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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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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十一,沃茨与海尼维尔:1965年8月14日-31日

沃茨危机令全国上下都大为震惊,各方面都不得不随机应变。白宫助理们在周六晚些时候分享了公告,表示州长帕特.布朗在离开希腊群岛时已经知道了许多起火灾和一起死亡事件。李.怀特说:“当他下飞机时,我们告诉他死亡人数已达十七人。好家伙,这一句话就把他吓醒了。”杰克.瓦伦蒂插话指出,几分钟后这个数字又进一步上升到了十八人,受伤人数也从558人向上攀升。乔.卡里法诺说,他在五角大楼的前同事们几乎群龙无首,因为以赛勒斯.万斯为代表的一大批高级副手事先都选择在八月休假。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与司法部长卡岑巴赫都跑到了玛莎葡萄园岛隐居,根本联系不上(“我们就该炸掉那个该死的岛,“约翰逊总统咆哮道)。就连演讲稿写手理查德.古德温此刻也正在出海航行,无法为总统起草关于危机的声明。作为约翰逊白宫团队的新人,资历尚浅的卡利法诺一开始只能在地下室办公。这次他趁机征用了一间条件更好的办公室,然后在一艘渔船上找到了前任弗州州长勒罗伊.柯林斯,将他紧急派往沃茨地区。当地的骚乱宵禁迫使《洛杉矶时报》的发行人奥蒂斯.钱德勒(Otis Chandler)推迟了报社在达拉斯牛仔队和洛杉矶公羊队之间举办的慈善橄榄球赛。钱德勒手下最新招募的记者打出了“罗伯特.理查德森,24岁,黑人”的署名,并且以一篇标题为“嗜血暴徒尖叫‘抓住白鬼’”的报道登上了头版。随后的周日,暴乱产生了即时的文化标志:“纵火者将当地付之一炬并且高呼‘烧吧,宝贝,烧吧!’”星期六的头版社论谴责了“过分宽松措施”的失败。周日的报纸哀悼“我们历史上最丑陋的四天”——这一天死亡人数达到了三十五人的最高点——并且呼吁所有人祈祷“永远不再重蹈覆辙”。

在全国范围内,越南的战况与沃茨的消息遥相呼应;披头士乐队在纽约的希亚体育场表演了他们新专辑《救命!》中的热门曲目,打破了流行音乐会的上座率记录;金放弃了波多黎各的休假之旅,但是在这个星期天也没去别的地方,而是滞留在了迈阿密。贝亚德.拉斯廷敦促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访问洛杉矶,以免落得里外不是人。如果他帮助平息暴乱,他将会被扣上汤姆大叔的帽子;如果暴乱再次爆发,他将会被贴上无能失败甚至更糟糕的标签。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金自然心知肚明,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因为回避困局而谴责自己。他告诉洛杉矶的同工们:“我想我应该去一下现场,”但他们却含糊其辞。洛杉矶的教士们在七月份作为东道主接待改道前来的金时,也预想过接下来他们的城市可能遭遇种族创伤,但是眼下骚乱的严重程度却超出了他们的一切预计。而且他们的盟友布朗州长也正在游说,不想让金在这时候步入加州。于是金暂且忍耐了下来。可是接下来他又看到了一条新闻,说是金素来仰慕的福音派布道人葛培理刚刚访问了洛杉矶,约蒂市长与葛培理一起乘坐直升机飞过了沃茨区上空视察情况,而且葛培理还宣布他认为骚乱是“阴险邪恶的力量……最终目的在于推翻美国政府”的“带妆彩排”。这一下金终于忍不住了,拿起电话再次打给了领导大会洛杉矶分会的负责人托马斯.基尔戈牧师(Thomas Kilgore)。“汤姆,”金说,“如果葛培理可以乘坐直升机在当地人头上飞过,为什么我就不能到现场去跟那些年轻人谈一谈呢?”

金劝说贝亚德.拉斯廷于8月17日星期二下午在洛杉矶与他会面。这次会面对拉斯廷来说很尴尬,因为他曾经在1953年因为“变态行径”的罪名而在洛杉矶被捕,致使他与他在和平主义工作领域的雇主、慈父一般的A.J.穆斯特决裂。此外他与基尔戈牧师也有过节,因为此人曾在1960年亚当.克莱顿.鲍威尔针对他发动政治威胁的时候担任过传话人,当时金只得驱逐了拉斯廷,以免敌人们公开指责他与同性恋者打交道。现在基尔戈领导了接待委员会,其中包括当地协进会主席诺曼.休斯顿(Norman Houston)以及第一AME教会的牧师H.H.布鲁金斯(H.H.Brookins)——此人领导的教会不仅规模庞大,而且会众全都是中产阶级。金在机场门口向记者发表了简短声明,拉斯廷也在此时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金对于暴力表示遗憾,并且承诺将会主持礼拜并且倾听当事人的呼声。有记者问他如何评论布朗州长指控他的访问“不合时宜”,金对此避而不谈。根据《洛杉矶时报》报道,”他被匆匆带往了一个未公开的地点。”星期二晚上,金与加州人都在相互指责的荼毒氛围当中思考着各种选择。

