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喧嚣与骚动――“西北大学事件”见闻 -- MP4

10月30、31日西北大学发生的日本人辱华，引发西安多所大学游行抗议事件发生后，我一直期待媒体或当事人会给出一个完整详细的报道，不过看起来这个愿望大约落空了，如今，国内各大 BBS就已经禁发有关西大事件的帖子了。

尽管还是周日，西安的大多数高校又已经匆忙复课，一切似乎已正回复了正常秩序，只不过学校的大门关闭，进出从一侧的小门，且校警数量多了，进出验证。上课前要求逐一点名，对旷课者一个也不放过。两日来所发生的一切，用不多久就被轻描淡写的抹去。当局或许会考虑一些今后的应对，但对多数人而言，则归纳反省也不会有的。

我个人并未亲身经历此中的多数过程，仅仅就一些耳闻目睹大致描述一下事件的经过吧。

关于29日的日本师生的表演。因为赶上百年校庆，学校的节日气氛浓厚，院系组织的各种文艺节目很多，那一次的外语文化节也属其一。日本人的表演内容我不曾看到，具体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所知仅仅限于次日学生们的复印件所言，也就是流传于网上的那个说法。后来我询问过一些参加游行的学生，他们知道的竟然一点不比我多。

有些说法称日本人在表演过程中讲过诸如“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这类带有挑衅意味的言辞，不过就我个人所知，并没有一个目击者出来指证过。三个留学生身背“中国人”、“日本人”和一个红心，外加一个插科打诨的，其实演出的不过是一场不登大雅之堂的低俗滑稽戏而已。我个人以前在日本也看过这样一些低俗综艺节目，猜想可能就是那一类型的翻版而已。我和那位参与了这场演出的外教曾有过一面之缘，个人印象良好，那是一个四十左右，很热心，也有耐性，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的人，绝非反华仇华人士。那晚在日本人演出之后，现场也并未出现过骚动，不过在次日却演变为一场风波。

30日上午11点，也就是午饭前，一些反日大字报开始在学生宿舍楼张贴了。最早的一份据说是贴在女生楼，标题是醒目的“国耻！！！”，有人说是外院女生贴的。不过这份不久就被撕去，但随即有人重贴，并明示“再撕是猪”等等。这类传单传播速度之快着实令人惊讶，到中午的时候手写体、复印件已经大量流传开了，大字报的内容也开始变味了，有岳飞的“满江红”，有“抗日宣言”、有“抵制日货”、有夸大其词了的“目击”，也有对日本人的恶毒辱骂，比如“倭猪”、“操….祖宗”、“得而铢之”等等，数以百计。

到下午，本该上课的时候，一些没课的同学开始在国际交流中心门前静坐和抗议，最初只有几十号人，慢慢越聚越多，加上附近闻讯而来的西电、西工大学生，以及趁热闹者，大约五六百人，嘈杂喧哗如同闹市，一些人开始冲击大楼，被校警阻拦。这时候，学生处处长和团总支的干部也到现场劝阻，并与学生交换意见。学生们七嘴八舌，不知所云，不过比较一致的是：一、要求校长出面给个处理的说法，二、日本人出面道歉。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有几位校领导出来表态，表示一定按校规处理，请同学们保持冷静，不要扩大事态等等，但校长并未出面。随后学校大门关闭了，理由是防止社会闲杂人员参入。但到五点以后，据说这是学生们指定的限时，实际上仅为围观人群私下流传的说法。人群开始按耐不住，有人冲进了交流中心。不过校方很快组织了学生会干部、辅导员重新把秩序稳定住，随后不久，校长终于露面，不过并未与学生认真交流，仅仅宣读了一份校方的处理决定，即解聘，开除日本外教和日本留学生，呼吁合法平和理性。讲话赢得了礼貌性的掌声，僵持了一个下午的局面有所松动，不过却并未退潮。

当晚，很多学生干部和辅导员、班主任都派出做学生思想工作，实际上，这晚赴新城广场省政府请愿的游行队伍大多数是周边大学组织的，这时候西大已经封校，有警车停在正门外。一拨拨周边的大学生队伍开过来串连，在外面举着标语，高呼口号，唱抗日歌曲， 喊着“西大同学出来”、“爱国无罪”、“西大孬种”等等，一部分学生也设法出了校园，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晚9时以后，国际交流学院外的草坪上部分学生们开始散去了。

