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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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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朝圣者与空水罐4

联邦调查局在自己设定的种族关系路线上又坚持前进了三个星期。通过亚特兰大的窃听,调查局提前得知金将于5月底返回加州进行为期六天的演讲和筹款活动。于是调查局总部赶紧命令旧金山分局在金预备下榻的喜来登宫酒店客房安装窃听器。窃听记录还向联邦调查局发出了另一条警报:金打算租用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附近一处的夏季海滨别墅,眼下正在与房东砍价。5月26日晚,金在圣奥古斯丁的一场弥撒大会上发表了讲话。当时举行大会的第一浸信会教堂里面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一些孩子举着写着“让自由之声与赫凌医生一起唱响”的横幅。金对人群宣称:“事实证明,你们是富有创造力的精神铁砧,将会磨耗掉无数大大小小的实体铁锤。”金时而挑起台下的欢呼,时而又对欢呼声作出回应,竭尽全力让会众们承诺即便历尽艰苦也要坚守非暴力原则——哪怕面对飞石,哪怕遭到逮捕,哪怕被警犬撕咬。他高声呼吁道:“如果他们向你开枪,你还会坚持非暴力原则吗?”

第二天在赶赴加州途中,金在纽约停了一下,面向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法律辩护基金会发表了致辞。通过针对克拉伦斯.琼斯与贝亚德.拉斯廷的窃听,联邦调查局的分析员们证实金现在偶尔会与一群全新的顾问会面,他将这群人称作自己的研究委员会,主要是在公司律师哈里.瓦赫特尔的倡议下组织起来的。有些委员会成员开玩笑说,过去的金通过三更半夜与斯坦利.利维森煲电话粥来汲取智慧,如今他只得依靠将近一打资深顾问来弥补利维森缺席导致的智慧缺失。另一部分委员会成员则忍不住担心鲁莽犯错将会导致远比以往更严重的后果,毕竟如今的金已经成为了国家政治核心地带的一股势力。拉斯廷敦促金不要让密西西比自由之夏项目提前曝光,因为他觉得非学委领导层组织不健全且思想不成熟,要是提前让人知道金与非学委合作,可能会危及金现已与其他势力达成的政治联盟。瓦赫特尔与琼斯则担心金的非暴力哲学对于北方人来说正在变得陈腐无味,以至于会危及北方的筹款工作。他们想要戏剧性的斗争场面——要比伯明翰更进一步——但同时他们也担心在民权法案通过之前进行赌博式的冒险可能会贬低金的声誉或者导致得不偿失的暴力冲突。

金朝着多个方向虚晃了好几枪,但是都没有投身过去。他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种族隔离“在整个国家根深蒂固,我必须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北方的斗争上”。他还承诺带领一支非暴力军队回到南方,并把安德鲁.扬留在圣奥古斯丁作为他的指定代言人——这让何西阿.威廉姆斯非常反感。威廉姆斯曾经在萨凡纳与扬打过交道,他认为扬天生养尊处优,只有调解斡旋的本事,没有打硬仗的能耐。此时他还并不知道金给扬下的实际指令是要抑制当地的示威活动规模,以免擦枪走火导致任何大规模监禁。不过他还是大体猜到了金的盘算:如果金真想看到非暴力起义,那他就不会任命扬为自己代言,而是会选择一位例如C.T.维维安这样有过领导示威游行经验的副手——5月26日金发表演说之后,维维安刚刚率领四百人在圣奥古斯丁进行了一场和平游行。

第二天晚上,圣玛丽浸信会教堂举行了一场弥撒大会,人数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在大会现场,威廉姆斯不愿眼看着精心培养的勇气再次消散,因此决心不按照金的盘算行事。四方收集而来的消息表明,一群手拿棍棒的白人流氓正在老奴隶市场附近集结,而且他们还有几把枪。还有人看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站在一家杂货店的门口,平静地擦拭着一杆几乎与他的身高平齐的猎枪。早在这些消息传达到教堂之前,扬就完全支持金的审慎指令。当他走进教堂时原本打算宣称本次弥撒大会取得了圆满胜利,然后就遣散会众,让他们趁着夜色安全地各回各家。没成想威廉姆斯却在布道坛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是从亚特兰大赶过来的安德鲁.扬牧师!”他指着人群喊道。“他将领导本次游行!”

