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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经》与《左传》中的无名之辈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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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母亲们

这里首先说四位无名的母亲:介之推的母亲、牛的母亲,两个无名孩子的母亲和大子建的母亲。

介之推追随晋文公流亡归来之后,看不上同伴的作为,认为他们“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还认为晋文公也纵容他们争权夺利,而介之推的母亲在介之推发牢骚时探问了他的本心,问他“为什么不也去求赏赐呢?就这么死了,难过的还是自己”。当介之推表明心迹要隐退回家乡之后,就坚决支持他说“你真能这么干吗?那我就和你一起隐退”。于是她竟和介之推一起回了乡野老家生活。这是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

牛的母亲是位单身母亲,鲁国人。牛则是鲁国卿族叔孙家次子叔孙豹的私生子。

叔孙豹年轻时,曾被迫前往齐国寻找出路,路上,经过“庚宗”,偶遇牛的母亲,吩咐她为自家做饭,晚上就和她睡一起。她问他到哪去,他告诉她自己要流亡去齐国,第二天,她哭着为他送行。

又一天,叔孙豹梦见天往下压着自己,要顶不住了,一回头,看见个又黑又驼背的人,两个眼睛抠进去,还长了个猪嘴。他也没问这人叫什么,直接喊:“牛!快来帮我!”。喊完他马上就缓过来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叔孙豹就把跟着自己的属下都召集起来,在他们之中找那个人,但没找着。于是吩咐属下:“记着这事!”。

后来,牛的母亲自己生下牛,将他抚养长大。直到叔孙豹回到鲁国接掌了叔孙家,她才带着牛找上门去,献上一只野鸡。见了野鸡,叔孙豹立刻问牛的母亲儿子怎样,她答:“我儿子已经长大,可以帮我拿着野鸡来进见了。”,于是把牛召了进去,一看,正是叔孙豹梦里那个人。他也不问此人叫啥,直接喊:“牛!”,牛答:“唯。”。他马上把属下都找来看,然后让这个儿子当服侍自己的小厮。牛有宠,成年后叔孙豹就让牛负责管理家族。

至此,这位单身母亲算是完成了自身使命,尽管后来叔孙豹和牛的结局不是很完美,但已不是她的责任了。

两位无名儿子的母亲是个身世坎坷的女子,她母亲本是鲁国国君弟弟的老婆,生了后来当上卿的声伯,但随即被国君老婆排挤,另嫁了个无名之辈,才生了她。她父亲去世后,她母亲投奔儿子声伯,异父哥哥声伯把她嫁给了鲁国大夫施孝叔。

一次,晋国正得势的卿郤犨来访,求声伯帮他找老婆,声伯就把已嫁入施家的她抢回来嫁给郤犨。

眼看要被抢走,她问施孝叔:“鸟兽还不肯丢开配偶,大人准备怎样?”,施孝叔说:“我不能拼死也不能流亡。”,她就跟着来人走了,以后她为郤犨生了两个孩子。

过六年,郤家被灭,晋人又要把她还给施家,施孝叔到黄河边上接她,却把郤犨那俩孩子扔进黄河。她急了,斥责施孝叔说:“自家不能保全配偶让别人抢去,现在不肯为人家抚养孤儿却把孩子杀了,你凭什么会有好下场?”,当场发誓从此不进施家的门。

从这位无名母亲的坎坷遭遇可见,当时对待妇女虽然已经开始不那么平等,但还没有后世的贞操观念。

楚国之大子建的母亲是郹阳封人的女儿,当时楚平王还没当上国君,住在郹阳,大子建的母亲自己跑到了楚平王驻地,后来生下大子建。注意,当时楚国没有后世奔则为妾的观念。

等楚平王当上国君,竟看上了本为大子建娶的媳妇,于是占为己有,就把大子建赶了出去,还把大子建的母亲迁回郹阳。结果后来这位母亲一怒之下为吴国军队打开了郹阳的城门,带着家产去了吴国,前来救援的楚国司马薳越赔了夫人又丢城,只好自杀赎罪。

看来这些母亲为了儿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姦;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僖二十四年传》(p 0417)(05240107))(038)。母亲。

