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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中篇】我的朋友徐文长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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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中篇】我的朋友徐文长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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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鳖留言说,参加了一个徐文长500岁的纪念活动,主要是讨论徐文长自我评价“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是否属实,不过并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还有人将李贽评西厢拜月之言(“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云云),说成是李贽评徐渭的,总之有些乱。我只是听听,没有发表意见,只提了有人(指的是你)在网上讲徐文长的故事,没有人感兴趣。

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这个说法,如何确定是否属实。但想想也许他们只是找个因头聚一下,因头找得好不好倒也无所谓。

我回复说,我在想一个问题,徐文长恶作剧故事的流传,恶的吸引力恐怕不能低估,或代入或围观,设想自己像徐文长那样欺负人,或者设想自己目睹一些倒楣蛋受徐文长欺负,总之能够激起人们的兴趣。也许还有人的兴趣在于设想自己遭欺负,也许又有人设想如何反击。孩子喜欢恶作剧,长大后不方便搞恶作剧了,讲讲徐文长故事也可以获得心理补偿。

天池鳖说,你是分析自己在网上讲故事的心理么?你讲故事的持久力,来自于你想做网红,还是想保存些么口头资料,还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还是想借此留住那个叫袁媛的姑娘,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我说,我就是分析一下子现象背后的成因。看上去有多种原因,社交需要,怀旧需要,情绪释放需要,心理代偿需要等等。但我这样啰里八嗦,也是用力过猛。讲个故事无非笑一笑,一旦进入分析状态,就不好笑了,属于煞风景中的“花间喝道”、“游春重载”和“妓筵说俗事”。

天池鳖发过来一张电子邀请函,说,周五还有一场讨论,在青藤书屋,下午两点半开始。希望到时候见一面。

我说,我尽量。看情况。我没参加过这种活动。我也没有论文。我连徐文长的诗文也没看过多少。我倒是在青藤书屋看过两张画。

天池鳖说:有什么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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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的是袁媛。她来取回盛猪蹄髈的那个陶钵,她是这么说的。她已来过半间屋好几次,有时下午上班前过来,有时下班后过来,都没提起陶钵,也忘了带回去,这次却说是过来取陶钵的,是家里要用了呢,还是另有意思?也许我多想了。我也没有告诉她,这个猪蹄髈引来了徐文长的鬼魂,被他吃掉了。我倒不是怕吓着她,而是怕她不相信,说了说不清的事情,反而尴尬。

袁小方从她身后钻出来,手里提了一只纸袋。他从纸袋里取出一碗冰粉给我,说是他姐姐给我做的。我谢了,放在桌上。袁小方又拿起来,叫我快点吃,说是姐姐特意为我做的,冰凉爽甜。他这么急切地让我吃,我起了疑心,拿着冰粉仔细看,想看出其中埋藏的恶作剧。袁媛笑着说:“你尝尝。”

她声音这么温婉,我只好尝了一小口。确实甜,但并不特别甜。冰粉无法甜进去,只能靠着水甜一甜表面。奶香很浓,也很稠,牛奶能甜进去,所以也很甜。

袁小方又催我再吃,并不断地问:“好吃吧?好吃吧?好吃吧?”他的脸在我的正前方,中间只容得下这碗冰粉。这种贴着你看你吃的相势,真当讨厌。我想,他说话时恐怕已将无数口水溅入冰粉中了。但在袁媛的微笑的柔情威胁下,我也只好吃下去,并含含糊糊地称赞“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我等待袁小方揭示冰粉中的恶作剧秘密,袁小方却说他要去上学了。我这才相信他没有恶作剧。他打开门,一只脚跨到门外,半转过身说:“大郎,姐姐请你吃砒霜。”话没说完就飞奔而去。

“神经病。”袁媛说。

这个反社会的臭小子,将我和袁媛还没怎么展开的剧情,迅速拉到了一个悲惨的结尾。我不晓得袁媛在想什么。她才21岁,心性未定,是享受不确定的年龄。我估计我是她享受不确定中的不确定部分,而不是确定部分。袁小方的玩笑搞得我心里有些烦乱,仿佛他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将他的橡皮蛇和死老鼠恶作剧告诉袁媛。这事很难开口。我两次带他逃出学校,不但不负责任,而且极不稳重,将严重影响袁媛对我的观感,向她告状势必要说出我的行为,事情太不可控。隐瞒则是埋炸弹,将来必穿帮,必爆炸。我原本想一点点透露,比如先说袁小方喜欢开玩笑,过几天说他玩笑开得有些过头,再过几天说他吓了女同学,再过几天说他女同学胆子小。他这么一说,变得我不能告状了。告状破坏感情,不告状有些欺心。

