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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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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摇摇欲坠的布道坛2

3月25日星期三,约翰逊总统在华盛顿白宫玫瑰园召集了来自南方浸信会的一百五十位主要牧师,举行了一场简短的招待会。他不允许记者、录音机或摄像机进入会场,并且以一系列有关浸信会教徒在白宫泳池里互相洗礼的玩笑开始了他的非正式讲话(“你们是没看见头两天葛培理和比尔.莫耶斯一起下池子游泳的场面。”)为了强调自己背负的浸信会文化遗产,约翰逊给牧师们读了一封信。这封信写于1857年,信纸早已发黄,约翰逊专门将信件装框之后挂在办公室墙上。写信人是得克萨斯州的创始人萨姆.休斯顿将军,收信人是休斯顿的牧师、约翰逊的曾祖父贝恩斯。当时贝恩斯的教会成员大都很吝啬,舍不得为教会捐款,休斯顿将军在信中对此表示了同情。(“他们理应知道纸币在天堂花不出去。”)约翰逊告诉他的听众,他的祖先老乔治.华盛顿.贝恩斯牧师曾经在边疆开拓时期获选在每年举行的南方浸信会大会上布道。“如果这还不能让他成为正统信徒,”总统说到这里眨了眨眼,“那就什么都不行了。”

总统承认,自从肯尼迪遇刺以来,心理受创的他往往会不自觉地背诵自以为早已遗忘的祈祷文,这些祷文还是他在幼年时期爬在母亲膝盖上学到的。“就算是全世界权势最大的当权者也像最平凡的公民一样只能向上苍寻求帮助。”总统坦诚自己在各位教士的专业领域里只能算是个小学生(“我既不是神学家也不是哲学家”),并且以“一介公仆”的身份斗胆提出了一点拙见:国家要想有希望,“除非政教分离并不意味着精神价值与世俗事务互不相关。”约翰逊凭借着让各位宾客刮目相看的雄辩口才定义了这一政治路线:“这一原则,即个人道德和公共良心的同一性,与合法分居原则一样,深深植根于我们的传统和宪法当中。华盛顿在他的第一次就职演说当中主张国家政策的根源在于个人道德。林肯则将正义就是力量的理念提升到了国家信仰的高度。这一点无疑是正确的。”

然后约翰逊突然抛开了平易近人的戏谑与恳求口吻:“在民权问题上,没有哪个基督教团体比南方浸信会教徒负有更大的责任……你们的信众组成了我国许多地方社区的权力结构。州政府、市政府以及乡镇政府的官员们都是你们的会众成员。你们宣讲的布道,你们撰写的课程以及你们树立的榜样足以证实或改变他们的态度。”

约翰逊向这些南方主要白人牧师发出了挑战,要求他们成为受苦受难的先知,与浸信会争取宗教自由的斗争保持一致,将同情而非顺从当做指导行为的准则,并且“不惧后果”。总统警告客人们切勿在“本来就不太平的时候一味空口高呼和平、和平、和平”,并且号召他们“用真理与行动来回应和平的呼声,帮助我们通过这项民权法案……让政府内外每一个人的行为,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表明正义确实能够抬举一个国家。谢谢你们。”