晋侯(晋文公)赏赐跟随自己流亡的人,其中的介之推没有请求禄位,也就没有赏赐他禄位。

推(介之推)对母亲发牢骚说:“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姦;上下相蒙,难与处矣。(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主上还在,惠公、怀公没有亲族,国内和国外都厌弃他们。上天没准备灭绝晋国,那我们晋国必然需要有主事的,不是现在的主上又能是谁?其实主上是上天放到这位子上的,可那几位大人却认为是因为自己出力才把主上推上去的,不是妄言吗?偷窃别人的财物,就会被人称为“盗”,何况要贪占上天的功劳算作自己出的力呢?在下的人把自己的罪过粉饰成正当的,在上的人赏赐这种恶劣的行为;上下互相欺骗,我已经没办法和他们搞在一块了。)”

介之推母亲对他说:“盍亦求之?以死,谁怼?(为什么不也去求赏赐呢?就这么死了,难过的还是自己。)”介之推回答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反对这种做法却也这么干,罪过更大。何况如果口出怨言,就不应该再吃人家给的食物。)”

介之推母亲又说:“亦使知之,若何?(也让他知道知道,怎么样?)”介之推回答说:“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言辞,就是自身的装饰,我已经准备隐退,要那些装饰干什么?——那是准备表现自己的。)”

于是介之推母亲说:“能如是乎?与女偕隐。(你真能这么干吗?那我就和你一起隐退。)”于是介之推和他的母亲一起隐退,最终悄悄死去了。

晋侯找不到介之推,就命令以绵上那块地方作他的禄田,并且说:“以志吾过,且旌善人。(就让这里记录下我的错误,同时表彰善人吧。)”

初,穆子去叔孙氏,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适齐,娶于国氏,生孟丙、仲壬。梦天压己,弗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lǚ),深目而豭(jiā)喙(huì)。号之曰:“牛!助余!”乃胜之。旦而皆召其徒,无之。且曰:“志之!”及宣伯奔齐,馈(kuì)之。宣伯曰:“鲁以先子之故,将存吾宗,必召女(rǔ汝)。召女,何如?”对曰:“愿之久矣。”(《昭四年传》(p 1256)(10040801))(091)。单亲母亲,连下节。

鲁人召之,不告而归。既立,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问其姓,对曰:“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召而见之,则所梦也。未问其名,号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视之,遂使为竖。有宠,长使为政。公孙明知叔孙于齐,归,未逆国姜,子明取之,故怒,其子长而后使逆之。(《昭四年传》(p 1257)(10040802))(091)

当年,穆子(叔孙豹)离开叔孙家的时候,经过“庚宗”,碰上一位妇人,就不去驿站,吩咐她为自家做饭,晚上就和她睡在一起。她问他要到哪去,他告诉她自己要流亡去齐国,第二天,她哭着为他送行。

后来到齐国后,穆子还从“国”家娶了位老婆,生下孟丙和仲壬。

有一天,穆子梦见天往下压着自己,要顶不住了,一回头,看见个又黑又驼背的人,两个眼睛抠进去,还长了个猪嘴。他也没问这人叫什么,直接喊:“牛!助余!(“牛”!快来帮我!)”。于是穆子马上就缓过来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他就把跟着自己的属下都召集起来,在他们之中找那个人,但没找着。于是吩咐属下:“志之!(记着这事!)”。

等后来穆子的亲大哥、他们家的族长宣伯(叔孙侨如)也流亡到齐国,穆子请他吃饭,宣伯就问:“鲁以先子之故,将存吾宗,必召女。召女,何如?(咱们鲁国看咱们祖宗的面上,会保留咱家的传承,一定得来召你回去。要来召你,你会怎样?)”。穆子告诉他:“愿之久矣。(我早盼着那天呢。)”。

我们鲁人果然来召穆子,穆子也没通知宣伯就回来了。等他正式当上族长,和他睡过的那位庚宗之妇人来了,献上一只野鸡。他就问她儿子怎样,她回答:“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我儿子已经大了,可以帮我拿着野鸡来进见了。)”。于是把她儿子召了进去,一看,正是梦里那个人。他也不问此人叫啥,直接喊:“牛!”,那人答:“唯。”。他马上把属下都找来看,然后让此人当服侍自己的小厮。此人有宠,成年后穆子就让此人负责管理家族。

公孙明是叔孙(穆子,叔孙豹)在齐国认识的齐国大夫,叔孙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在齐国娶的老婆国姜迎回来,却听说国姜已经被子明(公孙明)娶了去,所以叔孙一生气,连自己的儿子也不去接了,后来到他们成年才把他们接回来。

