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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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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警告:1965年2月28日

恐怖沿着学校系统逼近了朗德斯县。 J. T. 海恩斯(J. T. Haynes)是当地一名教授实用农业课的高中教师,他从他的白人上司那里听到风声,说是当地的三K党徒发誓,只要某一位巡回布道人胆敢再次踏入当地的教堂,他们就非得宰了此人不可。对于海恩斯来说,这条可怕的消息在朗德斯县只能算是中小学级别的基础教育。朗德斯县风光秀丽,民风残暴;天上白鹭成行,地上肉牛成群,一片祥和之下藏匿着紧绷的暴力神经。朗德斯县广阔的七百平方英里土地上保留着朦胧不清却又几乎无可比拟的种族私刑历史。海恩斯的学生们都是最早一批黑奴的第三四代后人,从小就听惯了各种民间智慧——比方说如果母鸡的脚发冷,它们就不会正常下蛋;又比方说玉米只会在寂静的夜晚生长,训练有素的乡下耳朵可以听到它们在阿拉巴马黑土地上噼啪拔节的声音。海恩斯只得勉力在大学传授的科学方法与民间智慧之间寻求和谐。

警告海恩斯当心三K党的白人上司是一位言辞直白的胡尔达.科尔曼(Hulda Coleman)。她的父亲当年身兼二职,既是当地中学校长,也是前任治安官。1939年,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间当地法院的办公室,从此就开始在这间办公室里管理县学校。海恩斯原本是一名军人,二战结束后驻扎在摩洛哥。退伍前夕,美国陆军向他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作为一名合格的退伍军人,如今他应当回国投票。来到朗德斯县任职之后,海恩斯向胡尔达坦诚了这段经历。校长则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任何重视人身安全或者需要在她的教室里工作的有色人种都不应该抱有这种想法。海恩斯继续与妻子一起在极其贫困的环境里留校任教,他的妻子乌拉丽是一名南方赠地学院的工程师的女儿,两人忠诚地共同履行着工作职责。夫妻二人都是塔斯基吉大学的毕业生,学校里的教授委婉地将他们的工作地点称作“问题县”。在过去二十年里,当地黑人从来没有讨论过选举权的问题,直到马丁.路德.金在西边的塞尔玛开展投票权运动以来这一局面才有所改观。自从一月以来,黑人居民一直在偷偷谈论投票的话题。海恩斯夫妇曾经在1945年咨询过投票事宜,某位年迈的盲人牧师也曾做过类似努力,不过遭到了阻挠。人们纷纷讨论这些活动算不算最近一次的选民登记尝试,但是谁也不记得当地曾有任何一名黑人实际投出过选票——朗德斯县共有一万五千名人口,其中黑人占80%。

身为当地教会执事的海恩斯将这条凶险的情报转达给了遭到针对的巡回布道人洛伦佐.哈里森牧师(Rev. Lorenzo Harrison),告诫对方切莫以身涉险。但是在1965年2月28日,一辆引擎轰鸣的卡车还是停在了卡梅尔山浸信会教堂门外。洛伦佐.哈里森牧师曾经承诺,每个月的第四个周日都会来到这座教堂布道,显然他并不打算违约。哈里森前脚刚进门,打探消息的执事们就立刻带回了坏消息:好几个当地黑人都很熟悉的三K党徒已经手拿猎枪与步枪钉在了教堂四周。不过早在坏消息抵达之前,恐慌就已经席卷了全体会众,哈里森则双手紧紧抠住布道坛一动不动。他住在三十英里之外的塞尔玛,平时也认识几个加入了非暴力运动的朋友,但他本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参与其中。当天他原定的布道主题是呼吁会众们保持冷静,“我们怎能让希望绕过我们身边?”但是眼下的局面促使他转而大声疾呼:“他们已经把苦杯端到了主的门口!”他认为自己在布道当中提到投票的消息肯定会传回白人耳朵里。海恩斯则报告说,门口有些三K党徒喊道,无论会众是否投降,他们都会在日落前抓住这个到处流窜的黑鬼神棍。

