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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走在悬崖上的中国共产党 -- 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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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知乎这篇文章,就是骂得你说这种金融机构

作者:龙牙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41434087/answer/2648839056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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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只算收益,不算风险。高收益肯定意味着高风险。在一个天然的、未经人为干扰的市场里面,任何高收益的行业都会快速聚集大量资本和生产力,让平均收益水平迅速下降到正常值。传统的农民作为资本市场中最弱的一部分投资者,在这种情形下只能是血本无归。同时,不受人为干扰的市场是根本不存在的,大量的资本投机行为一定会扰乱市场秩序,你能做的只能是尽量阻止资本兴风作浪,不可能完全根除。传统农民对抗资本扰乱市场的行为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贸然投资高收益农产品极易成为被扔在高位的冤大头、接盘侠。这里举两个例子说明所谓的“高收益”、“高价值”农作物的不靠谱。第一个是我老家四川省乐山市井研县的蚕丝产业。稻桑复合种养殖是我国一项传承已久的高效农业模式,水稻田的田埂上种桑树养蚕,蚕沙(粪便)再回田提高肥效,井研县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井研县属于是四川盆地内部龙泉山脉的一部分,远离岷江冲积平原,田地以梯田为主,人口密度大、粮食产量低、土地资源不足,本地人一直都在进行稻桑复合种养殖以提高收入水平,用更少的地养活更多的人。在90年代之前本地丝绸产业也相对比较发达,有好几个绸厂。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养蚕的记忆,从“茧站”领回来巴掌大那么一块蚕种也就是刚刚孵出来的幼蚕,把桑叶切得碎碎的喂,不多久就会长成白白胖胖的大蚕,一顿要吃整整一背篼的桑叶。这个活儿不需要什么体力,一般就是我们小孩子干,背着背篼去桑树上面撸桑叶就是了,只不过蚕长大后一天要跑好几趟,还不能有露水、不能不干净。很快桑蚕开始结茧,这时候要开始“纺草龙”,用上半年收割的小麦秸秆和往年的稻草一起做成一种长长的圆筒,上面全是小麦秸秆,用来给桑蚕结茧。这时候开始,桑蚕不再吃桑叶,爬到草龙上面摇头晃脑的开始吐丝结茧,没几天就是一片洁白的蚕茧。用手把这些结得结结实实的茧子摘下来挑到茧站卖掉,就是实实在在的收入了。可以说我的整个童年都是与桑蚕吃桑叶的“沙沙”声一起度过的,这种声音具有很强的催眠作用,要等到失去以后才知道,这个声音有多么的不可或缺。还没完,到了茧站以后,这些蚕茧经过分级,送到县里面的绸厂抽成生丝卖掉,这条产业链在井研县算是完结。我有不少堂哥、堂姐就在绸厂当工人,当时是我们生活在农村的人羡慕的对象。生丝一般是卖给浙江一带的纺织厂,以精湛的工艺纺织成丝绸制品出口创汇。在当年外汇极端缺乏的年代,随随便便卖几颗“东风3”就能顶整个外汇储备的年代,这种产品不仅仅是惠及农民的事情,还称得上是一种战略物资。桑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消失在1994年。整个井研县的丝绸产业遭到灭顶之灾,起因居然是有人来“投资收购”。根据上面的描述大家应该很清楚,井研县传统丝绸产业是计划经济下的模式运行着,到了90年代实际上已经举步维艰,苏联解体后世界上除了市场经济模式没有一丝一毫的其它经济模式,从消费市场的角度看,计划经济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这时候“双轨制”已经到了末期,计划经济转型不得不进行,“想睡觉有人递枕头”,就在这个时期有“新加坡”投资者宣称向井研县丝绸产业投资。当然,他只是收购几个绸厂,不可能给我们这些普通农户一分钱,这在市场经济的逻辑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后来的事情套路就非常熟悉了,大家都耳熟能详,无非是国有资产贱卖、工人下岗、工厂破产,整个产业遭到毁灭性打击。