关于这次见面会的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马丁.路德.金当天晚上就赶在第二天的报纸发行之前抢先发表了一份声明,盛赞了约翰逊面向白人浸信会教徒“雄辩而热情”的呼吁。金当时正在华盛顿参加参议院辩论的高潮部分。这一周的周四即3月26日,他坐在参议院的旁听席上俯瞰了由拉塞尔参议员提出、当时仍在展览的种族迁徙地图。这一天南方参议员们终于搁下了用于开场热身的阻挠议事,同意针对法案进行程序性投票。然后俄勒冈州参议员韦恩.莫尔斯(Wayne Morse)又采取了震动参议院的举动,试图按照参议院惯例的要求将民权法案发回参议院委员会接受听证。莫尔斯曾经投票反对过1957年版的民权法案,而且他也很清楚掌管参议院委员会的密西西比州参议员、委员会司法主席詹姆斯.伊斯特兰素有“民权法案坟场”的名声——过去十年里总共有一百二十一项民权措施呈交参议院委员会接受听证,伊斯特兰足足否决了其中的一百二十项。不过眼下莫尔斯的公开立场是支持民权法案,他之所以如此提议的动机也是因为他预见到走捷径抄近路将会带来远比直面伊斯特兰更严重的危险:如果民权法案的支持者们想要援引议事规则当中的终结辩论条款——这一条款自从1917年3月8日得到参议院认可以来到目前为止仅仅被援引过五次——来迫使参议院在限定时间内针对民权法案进行投票,从而最终闯过正在前方磨刀霍霍的阻挠议事杀阵,就需要至少三分之二的参议员——或者说一百名参议员当中的六十七人——投票支持这一做法;为此支持者们必须拉拢一大帮难缠之辈,其中有人从原则上反对终结辩论条款,许多势力强大的委员会主席出于个人理由不想让民权法案绕过任何一个委员会,还有许多传统主义者极其厌恶将调查报告或者草率的议院修正案当成历史性立法的基础。多数党领袖迈克.曼斯菲尔德(Mike Mansfield)曾经认为莫尔斯的做法虽说很难受,却也堪称谨慎。但现在他站起身来宣布自己改变了主意。在曼斯菲尔德看来,就算伊斯特兰并未设法在委员会中扼杀或者歪曲民权法案,但是法案本身依然会被反对者们称为未决事务,然后之前的各种辛劳折腾就必须从头再来一回。因此他主张搁置莫尔斯的动议,让民权法案留在参议院。在一场戏剧性的下午辩论之后——期间共和党领袖埃弗雷特.德克森(Everett Dirksen)加入了莫尔斯和南方参议员的反对阵营——曼斯菲尔德以五十票对三十四票的结果胜出,随后参议院因为复活节假期而暂时休会。

“我们现在就要开战了,”理查德.拉塞尔发誓说。在参议院会场外,记者们询问拉塞尔与其他参议员,民权法案的支持者们是否能找到援引终结辩论所需的额外十七票,各位参议员们将这些提问全都搪塞了过去。与此同时,马丁.路德.金也离开旁听席,走进了附近的一间会议室,一群记者聚集在他周围。会议室的后排沙发上已经端坐了一位听众,不是别人,正是马尔科姆.X。

当时会议室里的人们全都没有公开挑明金与马尔科姆共处一室的局面有多么怪异,就连两位民权领袖本人对此也一言不发。最近以来金一想到马尔科姆.X就觉得心烦意乱——与其说是因为他与马尔科姆在哲学层面上存在分歧,不如说是因为他受不了马尔科姆针对他的冷嘲热讽:“(他说)我这人软弱可欺,我整天只会叨叨如何爱白人……我就是一个表面光鲜的汤姆叔叔”。*不过这次新闻发布会依然照常进行了下去,就好像马尔科姆并没有坐在台下一样。金宣布他已与包括休伯特.汉弗莱参议员在内的提案人讨论过了本次民权法案的胜算,并与民权阵营的同事们围绕着示威活动的应急计划进行了会晤:“如果出现长时间的阻挠议事,就有必要采取有创意的直接行动计划,极力彰显黑人遭受的明目张胆的不义恶行。”金预言道,假如本次法案闯关失败,美国必定会迎来“社会动荡的暗夜”。接下来他回答了一系列常见问题,例如非暴力是否助长了暴力,以及民权法案的通过能否平息黑人的躁动。“哦不,我们不会满足的,”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直到我们拥有绝对且完全的自由那一天。”就算民权法案一字不改且一帆风顺地得到通过,民权阵营也依然会在今年夏季举行示威,借以检验新出台的法律是否得到了遵守。

*【金在3月18日接受了罗伯特.佩恩.沃伦的采访,期间金再一次回顾了去年夏天马尔科姆的追随者冲自己扔鸡蛋的场景,这份冒犯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坦诚表示自己一直在费尽气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整天自艾自怜,不要遭受一次拒绝就耿耿于怀。”此外马尔科姆将非暴力运动称作逆来顺受的说法也让金觉得很憋屈,他坚持认为“非暴力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奉行非暴力意味着面对邪恶的体系竭尽全力绝不退让。你不是懦夫,你正在反抗。但是到头来你肯定会意识到非暴力不仅在道德层面更加高尚,而且在战术层面也是更好的选择。”】

当金结束演讲,穿过记者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马尔科姆也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在本杰明.2X的带领下,他在会议室门外的走廊上与金打了个照面。

“哦,马尔科姆,很高兴见到你,”金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对方主动伸出的手。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马尔科姆回答说。

各家通讯社的摄影师们趁机要求两人紧握双手拍一张合影。与此同时本杰明.2X也拿着一台旅行相机兴奋地拍下了一整卷胶片,记录下了马尔科姆在美国参议院大厅与马丁.路德.金交谈的场景。这一场面暗示着马尔科姆兴许也打算参加一场种族融合游行。