闻听此言,扬一把就将威廉姆斯从布道坛上拽了下来。“何西阿,老奴隶市场那边至少纠集了五百名三K党,”他低声说。“我们过去就是送死。”

“我们必须去,安迪,”威廉姆斯说。“我们非去不可。”

“我们凭什么就非去不可啊?”扬低声反驳道。

威廉姆斯没有答话,而是举起双臂,就好像扬已经同意了他的说法。他叫道:“我要这个教堂里最漂亮的姑娘们与安德鲁.扬牧师一起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

万般无奈的扬提出了一个条件:这次前往市中心的游行必须悄无声息,游行队伍不能唱起任何鼓舞士气的歌曲或者赞美诗,以免激怒心怀敌意的白人。于是游行队伍排成长长的双列队形离开教堂,穿过了林肯维尔的单层住宅区。簇拥在街道两旁的旁观人群纷纷为他们叫好鼓劲,令游行者们颇为尴尬。但是随着游行队伍沿着科尔多瓦大街逐渐接近商业区,路边看热闹的人们也越来越少,最后就连个人影都没了。在国王街的十字路口,警察局长维吉尔.斯图尔特(Virgil Stuart)让队伍停下来,并且宣称前方拐角处的黑暗当中潜伏着“严重的麻烦”。斯图尔特不顾扬的再三解释,坚决建议游行队伍赶紧掉头撤退:“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他还补充道,只要游行队伍再前进一步,他的警察就保护不了他们了。

扬只得领着游行队伍撤退进入附近的一个停车场,然后面向游行者们就眼下的选择发表了一篇简短演讲:“因此今晚我们必须做出决定,究竟是退后一步屈服于恐惧,还是真的要像歌里唱的那样:‘宁进坟墓,绝不为奴,回归上帝,获得自由。’”扬强打精神讲了一两个笑话来缓解令人窒息的气氛,然后长时间地祈祷上帝给他指引 (“……我们来到您面前,好比满溢泉源跟前的空瓶,我们承认自己满心疑惑……我们今晚向您祈求勇气……求您赐给我们古代先知的力量…但是亲爱的天父,我们也会为了那些阻挡在我们与自由之间的人们祈祷……”)。他号召愿意继续游行的人们向前迈一步,在他身边围成大圈的几乎所有人都紧紧扣住了身边同伴的十指,一边吟唱赞美诗一边表示同意。在现场的媒体观察员当中有一位来自美国广播公司的保罗.古德(Paul Good),他注意到一名哭泣的中年男子不停地说着:“哦,这些美丽的人们啊!”在圈子的中央,威利.鲍登看到安德鲁.扬的脸颊上流下了两行泪水。这一幕让鲍登感到心如刀绞,因为他原本还以为身为运动主管的扬态度过于冷淡,必须依靠自己的鞭策才能前进。

“愿我们进军吧,”扬简洁地说道。

三百五十人排成长长的两列纵队,静静地穿过了国王街,转向了古老的大教堂,游行者的脚步几乎能触碰到行道树与路灯杆背后投射过来的模糊人影。斯图尔特警长早已撤走了全部警察,将游行者们完全暴露在了潜藏暴徒的面前。正当此时,三一圣公会教堂的大钟突然敲响了深夜十一点的第一声钟鸣,响亮的钟声吓得C.T.维维安当即变了脸色。钟声间歇期间街头发出的不详杂音——例如撬棍掉在人行道上发出的沉闷叮当声——也让那些躲在他与扬身后的其他人们忍不住畏缩成了一团。但是接下来游行队伍却大体平安地经过了老奴隶市场,从三一圣公会教堂门前又拐回了国王街。一路上他们虽然听够了沿途白人流氓的辱骂,但却始终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当游行队伍安全返回林肯维尔的时候,恐惧心态逐渐变成了一阵阵难以置信,最后又变成了兴高采烈。扬认为黑人纵队整齐前进的壮观景象暂时唬住了三K党伏兵,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则欢呼道自己刚刚亲身经历了但以理从狮穴平安脱身的神迹。