一直到2018年左右我才搞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该“投资者”实际上只花了不到100万人民币的成本,就对一个县的丝绸产业来了个釜底抽薪,算上他在资本市场和其它方面的收益实际成本甚至没有这么多,我个人估计实际上他可能是盈利的,这其中的具体细节我就没办法证实了。但是结果显而易见,一个持续了上千年的产业就这么消失了。乡政府刚开始还到处刷标语:谁挖桑,谁遭殃,但是这种口号式的标语很显然不会有任何效果,农民养出来的蚕茧根本卖不掉,没有任何销路渠道。我记得那一年的蚕茧实际上是大丰收,蚕茧个大、质白,是我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蚕茧。我和父亲老早就知道茧站“垮台”了,还是碰运气挑去试试看,其实早在1993年秋天就已经有茧站收购量变少的情况,到了1994年,大家都很清楚是个什么结局了。蚕茧只要在结蛹期间不处理,几天时间就会破茧钻出来一条飞蛾,这个蚕茧就报废了。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情景,那天太阳特别大,晒得人脖子都在发痒、刺痛,我背着一背篼洁白的蚕茧,我父亲挑着两箩筐,翻了一整座大山来到茧站,茧站却已经人去楼空。过了好半天才来了一个“工作人员”,是老茧站的站长,他来告诉围在茧站门口的一大片农民,茧站关门了。这些农民哪儿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在他们心目中,茧站怎么可能关门?茧站,与政府几乎是同等的存在,怎么会有“关门”这种说法?他们把茧站站长围在中间愤怒的声讨,差点就要动手打人,我也围在人群中在烈日下气得脑门子都是麻木的,我想当然的把责任归咎于这个站长,是他个人偷懒导致我们白跑一趟,在那时候我的心目中所谓的“关门”类似于工作人员集体放假这个概念,愤愤不平于“农民”与“工人”身份地位不同的愤懑。其实我面前这个人,已经是个下岗职工。没有任何结果,一个下岗职工能做什么?最终我们不得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烈日下的红黏土地被晒得发白,烤出来的热气顺着裤腿往上钻。每次卖掉蚕茧,我都会央求父亲给我买一瓶两毛钱的橘子汽水,那是童年时期难得一见的美味,那天我一次又一次的望向父亲,一次又一次的说出我们父子俩的暗号:“爸爸我口渴”,父亲除了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随着丝绸产业的毁灭,紧跟着就是那种两毛钱一瓶的橘子汽水,以及它背后的柑橘产业,还有机械制造产业,一个叫“卫东机械厂”的小型发动机制造厂。套路都差不多,“投资收购”然后突然就破产了,县城里到处是下岗职工,依附于这些产业的初级产业也遭到釜底抽薪。农民们不但挖了桑树,也挖了柑橘树,也没有便宜柴油机用了,日子进入最艰难的几年。我的几个堂哥堂姐也下了岗,各自想办法自谋生路,有的搞了台三轮摩托车拉客,有的回农村种地,有的南下打工,有的做小买卖。毫无疑问日子都过得极其艰难,我有个堂姐年龄其实比我妈还要大,到现在都喜欢过那种一分钱掰两半花的日子,尽管她儿子我侄子一个月家庭收入接近五万。农村里面是一片末日景象,本来就刚好平衡的土地资源立刻岌岌可危,失去了桑蚕和柑橘产业,只能回归纯粹的粮食种植,农民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涸泽而渔,否则就是饿死人。93年的时候发大水,我们这些小孩子还能去河沟里面抓到不少的鱼,到了96年,河沟里已经一条鱼都不要想抓住了,有人用药把整条河沟搞得干干净净。97年左右山上连柴火都不要想捡到一根,有时候煮猪食,我不得不跑好几公里才能搞到足够的柴火。肉眼可见大地在流血。稍微站高一点,下雨天你能看见大地流淌的血,失去树木以后水土流失严重,下雨就到处是水在乱窜,裹挟着红色的黏土活像是大地母亲伤口里迸射的鲜血。这几年的生活给我留下了深刻难以磨灭的记忆,也算是在饥荒的边缘走了一回,从此以后我不相信什么“资本的力量”,更不相信投机取巧。这场危机最终没有成为饥荒还是来自于脚踏实地的努力,幸好当时东部沿海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已经起来了,农民和下岗职工开始出去打工挣钱,虽然必须要面对家庭的分离,却总不至于饿死了。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某个新加坡的“白手套”背后实际上是美国资本,这个套路其实是和平演变的一部分,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之后,对中国围堵的一个小插曲。