在上届州长提名中输给了理查德.尼克松的共和党人杰克.谢尔(Jack Shell)宣布沃茨暴乱带有“惊人的政治含义”,有利于他在1966年竞选当中推翻布朗州长。布朗在周二撤回了大部分防暴部队,宣称沃茨地区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我不知道州长在做什么,”民主党竞选对手约蒂市长呵斥道。他谴责任何将暴乱归咎于洛杉矶市政当局的主张都是“弥天大谎”。帕克局长对于市长也颇有微词:“他太关注处理新闻关系了。”一开始帕克声称自己听信了黑人领袖的主意才决定将警力从骚乱区撤出两天,然后又声称自己从来都没有关心过黑人领袖的意见,最后干脆直接宣布胜利:“我们在上,他们在下,局面由我们掌控。”他宣称只有对于警察的恐惧才能保证骚乱地区的秩序。帕克驳斥了那些认为他的分析带有种族色彩的批评者,但他确实在事后诊断当中将骚乱的根源归结于黑人当中的伊斯兰教派。根据警方的情报报告,他指责“黑人穆斯林”将起初的一点混乱火花煽动成为了全面叛乱。

周二晚上,公羊队与牛仔队终于举行了遭到推迟的比赛。自从职业美式橄榄球诞生以来,到现场看球的洛杉矶观众还从来没有这么少过,巨大的球场里空座率达到了三分之二。宵禁解除后,伊斯兰国度的成员们重新聚集在了位于沃茨以西的南百老汇大街上的穆罕默德伊斯兰教第27号圣殿。午夜过后不久,百余名警察包围了圣殿周四周,并且向该建筑发射了一千多发子弹,用霰弹枪近距离打碎了每一扇窗户,并且劈开了屋门。根据《洛杉矶时报》报道,最后警方发动协同攻势冲进圣殿内部,导致室内三处起火,“十九个人躺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其中九人被飞溅的碎玻璃划伤。 警方以阴谋在自己的建筑内部纵火以及谋杀警官的罪名逮捕了这十九人,然后又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了另外四十名穆斯林,因为他们接到了“保卫圣殿”的召唤。事后便衣警察带着一名值得信赖的记者穿过毁坏的礼堂,进入一间小厨房。记者看到“桌子被砸碎,餐具扔了一地,鸡蛋摔成一滩,橱柜门的铰链被强行扯断,显然警方刚刚在这里搜寻了穆斯林枪手及其武器”。在户外,警察将催泪弹扔进了排水沟,因为他们认定携带枪支或者暴乱计划的嫌疑人就躲在排水沟里。但是这最后一次搜索依然徒劳无功。清真寺领袖则站在远处质问媒体,要求他们查明“警方出于自卫才开枪”的官方口径是否属实:“你们在街道的这一侧看到任何子弹痕迹了吗?”

记者们就像身在战区一样发送出了一篇篇特别报道。《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称洛杉矶警察“冲进了黑人种族极端分子的坚固庙宇”,《洛杉矶时报》称这次突袭是针对禁忌空间的”粉碎性攻击”。《时代周刊》宣称“狂热的黑人穆斯林从未允许白人进入他们的清真寺”,这篇报道忘记了1962年在同一座清真寺还发生过更暴力的警民冲突,而且在洛杉矶很少有黑人会忘记那场致命的事件,因为事后马尔科姆.X曾在著名的基督教教堂用激动人心的演说吸引了大众的注意力。当时马尔科姆主张帕克局长的武力是针对一切阶级的黑人、墨西哥人以及其他少数族裔的日常压迫,无论被压迫者究竟干了什么。甚至就连协进会主席罗伊.威尔金斯也一度与马尔科姆达成过共识,一致反对好莱坞阴影下艰难的种族隔离现实,尽管他一直坚定地谴责马尔科姆主张的种族分离主义。(洛杉矶警察局最近废除了禁止少数黑人警员——在1965年他们的级别全部低于警长——与白人搭档一起乘车的正式规定;加州公路巡逻队声称三千名警官中有三名黑人。) 在1963年的公开审判当中,马尔科姆的表现迷住了洛杉矶的黑人。他约束了穆斯林不要发动他本人承诺过的报复,同时又秘密地开始了他与伊斯兰国度创始人与领导人以利亚.穆罕默德的世俗化教义的宿命决裂。

