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国需要航母吗？ -- 晨枫

航母对未来战争是有用的（请参见《航母有用吗？》），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中国需要航母吗？这也难怪，航母有用、没用无关紧要，关键是航母是否对中国有用。结论是：航母对中国也是有用的，中国需要航母。

航母不是为国争光的工具，航母是实现国家利益的武器。海洋覆盖着地球表面70%的面积，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临海国家之一，海洋利益无疑是中国国家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海上流动的机场，航母是海空力量的核心。没有航母的海军就好比没有空军的陆军，不是不能打仗，而是不能最有效地打仗。不能有效地控制大洋上的天空，就不能有效地保证大洋上舰队的行动自由，也就谈不上让舰队发挥有效的战力。这个道理对哪个国家的海军都是一样的。差别在于，有些国家的海军没有有效控制大洋的需要，而有些国家就有，中国属于后一类。

中国的崛起（不管最终是和平的还是非和平的）是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下发生的。中国不以夺取别国的领土和财富为目标，中国的经济已经和世界经济达成空前的整合，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历史上前所谓有的崛起过程使中国航母的战略使命和历史上其他海军有本质的不同。比如说，保卫海上能源、矿产供应线和海上贸易可能不是中国航母的主要使命。有能力威胁中国海上能源、矿产供应线和海上贸易的，要么将自己放在世界的对立面，因为高度整合全球经济使得中国的困境必定导致世界的困境；要么根本不需要借助海上武力，只需要迫使中国的能源、矿产供应国以及中国的主要贸易国中止和中国的贸易就可以了。但航母依然对中国具有无可置疑的军事价值。

放开帝国主义情节不谈，中国的海上安全线已经从领海12海里外推到至少第一岛链。在可预见的将来，将推进到第二岛链。这不是说中国要把第二岛链内的海域当作“内湖”，而是中国需要有能力保证敌对国家的海军不能在安全线内有对中国发动海基打击的行动自由。这就需要中国不仅具有能达到这个安全线的有效打击力量，还要求中国对安全线内海域具有持久的有效控制力量。只能打了就跑的海军是难以完成持久控制安全线的使命的。潜艇、远程反舰导弹等都是可以实现远程有效打击，但只有航母才能实现远程有效控制。这就是航母的战术价值。

军事力量是国家用于对付国家之间的冲突的。冲突的规模有大有小，对付的手段自然也就不一样。从冲突管理的角度出发，国家需要有将冲突升级的能力，这样才能将敌手打痛。中国的核武器就是这种能力。同时，国家也要有制止冲突无限升级的能力，防止冲突失控，影响国家根本利益。中国现在在海空战场还缺乏这样的能力。只有两种能力都具备了，国家的政治决策机构才拥有足够灵活的选择，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国家利益。这和打猎一样，要是只有弓箭和火箭筒，那就很尴尬。一方面，弓箭用来射杀野兔、山鸡什么的很合适，火箭筒连恐龙都能放倒，但对于这两个极端之间很多情况，就很难作出合适的选择。在现实国际冲突中，核大国之间也是可以有非核冲突的。中国的“银河号”事件就是一个例子。美国要求中国停止向伊朗运送化学武器的原料，中国否认有这样的事，这就是冲突的起因。美国有将冲突升级但又同时又控制冲突规模的能力，这就是在海湾的以航母为核心的舰队，而中国只有将冲突无限升级的能力，这就使核武器，但没有控制冲突规模的能力。结果是中国除了抗议外，对“银河号”事件并不能有多少作为。中国和非核国家之间的冲突中，可以运用航母将冲突升级到全面战争甚至核门槛之下，但不至于无限升级，这将使中国的外交和安全决策拥有前所未有的灵活性。这就使航母的战略价值。

从政治层面上说，军事力量是国家力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用以贯彻国家意志的实力工具。换句话说，军事力量的第一使命是保卫国家，第二使命就是实力外交。不管是保卫国家也好，实力外交也好，工具的有效性在于工具对任务的适应性。保卫国家的任务千变万化，从抵御强敌的全面入侵到制止恶邻的恶意摩擦。实力外交的范围就更大了。这就要求国家的军事力量能为政治决策提供足够多的选择，以最大限度地实现国家利益。中国在60年代发展核武器是具有怎么说也不为过的重要意义的，对于制止美苏对中国的觊觎合影的中国在世界事务中的尊重有绝对重要的意义。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国的核武装成为一支可靠、有效的保卫中国不受侵犯的力量。中国的核政策是绝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决不对无核国家使用核武器，这就决定了中国的核武器不是一个赢得战争的工具，而是确保双输的工具。中国的政治决策过程需要比这更多的选择，尤其在至关重要的西太平洋上。中国正在迅速现代化的水面舰艇和潜艇舰队正在使中国海军具有前所未有的扩展有效打击范围的能力。这种打击能力在岸基航空兵的支持下是有效的，但缺乏耐久力和自持力，在甚至不是太远的大洋上也只具有有限的海空控制能力。这是因为岸基航空兵无法在遥远的大洋上保持足够的、持久的空中覆盖，在可能需要穿越敌对力量的空间的航渡途中，岸基航空兵还需要额外加强以低于敌人的截击和保证自身的安全。航母正是提供持久、可靠空中覆盖的有力工具。从某种意义上说，维持一支得到岸基航空兵支持的大洋上的无航母舰队，所需的海空资源可能超过维持一支航母舰队所需的资源。