声伯之母不聘,穆姜曰:“吾不以妾为姒。”生声伯而出之,嫁于齐-管于奚,生二子而寡,以归声伯。声伯以其外弟为大夫,而嫁其外妹于施孝叔。郤犨来聘,求妇于声伯。声伯夺施氏妇以与之。妇人曰:“鸟兽犹不失俪,子将若何?”曰:“吾不能死亡。”妇人遂行。生二子于郤氏。郤氏亡,晋人归之施氏。施氏逆诸河,沈其二子。妇人怒曰:“己不能庇其伉俪而亡之,又不能字人之孤而杀之,将何以终?”遂誓施氏。(《成十一年传》(p 0852)(08110301))(077、080)。刚强女子。

当初,子叔声伯(公孙婴齐)之母不是聘来的,于是我们宣公(鲁宣公)的夫人穆姜说:“吾不以妾为姒。(我可不要一个妾当妯娌。)”,结果声伯之母生下声伯后,就被撵出去,嫁给齐国的大夫管于奚。声伯之母在管家生下一儿一女之后,丈夫死了,她就又回到声伯家。声伯让自己的外弟当了大夫,又把自己外妹嫁给我们一位大夫施孝叔。到我们成公十一年(公元前五八〇年,周简王六年,晋厉公元年,齐灵公二年),晋国的卿郤犨(苦成叔)来访,求声伯帮他找老婆,声伯就把已嫁入施家的外妹抢回来嫁给郤犨。

眼看要被抢走,那位妇人问施孝叔:“鸟兽犹不失俪,子将若何?(鸟兽还不肯丢掉它们的配偶,大人准备怎样?)”,那人答:“吾不能死亡。(我不能拼死也不能流亡。)”,那位妇人就跟着来人走了。

以后声伯外妹为郤某人生了两个孩子。过六年,郤家被灭,晋人又把这位妇人还给施家,施某人到黄河边上接她,却把郤某人那俩孩子扔进黄河。声伯外妹急了,斥责他说:“己不能庇其伉俪而亡之,又不能字人之孤而杀之,将何以终?(自家不能保全配偶让别人抢去,现在不肯为人家抚养孤儿却把孩子杀了,你凭什么会有好下场?)”,于是发誓不再进施家的门。

楚子之在蔡也,郹阳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为之师,费无极为少师,无宠焉,欲谮诸王,曰:“建可室矣。”王为之聘于秦,无极与逆,劝王取之。正月,楚夫人嬴氏至自秦。(《昭十九年传》(p 1401)(10190201))(110)。母亲的报复,连下节。

当初楚子(楚平王)到“蔡”那里的时候,郹阳封人的女儿自己跑去他的驻地,后来就生下了大子建。等他即位,就让伍奢当大子建的“师”,让费无极当“少师”,但大子建不喜欢无极。

费无极也想陷害大子建,就向“王”(楚平王)建议说:“建可室矣。(“建”可以成家了。)”于是“王”就在秦国为大子建订下了亲事。

无极参与办理迎亲事务,可他竟然劝动“王”自己娶那位秦国女子。等到这年正月,“王”新娶的楚夫人嬴氏就从秦国来到了楚国。

楚-大子建之母在郹,召吴人而启之。冬十月甲申,吴大子诸樊入郹,取楚夫人与其宝器以归。楚司马薳越追之,不及。将死,众曰:“请遂伐吴以徼之。”薳越曰:“再败君师,死且有罪。亡君夫人,不可以莫之死也。”乃缢于薳澨。(《昭二十三年传》(p 1447)(10230701))(110)

也在这一年,住在“郹”的楚-大子建之母召来吴人,为他们打开了城门,冬十月甲申那天(杨注:甲申,十六日。),吴国的大子诸樊进入“郹”,把这位楚王夫人和她的宝藏都搬回了吴国。楚国的司马薳越前去追击他们,但没追上。他怕没法交代,打算自杀。他的部下建议说:“请遂伐吴以徼之。(我们还是趁此进攻吴国,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但薳越说:“再败君师,死且有罪。亡君夫人,不可以莫之死也。(要是再损失了主上的部队,那就算死了都交代不过去。现在我把主上的夫人丢了,不可以不以死赎罪。)”于是他在薳澨上吊自杀了。

通宝推:hullo,旧时月色,楚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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