三位在1962年搜捕当中入狱的黑人穆斯林在获释之后再一次在第27号清真寺遭到逮捕*,就好比上次被捕不过是小型预演那样。这次他们的被捕时间仅仅比马丁.路德.金从东区到达沃茨区晚了几个小时。周三这天,金来到满眼黑焦的沃茨区中心地带,推开了挤满此地的威斯敏斯特邻里协会的人群,爬上一座小平台,拉斯廷紧跟在他身后。平台不高,只能让金比听众们高出一个头,伸手就能碰到他们的下巴。一个人喊道:“赶紧滚蛋吧金博士!我们不想要你。”立刻有一位女人冲着他喊道:“你才快滚吧,神经病!”

*【特洛伊.X/奥古斯汀(Troy X/Augustine),克拉伦斯.X/金格尔斯(Clarence X /Jingles)以及罗伯特.X/罗杰斯(Robert X/Rogers)分别在1962年与1965年被捕。导致罗伯特.X被捕的警民冲突事件发生于1962年4月27日,金三部曲之二《高天火柱》第一章对此有详细描写。在这次冲突当中罗伯特.X身中四枪。控方最终撤销了对于这三位被告的指控。另有十一人于1963年被判有罪,在沃茨骚乱期间身处狱中。】

拉斯廷恳求众人听取金的意见,金几次试图开口:“美国各地的黑人必须携起手来……”

“烧他丫的!”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喊道。

“……并以创造性的方式携手合作,”金坚持说完了这句话。

一位年轻妇女喊道,“帕克和约蒂”应该亲自过来“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另一个人叫道:“到时候就属他们烧得最狠!”第三个人嘲笑说,大人物永远不敢开着装有空调的凯迪拉克来到沃茨区,唯恐开进去就开不出来。

金承诺将“尽我所能”劝说警察局长和市长与居民交谈。他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们会对他们以礼相待。”这句话引来了一片笑声。他询问了当地的生活条件、警民关系以及骚乱细节,然后大声宣称他坚信非暴力原则。“也许你们中有些人并不完全同意这一点,”金说。“我希望你们对我开诚布公。”

“当然,我们也喜欢非暴力,”一个人叫道,“但是我们在洛杉矶可没学过左脸挨打再把右脸让过去。”他谴责当地的黑人领袖都是缩头乌龟:“他们又在出卖我们,而我们已经厌倦了被当作奴隶卖来卖去!”

在欢呼声和交头接耳声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占了上风。“我们只想要工作,”他喊道。“只要有工作,我们就不给别人找麻烦。如果没有工作,我们就拆了洛杉矶,我把话放在这儿了。”

金在台下喧嚣平息后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在根本上都是兄弟姐妹。我们同舟共济,俱荣俱损。我们在南方没有自由,你们在北方的城市也没有自由。"

这一次他没有理会别人的打断。《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观察到,“当金博士开始充满感情地讲话时,人群安静了下来。”黑人周刊《黑玉》的一名记者也记录到:“嘲笑声已经停止,掌声和欢呼声淹没了愤世嫉俗之辈的声音。”金宣讲了民权运动的痛苦目的,也就是在仇恨之上建立自由:“不要忘记,当我们从塞尔玛向蒙哥马利进军时,死去的是一个白人妇女。”他列举了加入黑人烈士行列的白人烈士名单,提醒听众们詹姆斯.里布在塞尔玛跟随了吉米.李.杰克逊的殉难脚步,在此之前还有施维尔纳、古德曼与詹姆斯.钱尼在梅德加.埃弗斯被枪杀的第二年就在密西西比州一起遭受了私刑处决。“以利亚.穆罕默德是我的兄弟,尽管我们的方法不同,”金在一阵雷鸣般的惊讶声当中喊道。他的演说将希望建立在无边的救赎之上:“将会有一个更光明的明天,”他高呼道。“白人和黑人一起,我们必胜。”

