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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浙东旧事 ---- 三五支队来收税 (上) -- 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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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浙东旧事 ---- 三五支队来收税 (下)

敌后的游击区,形势时好时不好没一个准,在比较平稳的时期,税收关卡、渡口比较固定,征收处派出税收小组在划定区域内各自收税,重点征收对象是交通要镇的店铺和南来北往的客商,对提篮小卖的小商贩则比较宽松。为工作方便,税收员们多数就近散居在村民家里,有的本身就是当地人,他们人手一本税票,分散单独行动,听着有点象如今交警守株待兔抄牌的意思,不过危险性要大得多,因为个别行动容易遭汉奸便衣的暗算,有几次老伯就是得了好心村民的通风报信才躲过一劫。

与日伪地区关卡林立层层收税不同,根据地在辖区内实行一税制,货物进出收进出口税,交一次即可凭税票通行无阻,税率也比较低。时间一长相互熟悉了,生意人也有主动来找税收员交税的。可是再低的税,要商人从口袋里挖钱总归肉痛,有人逃税是免不了的,所以税收员的工作并不轻松,要去翻查人家的货,要堵截逃跑的车船,要收人家的钱,算多算少要理论,一不高兴两下里一吵,与委员长一样娘希匹起来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总的说来,税收员对老百姓还讲究文明执法,一般不至于闹到拔手枪的地步。

如果是到隔邻的日伪占领区去收税,那就老实不客气了。维持会长家里时有这样的场景:来人大摇大摆进门,二话不说,怀里掏出个东西朝桌子上一戳,道声:“交税!”眼神不好的还以为是酒瓶子,仔细一看,霍霍,阿月娘哎,手榴弹啊!这一款收税风格来的多半不是税收员,而是真正的支队战士,毕竟这是到敌占区,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四眼书生去,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划不来的。可是四爷的人怎么就这样大胆敢收到日伪的地头去尼?是这样的,在当地干伪军的,许多人本来也是乡里相亲,有的家人还在四爷的地盘居住,所以虽然投靠了日寇,能不得罪游击队还是小心不得罪,也是给自己留个后路。老伯管税的地方有一个乡长,女婿在日占区当伪军营长,老婆常要回娘家,为保岳家和老婆平安,伪军营长就让乡长岳父传话,只要避开日本人,他可以眼开眼闭让四爷们在他的地界活动。于是四爷们就勿客气捞过界去,闷声发财,只是日本人搞“清乡”的时候就不好这样玩法了。

这种征收的货物税,基本对大小生意人是一体适用的,而派爱国捐的对象,则主要针对殷商大户。来看一则《三四五支队为征收抗卫经费告民众书》,发于一九四三年:

“各位贤明士绅各大商号经理各位殷实富户的先生们均鉴:(看见没,没钱的都不需要“均鉴”的哦)

[注:开头一段“保家必先保国”,“军即民,民即军”的大道理从略]

我们亲爱的父兄弟妹们!你们了解这些是完全对的,但你们须了解,在坚(艰)苦奋斗中的三四五支队全体官兵和一切工作人员虽然从来不怕难,不怕苦,不怕死,虽然已经忍受惯了大大小小的困难生活,但没有必要的生活费用是干不来的,在所有大大小小的抗战事业中没有必要的经费也是干不来的,在战斗中所消耗的兵器弹药虽然经常可以向敌人手里缴夺过来,但连修理的器械和材料也没有是不行的,为了提高战斗力,对各部门工作人员教育,没有经费是不行的,在残酷的战斗中,对我们英勇受伤的战士没有必要的医药经费更是不行的!

现在我们吃的已有全体业佃双方,踊跃输粮,但是种种使用的钱不得不再向(请)殷商富户热心绅士、一切明白大义的先生们给我们在经费上以有力的帮助!”

起草文书的同志很可爱啊,句句实在话,就差说,老少爷们,我努这厢敬酒,有钱的捧个钱场,不要吃罚酒,嘿嘿。

要说三五支队对这些殷商大户们平常的生意买卖还是很够意思的,政策掌握上颇灵活。比如当地有个姓李的大财主人称二先生,民初曾经在黎元洪那里当过一个什么部长,宦海上岸后回老家,良田数百顷当起了大地主,属于四爷要统战的上层开明绅士,后来还让他当过浙东军政委员会委员。有一年秋收过后,老地主将打下的粮食装了满满两船,停在码头岸边,准备第二天运往慈溪和宁波去卖。这两地是敌占区,往那里运粮不是等于资敌吗?年轻的税收员不肯放行,次日一早,发现船不见了,小伙子大光其火,沿着河道就追了下去,当下把船截了下来,打算撑回来,结果尼,老地主走了上层路线,上面来人做工作,说人家是浙东名人,要注意统战政策嘛,还是放行了。既然有网开一面让你赚钱的时候,那爱国捐不派给你等又该派给谁尼?即便不提抗日爱国的大道理,做人还是要自己识相拎得清,是吧?

上面讲的收税与派捐还有章法可循,比较而言,搞钱粮这一手可就各显神通了,三五支队虽然江浙人氏居多,论开辟财源,还是不乏梁山好汉气概的。有一位在慈北搞过税务工作的老人说,他们的一个办法是到三北海面阻击敌伪往上海运盐的船队,将劫来的盐卸下卖给当地的商人来筹钱。这不是象海盗打抢吗?啥人乱话三千!就劫你这汉奸货怎么的,留下买路钱人船放回够便宜了。不过老是抢盐,一时处理不了又不能当饭吃,还要担心货堆得太多目标大引得敌人来回抢,也是头大。怎么办尼?到底是浙江的四爷们,该出手时打抢打得,挖空心思搞钱时生意头脑也好使,海防大队的负责人想出个主意:卖船照。他们扯来布做了一批蓝边蓝字三角小旗,对往来船家宣称,以后凡是悬挂我努这种小旗子的盐船,可以自由通过三北海面,买不买自己看着办吧。船家尼,嘿嘿,权当买保险咯。于是一叠叠小布条子转眼间也变成了铜钿银子。

到了抗战后期,浙东地区的根据地日渐巩固,成立了浙东行政公署,田赋金融等制度也日趋完善,还开起了自己的银行发行抗币,财政上搞得风生水起。但是,这一切都在抗战胜利后的一九四五年秋嘎然而止。九月二十日,中央电令新四军浙东纵队及地方党政干部,除留下少数秘密工作人员外,七日内全部撤离北上。数日内,以前屯积的盐粮物资带不走的迅速抛售一空,谭启龙、何克希带着约一万五千人马怀揣变现的金银基金渡杭州湾北上,与苏北的新四军汇合,到达山东后,还将金条银两悉数上交,喜得接收的部队首长合不拢嘴:“你们浙东部队交了人马又交钱!”

由此,浙东纵队成了新四军第一纵队的一部分,后来属华野,与老冤家顾长官的粥桶又打成了一锅粥,那是解放战争的后话了,这个咱们以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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