鲜全境迅速被瓜分一空,其中平安道分给小西行长,咸镜道分给加藤清正,黄海道分给黑田长政,江原道分给毛利吉成,忠清道分给福岛正则,全罗道分给小早川隆景,庆尚道分给毛利辉元,京畿道分给宇喜多秀家,明确了日本各大名在朝鲜的大致势力范围,这一划分史称“八道国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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