哈里森不断敦促唱诗班高声歌唱,让歌声盖过混乱的哭泣与呻吟,为会众们带来安慰。有些信徒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有些人贴在窗户附近倾听外面的声音,有些人祈祷上帝出手拯救,还有些人祈祷上帝赐予他们勇气与力量,让他们不至于抛弃自己的牧师,哪怕三K党很有可能一把火将教堂里的全体信众统统烧死。人们大呼小叫,不知道门外的武装人员究竟是打算包围教堂还是干脆冲进来。哈里森仍在坚持布道,不过语速越发急促,慌乱地猜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他承认自己早已做好了直面危险的准备,既不怕电话威胁,也不怕驾车夜袭——除了在周日上午的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布道场所之外,几乎所有的迫害他都能忍受——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在朗德斯,糟糕的意外总能让你的恐惧相形见绌。执事们汇报说他们在门口的三K党徒当中认出了若干老熟人。这其中有一位杂货店老板,此人有时会在店里殴打赊账的黑人;一位坐拥一万英亩土地的骑手,此人曾经在路上射杀了一位名叫巴德.鲁道夫(Bud Rudolph)的年轻佃农,然后肆无忌惮地将尸体扔在他母亲的门廊里,只因为死者应征入伍离开他家田地时的态度似乎太高兴了一点;汤姆.科尔曼(Tom Coleman) 是高速公路路政局的雇员,此人惯于以治安副官的身份自居,1959年他曾在某监狱劳役营的休息区杀死了一位名叫理查德.李.琼斯(Richard Lee Jones)的囚犯。仅仅是这几个名字本身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他们还有后台撑腰。前任治安官杰西.科尔曼(Jesse Coleman)——此人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就是中学校长胡尔达,三K党徒汤姆.科尔曼则是他的儿子——曾经成功地抗拒过阿拉巴马州州长的命令。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朗德斯曾经发生过一起臭名昭著的种族私刑,被害人威尔.琼斯(Will Jones)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帮就连面具都懒得戴的暴民吊死在了电报杆上。州长十分少见地要求当地治安官科尔曼彻查此事,科尔曼则毫不客气地宣布这起案件完全是当地事务,查不查、怎么查都轮不到州长发表意见。

突然间,教堂外的嘈杂声意外地平息了下来。执事们不清楚三K党为何撤退,也不清楚三K党撤退到了多远之外,因此想破头也想不出怎样将全体信众安全撤离。教堂里足有二百多名信众,汽车却只有几辆,而且还没有求救的手段——全县只有五分之一的家庭装了电话,几乎都是白人少数派。执事们首先派出一辆房车前方探路,车里都是患病体弱或者腿脚不便的信徒。这辆车顺利离开了教堂,没有遭受埋伏。接下来又有探马来报,说是教堂附近眼下只有一辆皮卡,车主虽说确实带着枪,但是当地人都知道此人与三K党素无瓜葛。至于安全送走哈里森牧师的任务则落在了执事约翰.胡莱特(John Hulett)身上,据说正是他的同名奴隶祖先在1819年阿拉巴马州建州时创建了卡梅尔山浸信会。胡莱特曾是海恩斯的农业课学生,在教会内部声望很高,因为他坚持自耕自种而不去当佃农,而且还曾经在伯明翰以城市居民的身份投过票。胡莱特招募了另一位执事驾驶哈里森牧师的车充当假目标,遭到针对的牧师则被他藏在自己的汽车后座。到下午时分,他将卡梅尔山教堂的全部十辆汽车组成了紧密的车队,沿着17号公路向北行驶了大约十五英里,把哈里森送到了位于80号公路旁充当紧急转运站的吉拉德山传教士浸信会教堂。哈里森的父亲是这座教堂的牧师。

众人在中转站偷偷摸摸地简单庆祝了一下——鉴于他们还没离开朗德斯县地界,公开而热烈的庆祝实在不合适。然后胡莱特开车去接依然滞留在卡梅尔山的其他会众,而哈里森则一直在惊惶而又歉疚地念叨着他们二人当中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人将黑人投票的理念贯彻到底。“如果我不得不离开,你就接下这项任务吧。”他带着一丝遗憾告诉胡莱特,说话语气就像假死脱身之人反过头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一样。

命运攸关的三月正在前方等待着民权斗争的每一位参与者。届时马丁.路德.金与林登.约翰逊总统都将面临艰巨的抉择;届时三K党将会在朗德斯县大开杀戒,不过受害者并不是当地黑人,而是来自密歇根与新罕布什尔的白人;届时朗德斯县将会激发出许多国家级的象征。黑人将会与“尼格罗”一词分道扬镳,约翰.胡莱特执事将会建立一个以其黑豹标志而闻名的地方政党。哈里森牧师将会见证他从未梦想过的奇迹:他不仅将会在塞尔玛投票,还会在当地竞选,甚至在当地担任多年的民选职务。但在二十世纪期间他再也未曾冒险涉足过卡梅尔山教堂周边十英里之内的范围。

通宝推: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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