这次游行重新点燃了两个月前玛丽.皮博迪运动的精神。游行圆满结束引发的热情持续到了5月28日星期四。曾经陪同皮博迪女士一起坐牢的乔金娜.里德强撑着脊髓灰质炎留下的单薄体格与一双跛脚主动请战,愿意前往城里的旅游汽车旅馆再次发动静坐示威。这一天她率领十五名当地黑人回到了监狱,当局逮捕他们的依据是佛州的“不受欢迎客人”法律。当天晚上的弥撒大会举行到了十点钟,然后会众们再次涌出教堂举行了示威游行,目的地是一英里以外市中心的的圣保罗AME教堂。受到前天晚上的剧情的刺激,各家电视台的记者们都叫来了摄制组,守在老奴隶市场的白人流氓人数也逼近了二百五十人。两列纵队的前锋绕过了教堂外围,又回到了科尔多瓦街的回程点附近。白人流氓在这里拦住了游行队伍的去路。安德鲁.杨试图以退为进,大声呼吁游行人员开始祈祷。游行队伍随即陷入了起哄人群的包围,唾沫与辱骂如同雨点一般降落在他们头上,但是一开始现场并没有爆发暴力袭击。直到新闻摄影师们亮出闪光灯和电视聚光灯试图捕捉现场画面的时候,场上局势才陡然失控。袭击者们冲向摄制组,试图砸烂他们的摄像器材。一名男子挥舞着一根自行车链条抽在国家广播公司摄像师欧文.甘斯(Irving Gans)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致使甘斯被送进了弗拉格勒医院。美联社摄影师詹姆斯.科林(James Kerlin)被踢倒在地,相机也不见了。不知是谁一胳膊插进保罗.古德怀里,从他手中抢走了一台录音机。古德的摄像师抱着一卷新闻胶片在无数条腿之间爬行,试图悄悄逃离现场,可惜没能成功。

袭击现场有一位哈利.博伊特(Harry Boyte),他一边忙着拍摄混战的照片,一边大声呼吁警察出手制止。这时有一名代理治安官认出了他,因为身为白人的博伊特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一直到处跟人介绍自己是马丁.路德.金新近聘任的领导大会员工。根据这位治安官日后在联邦法庭上的证词,他当时冲着博伊特放出了一条警犬,并且喝令道:“咬那个跪舔黑鬼的傻逼!”博伊特被警犬咬伤了腿,外套也被撕破了。记者们扶着博伊特站了起来,暴徒们则转过头去捣毁了他的相机。与此同时黑人正在全力躲避殴打,警察则忙着护送或者驱赶他们返回林肯维尔。一位名叫克利福德.尤班克斯(Clifford Eubanks)的游行者被一名从树篱后面钻出来的袭击者打昏了过去。一篇报道称,其他大多数人都没有受重伤,“尽管有几位十几岁的女孩吓得哭了出来。”

为了感恩上帝庇护以及平复心情,游行队伍回到圣保罗教堂AME教堂之后高声唱起了赞美诗,但是还没唱完就被闯进教堂的戴维斯治安官与斯图尔特警长打断了。两位执法人员将安德鲁.扬叫到了教堂门外。“我们宣布要执行戒严,”斯图尔特宣布。这意味着当局将会阻止进一步的示威活动。扬随即召开了战略会议,决定上法庭挑战这项法令。会议结束时已经到了深夜,哈利.博伊特开车去长途车站接上了他上大学的儿子——这位少年刚刚自行来到圣奥古斯丁,想要亲眼见识一下民权运动。在返回假日酒店的路上,博伊特越发不安地察觉到自己遭到了跟踪。自从他离开长途车站就有一辆汽车咬在他后面,直到他开进了假日酒店的停车位这辆车都没有离开。见势不妙的博伊特将房门钥匙交给儿子,让儿子拿着钥匙赶紧藏进客房里。就在此时一发霰弹击穿了他的前挡风玻璃,幸亏他本人在间不容发之际弯腰趴下躲过了一劫。第二天一放亮,惊魂未定的博伊特父子就赶到海边,想要在金博士租下的海滨别墅里躲一阵子,反正眼下这栋别墅还没人住。当天晚上,若干身份不明的枪手冲着别墅的窗户打了十几枪,将室内的家具和易碎物品全都打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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