离开沃茨之后,金又去拜见了布朗州长,当时州长正忙着组建一个仿效沃伦委员会的暴乱调查委员会。两人联合举行了一场气氛冷静但是措辞模糊的新闻发布会。之后金在一封个人电报中坦诚地向布朗州长抱怨道:“我很抱歉您仅仅把我看作示威者当中的一员。”然而接下来金又在8月19日星期四与约蒂市长和帕克局长举行了秘密会议,这才发现州长的态度其实还算不错。将近三个小时的会谈之后,显然深受打击的金出现在记者面前,说了几句“深入坦率的讨论”之类的套话,并且承认市政当局“不同意我们说的大多数事情”。记者请他举几个例子,金表示市政当局拒绝让他探访林肯高地监狱的骚乱被捕人员,而且还不肯承认骚乱的根本原因在于贫困或者警方作风粗暴。金表示,由于几乎所有当地黑人都要求帕克辞职,他曾建议设立一个独立审查委员会,从而”大大缓解”针对特定警方粗暴行为的具体指控。这样的委员会将会囊括更多的人们来评判警方的作为,以免那些可能偏向于自家部下的警官们搞一言堂。

约蒂市长听到了媒体交流的最后一段话。他站出来宣布金的访问”是对洛杉矶人民和国家的巨大伤害”。他指责说,在暴乱之后质疑警察是为“无法无天的行为辩护”,而且金“不应该来这里”。至于有报道说在总统发动的新扶贫战争当中他治下的洛杉矶是唯一一个既没有接受也没有努力寻求联邦资金的大城市,约蒂把责任推给了华盛顿的“朝令夕改”,并且认为“这当然难免会煽动贫困地区的人们”。他还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任何关于帕克局长应该被开除或甚至应该允许他主动辞职的想法:“种族关系将会陷入低谷,因为白人社区不会容忍这种情况。”

记者们抓住了约蒂话里话外溢出的侮辱——“金在暴风雨般的会议后被约蒂攻击”——并且引用了双方确认的委婉说法。约蒂的助手表示双方的交流“远非友好”,拉斯廷也告诉记者金忍受了“粗鲁”的语言但没有发脾气。后来拉斯廷记录到,尽管他和金在南方积累了与种族隔离官员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但是这次会议依然让他们“完全茫然无措”,因为帕克和约蒂坚定否认在洛杉矶任何地方存在种族偏见。拉斯廷写道,当他提出当地大多数人投票废除了加州的公平住房法时,帕克和约蒂坚持认为第14号提案是对于房地产交易当中个人选择的肯定,这一肯定与种族因素无关。

金在公开场合将满腹怨气提炼成为了若干层次的忏悔:“我们——包括我自己——作为黑人领袖却未能将民权运动带到人民群众中去。”另一方面,他还认为自己在洛杉矶没能找到“任何政治家或者创造性的领导”,并且承诺将会直接向约翰逊总统提交他的调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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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这天,乔伊丝.贝利(Joyce Bailey)在监狱里度过了十九岁生日。在金走访沃茨的这一周,她一直呆在海尼维尔的牢房里。她的牢房正在变得越来越脏——脚边的马桶不仅堵塞不通而且还没盖子;她要求看守为她提供一杆拖把好让她清洁一下牢房,但是看守无视了她的呼声;唯一的净水来源是洗手池,而且还经常停水。她已经丢掉了在迪波西特堡睡衣厂的工作。她的父亲是路易斯维尔和纳什维尔铁路公司的一名相对独立的铁路工人,头几天他还会在探监时给她带来母亲烹饪的家常菜,后来看守就阻拦了一切探视人员,包括约翰.胡莱特派来的无畏祝福者以及塞尔玛民权阵营的医生。她的两位同监狱友不仅缺乏家庭同情的安慰,而且还祈祷家里人永远不会发现自己遭遇了什么。格洛丽亚.拉里知道她的继父肯定会暴跳如雷——他是一名美国空军,自从成为拉里的继父之后就一直在精心谋划自己的职业路线,多年来他的派驻地点从百慕大到旧金山,总之始终都远离黑人继女的南方老家,却没想到这个惹祸丫头这一回居然自投罗网。话又说回来,虽然拉里在继父眼中还是个惹祸丫头,时年二十四岁的她在青少年狱友眼里却是一位成熟长者,因此她在原始的折磨当中始终努力保持镇定,为狱友们做出表率。折磨不仅来自监狱方面的虐待,还来自其他狱友的痛苦,例如年龄最小的狱友鲁比.萨尔斯(Ruby Sales)就因为胃溃疡而疼得整天在床上蜷成一团,泪流不止,频繁尖叫。治安副官乔.杰克逊(Joe“Lux” Jackson)威胁称,如果她们继续制造噪音,就要让自己手下的黑人爪牙痛打她们,甚至还要对她们干出更糟糕的事情。她们不顾威胁,依然唱起了自由之歌,好让二楼的男性囚犯知道自己依然精神昂扬。

