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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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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压倒性胜利4

第二天是11月18日星期三,这一天胡佛本人一反常态地面向全国女性新闻俱乐部的某个奇特分支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他上一次这么做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这一次他还明确要求只邀请女性记者。直到1971年之前,全国新闻俱乐部都不允许女性参加,因此女性记者先驱们就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又因为女性记者多年以来一直侧重于采访时尚与家庭之类的传统女性话题,胡佛这次专门找上了全国女性新闻俱乐部的一个非正式下设团体,名叫麦克林登新闻集团,该团体的创始人是得州记者莎拉.麦克林登(Sarah McLendon)。麦克林登新闻集团的不少成员都对这次采访邀约心存顾虑,担心胡佛这位间谍头子只是想要在女记者面前说教一通,“打一套大男子主义迷踪拳”,有一位即将被开除的成员还声称她根本不指望胡佛能抛出什么强新闻。但是最后依然有十八位女记者应邀来到了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办公室。胡佛的办公桌面上摆放着一只崭新的银质咖啡壶与一座手枪造型的台灯。

胡佛的讲话时间几乎达到了预定采访时间的三倍。他长篇大论地叙述了联邦调查局的历史,以至于记者们都插不上话提问。他调出了联邦调查局的年度报告并且选读了几段带有尖刻旁白的内容。在民权执法方面他评论道,地方陪审团判决勒穆尔.佩恩袭杀案件被告无罪的决定“着实令人发指”,还严厉批评了在麦库姆爆炸案当中给出缓刑判决的法官。在胡佛看来,“尽管我们在民权案件中取得了一些显著的成功,但仍有一些批评者声称联邦调查局在这一领域无所作为”,他对此感到十分失望。胡佛尤其愤怒地回忆起了1962年马丁.路德.金针对调查局在佐治亚州奥尔巴尼表现不力的抱怨。他认为金错误地相信奥尔巴尼的调查局探员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昏话。接下来胡佛更是宣称:“鉴于金的态度以及他在这一点上对联邦调查局的持续批评,我只能认为金是全美国最臭名昭著的骗子。”

德克.迪洛克担心局长的言论将会引发一场公共关系灾难,于是赶紧递给胡佛几张纸条,建议他将“骗子”言论以及金是“这个国家最低等的人物之一”并且受到共党顾问“控制”的主张一起从记录中删除,但胡佛拒绝收回自己的任何一句话。“十一年后迪洛克回忆道:“那些姑娘们听了这话之后全都坐不住了,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打电话。”女记者们以前还从未独自报道过这样的新闻,还有好些男性记者转载了这条二手新闻并且试图通过强调原创内容来掩盖消息来源(《纽约时报》宣称“胡佛抨击沃伦的发现”,《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标题则是“胡佛痛斥警察腐败”)。尽管如此,“臭名昭著的骗子”这句指控还是宛如炸雷一般击碎了所有这些障眼法。

安德鲁.扬与金一起来到比米尼岛度假,这一天他看到一架又一架直升飞机在岛上降落,又有记者从机舱里钻出来,知道这是出了大事。在纽约,金的顾问委员会原本正在筹划诺贝尔奖领奖之旅的具体安排,但是当天电台广播的第一条新闻就是胡佛的“臭名昭著的骗子”声明,完全打乱了委员会的原定讨论。哈利.瓦赫特尔随即为金起草了一份针锋相对的声明:“……尽管针对我的品格的攻讦令我十分憎恶,但是我不能允许胡佛先生借此掩饰真正的问题……”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听到贝亚德.拉斯廷对这份声明提出了修改意见,建议瓦赫特尔“删掉‘金十分憎恶’这段话,因为金不会憎恶任何人。”此外窃听人员还听到顾问们严厉要求金暂且不要发声,直到咨询过他们之后再说。但是此时成群结队的记者们已经涌入了比米尼岛要求金说两句,金不得不在岛上的大猎物渔人小屋召开了简短的新闻发布会:

“我无法想象胡佛先生在没有承受极端压力的情况下发表这样的声明。他的职位伴随着沉重的负担,棘手的难题与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一切负荷显然致使他有所动摇。因此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与他进行公开辩论。对于这位曾经为他的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我心里只有同情。”

在华盛顿,代理司法部长尼可拉斯.卡岑巴赫走进了胡佛的办公室。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胡佛就抢先说了起来:“我这次真是太难受了。真不该这么办。真不该把那帮女记者都叫来。都是迪洛克怂恿我这么干的。”先发制人的胡佛滔滔不绝地诉说起了自己的冤情。根据他的说法,都怪迪洛克把自己推进了这样进退不得的局面,因此他必须表明自己知道的有关金的真相。满心绝望的卡岑巴赫接下来又去了白宫,好几位民权领导人一见着他就抱怨胡佛多管闲事。他们与约翰逊总统召开了期待已久的大选后民权政策会议,可是胡佛却不请自来非要列席旁听不可。罗伊.威尔金斯在私下里一贯喜欢严厉批评金,可是这次他却宣称“我们全都坚定地站在金博士这边”,约翰逊总统闻听此言并没有当场表态。

