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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尤利西斯》和生育(二):爱泼斯坦也来插一杠子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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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尤利西斯》和生育(二):爱泼斯坦也来插一杠子

生育告急,人口告急,危机关头,各方有识之士纷纷献计献策。有人提出“社会化抚养”的方案;有人对过去的计划生育政策提出尖锐批判;有人高屋建瓴,要求从政治上进行根本的拨乱反正;也有人讲究实效,建议仿效文革平反补发工资来鼓励生育;还有人角度清奇,基于大城市生育率普遍偏低,准备下大力气“逆大城市化”;最后,一位猛人下了一剂“人口工业化生产”的猛药,并在定义、场景、路线、作用、时间表等多方面进行了细化,难能可贵的是,还对潜在的问题和应对进行了深入探讨。最后这一项研究使我本人印象极为深刻,不由得联想到不久前蜚声全球的一位国际知名人士爱泼斯坦先生,这位先生也曾就人类的繁衍危机提出了他自己特有的主张,并且身体力行!相较于我们亲爱的网友提出的“工业化”方略,爱泼斯坦的实践则带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风格。

有钱就是任性,爱泼斯坦曾经有一段时间迷恋优生学,有一次当他听说,一家名为生殖选择库的基因库为诺贝尔奖获得者留下精子库的故事。于是他马上就在新墨西哥 州买了一大块地建了一个农场,农场面积多达40万公顷,并且在农场的一座山顶修建了一座山顶别墅群。用来干什么?用来播种,只不过不是给庄稼播种,而是给自己播种。

为 了达到优生目标,爱泼斯坦经常邀请富有魅力的高知女性参加豪华宴会和舞会,从中挑选优质的女性来播种,最好是哈佛、耶鲁这样的名校毕业的美女或在校大学 生。这个优生计划堪称疯狂,要一次同时跟20个女性播种。至于这项计划进行了多少年?播下了多少种?收成如何?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生了多少孩子,也没有人 知道,恐怕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反正当爱泼斯坦死了以后,有几十个人打电话给法院声称是他的孩子,要继承爱泼斯坦的遗产,更绝妙的是美国的DNA鉴定机构公开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招揽生意,为所有自称是爱泼斯坦孩子的人提供DNA鉴定,一时间问询者不绝,电话都被打爆。

(摘自王诚《爱泼斯坦之死,以及他一生中不为人知的故事》)

总之,爱泼斯坦名副其实地办了一个授精农场,这又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尤利西斯》中一个著名的桥段,有时候,不得不说,有些人真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穆利根先生本就是一个极有礼的,加上方才谈及的事情和他自己的一个计划恰相一致,便越发表示出兴趣来。于是,他便趁机向众人挨个发了一圈硬纸卡片,是他那日在昆内尔公司请人特制的,上以精美字体印有铭文:玛拉基·穆利根先生,授精家、育种家,兰贝岛。他那计划,按他往下解释,便是跳出种种无聊的消遣,诸如城中花花公子、娘娘腔爵士们的主业所赖以构建的,转而致力于一项最高尚的事务,我们人体的有机组织正是专为此事整合而成的。好啊我的朋友,愿闻其详,狄克逊先生道。我确信这便意味着乱搞女人。来吧二位,都请坐下。坐票不比站票贵。穆利根先生接受邀请,因将他的方案细细道来,告知大家,他之所以萌生此念,是因考察了不生育问题的成因,兼有抑制性的和遏制性的,不论抑制性的归结于夫妻不谐抑或吝于开支,也不论遏制性的来源于先天缺陷抑或后天成癖。目睹夫妻房事最宝贵的结晶惨遭剥夺,他说,他感到痛心疾首:而一想到如此众多可意的女子,那些个拥有丰厚寡妇授予产的,为卑鄙的僧侣们所害,或者将她们的灯藏在斗底,搁置在不宜人居的修道院内,或者被那难以名状的伪娘搂在怀中,任凭青春的花朵日渐枯萎,白白牺牲她们女性的无价之宝,而她们本可广开快乐之源,身边本有上百个精壮男子随手可得而爱抚之的啊,一想到这些,他请大家相信,他的心都在哭泣。为了制止这种资源错配(他将其根源归结为潜在情欲受到压抑),他咨询了知名专家,经过再三斟酌审视,终于下定决心,从一位托利党大员,深得我们的优势党支持的塔尔博特·德·马拉海尔德勋爵手中,购得兰贝岛的永久性自由处置权。他打算在那里建一座国立受精农场,取名为昂发楼斯,以埃及式样劈一块方尖碑竖之(译注:埃及方尖碑,作为阳具的象征被敬献给太阳神,与生殖崇拜有关),凡有女性来此,不论出身等级,只需向他提出有意实现其天然机能的请求,他都会尽职尽责,勤勉耕作,竭诚为其提供受精服务。金钱不是目的,他说,劳务费分文不收。只要身体构造具备说服力,性情有股热乎劲,便是厨房丫头也能象富有名媛一样,在他的身上得偿所愿。关于他的营养问题,他表示他将有一套专门饮食,包括美味块茎、鱼类、穴兔,最后这一种龋齿类动物繁殖力极强,肉质正合他用,极为可取,烤炖皆宜,佐以肉豆蔻一片、红辣椒一两荚即可。

