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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敌后游击 摩擦 王泰恭(一)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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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敌后游击 摩擦 王泰恭(八)

44年初,共产党在滑县首先开展了两项工作:组建民兵、打击伪币。

组建民兵的举措,引起了吴蓝田的反弹。本来,八路军进入滑县之后,吴蓝田已经采取了“守势”,在卫南战役中也没怎么帮杜淑的忙,可这时他坐不住了。这个曾经担任过地委组织部长的叛徒十分明白,一旦基层组织建立起来,共产党的政权就算扎下根了。于是他马上宣布“五不赦”,带领侦缉队扑向乡村,疯狂屠杀民兵、村干部及其家属。

共产党在滑县打击伪币(银联券)和其他杂币,允许使用法币和冀钞。但邵鸿基专员知道:丧失信用的法币根本不是冀钞的对手(冀钞与法币的比价:40年是2:1;44年初为1:10),用不了多久,当地的金融就会被共产党主导。所以,他派兵“清理市场”,看见边区货币就烧、发现使用冀钞的群众就打。

对此,八路军立即进行反击,击毙了吴蓝田的侦缉队长和邵鸿基的特务队长。

有意思的是,王泰恭对这两个措施倒是很支持的。冀钞在市面上受欢迎,而法币总是在贬值,当土老财的既不搞商业投机又不能炒黄金、外汇,当然更喜欢稳定的货币。看见邵鸿基“瞎闹”,不仅王县长不高兴,其他地主也十分讨厌这个多管闲事的专员。

在滑县这里,组建民团早已司空见惯,所以王泰恭觉得成立个把民兵队也没啥大不了的。他倒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以县长身份指派各村民兵参加破路、站岗、砍树修工事……这些工作对抗战有利,共产党当然也很配合,王县长顿时觉得这民兵比以前的“派差抓夫”好用多了。

只不过老王一高兴就昏了头,他把李小孩也当“民兵”看待,下命令叫人家干这干那的。李土匪哪里会买他的帐,顺手就把县政府的传令官塞到坑里去了,惹得王县长狂怒,双方大打一仗,各有损伤。

44年3月,杨得志、赵承金奉命率冀鲁豫军区的六个主力团开赴陕北保卫延安(当时胡宗南把陕甘宁边区围住了),这其中就有十九团(原四支队)和十六团。

虽然四分区保留了十六团的番号,但这空壳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本乡本土的王泰恭,于是老王立刻扩张势力,杜淑和邵鸿基部也有所动作。对此,四分区二十一团负责顶住邵鸿基和长垣以南的日伪军,骑兵团则奔袭滑县,打退杜淑的进攻。这期间,八路军没有干涉王泰恭的行动,王县长忙乎着修工事、建据点,还和老上司杜淑演了一出“捉放曹”,玩得十分开心。

不久杜淑奉偽命移駐東明,王泰恭率部邀擊,杜淑派參謀長鮑慶旋謁見王泰恭,告以此行只是單純移防,且有共軍尾追,請王泰恭網開一面.王泰恭不為已甚,讓開大道讓杜軍離去.鮑參謀長在臨行前對王泰恭說道:”今日之事,得勿類華容道”.王泰恭大笑

吴蓝田原本占据了通往白道口和卫河的交通要道,他深知这些路口的重要性,同时也明白这是些“惹麻烦”的地方,灵机一动,索性就主动交给王泰恭管理。老王大喜,立刻在路口设卡收税,这位县太爷似乎不大喜欢买卖人,他先是规定了三十多项牙税、厘金,到后来干脆宣布:“未经本县长许可,粮食布匹只许运进不得运出!”,把各路贩子弄得叫苦不迭。

有文章说王泰恭和日伪勾结,马甲我不做这个定论。但他的确“不願多結怨家,與杜淑保持兩不相犯的關係”,并且彼此间还有些交易。从43年下半年到44年初,王泰恭的人马翻了一倍多,装备多来自于杜淑——武旭如说“在1943年太行山戰役期間,王部就在戰場繳獲步槍2000餘支與輕重機槍72挺,這使王部的槍械來源不虞匱乏”,真是笑话。太行山战役,国军二十四集团军都被打成伪军了,交枪还差不多,能缴什么枪?——王泰恭的这些枪,原先是国军的,后来归“和平救国军”,是民团用粮食和布匹向杜军长换来的,一分钱一分货。

杜淑离开滑县以后,王泰恭的装备来源也就断了。

杜淑走,孙殿英接着来,他也想趁冀鲁豫军区主力调走的机会扩大地盘,八路军随即反击——骑兵系列里讲过44年5月滑县“双村营战斗”,骑兵团打孙殿英的暂八师,就是这时候的事。

过了一阵,伪暂八师和王泰恭也打了起来,据司徒卡兄介绍:

王泰恭的浩大聲勢使日偽切齒。在招降失利後,日軍不得不在滑縣駐軍1個大隊,並調派偽新5軍楊明卿師約6000餘人進駐縣城。1944年8月,日偽軍圍攻獨游1支隊第2團於河莊,王泰恭率部解圍,夾擊日偽軍,日偽軍遺屍百餘具逃遁。在進攻失利之後,滑縣城內的日偽軍改為構工自守,但是徵工徵糧均被王泰恭部阻撓。於是偽軍師長楊明卿率部夜襲第1團於落寨,王泰恭親率援軍馳援,激戰竟夜,楊部才敗退返城。是役獨游1支隊第1團大隊長暴永松殉職

