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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秋天的怀念 -- 映日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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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秋天的怀念

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在刚刚过去的夏天。

从知道自己需要赶回去,到乘机从NJ到北京,到胡里胡涂地被直接接到医院。在通往病房电梯上,弟弟对我说,从下午两点血压就一直往下掉,完全靠药物维持着,而且剂量在不断加大。我的感觉是麻木的,惊诧的。眼前,心里晃动着的都是父亲活泼可爱的样子。在我的心里,父亲是 WINNIE THE POOH 啊!

爸爸在病床上等着我。他把我搂到他的胸前,亲着我,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他说话已经不清楚了,他已经很瘦弱了,但是他用他特有的最调皮的笑告诉我,他还是我亲爱的爸爸。尽管他病了。

第二天早晨,父亲离开了我,永远地。

成长的历程中,和爸爸更亲近一些。

一岁多的时候,在保育院里被感染了红眼病。是爸爸天天抱着我去医院。那时候红眼病的治疗比较复杂。到医院后,爸爸要让我仰面躺在他的腿上,用他的腿夹住我的腿,他的收手握住我的手以防我动妨碍换药。然后医生再用棉签给我换上新药。爸爸说那种药对眼睛有刺激,是痛苦的。每次到医院的路上,我都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一声不响。他总是对我说:”女儿啊,爸爸知道换药疼,爸爸不愿意这样,可是爸爸也没有办法,要治好病就只能这样,你能理解吗?你恨爸爸吗?“。爸爸说我总是懂事地,象个大人一样地点一点头,然后说“不恨”。每次换药后回到家里,我的眼睛由于害怕见光而不能睁开,是爸爸每次陪着我在门背后黑暗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把眼睛睁开。他总是自豪他的女儿那么小就能听得懂大人的话,理解大人的心。

小时候上的是保育院,全托的,每周回一次家。周一早晨也总是爸爸送我。慢慢我认识了路,只要一拐到路口我便哭闹起来,爸爸便千方百计找各条去保育院的路,让我能辨别得迟一点,少哭一点。

初中开始的我有一切青春期孩子的叛逆,而且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每次不肯认错的时候,爸爸就让我到墙边站着思考,20分钟过后再问我,照例我是坚持没错的;于是再站20分,还是没有用,爸爸就把我叫到面前向我分析为什么我错了,以及错得多么严重。我常常是在他的分析中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然后就开始害怕起来,因为不敢想象那样下去我会成为一个多么可怕的人,然后就会怕得哭起来。这时候,爸爸又要反过来安慰我,以平息我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我的性格中有很莽撞的一面。在马路上骑车的时候不甘心被任何人超过,总像个风尘仆仆的车手。这是很让爸爸担心的。每次回家晚了他都会由于担心而不高兴。我甚至为此挨过打。我想也许爸爸打女儿的事情并不是非常多见。但我确实是挨过打的:回家太晚也没有电话通知;四年级的时候由于数学考了87分不敢让家长签字而模仿妈妈的笔迹自己签,让妈妈发现了后;弟弟摔断胳膊带着石膏,而我还和别人玩排球而丝毫没有想到旁观的弟弟会被球砸到。。。。这一切现在想来,都没有任何委屈,都只是对那份感情的留恋与怀念。

出国七年, 中间没有回去过。机场离别时候父亲纵横的泪还在眼前。在国外的每一个点滴的进步都被他扩大无数倍,被他存放在为女儿自豪的理由里面。并且骄傲地说“我们妮儿随我!”。他说的对,我们俩一起同谋共享过太多的事:冬天的晚上一起躲在厨房里偷吃晚饭剩下的蒸白薯;夏天的时候他”讨厌“地随着我用西瓜皮擦脸因为他也要美容。周日晚餐固定的饺子都是我们一起包,配合得那么默契,妈妈插手帮忙我们都不情愿。。。

每次电话,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他总是愉快地喊我“妮儿,妮儿!”,声音清脆得甚至婉转。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关于他的病,关于他对自己的担忧。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的身体,等我生孩子的时候好好照顾我,他对自己锻炼的要求近乎苛刻,并且总是问妈妈“我这样锻炼,能给咱妮儿帮上忙吗?”。妈妈说怎么不能呢,他就更高兴,更有信心了。可是啊我亲爱的爸爸,你知道吗,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女儿了,而她却不能看到你,感受你的爱与保护了。

爸爸退休后迷恋上了书法,还上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我告诉他给我写一幅字吧,我会把它贴在办公室的墙上。他很腼腆地答应了,然后就开始更积极的练习。终于把字寄来的时候,他对我说,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地,“我写得不好,你先收着,等写得更好了,我再寄给你。” 他写了两幅: “借问行几何,咫尺视神州”,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那是他常常对我和弟弟说的,对我们寄予的希望。他一直很用心地练着,却没有来得及再给我写另一幅。

爸爸去世后,看着他留下的日记,都是平日琐碎至极的事情,可是对我的关心和惦念就夹杂在那些流水账一般的,无法更加直白的的语言里,读着它们,眼泪总不能断。

秋季到了,天高而气爽的日子,树木开始披上黄色的红色的暖暖的叶子,太阳也由炙热变得温和而慈祥,每当外出走在这样的气氛里,心里就涌起深深的对父亲的怀念。

好多想做的事情被有意无意地耽搁下来,比如回家,比如把父母接过来团聚,总觉得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却没有想到,当我终于有了时间的时候,我的父亲却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时间。我才明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赶快去做,容不得耽搁,因为迟疑会给我们留下没有尽头的悔,没有尽头的遗憾。

亲爱的爸爸,你的女儿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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