时年十七岁的萨尔斯虽然体质不太好,但是为人却很早熟。她设法说动了一位治安副官的黑人打手,让此人将她的笔记偷运到楼上交给丹尼尔斯,以此证明他还有一丝独立的人性。她平时经常拿着民权运动哲学调侃丹尼尔斯,尽管她仍然嘲笑他戴着神学院学生的假领子不肯摘下来。萨尔斯出身于佐治亚州哥伦布市的一户中产阶级黑人家庭,但是她性格叛逆,受不了中产阶级的虔诚作风,于是就从一名“高派”浸信会成员变成了怀疑论者,从学校里的首席拉拉队队长变成了囚犯。她的叛逆之路开始于塞尔玛游行期间,当时她参加了前往蒙哥马利的大学新生一日游,并且与她在塔斯基吉大学的教授一起在金曾经管理过的德克斯特大道教堂里呆了一整夜。萨尔斯的父母对于女儿期许极高,以至于在女儿的整个童年时期他们都把她送到哥伦布市最精英的第一非洲浸信会单独做礼拜,自己则满足地待在另一家层次较低的传教士教会。但是自从自家闺女投身民权运动之后,两口子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掌上明珠抛弃了塔斯基吉大学的高跟鞋与丝袜,穿上了非学委的连体裤工作服。他们一辈子的穿衣打扮都在向上看齐,因此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故意穿上最贫穷、最脆弱的人们的衣装。他们指责女儿的年轻教授让.威利(Jean Wiley)是罪魁祸首——他也加入了非学委。萨尔斯曾经反对让丹尼尔斯加入朗德斯县的运动,倒不是因为丹尼尔斯是白人,而是因为她觉得布道人都是向人民兜售鸦片的伪善之徒,不可能与黑人佃农团结一致。但事实证明丹尼尔斯太有魅力也太熟谙宗教,以至于她无法在他面前保持冷漠。为了打消萨尔斯父母的顾虑,丹尼尔斯曾与斯托克利.卡迈克尔一起开车来到哥伦布市,亲自出面来做老两口的思想工作,给她父亲留下了深刻印象。告辞之前萨尔斯的父亲恳求他们两个一定要照顾好自家女儿。萨尔斯担心如果父亲知道自己在迪波西特堡被捕,很可能会将她从阿拉巴马州强行拉回家里。

除了胃疼之外,最让萨尔斯感到难受的尖锐疼痛来自于一张纸条:卡迈克尔与一位克里斯.怀利(Chris Wylie)在星期三——即入狱后的第五天——分别缴纳了保释金,打破了入狱人员共同进退抵抗不公正指控的约定。监狱里从此没有了卡迈克尔号召大家唱歌的呼声,再也听不见他高喊:“约翰,现在是祈祷时间!”以此促使年轻且虔诚的麦克曼斯主持礼拜。偷偷运进女囚牢的纸条声称卡迈克尔需要筹钱才先一步离开了监狱,但是女囚们并不相信这一主张。此前金在保释出狱时也采用过类似的理由,她们也都听到过针对这一理由的嘲笑,因此才不肯信服字条上的说法。更何况金的确为领导大会筹措了大部分预算,而名不见经传的卡迈克尔并没有多少化缘的能耐。女囚们心里暗暗怀疑非学委老兵会不会得到优先救援,后来确认了密西西比运动的威利.沃恩仍然呆在楼上牢房里之后才放下心来。萨尔斯为卡迈克尔的单独保释找了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理由。她在蒙哥马利第一次见到卡迈克尔的那个晚上亲眼目睹了卡迈克尔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当时贝弗尔与金曾经共事过的德克斯特教会受托人们拒绝让非学委凭借德克斯特大道浸信会教堂为据点发动“第二战线”示威,金站在这些人一边为他们开脱,而萨尔斯则与卡迈克尔一起坚决地抱起双臂拒绝认同金的说辞。尽管他们对于金很有意见,但是当金发表关于民权运动的更宏伟目的的演说时,他们依然情不自禁地跺脚欢呼起来。萨尔斯还记得卡迈克尔对于他本人此后不久的抽搐性崩溃的无情描述。在她看来,卡迈克尔虽然看上去乐天开朗,但是内心里一定担心过去五年的民权斗争负担会在监狱环境的诱导下致使他当着敌人的面第二次崩溃。