有道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现实世界的爱泼斯坦和小说中的穆利根都是这样的“生育英雄”,只不过,穆利根那是开玩笑,没想到爱泼斯坦他竟然是玩真的。我不知道乔伊斯写下穆利根这段文字时是否想到有人真会如此作为,反正本人孤陋,倒是小小吃了一惊。

爱泼斯坦和穆利根(及其原型戈加蒂)除了“授精农场“这一共同点之外,还在很多方面具有神似之处。总的来讲,他们可以说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不只是智商高于常人,而且是在一个现实社会中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至少在一段时期内得风、得雨、得意之极,同时,也正因为他们这种特殊的“聪明劲”,也都只能得意一时,最后要么深陷牢狱而至横死,要么风光不再,泯乎众人。然而在此我真正想说的还不是这些,我真正想说的是爱泼斯坦实则是一种真正的腐败者,而穆利根则是一个戏拟的腐败者。爱泼斯坦的罪恶,最主要的是贩卖性奴,然而单论他的受精农场,仅此一项,其性质也够得上是一种对人类共同资产的侵占和篡夺。此话怎讲?

实际上,育龄女性在生育议题上完全是一种重要的战略资源,生育有多重要,女性就有多重要。在现代社会,实行一夫一妻制,总的来讲,一位男性所能得到的这种生育资源,平均也就“一个”而已,而爱泼斯坦一个人打破了这种全球大体公认的隐形配额制,这难道不是一种类似侵吞国有资产的腐败么?隐喻地说,是对男性生育权利的一种“篡夺”。说到篡夺,《尤利西斯》中的穆利根,也正是作为一个“篡夺者”来写的,他对应的是《奥德赛》中纠缠佩内罗普的“求婚者”,亦即妄图谋取奥德修斯之妻、之家、之国的篡夺者。腐败者也就是篡夺者,不论是西方、东方,不论何种政治制度,都是对人们正当权利进行非法篡夺。

说到腐败、篡夺,在我们当前有关“生育”的话题下,本人也不忌清奇,贡献一则治世良方。个人认为,当前腐败也好(不论东方、西方),生育也好(不论中国、外国),产生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乃是人类还处在男权时代,叠加资本主义下的私有制和商品经济观念,终至于人被异化,当权者腐败泛滥,人民对于生育兴趣缺缺。如果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一时无法颠覆,那么倘能真正实现男女平等,使得广大女同胞扬眉吐气,则可以一手限制男人腐败,一手释放女人生育,如此和谐社会可期,人类命运共同体有望矣。

通宝推:朴石,桥上,红军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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