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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水”煮《论语》——极不靠谱的读《论语》(1)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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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水”煮《论语》——极不靠谱的读《论语》(7)

      做人要做有良心的人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终,老死曰终。

      也就是说,父母自然死亡,就是“终”。

      慎终,就是在操办父母的葬礼的时候,该做的,绝对要做到位,一丝都马虎不得。

      远,历代祖先都是遥远的过去。

      追远,就是在祭祀祖先的时候,要毕恭毕敬。

      按照曾子的说法,做到了“慎终”、“追远”这两点,人民的精神文明,就会上好几个台阶。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曾子是在扯淡,是在搞形式主义。

      父母还在人世的时候,好好孝敬,不比去世后风光大葬强百倍啊?

      这里又牵扯到一个时代背景问题了。

      曾子的时代,是一个农业时代,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时代,父母是家族的大家长,掌管着家中的所有资源。

      父母还在人世的时候,儿女(主要是儿子)在父母面前的完美表现,是不是发自内心,很难说。只有在老人家去世后,什么都管不了了,才能看出儿女对父母的真情实感。

      听一下刘宝瑞先生的名段《化蜡扦》,就一切都明白了。

      最能体现儿女真情实感的,就是操办父母的葬礼了。

      所以孟夫子也说:父母活着的时候,儿女好生伺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父母去世后,儿女如何为父母举办葬礼。(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在农业社会,家族的一切都是祖先筚路蓝缕,一点一点置办来的,后世子孙是在祖先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祭祀祖先不仅仅是对祖先的怀念,还是对祖先的感谢,感谢他们为自己种了一棵大树。

      慎终追远,不是形式主义,而是在特定时空背景下的一面照妖镜,人心厚道不厚道的照妖镜。

      可惜,任何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都是一个天生的演员,从曾子的时代到今天,在葬礼和祭祀仪式这个舞台上,人们的演技都达到了影帝(影后)的高度。隆重的葬礼和庄严的祭祀仪式,也就只好流于形式主义。

      看看今天台湾王氏家族的遗产官司吧,大小老婆、儿子姑娘忙翻了天,真的很难说他们在老王葬礼上的面色哀戚,有多少是发自内心。

      在这里没有讽刺的意思,把我放在那么一个家族,我也99.9999%的去打官司。

      人的感情啊,大多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核心,向周围呈几何级数递减。

      这是人性,无所谓优劣。

      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人们能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都说不清道不明,对遥远的祖先还能残存多少眷恋,那就更没法说了。

      曾子这个“民德归厚”的愿望,只是一个愿望,能让人们搞一个“慎终追远”的形式主义,就已经超额完成任务啦。

      有这个形式主义,总比连个形式主义都没有,强一点儿,不是吗。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猴子能变成人,形式主义也有进化成实质主义的那一天。

      在今天,这个“慎终”,就不是形式主义啦。

      今天的社会,算是一个工业社会,子女大多都早早的经济独立,不用大半辈子都在看父母的脸色行事。

      子女的经济一独立,父母的控制权差不多就算是“终”了。

      于是,今天的父母还在人世的时候,就有幸亲眼看着子女们表演“慎终”。

      慎终,对今天的子女来说,绝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而是一个需要用“心”去踏踏实实做的工程。

      把这个工程做好了,那“民德”真的就“归厚”了,曾子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通宝推:天天天向上,
      • 家园 儒家被非议的重点之一就是这个葬礼

        不仅葬礼一定要有气派,而且子女还得守丧三年,特别是政府的公务员就必须得辞职,三年后再重新上班,这显然在实践中有很大的问题,不仅国家损失人才,而且这三年他靠什么吃饭?引用潇水的一段:

        比如清朝道光年间就有一个新科状元,道光皇帝特别欣赏他,说他有宰相之姿。可刚要抬举他,他爸爸就死了,只好回家守丧三年。三年好不容易消磨完了,有宰相之姿的这位状元刚要启程进京,他妈妈又死了,于是又守了三年。在家闲到第三年的末尾,他自己也不想活了,干脆不明不白地死在一条船中了。

          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人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高级博士生,就这么没为社会做一点贡献,浪费了农民伯伯的无数玉米,白白死掉了。这都吃人的“礼”教害的他啊。

        事实上葬礼重的是心意,没心意光有形式没用,东汉就出过有个孝子在守墓的20多年中老婆生了五个小孩的闹剧。

        • 家园 孔子的学生也反对过三年之丧

          名字忘记了,理由很简单:“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主张守丧一年就可以了。

          • 家园 呵呵,大秦兄,我要跟你抬个杠

            兄台的这个“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是孔夫子的学生宰我的修正主义

            《论语阳货第十七》里宰我的说法。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孔夫子的答复是。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守丧期间的心理活动咱们不讨论,在孔夫子看来人在三岁之前,要在父母的怀抱度过婴儿期,子女为父母守三年的孝是应该应分的(孔夫子也是实用主义者啊)。

            然后,孔夫子对宰我提出了质疑,这小子是不是没有在父母的怀抱里度过三年啊?!