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因为恶作剧而告状,那就是破坏恶作剧本身,与我的恶作剧爱好者的身份不相称,与我的朋友徐文长的朋友的身份也不相称。借口牵强了些,也能让我放松。

“你觉得怎样?”她说。

我愣了愣,才弄明白她问的是冰粉的味道。我平时不吃这些小吃,也无从对比,只好说:“味道很特别,奶很香很厚实……很甜,但似乎有一些么咸。”

“就是这样的。这是我在茶馆试制的甜点,这奶是冷冻法提纯的,叫做冰泊克。”她说,“就是把牛奶在冰箱冷冻,变成冰砣子,取出来解冻,先解冻流出的就是提纯了的牛奶。”

我很卖力地称赞,她只是笑。我说我什么时候到她工作的茶馆去吃茶,她研制的甜点也要点两种。

她说:“别来。”

只两个字,说得很轻,极简风格,却显得斩钉截铁,没了继续谈论的余地。我慒了十五秒钟,找到了另一句话:周五有个徐文长的讨论会,那个骂人的网友,天池鳖,约我去看看,发了个邀请函过来。但她周五有个品茶会,她要去泡一天茶。“去冒充茶艺师。”她说。我说:“那么周五我们各有各的节目,周六你休息的话,我们去吃猪蹄。”她弥补似的靠在我的胸口,摸着我的脸说:“我哪有什么休息天啊。不过我们可以周六中午去吃,我上夜班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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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小哥在大路边的水稻田插秧,徐文长骑了马过来,问:“小哥小哥,你朝也插秧晚也插秧,究竟插了几株秧?”小哥答不出,徐文长嘲笑说:“心中介没数的,插什么秧啊?”

小哥回家,跟老婆说了遇到了这么个怪人。老婆说:“你可以问他——你朝也骑马晚也骑马,究竟马儿跑了多少步?”

第二天他又去插秧,徐文长又骑马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哥先问了:“先生先生,你朝也骑马晚也骑马,究竟马儿跑了多少步?”

徐文长答不出。小哥说:“心中介没数的,骑什么马?”

徐文长说,这话是谁教你的?小哥说是老婆教的。徐文长就要求小哥带他去见他老婆。

在小哥家院子外下了马走进去,小哥的老婆正从楼上下来。

徐文长一脚跨进门槛,一脚留在门外,说:“你说我是进门呢还是出门?”

小哥老婆走下一档楼梯,说:“你说我是上楼呢还是下楼?”

徐文长拉住了腰门,说:“你说我是开门呢还是关门?”

小哥老婆蹲下,说:“你说我是拉尿呢还是拉屙?”

徐文长见她做出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只好踅转身骑上马,灰溜溜逃走了。

31

讲这个故事时,视频里只有我和袁媛两个,盘着腿在沙发上相对而坐。我将板板狗拴在了床后。它很不情愿,下巴贴地,白着眼睛,尾巴懒洋洋地贴着地面扫来扫去。打开视频仔细听,还能听到板板狗嘴里发出的咕噜噜的不满之声。

这个斗智故事,据说是徐文长仅有的一败。讲故事时,可以依着兴致和即兴想到的内容,添加进去无穷无尽的选择题,比如张开嘴,是打喷嚏还是打呵欠;眯着眼睛,是睁眼还是闭眼;舀水是洗手还是洗脸;点上灶火是烧水还是烧饭;淘了米是煮饭还是煮粥;捉了鱼是红烧还是清蒸;提了刀是杀鸡还是杀鸭,拿了扁担是挑水还是挑粪。

讲到最后出现了拉尿拉屙这种粗俗的话,是我事先考虑不周,略有些尴尬。我开始讲的时候并没想到结局涉及污秽的尿屙这种人类排泄物。

袁媛并不介意这个故事的粗俗结局,反而笑了。她是冲口而出的笑,先是哈的一声,然后格格格地笑。这不是礼貌性质的笑,也不装矜持,所以我认为我在与她相处中过于小心翼翼了。我关掉手机的摄像,将她抱到了床上。

我总是想得太多。这时候我想起了她弟弟说的话。我觉得需要事先说清楚,否则就是欺骗她的感情。我说:“你弟弟跟我说过你以后的打算。可惜我是穷人,没钱,不能做你的合伙人,开不了小茶馆。”

她说:“真当遇到了对的人,就算不合伙开茶馆,也无所谓。”

我对自己的示弱很不满意,觉得矮了一头。“会有办法的。”我说。

她坐起来,在她的小包里掏摸着,用力点着头说:“会有办法的。”

通宝推:桥上,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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