监狱外面的反对压力也正在增加。此时非学委的金库几乎空空如也,就连基本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领导大会此前承诺要支援非学委五千美元,但是一直没有到位,现在非学委正在催要这笔钱。塞拉斯.诺曼和鲍勃.曼茨在办理保释手续时遇到了令人头痛的阻挠,很难找到愿意前往海尼维尔的律师。伯明翰的彼得.霍尔律师(Peter Hall)转而去了蒙哥马利并且提出动议,要求将迪波西特堡的案件转移到弗兰克.约翰逊法官的联邦法院。与此同时,根据1964年民权法案的要求,更大的法律危险伴随着一封咄咄逼人的意向书袭击了朗德斯县法院,明确指出司法部得到授权要针对“指称一名未成年儿童被学校董事会剥夺了法律平等保护的书面投诉”提起诉讼。虽然约翰.多尔在意向书当中误以为学监胡尔达.科尔曼是男性,但是这点小错无伤大雅。真正要命的是。他的详细申诉表明被拒绝转学的黑人学童已经从华盛顿获得了补救的希望。这封意向书进一步放大了阿拉巴马州当局对于世事变换的恐惧。吉姆.克拉克治安官早已发布了大规模通告,警告说司法部将会再一次“计划、鼓励、执行以及帮助 ”他所谓的“犯罪暗杀”,就像先前在塞尔玛周边干过的那样*。州骑警队的阿尔.林戈上校也在沃茨骚乱期间发布了一份全州公告:“本部门现在收到了某些可靠信息,即全国许多主要城市,特别是南部地区将发生暴乱”。林戈发布警报的日期是8月16日,正好也是多尔的告知书送交到“胡尔达.科尔曼先生 ”手中的日子。林戈敦促各地的治安官与警长们“开始着手组建相当规模的辅警、消防员以及治安副官的预备力量”。为了购买防暴装备,胡尔达.科尔曼的弟弟汤姆在8月20日星期五上午前往了蒙哥马利。

*【克拉克宣称:“策划这次行动的仇恨大师就藏在白宫。”】

“最亲爱的妈妈,”丹尼尔斯星期二在一张废纸上写道。他为手头这张几乎无法辨认的“奇特的生日贺卡”向母亲道歉(“这支该死的铅笔头大约只有一英寸又四分之一长”),并且告诉母亲自己自从上个从星期六就一直呆在监狱里:“这里的伙食很差,而且他们还不允许我们洗澡(好家伙!)。但是除此之外我们都很好,两三天之内应该就可以出狱并且回到工作岗位。你可以想象,下次我们一起品尝马提尼酒的时候我将会有一两个新故事要告诉你。”周三晚些时候,丹尼尔斯将这片废纸邮寄到了自己的家乡新罕布什尔州。这片废纸之所以能寄出去,多亏了几位陌生访客的帮助。这几人驾车来到朗德斯县,路上忍受了警方拦截和交通罚款,然后来到法院软磨硬泡地坚持要求取消禁止访客探视犯人的禁令。负责看押犯人的弗兰克.瑞尔斯治安官(Frank Ryals)虽然气得浑身颤抖,但是最终还是无奈地给予了他们探监许可。

得到探监许可之后,两位圣公会牧师走进了楼上牢房的一条腥臭走廊,发现犯人们正在进行绝食抗议。牢房地上散落着仍然没有动过的斑豆罐头、腌背膘以及发霉的玉米面包,饥饿的囚犯们拒绝食用,看守们也拒绝清理。此情此景令牧师们非常不安,接下来丹尼尔斯的精神状态更令他们感到困惑。此时身为囚犯的丹尼尔斯依然十分乐观,就像写给母亲的废纸生日贺卡体现的那样。现在卡迈克尔和韦利都离开了,只有丹尼尔斯一个人留在走廊尽头的牢房里虔诚祷告。两位牧师不知道应该如何看待他的勇气,无法判断他对于危险的漠不关心究竟出于故意还是天真。弗朗西斯.沃尔特牧师(Francis Walter)尤其因为丹尼尔斯的轻快情绪而感到不安。沃尔特是阿拉巴马州人,七月下旬曾同意在丹尼尔斯返回剑桥之后接替他在塞尔玛的传教工作。两位牧师代表圣公会文化种族团结协会前来保释丹尼尔斯,但是丹尼尔斯拒绝出狱,因为两人带来的保释金不足以解脱所有囚犯。