身在纽约的研究委员会成员们最终决定金的克制回应是明智之举,不过在此之前瓦赫特尔与拉斯廷还是冲着领导大会那边的对接人员抱怨了一通,认为金的“我心里只有同情”声明软弱到了危险的地步。研究委员会认为金应当作出预期更加强硬的驳斥。到了星期四,金向顾问们作出了妥协。他给胡佛发去了一封抗议电文,其中糅合了自己的受伤语调——“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此不负责任的指责究竟出于怎样的动机”。金表示自己从未将联邦调查局在南方的不力表现“仅仅归咎于联邦调查局内部的南方人们”,但是他的确曾经“真诚地质疑过”调查局针对种族案件的调查效率,“尤其是在黑人遭受炸弹与暴力袭击的时候。”

在联邦调查局内部,探员与文职人员们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胡佛局长这边,倒好像这次是金主动挑事一样。到了周四晚上,亚特兰大分局已经整理出了一份塞满干货的简报,记录了“自从六零年自由乘车运动以来”调查局与金打交道的全部经历。这份资料的用意自然是为了支持胡佛的指控,证明金确实是个骗子,因此每一段以“金声称:”开头的段落后面都紧跟着以“事实:”开头的驳斥段落。联邦调查局的每一条驳斥尽管都有些鸡同鸭讲,但是其中确实充满了委屈。比方说金主张许多臭名昭著的种族案件至今都没有逮捕任何嫌犯,简报则辩称都怪阿拉巴马州政府与地方当局妨碍了调查局“最周密的调查活动,这方面的调查至今仍在积极进行当中。”又比方说金主张自己一贯配合调查局的工作,哪怕在民权阵营本身遭到调查的时候也是一样。对此调查局总部则翻出了一笔老账来加以反驳:1961年7月22日,“金让一名探员超过预约时间等待了一个小时,借口是手头堆积了一批文书工作,必须在接见探员之前完成一部分。”

单向信息拦截使得联邦调查局能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解释金与身边人之间的一切不太入耳的私人见解。窃听人员听到了金向C.T.维维安抱怨说胡佛已经“老糊涂了”,拉斯廷与瓦赫特尔也在说笑当中建议金考虑一下有谁可以替代胡佛。调查局高层认为后一条窃听情报足以“进一步证明”金一伙人抱有颠覆企图,“本着一以贯之的共党动机,妄图将局长从联邦调查局领头人的位置上驱逐下去。”胡佛在周五的一份备忘录上批注道,他不打算回复金的电文,因为这样做太抬举金了,此外他也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很好。但是我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能将真正的事实公之于众。我们甚至不能公布自己的成就。我们绝不会听任别人的进逼,同时却不去回应他们的谎言。”

“事已办妥——11/20/64”,迪洛克在胡佛的批注旁边这样写道。联邦调查局的宣传攻势隐秘地扩展开来,裹挟了更多了记者、宗教团体与民权领导人。这一周的星期天是肯尼迪遇刺一周年,探员们马不停蹄地将第一批火热出炉的反金材料送到了各个政府部门。在此之前,他们甚至还将窃听录音当中的“高光内容”剪辑整理成了一盘磁带,里面充斥着金的叫床声以及出自他口中的各种荤段子。搭配这盘磁带的是一封文辞陈腐的匿名信。这封信的开头第一段这样写道:“金:鉴于你品行低劣且行为反常,我不会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任何诸如‘先生’、‘牧师’或者‘博士’之类的敬称。你的名字只会让人联想起亨利八世那样的荒淫昏君,联想起他那数不胜数的通奸行径,以及他那比禽兽更加不如的悖德恶行。”信中还声称金是“咱们全体黑人的负累”,并且恶狠狠地警告金,“你就快完蛋了……你已经没戏唱了。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最好赶紧走上这条路,不要等到你那副肮脏变态的骗子嘴脸在全国面前曝光的那一天。”调查局的专家们将录音带与匿名信装在一起,制作成了一个他们所谓的“自杀包裹”。为了将这个包裹尽快投送出去,调查局以惊人的神速在周末两天完成了巨量的工作——他们完成了部门审批,拣选与剪辑了最合适的录音内容,由专人乘飞机将包裹空运至迈阿密,又从迈阿密邮寄到了金家门口(为得是掩饰这个包裹的华盛顿出身)。到了11月21日星期六晚上,一切都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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