“现在你也要被他们调查一番了,”马尔科姆临别时开玩笑说。他错误地认为联邦调查人员对于马丁.路德.金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基督徒总会手下留情一些。

第二天,一些二线报纸刊登了马尔科姆俯身与金交谈的照片。在美联社照片上两人都笑得很开心,在合众国际社的照片上两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一份白皮书警告称,马丁.路德.金的姿态“可能会在那些反对民权法案或者拿不定主意的人们面前挥舞黑人穆斯林主义的红旗”。金坚决反对与反白人、反种族融合的象征联系在一起。“我甚至可以说我很乐意与华莱士州长以及巴尼特州长握手,并以亲切的微笑向他们致意,”他对萨凡纳的一位评论家坦承道。“这绝不意味着我赞同他们的种族隔离主义观点。”

对马尔科姆来说,这次握手的意义要复杂得多。他告诉几位记者,参议院的辩论是一场无用的“骗局”,但又在其他记者面前呼吁参议院“一字不改地”通过众议院的法案。他甚至将葛培理的独立圣战运动当成了塑造自己角色的依据,说他希望在不冒犯任何政治或宗教组织的情况下传播黑人民族主义的福音。这一表态难免让人想起公交车抵制时期的金。

但是与五十年代的马丁.路德.金不同,马尔科姆没有几年的时间来决定自己应当采取怎样的手段,而且也没工夫等待类似学生静坐那样的运动来证明公共牺牲具有超越言辞的价值。就在他在参议院主动与金握手的同一天,他的兄弟在芝加哥举行了由伊利亚.穆罕默德主持的新闻发布会。这位来自兰辛的菲尔伯特.X阿訇战战兢兢却又俯首帖耳地宣读了伊斯兰国度秘书长约翰.阿里为他起草的一份声明,谴责马尔科姆是阴谋家,是背弃伊斯兰教的伪君子,是堪比犹大、布鲁图斯和本尼迪克特.阿诺德的叛徒。菲尔伯特警告说:“为了在新闻报道中获得关注,为了让自己的照片见报,我哥哥马尔科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马尔科姆后来在私下里声称菲尔伯特曾经因为盲目服从信使大人而内心深受煎熬,甚至还哭了出来。但他知道眼下指望兄弟回心转意已经太晚了。相反,他嘲笑菲尔伯特是伊斯兰国度当中唯一一位“没有会众”的阿訇,“愚蠢得愿意表演别人塞进他手里的剧本”,还认为回答此番言论有失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这个兄弟是个无名之辈,”马尔科姆在芝加哥电视台上说。“在他听任别人拿着他当枪使之前,谁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

马尔科姆的另一位兄弟是负责底特律一号圣殿的威尔弗雷德.X阿訇。在伊利亚.默罕默德亲自打电话宣称他不会容忍“1935年那样的事情”后,威尔弗雷德也与菲尔伯特一道谴责起了马尔科姆。所谓“1935年那样的事情”是指在伊利亚自己的兄弟反对他自命神圣之后导致伊斯兰国度陷入瘫痪的家庭分裂。这一次以利亚将忠诚二字当做利器,坚决割断了马尔科姆的家族纽带。在他的命令下,七号圣殿的官员在3月31日向法院呈交了要求将马尔科姆赶出当前住所的文件。伊斯兰国度的高阶阿訇们告诉《默罕默德发言报》的读者们,马尔科姆不可能相信伊斯兰教——“如果他当真相信,那他早就被自己的未来吓死了。”被伊斯兰国度称作“最了解他的阿訇”的波士顿阿訇路易.X 准备了一套题为“马尔科姆的背叛与叛逃”的三部分系列演说。最生动的是,在约瑟夫队长的建议下,《默罕默德发言报》的漫画家在4月10日为菲尔伯特的谴责言论搭配了一幅画,画面上的马尔科姆被砍了头,砍下的头一蹦一蹦地冲向专门为叛徒准备的墓碑,头上还长着魔鬼的犄角。

三天过后,拿着从波士顿的同父异母姐姐那里匆匆借来的钱,马尔科姆坐上了飞往开罗的单程机票,表示他希望能在麦加“获得精神力量”。他让自己的律师珀西.萨顿(Percy Sutton)安排推迟了驱逐听证会,直到他回来为止。詹姆斯.67X和本杰明.2X留在美国替他看护着一群松散的支持者,其中包括叛逆穆斯林,吵闹的理论家,以及未受教育的新粉丝,他们都因为马尔科姆.X而感到兴奋或者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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