与丹尼尔斯隔着两间牢房的理查德.莫里斯罗同样拒绝出狱。此时他非常疲惫,以至于没有隔着铁栏杆站起来商议。他的牢房有两张架子床四个床位,但是却关押了八个人,包括他本人,吉米.罗杰斯,以及迪波西特堡的六位年轻表兄弟。八个人商量好了轮流在床上睡觉,没有轮到的人就站在牢房里硬撑着。六位年轻表兄弟花了很多精力重温他们之前去伯明翰观看灵歌明星詹姆斯.布朗演出的经历,那是他们离家最远的一次旅程。他们通过幻想重演了一开始就遭到扼杀的示威活动,猜测仅仅依靠精神征服就能回应他们所认识的白人仇恨狂热。这些谈话甚至吸引着两位探监牧师也参与了进来,建议下次可以改进战术,例如突然奇袭,事先预热,或者调动更多摄像机来传唤全国范围内的良知。正当他们聊得兴起之际,走廊中间牢房里的威利.沃恩突然爆发了出来:“牧师,你以前有没有站在纠察队里看着你的对手的脸?”他大喊道,“你有没有看着他们软化下来?” 如此激烈而又隐秘的欲求致使整个监区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沃恩正在不顾一切地想要从密西西比州找回一些纯粹的东西。

年轻的约翰.麦克曼斯是当地技校的一名焊工,他告诉莫里斯罗他曾渴望成为一名布道人。他分享了一首写在袖珍小本上的监狱诗歌:

昨晚我在梦境里看见

勇敢的人们为了权利而战。

这场战争多么激烈,

如同怒海翻腾一般的鲜血。

人们的嘶吼痛苦发狂,

为什么我们全都必须死亡?

人群当中一个白人大叫,

这帮黑鬼想把我们毁掉。

我宁肯被埋进我的墓地,

也不愿遭受折磨被人奴役。

他们来回传递这个笔记本,好让莫里斯罗能够记录他本人“身为凯里爱尔兰裔的奇思怪想”,其中大部分都是信马由缰的遐想。他写道:“我的观察似乎围绕着我旋转,我几乎感觉不到我交给这些朋友的东西,我只感觉到我得到了什么。一年前我还知道很多。”接下来还有一段:“星期五的早晨——在监狱待够了一周,上个星期六在迪波西特堡的一时英勇决定了接下来的一周,不想要的一周,浪费了假期的一周……它的元素很快就会融合成英雄的记忆。勇敢将在回忆当中回归,在弥撒大会与星光下的安静谈话当中,在长椅上,在桌子上,在床上。”

8月20日星期五下午,治安副官们突然敲开牢门,带来了犯人们已经全部获释的消息。二十名兴高采烈的囚犯几乎没工夫为了一身污垢而操心,赶紧团聚在楼下签署他们自己的保释凭证。众人当中只有吉米.罗杰斯觉察到到情况不太对,因为并没有人为囚犯们支付保释金,似乎当局不知何故放了他们一马。此外也没有律师或者运动车队来接他们。他竭力想要挽留狱友们在监狱里再多呆一会儿,但是也只能在办公桌前将他们暂留片刻。他们被推到户外,聚集在监狱院子里,然后治安副官拉克斯.杰克逊从后面命令他们散开,开着巡逻车过来的海尼维尔警官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威利.沃恩争辩道他们有权利留在监狱院子里,他首先想当然地声称联邦政府对于监狱地产拥有所有权,然后又徒劳地恳求他们这群人不应该“种族融合地走在上城区”,但是警方依然将他们全都赶出了监狱,经过海尼维尔轧棉厂来到97号公路拐角的种子仓库,距离法院广场一个街区。沃恩立刻脱离了大部队,想要找一户友好人家并且通知四十英里外的塞尔玛非学委办公室,因为朗德斯县的自由之家没有电话。其余十九人聚集在一棵含羞草树周围,决定不要徒步前往白厅或者迪波西特堡。有几个人注意到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没有朋友知道他们刚刚被释放。不过在明亮的阳光下,他们毕竟还是按捺不住欢欣鼓舞的心情。在等待安全交通方式的时候,他们当中有些人非常想来一口冰镇饮料。于是他们冒险走过一个街区,来到一家木板墙杂货店。店主是彬彬有礼的弗吉尼亚.瓦纳(Virginia Varner),以前他们在旧监狱申请选民登记的时候在这里买过零食。