到23时，游行归来的队伍从北门冲入校园，一时间聚集了近千人，把国际交流学院团团包围起来，一遍遍唱国歌，呼口号，有部分人攻进了楼内，打碎了一些玻璃，损毁了一些公物。留学生这时候已经早转移了，倒是几位校工无辜遭到一顿暴打。不过，事后据说这些都是“闲杂人员”所为。

0:30分左右，陕西省教育厅厅长通过高音喇叭向同学们讲话，内容并无新意，除了重申了西北大学对四名肇事日本人的处理决定，也申明此事已通过陕西省委省政府向国务院外交部上报，请耐心等候外交部与日驻华使馆交涉的结果，也肯定了学生的爱国热情可嘉，希望请同学们保持冷静克制云云。

就我个人所知，31日3时学生已基本撤去，当晚并未发生传言中武警殴打驱逐逮捕学生的事情。

31日一早，西北大学各院系均召开了教职员工大会，宣布对事件解释和对四名肇事日本人处理决定，并以西北大学正式文件的形式下发，要求做好对学生的安抚和劝告，这一天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念这份文件并按大致相同的口径告诫学生保持克制。西北大学也正式封校，在外的学生可以凭借学生证进入，外出一般不被允许，其他闲杂人等则一律不准入内。但大学及周边并未戒严，也没有大批武警出现，只不过警车的数量增多了，乃一种外松内紧状态，直到如今仍是这一状态。

但这一事件早已以各种方式遍传西安各高校，当日上午，西北大学西门和北门开始陆陆续续聚集人群，大多是来自附近高校，声称来声援西大的，也不乏趁热闹和围观者，因为是白天，规模和声势都超过了昨晚。这一天我有事外出，后来听说，中午时分校方终于抵不住里应外合的压力或接到有关部门许可，与游行队伍进行交涉之后同意部分队伍进校，与西大学生会合后，游行队伍撤离西大，沿南郊游行，一路上又不断有加入者，规模大约三四千人（不包括一路随行的好事者），游行虽被警方监视，但并未出现弹压和阻碍，只不过不允许通过友谊东路，也就是不许进入市中心。又听说，小寨的一家日本料理被砸。当晚的回程队伍约五六百人再次冲击西大，不过这一回校方准备充分，又有武警协防，冲击并未成功，也未造成大的骚乱，23点以后，人群最终散了。

86年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学生，曾经亲身参与过一次类似的活动，起因是9.18的抵制日货游行，在街上曾经砸过几辆日本车。记得当时的喧嚣与骚动与今天的这一幕何其相似。严格说来，我们这一代人对日本的仇恨是非感性的，仅仅是一种来自知识层面的认知。但抽象层面的理念，为什么会形成一种感情上的强烈憎恨和非理性的行为？我甚至怀疑，哪怕日本对二战的态度如同德国，是不是就可以被爱国反日者谅解？

明显的是，尽管有“爱国”这个大招牌作理由，但“反日”和“爱国”并不是等同概念，并不是要“爱国”就必须“反日”，或只要“反日”就是在“爱国”，举个不恰当的类比，这种仇日心态是不是和20世纪三十年代的欧洲排犹浪潮有些近似的地方？为什么最善于遗忘苦难的中国人一旦矛头向外，恰恰又是最偏激最记仇的？我们是不是在妖魔化日本？这些我都不能解释。

任何一种观点，即使是一个惊世骇俗的怪论，若经过多次重复的强化宣传，也会为众人所接受。我不能判断“反日”是一种民意，一种误导（利用日本对往事的回避）或仅仅是有些偏激的情绪。“西北大学事件”并不偶然，这只要联系国内以往发生的种种反日言论和迹象就可明了。不过，种种“反日”言行中表现出的浓厚本能色彩，低劣的舆论质量水平，偏激的情感价值和盲目冲动的蛮劲确实值得深思。假如只有仇恨才能整合人心，尤其是纵容这仇恨成为一种强大的社会舆论，那么，这个民族的走向会不会再次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