这事吹得有点过了。

其实,暂八师的师长是王廷瑛,楊明卿是副军长(他是孙殿英的把兄弟,当年东陵盗宝,摸慈僖尸体的是季魁五、假装演习的是谭文江,而在洞口把风的就是这个杨明卿)。杨副军长住在白道口,他和滑县民团的关系挺不错,本来不至于打起来的,可这时候日伪的滑县县长是王少安,他也想在卫河路口设卡收税,王泰恭不答应,带着民团到河庄打跑了伪警察,于是两个王县长就干上了。这王少安的妹妹王友兰是杨明卿的三姨太,杨副军长当然要帮自己的大舅子,两边开仗以后,伪军那边的吴蓝田不参战,民团这边的贾席珍不插手,王泰恭吃亏不小,暴永松被暂八师的二十二团给打死了。

说起来,这二十二团也是骑兵团的仇人,先前困守双村营、打死胡乃超参谋长的部队就是二十二团一营,其营长杨芝仑是杨明卿的亲儿子、孙殿英的干儿子(所以他一个营被困,孙殿英会派四个团去救,搞得四分区措手不及)。不过,马甲可以高兴地告诉司徒卡兄:45年5月,骑兵团挥舞军区授予的“哥萨克骑兵”战旗,在滑县消灭了暂八师二十二团,伪二十二团全团无一漏网,团长王鸿勋被活捉、杨芝仑被砍死。骑兵团创造了行进间歼敌的模范战例,为抗日军民雪了恨,也为暴永松大队长报了仇。

八路军不打王泰恭,对邵鸿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六支队刚露了个头,就被骑兵团揍得散了架,连邵鸿基的银把子左轮手枪都被刘大爷缴了去,搞得邵专员十分郁闷。

从43年太行山战役后国民政府就顾不上豫北了,44年豫中会战,郑州、洛阳、许昌接连丢失,各类高级官员更是跑了个精光,只剩下河北的专员邵鸿基在河南充当精神领袖。对这个不抗日专摩擦的顽固头子,老百姓不支持,八路军不放过,“邵老大”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心里一着急就想找个替死鬼。谁最合适呢?——当然是傻大胆王泰恭。

“遙奉正朔的邵鴻基,王國然,宋新吾等部游雜部隊協議聯合互保,合組冀魯豫邊區軍政聯合指揮部,並公推王泰恭為指揮官。這個高司單位並不是省保安司令部所核定的正式機關,而是由各游雜部隊自行推舉組織而成……

王泰恭統合豫北各縣的力量,在艱困局面中繼續維持中央在冀豫邊區的政權……”。

在马甲看来,这个“冀鲁豫边区军政联合指挥部”是个莫名其妙的机构,号称千军万马实则一盘散沙;这个“指挥官”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职,不仅调动不了别人的部队,还要承担发动摩擦的政治责任,老王明显是被邵鸿基忽悠了。

事实也证明,王县长升任“冀鲁豫边区军政联合指挥部指挥官”不到一百天就送了命,并且从此再也没人敢接任这个倒霉职务,而这个官职唯一的好处,是死了以后可以被追认为上校。相对于45年国民政府送给吴蓝田的少将军衔,王泰恭真是亏大了。

44年4月,赵紫阳和纪登奎着手领导滑县人民开展“民主、民生运动”。

民主运动,就是通过基层选举产生村委会——“张家的长工、李家的女,哎嗨哟都来选举,选那抗战坚决的,千万别选那坏蛋皮,哪怕你肚子里多诡计,哎嗨哟啊,坏家伙咱就不选你……”。

通过民主运动,贫苦百姓掌握了乡村权力,历史上第一次登上了政治舞台。

民生运动,主要是“二五减租”。按法律规定:地租最高限额为50%,运动后再降低25%,也就是说地租不得超过37.5%——“二五减租”也称“三七五减租”,是国民党中央决定的,根据1928年《田农保护法草案》,国民政府还专门成立了“减租委员会”,其结果却是不了了之——湖南省主席唐生智总结道:“减租不能切实执行,显系土豪劣绅把持操纵,流氓地痞顽抗阻挠,既辜农民急切之要求,重贻党国前途之障害……”。当然,蒋委员长最后还是严格实施了“三七五减租”,只不过那已经是在台湾了,晚了一点。

(其实,类似“减租减息”这样规定详尽、制度健全但未见实施的东西,在图书馆里应该能找到不少,写文章的时候最好注意识别。)

赵紫阳和纪登奎在滑县领导“二五减租”,态度是坚决彻底毫不妥协的。当地以前的规矩是“麦二八,秋三七”,即地主分麦80%,分秋粮70%,特别作物(蔬菜、棉花)分70%。现在要减到37.5%,当场就有人宣称:“谁减我的租,我要谁的命”。而穷人们也普遍觉悟了:“原先以为干活是养活自己,现在才知道是养肥了东家”。于是,贫下中农拧成一股绳,富农保持中立,地主孤立了。

接下来,各村又推行“合理负担”。这是共产党的征收方式,和以往的区别主要是:一、核对地亩、登记“黑田”,不使用旧的土地帐册;二、区分土地经营性质,不搞地亩平摊。自耕地一亩算一亩,出租地一亩半算—亩,佃耕地二亩算—亩;三、平均每人一亩半不纳税(这就是起征点),超出富力部分定为十二个档次累进征税(累进率为2.6);四、不征收财产税、家庭副业免税(这就减免了几十项税收);五、废除了以往“大户代收”的方式,改由群众直接向政府缴纳。

“合理负担”大大降低了中农以下人群的经济负担(富农差别不大,地主的缴纳额明显增加),并从此废除了地方乡绅阶层在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

于是,面对滑县农村的改革,王泰恭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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