丹尼尔斯在路上向鲁比.萨尔斯讨了一角钱。他爬上两级低矮台阶,来到狭窄的门廊入口,突然听到纱门内侧传来一声凶恶的喝令,吓得他当场一愣:“商店已经关门了!赶紧滚蛋,否则我就打掉你们这些该死的脑袋!”丹尼尔斯后退一步,身体前倾,扬起一条胳膊就将原本与他并肩的萨尔斯扫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等在杂货店里的汤姆.科尔曼就一步冲出纱门,端着一杆萨维奇十二号双筒霰弹枪,几乎抵着丹尼尔斯扣动了扳机。铅丸与垫料击中了他的肋侧,向下穿过肝脏直插脊柱,撕开了一个一英寸宽的血窟窿。丹尼尔斯摔在人行道上,脸朝上落在了路边草丛里。乔伊斯.贝利一开始跟在丹尼尔斯身后二十英尺处,身边是莫里斯罗。枪声一响她拽着莫里斯罗掉头就跑,紧接着又听见第二次震耳欲聋的枪响。无数弹丸击中了莫里斯罗的后背,冲击力之大致使贝利一下子松了手,莫里斯罗随即仆倒在地。萨尔斯疯狂地在杂货店周围爬来爬去寻找藏身之处。吉米.罗杰斯和格洛丽亚.拉里窜到了莫里斯罗倒地位置附近的树篱后面,回头瞥见那个男人从门廊走向他们,手里端着猎枪。

科尔曼不仅手里端着猎枪,腰间还挂着一副插着手枪的枪套。他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倒卧在地的两具身体,然后走到他的车上,不紧不慢地开到法院,从治安官办公室给蒙哥马利打了电话。他的儿子是州骑警,在那里担任阿尔.林戈上校的司机和保镖。“我刚刚打死两个布道人,”他告诉他们。“你们最好过来一趟。”

科尔曼走后,乔伊斯.贝利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们这些叛徒!”她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大喊。“你们就这么跑了——逃跑了!”其余人员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约翰.麦克曼斯此后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摆脱两个人倒在血泊当中的画面,血流满地恰似洗车时放水那样。迪波西特堡当地的少年们敲打着杰克逊美容店和附近房屋的屋门试图求助,但是没有人前来开门。格洛丽亚.拉里无奈地退了出去,耳边响起了莫里斯罗惨不忍闻的呻吟声,想求口水喝。罗杰斯转过身来,与轧棉机厂后面小路上的几名民间武装人员对峙,其中一人得意地叫嚣道。“黑鬼赶紧滚吧,再不滚就得跟他们两个躺一块了!”

不敢再冒险的罗杰斯只得把他的同伴们驱离了受害者身边。许多人在慌乱当中都将坐牢时的读物遗弃在了路上——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生活和时代》,理查德.赖特的《土生子》,还有《教会与新拉丁美洲》这样的专业书籍——罗杰斯也不允许他们掉头回去捡拾。一小时后,威廉.丁金斯医生乘坐着曾经将詹姆斯.里布送往伯明翰的救护车从塞尔玛赶来,发现地上早已没有了伤员,也没有人愿意谈论枪击事件。验尸官杰克.戈尔森用县里的灵车拖走了莫里斯罗与丹尼尔斯,而且还将两个人摞在同一具担架上。莫里斯罗在上,丹尼尔斯在下,莫里斯罗几乎已经丧失了意识。

由于约翰逊总统和约翰.多尔都是白宫首届平等就业机会会议的特邀发言人,非学委电话总机的接线员没能在第一时间联系上多尔,只得留下了绝望的信息——周五晚些时候彼得.霍尔律师前往海尼维尔监狱,看守坚持声称他的客户还在牢房里,但是拒绝让他与其中任何一人交谈,海尼维尔的囚犯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周围的医院或停尸房都不承认接收过符合囚犯体貌特征的伤员或者尸体。直到最后白教堂殡仪馆的一名员工向多尔承认接到一名符合丹尼尔斯描述的新来者,这才打破了沉默的壁垒。多尔在下午6点15分通知了联邦调查局。另一方面,一位天主教神父被单独叫到浸信会医院举行临终仪式,在医院走廊里发现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且没有身份证明的重伤员,于是找来了一位熟识的查尔斯.考克斯医生(Charles Cox)前来看个究竟。考克斯是个上过战场的外科医生,他立刻召集创伤小组展开了长达十一个小时的急救手术,切除了这位神秘伤者的脾脏与部分被刺穿的肺,还清除了从肩胛骨到小肠的嵌入弹丸碎片。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等在病房并且向总部保证,“如果莫里斯罗死了”,总部会立即得到消息。莫里斯罗将会挺过这一关。

与此同时在洛杉矶机场,安德鲁.杨一直试图安排让金在下午与总统通话,但是未能成功。事后白宫助手通知联邦调查局总部,约翰逊拒绝听取金关于沃茨骚乱的意见。白宫方面认为金的通话请求不怀好意,要么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要么想要为总统布下政治陷阱。白宫方面之所以向调查局表明自己的盘算,或许是为了安抚调查局,但是显然仅仅做到这一步还远远不够。“白宫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胡佛在急件上批示道,“哪怕仅仅允许金等人保持与白宫的接触渠道也依然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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