中国的航母会成为中国威胁论的导火线吗？中国是不是威胁，不是由航母与否决定的。中国拥有比航母的毁坏力大无穷倍的核武器已经几十年了，怎么要到有了航母才成为威胁？有航母的中国不一定是威胁，没有航母的中国不一定不是威胁，关键在于中国的整体形象，在于中国和世界的交流。中国坚持和平崛起的原则，就是对中国威胁论最好的反击。至于具体的事情，中国可以也需要解释，但中国的事情不是有某些国际舆论所决定的，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中国造得起航母吗？中国用得起航母吗？这些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问题。武器是用来保卫国家利益的，财富是国家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中国没有那么多财富需要保卫，中国自然也就造不起、用不起航母。只有在中国具有相应的国力、有这个现实需要的时候，才有必要造航母、用航母。靠战争掠夺别国财富的时代过去了。跳出军工企业个体而从整个国民经济来看，军事开支是实纯消耗性的，是纯支出。全民节衣缩食投资军备，如果是核武器这样确保双输、确保国家存亡的武器研制，这是合理的，因为不这样，国家存亡就要受威胁。但作为增加政策选择灵活性的工具也这么搞，就本末倒置了。如前所述，航母不是为国争光的工具。国民对国防建设的热情肯定值得鼓励，官员的腐败肯定需要整治，但全民捐款或者惩治腐败都不是造航母、用航母的适当方式。说到底，航母存在的理由和航母所需要保卫的利益是统一的，两者不能脱节。历史上有日本全民捐款购置“吉野”号最终打败中国的北洋舰队这样的事，但中国的崛起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投机，不是这样的孤注一掷，而是扎实的、可持续的发展。只要有可能，中国还是将继续走和平崛起的道路。航母是确保和平的工具，不是破坏和平的武器。

具体到假想敌手，台湾、日本、美国、南海诸国都是容易想见的潜在敌手，但具有强烈针对性的军事建设一方面只有在针对预设情况下的预设假想敌手的时候才是有效的，缺乏灵活性。历史表明，缺乏灵活性的工具面对千变万化的现实的时候，常常无所适从。美军在越南和苏军在阿富汗的糟糕表现，都是军队的体制和训练与现实需要不符的例子。相反，美军在第一次伊拉克战争和第二次伊拉克战争的入侵阶段的表现，以及苏军在捷克和入侵阿富汗时的表现，则是用其所长时的表现。作为中国人，我们当然不希望台海打仗。但要是到了必须打的那一天，航母对台海的战局确实不见得是必须的。日本是中国的邻国，不管眼下中国人如何讨厌日本人，中日关系的最终出路只有和平共荣，而这一天取决于中国在综合国力上无可置疑地超过了日本的那一天，而不是中国在军事实力上压倒日本的那一天。南海的问题也是一样，只是共荣的这一天可能更早到来。航母在这些区域问题上不一定是决定性的因素，但无疑为中国的政治决策提供了高得多的灵活性和选择余地。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利益遍布世界，也包括中国。事实上，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在中国的利益是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和平崛起是中国人的目标，和平崛起的实现取决于中国人的智慧。这很艰难，但不是不可能。回到航母问题，航母是美国和中国军事对抗最主要的工具，这是因为美国的政治决策过程中拥有这个一个灵活的选择。相反，中国对于美国的常规军事对抗缺乏灵活反应的工具，只能被动地在对美国舰队用飞潜快打了就跑和升级为只能是双输的全面核大战之间选择。拥有航母（尤其是只有少量航母的时候）不一定具备有效控制安全线的能力，但这是一个逐步提高的能力，相比于没有这个能力，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航母当然是高价值目标，要是在战争中被打沉了，肯定是影响巨大的。对于中小对手来说，航母本身的威力就应该足以保卫自己，如果连这也做不到，那航母真是没用了。对于美国这样的对手，航母面临的挑战就要大得多。但挑战是双向的，美国在琢磨打中国的航母的同时，中国也在琢磨打美国的航母，没有因为可能被美国打沉就自动放弃的道理。中国正在研制的高价值武器系统很多，预警机是一个。F-22隐身战斗机已经部署到冲绳了，肯定不是帮日本渔民护渔用的，那中国是不是就此不研制了呢？肯定不是。美国20年前就试验过反卫星技术，正在研制的天基激光武器不仅具有反导弹能力，也有反卫星能力，那中国是不是就不部署卫星了呢？肯定不是。

当然，不是什么航母对什么海军都是有用的。直升机航母对于反潜作战很有效，用于控制海空就作用有限。将大型坞登改用也有同样的问题。中国没有适用的垂直起落战斗机，所以这个选择根本不用考虑。在现有技术条件下，为了装载足够数量的舰载战斗机，航母不能小于5-6万吨。三体船、全电推进、电磁弹射等先进技术具有无可置疑的吸引力，但中国有没有能力直接跃进到这个水平，在没有更具体的证据前不能断定。归根到底，造什么样的航母，什么时候造，造多少，这些问题都值得仔细地研究，但中国需要航母，这个问题应该不再是问题，结论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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