            至于守孝多少年是个技术问题,不过我认为孔夫子的这个说法还是靠谱的,父母抱了你三年,你啥事儿不干守三年的孝,还是符合投资收入原则的。

            这里有一点要说明,孔夫子所说的一切,都是对那些吃饭没问题的人说的。肚子都填不满的人,不在孔夫子的教导范围之内,大伙儿填补肚子才是正事儿。

        • 家园 问题就在这里

          事实上葬礼重的是心意,没心意光有形式没用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啊。

          形式还是必需的,通过某些形式,人们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比如情人节买朵玫瑰),别人也通过这个形式来判断一下他是不是真心实意。

          具体到古代的葬礼,那就更有讲究了,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孝顺的舞台,还是一块皇帝判断大臣是不是忠心的试金石,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一个人对生身父母都没啥感情,指望他能永远忠于皇帝,实在是不靠谱。

          葬礼也由一个私人性质的舞台,异化为政治斗争的舞台,张居正就让他折腾的够呛。

          到今天就好多了,不用等到葬礼,人们就可以表示自己的孝心,这是时代的进步。

          在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下,人们能够对父母做到养老送终就可以了,不管他的内心是百分之多少的自愿。

          • 家园 问题也在这里

            用这种试验方法是否代价太大,要考察他父母在世时是否孝顺直接从他的街坊邻居那里调查不更方便,非得要他停止工作搞这种形式主义?如果父母生前都不能孝顺,那他又怎么能忠于活着的君主呢?另外哪怕是守墓也可以简化,每年定期去几次也就是了,平时尊奉牌位即可,这样工作和礼仪都不耽误,儒家在这点上扣的太死板,结果培养出一堆的伪孝子,甚至被当作政治斗争的工具,这难道是孔子所想看到的?

            • 家园 这个问题啊,是一个控制权的问题

              在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子女的一切都在父母的掌握(这是由当时的情况决定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发自内心,没法说清楚。

              所以只有父母什么都管不了了,才能看出子女对父母的真情实意。

              至于父母管不了了以后,怎么表示自己的心意,是一个技术问题。

              儒家在解决技术问题上,一直是个弱项,出了不少馊点子,后世有的人不知权变,胶柱鼓瑟(更可能是因为某些动机),机械的照搬,这就没法弄了。

              再好的原则,也架不住技术人员的不懈努力啊,辛普森案、科比强奸案,都是因为技术问题啊。

              儒家的问题是想把每个人都培养成圣人,法家的意思是把每个人都先设定为混蛋,各有利弊,中和一下就好了。

              矫枉过正,矫正过枉,一直是人类的一个大问题,怎么解决,还得需要我们的智慧啊

              • 家园 江南兄,一点个人意见

                我觉得儒家更偏向个人修养,给出一种修养意境,达到什么程度要靠个人的悟性,意境只是大概的方向,不可能细化,所以怎么操作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法家感觉更侧重具体执行作。打个比方,儒家给的是做人的战略,法家给的是怎么控制人的战术

    • 家园 【原创】“水”煮《论语》——极不靠谱的读《论语》(6)

      自重不是死要面子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孔夫子第一句话的关键字是“重”,可以肯定,这个“重”不是体重。要是“体重”的话,那就热闹了:不是大胖子,就没有威严,学了什么,也会马上还给老师。

      作为一个正宗的麻杆儿,有没有威严,我是不在乎的,要说“学了什么,也会马上还给老师”,我就不干了,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我自己好歹也留下了一点儿啊。

      再说,按照“体重”来解释,减肥行业也不干啊,都按照孔夫子的教导去做了,他们喝西北风啊。

      那么,这个“重”,是个什么“重”呢?

      一说是“庄重”,说俗一点就是,摆起架子来。

      大架子一摆,威严自然来?

      也不一定。

      自古以来,穿龙袍不像太子的,多了去了。魏襄王倒是正经的坐在了领导人的位子上,孟夫子对他的评价是,一看就不是块当领导的料(望之不似人君)。

      再说了,按照“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基本原则,架子越大的人,越容易把学到的东西还给老师。

      在这里,我同意南怀瑾先生的看法,这个“重”,是“自重”。

      这个“自重”是文学意义上的“自重”,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自重”,物理学意义上的“自重”,还是体重。

      面子是别人给的,更得是自己挣的。

      要想让别人真的是把你这个人当回事儿,而不只是把你的钱包或者屁股当回事儿,那自己首先要把自己当回事儿,而不是整天显摆自己的钱包或者屁股底下的位子。

      一个人要是真的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那他做事儿的时候,自然就会自信满满,即便嘴上没毛,也会让人感觉他办事很牢,威严自然就来了。

      是人就会犯错误,犯了错误后,人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掩饰,实在是掩饰不过去了,再狡辩,狡辩也不好使的时候,最后一招儿,赖账。

      一个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人,通常也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有了什么闪失,也不愿意认账,更不要说是主动去改正了。

      “过则勿惮改”,该认栽的时候,认栽。

      这才是爷们儿的范儿嘛。

      在孔夫子这番话里,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无友不如己者”,通常的解释是“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做朋友”。

      这就来问题了,人和人之间怎么量化,谁是一百分,谁是不及格,哪一个说了算?

      连个标准都没有,谁敢说自己就一定比别人强呢?

      谁又有资格挑挑拣拣的选择朋友呢?

      再说了,乙不去跟不如自己的丙做朋友,那比乙强的甲凭啥屈尊跟乙做朋友啊。

      按照这个解释,那就有趣儿了,人人都交不到朋友,都亲身体验着皇帝的感觉,孤家寡人。

      在今天来说,按照这个教导去做,那更是一个巨大的杯具,先生们不是钻石,也都将成为王老五,女士们,也都将成为败犬女王。没法子,男女之间找个等号,太难了,成双配对的概率比零大不了多少。

      硬要说“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做朋友” ,也不是实在说不通。

      不过呢,说起来就硬得要命啦,那就是,不要跟自己圈子外面的人交朋友。

      这么理解的话,很可怕,极有可能滑向阿三的种姓制,也就不会留下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千古佳话。

      我还是同意南怀瑾先生的看法,这个“友”,是名词,就是“朋友”的意思。

      “无友不如己者”就是,跟自己交往的朋友,没有一个是配不上自己的。就像雪莉莱克德的母亲说的那样“没人比你好,你也不比别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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