新加坡商人那里,意味着一场预谋已久的国际丝绸价格震荡以及这里面的追涨杀跌,四川省井研县的丝绸产业仅仅是拼图的一小块,后面是整个中国西南地区丝绸产业的毁灭,据说总共花费不超过5个亿而已,以10年周期来看,整个过程中他赚得是盆翻钵满,二十多年以后一个浙江商人告诉我的这一切,他当时只是这个新加坡人的马仔。对于他背后的资本而言,则打掉了中国当时一个重要的外汇渠道,逼迫中国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意愿,全盘接受劳动密集型产业。当然中国当时确实也需要劳动密集型产业,不过中国自有自己的安排,他们这种做法确实也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导致的震荡一直持续到2000年以后。本来中国的农村人口转移、双轨制并轨没必要这么急的,也不至于出现“下岗潮”和世纪之交那种规模的城市化进程。大量人口转移带来的就是社会剧烈动荡,社会治安恶化严重,我们实际上是靠的强大的社会管控能力和“党指挥枪”熬过来的。否则,今天的中国,跟解放前的民国、现在的印度,没有任何区别。摧毁一个产业的成本其实比你想象的低很多很多,在信息差、制度差异、汇率差各种因素综合之下,甚至都不用动用杠杆就能轻松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击垮相当大范围的产业。由此造成的后果却可以十分严重,让一个很有前途的经济体瞬间倒退无数年。类似的故事今天还在上演,在南美、在南亚、在东南亚,委内瑞拉、墨西哥、斯里兰卡、越南,国际资本随时随地都能给你表演一场鲜活生动的例子。很少有人能够看透想通接受这背后的血雨腥风,还会有人在这个过程中摇唇鼓舌,粉饰、美化、歪曲乃至于欺骗,不一会儿你就能在这个回答的评论区里见识到。最后的结果却只能是你自己承担。另外一个例子就是西藏、青海一带的玛咖产业了,这个就简单多了,不多说。这种东西跟萝卜其实没有本质性区别,然而更加能说明问题:一次规模三五个亿的炒作,带动一个上千亿资本投入的资金池,最后一地鸡毛之后,始作俑者捞走上百个亿。我有个朋友是在2016年入场的,当时都已经搞出“认购”这种明显的骗局了,有人以“资金不足”为由,出售还没有成熟还在地里的玛咖,冤大头们拿着真金白银“认购”下来然后马上面对崩盘。当地很多农民也参与到了其中,自以为聪明的毁了粮食种玛咖,当然最终结果也是血本无归。到现在还有人在为这场骗局洗地,也不知道是还有人在花钱准备第二波,还是上当的冤大头们自尊心作祟,抵死不认。我记得当时炒作的玛咖价格是一斤“几百元起步上千元不封顶还有上涨趋势”,实际上除了终端零售市场的干制品,我就从来没有在地头收购价见过超过20块钱一斤的收购价。炒作价格和实际收购价脱节,是这种骗局必然出现的现象,你以为你有可能找到“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销售渠道,实际那是不可能的,一切销售渠道都掌握在炒作者的手里,因为本身就不存在销售渠道,你以为的销售渠道,其实就是他生造的。回归到所谓的“高价值”农作物。在准备进入这个市场之前,你最起码要搞清楚这么几点:1、消费市场究竟有多大?2、销售渠道究竟有多少?3、种养殖规模究竟会有多大?什么时候扩张到极限?试问,有几个农民具备搞清楚这三个问题的能力?搞不清楚你就是跟着别人的指挥棒在起舞,风险它不是大不大的问题,它是你能不能掌控的问题。风险再大你能掌控那都好说,不能掌控的风险,你的结局只能是血本无归。像鸡鸭鱼这种大路货养殖业,粮食、食用油、蔬菜这些大路货种植业,这些产业需求是稳定的,人总要吃饭,资金盘非常大,我国这些基础性农产品市场规模是3.5万亿,想要撬动这个市场需要的资金本身就是天量,还受到国家的严密监管,资本兴风作浪的资金成本、犯罪成本是极大的。“高价值”作物的市场需求是不稳定的,资金盘也不大,像丝绸、玛咖这种东西,你不穿丝绸穿棉布、不吃玛咖吃萝卜,也不是不能活。这就导致它市场规模不可能太大,属于是奢侈品产业,总共全世界也就几百亿、千把亿的资金盘,随随便便动用一点资金杠杆就可以让它价格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国家也在这些领域的监管力度不足,不可能什么都叫国家管嘛,国家最多管一点基础民生,否则公务员队伍太过于庞大你又要骂街了。你自己换个身份想一想,你要是投机资本,你选哪个市场搞事情?现在回到你农民的身份,你选择把你的身家性命放在哪儿?

通宝推:桥上,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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